新中國成立后,豐子愷創(chuàng)作了大量漫畫作品。可惜的是,1959年9月至1963年12月,天津和上海出版的豐子愷畫集中,僅僅收錄了極少部分漫畫,大部分散落在當時的報刊上。甲辰盛夏,幾經(jīng)周折,我在《豐子愷新中國漫畫》一書中看到了豐老的漫畫彩圖《詠黃陂六中師生造林》。一位研究專家給我講述了豐老創(chuàng)作此畫的來龍去脈——
1954年10月,豐子愷從《湖北日報》看到黃陂六中師生綠化校園的報道后,立即聯(lián)想到自己1922年在浙江上虞春暉中學任音樂、圖畫兼英語教師時,同朱自清、朱光潛等年齡相仿的同事于教學之余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情景。他在該校創(chuàng)作的最有名的漫畫《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也是他公開發(fā)表的第一幅漫畫作品,既傳承恩師李叔同教授的繪畫技藝,又借鑒日本畫家竹久夢二的筆法,勾勒出房舍廊前的景致,廊上是卷上的竹簾,廊下有木桌茶具,畫面大片留白,一彎淺淺的月牙兒高掛。清幽的夜色,清雅的房舍,清靜的心境如泠泠的古琴聲在畫幅間飄揚,表達了小楊柳屋友人相聚后的心境。此畫經(jīng)朱自清和俞平伯合辦的文藝刊物《我們的七月》發(fā)表后,畫家聲名鵲起。鄭振鐸見到此畫后,與豐子愷一拍即合,“TK”(子愷)的畫開始在鄭主編的《文學周報》及《宇宙風》上連載。鄭振鐸率先冠以“漫畫”,中國開始有了“漫畫”這一文藝類別,豐子愷也贏得了“中國現(xiàn)代漫畫的鼻祖”的美譽。
豐子愷看著《湖北日報》,又勾起了抗戰(zhàn)期間在武漢的難忘記憶。那是1938年4月29日,豐子愷親眼看見日軍數(shù)十架戰(zhàn)機分多個編隊向武漢襲來,中國空軍飛行員陳懷民及其戰(zhàn)友迎頭痛擊,一舉擊落日機二十一架,取得了自抗戰(zhàn)以來最輝煌的戰(zhàn)果。他激動不已,夜不能寐,激情填詞一首《望江南》:“聞警報,逃到酒樓中。擊落敵機三十架,花雕美酒飲千盅,談話有威風。”
又一天,豐子愷在武漢市郊看到一棵遭人砍伐、只剩主干的大樹,一夜春風春雨后,光禿禿的枝干又重新抽枝發(fā)芽了。他想:這不正是中國抗戰(zhàn)的現(xiàn)狀嗎?于是,他迅速把這個場面勾勒出來,同時題詩云:“大樹被斬伐,生機并不絕。春來怒抽條,氣象何蓬勃!”這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大量鼓舞人心的抗戰(zhàn)漫畫之縮影。
豐子愷始終保持著一種可貴的平民意識,用自己的畫筆描繪新中國的中小學新氣象,寄望新時代的青少年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勞動,從勞動中獲取生活的樂趣和做人的道理。他為松江小學的作畫題詩如此,為黃陂師生綠化校園之事而一氣呵成的《詠黃陂六中師生造林》漫畫更是這樣。漫畫中的題詩淺顯易懂,讀來朗朗上口,猶如一首甜美的童謠。詩畫交融,寓情于景,寓理于境,詩境和畫境相互得到升華。全詩云:
小小兒童見識高,造林種樹有功勞。
今朝嫩葉青枝好,他日參天上碧霄!
“小中能見大,弦外有余音?!弊屑氂^賞這幅漫畫,布局嚴謹明快,上半部分為題詩,下半部分作畫,詩情畫意,寓意深刻。
畫作以一株修長的青枝綠葉樹苗為中心,又與上半圖題詩墨跡穿插避讓;左邊站立的男老師雙手扶著樹干,指導學生植樹,老師背后放著用于澆灌樹苗的一桶水;右邊蹲著的女同學按照老師的指導,手持鏟子專心致志地為樹苗培土。
“詩是能言畫,畫為不語詩?!必S老的這幅漫畫巧妙地利用校園的生活元素,營造出了一個能捉摸、可感知的藝術(shù)境界,充分表達了藝術(shù)教育家對新中國少年的殷切期望。此畫經(jīng)《湖北日報》首發(fā)后,廣受喜愛。同學們尤其喜歡漫畫的題詩,紛紛在校園傳抄、吟誦。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豐老筆下的樹苗長成高大挺拔、冠形優(yōu)美的梧桐樹林后,我八年如一日每天穿行其間,不禁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大雅·卷阿》“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以及唐人虞世南的《蟬》:“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闭n外活動,我多次組織學生以梧桐樹為題材,舉行征文與朗誦比賽,贊揚梧桐的高潔與美好品格。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耘心。欣賞豐老漫畫的詩句“今朝嫩葉青枝好,他日參天上碧霄”,讓我聯(lián)想到豐老十分喜歡的陶淵明的雜詩:“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倍姰惽ぃ杭恼Z青少年珍惜大好時光,與時俱進,不斷攀登新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