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師傅從家里趕過來時,花圃內(nèi)又有一片南陽月季悄然綻放。細膩的花瓣,像一朵朵粉色的蝴蝶,輕輕地飛舞在空中,散發(fā)迷人的光芒。
花師傅靠上前,聞了聞,臉上的笑肌舒展開來。舒展到什么程度呢?他感覺紅潤的臉皮快繃不住了。那些月季洋溢著笑臉,馨香一股一股浪潮般涌入鼻內(nèi)。
隔壁花圃有交頭接耳聲,好幾個人,似乎在討價還價。還有手機鈴聲響起,是有人打電話咨詢。這個季節(jié),這樣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外行人可能會心煩意亂,唯有花圃經(jīng)營者和聲細語,談吐清晰,讓每一個字傳情。
花師傅關(guān)上門,目光在花海中游離。杯里放入幾粒貢菊,泡上水,等待干癟的貢菊蘇醒。他把鼻子靠近水杯,水將貢菊托起來,貢菊在水中上下翻騰、舒展、沉靜,隨即清香彌散。他喜歡花草的形神,當然還有花草的味道。
貢菊是女兒寄回來的地方特產(chǎn)?;◣煾涤幸荒陜蓚€月零五天沒跟女兒見面了。別說見面,連打個電話聊幾句都很少。他不怕寂寞,只是擔心女兒適應(yīng)不了鄉(xiāng)村的環(huán)境。女兒說:“鄉(xiāng)間盡是草木清香,泥土芬芳,從小跟著您和花草打交道沒什么適應(yīng)不了的。”
花師傅心里想,有些事情不去試一試,永遠不知道其中曲折,比如:十幾年前單位不景氣,他主動要求買斷,讓師兄留下來。
他喜歡女兒樂觀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這一點像他,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積極進取是好事,可女兒去扶貧,尤其是去最偏遠的大青山,他仍覺得有些唐突。
前些日子,細雨霏霏,他來花圃看一圈。鈴聲響起,女兒的視頻電話,他有些意外。女兒微笑著,面頰緋紅暴露了內(nèi)心焦急,這是她從小落下的毛病。
女兒說,沒想到自己扶貧深山,想讓先富裕起來的養(yǎng)殖戶帶動貧困村民的理想竟然打了水漂。
眼前的女兒,就像他身邊的那盆剛剛培植的小花一樣,嬌弱柔軟,每一片葉子都籠罩著困惑。可他記憶里的女兒,卻像干枝梅,傲雪凌霜,干而不凋。
看得出來,女兒眼里滿是迷惘。為了緩解女兒的焦慮,他故意裝作若無其事,讓女兒說來聽聽。
女兒遇到了一個自私自利的養(yǎng)殖戶。她幫助這個養(yǎng)殖戶小額貸款,聯(lián)系上下游客戶,可是這個人賺錢后卻不愿意把經(jīng)驗傳授給其他村民。
花師傅眉毛向上挑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落在用南陽月季擺出的字樣“真正的高貴”上面。他沖女兒說,這樣吧,你帶養(yǎng)殖戶出來走走,看看咱這兒的花圃基地……
輕巧的敲門聲打斷了花師傅的思緒。女兒聽了他的建議,昨晚坐火車來的。
不出意外,養(yǎng)殖戶沉浸在大山之外的花花世界里,看上去很興奮。他問花師傅:“從花圃基地一路走過來,你們種的花咋都差不多呢?”說著,他特意用手指了指南陽月季。
花師傅遞給他一杯剛泡好的貢菊水,說道:“你的意思是,大家賣一樣的花,相互競爭,買賣不好做吧?”
養(yǎng)殖戶長長舒口氣,“嗯”了一聲。
花師傅問女兒,還記得她高考前夕,來家里的那個伯伯嗎?女兒點點頭。每次想到那個伯伯,她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
那段時間父親蹲在月季花前,一待半晌,不吱一聲。那個伯伯來了之后,日漸萎縮的月季花竟然綽約如初。
伯伯是父親的師兄,來感激父親的。他說,一家老小四口人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養(yǎng)活,多虧父親把留廠名額給了他。
花師傅語重心長地說:“你伯伯是南陽人,他知道我要經(jīng)營花草,建議引進一種名貴的南陽月季。我考察后,聽了他的建議。這種南陽月季花朵肥厚,花色典雅,受到眾多養(yǎng)花人的喜愛。只是沒想到接下來第二年、第三年,這花一年不如一年,花朵變小,還有點點雜色,難道這些花退化了嗎?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時候,你要上大學,正需要錢?!?/p>
女兒若有所思。
花師傅說著話,把話題引到多年前的那個場景:“你伯伯跟我來到花圃,看了看別人家花圃里養(yǎng)的普通花卉,對我說,知道咋回事了。原來這種名貴的南陽月季被風傳授了花粉后,又染上了毗鄰花圃里其他品種的花粉。”
女兒問:“那該怎么辦?”
花師傅喝口貢菊水,說:“你伯伯告訴我,誰能阻擋住風傳授花粉呢?要想使南陽月季不失本色,只有一種辦法,讓你周圍的人也種上這種花。于是,我把種子分給了大家,也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朵朵流光溢彩,雍容華貴。這里逐漸成為名貴的南陽月季養(yǎng)殖基地,形成扎堆效應(yīng)……”
聽到這兒,養(yǎng)殖戶下意識走到南陽月季擺出的字樣“真正的高貴”前,嗅了嗅,感覺很香,很香。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