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白沙河到走進去,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它藏在群山深處,我自己也沒有期待。那時候,一個同事不斷給我吹,說白沙河如何如何的培育松茸,說他認(rèn)識松茸協(xié)會的會長,對他怎樣怎樣的禮待。如此而已。今天走進去,也是一個意外,是陪著別人去的,不過卻也有一個意外驚喜:親近一條河流,邂逅一個山村。
我們站在村民組長家的院門外,大門敞開,卻無人應(yīng)答,擔(dān)心有狗看家,也不敢擅入。路邊兩棵核桃樹還長著稀疏的葉子,還掛著青綠的核桃,樹根下也有散落的青皮核桃,不知是打下來還是落下來的,還支砌著一塊條石,還有兩塊半截磚,好像是專門用來砸核桃的。我們互相效仿,很自覺地敲落青皮又敲掉硬殼,剝出還帶著絲絲甜味的核桃米。
很快我又發(fā)現(xiàn),我們站在一個山包上,三個農(nóng)家院落,周邊低矮下去的是包谷地和菜畦。我朝左前方望,我朝右邊望,我很快發(fā)現(xiàn),村莊的格局就像五六把倒扣的勺子,高凸部分是房屋,低洼的四周是田塊和環(huán)繞的綠樹。東西南北,只見山,只見樹,只見綠。那一個時候,我在心里暗贊一聲,撞進心底的是修仙的網(wǎng)絡(luò)場景:云霧漂浮的座座山峰,一座山峰一個宗門……山嵐霧氣繚繞之時想象不出有多美。
這個時候,我再也憋不住了,脫口而出:還找什么呢,這就是一塊桃花源一般的土地。
是的,盡管沒有桃花,但肯定是錯不了的。
從縣城出來,沿著元雙路走十公里,就到了傳統(tǒng)村落母魯打。母魯打像掛在山壁上的一幅水墨,春天,菜花金黃季節(jié),有層層疊疊攀爬的山村背景,如若再有一縷炊煙,攝影師鏡頭里美若仙境,很多過往車輛行人會駐足賞游,早已是元雙路牟定段最具特色的網(wǎng)紅打卡地。往左邊繞過母魯打,順著路一直往上。差不多公把里路,一座高峽平湖陡現(xiàn)——高泉閘。大壩不長,幾十米的樣子,按照插牌數(shù)據(jù),壩高50米,清澈的水面像一條魚,安安靜靜地浮在山峽中。這一條河流一定很納悶,正在歡快流淌呢,一下子被大壩攔腰截斷。這時想起為地名辦編寫過的母魯打(彝族語,龍打壩之意)地名故事,高泉閘不就是故事里的龍打壩嗎?
往前數(shù)百米,水庫左側(cè)有一個院落,停著工程車,種著蔬菜,看著不像農(nóng)戶,我們就猜測是水庫管理單位。行駛?cè)睦?,好像也就走出了水庫盡頭。窄窄的水泥路忽左忽右,路的一側(cè)總有茂密水草和高矮不一的樹木覆蓋,如果不是響著潺潺流水的聲音,如果不是仔細(xì)觀察,看不出這是一條河流。現(xiàn)在是秋天,水流算不上湍急,偶爾裸露的河床寬不過一兩米,我暗忖著可以一躍而過。山峽里的河流,沒有河畔,也不見零星土地,卻處處生長核桃樹。有野生的,也有嫁接的。誰家看上了,管護了(嫁接)也就有了歸屬。核桃現(xiàn)在已收益微薄,加之年輕人離開村莊原因,在適宜生長核桃樹的廣大山區(qū),大量核桃樹又回歸自然生長狀態(tài)。不時可見松鼠在樹上跳躍。
行駛四五公里,路邊一個水泥臺子立著一棵樹樁,鐫刻四個大字:白沙高泉。路太窄(不超過3米),我們艱難停車。順著幾米寬的攔河壩走過去看高泉。這一級河壩沒有關(guān)閉閘閥,差不多桶粗的水流白花花流淌。我們走上靠著山壁的便道,山壁上纏著藤蔓,看著像是巴豆藤,兩邊是山壁,百余米深的盡頭也是石壁陡立,光線晦暗,一條白練從十余米高處跌落,水聲清脆激越,依次流入一二級河壩。兩個小河壩長方形,約莫四五十平方,一級河壩旁邊支砌了一張石桌和四條石凳,漫水的閘閥口寬米余,跨越并不困難,但是此時,水聲被鋪天蓋地的秋蟬聲覆蓋,這般清脆,這樣鋪排,陣陣聲浪,一定有成千上萬的氣勢。在白練的旁邊矗著三根鋼管,毫無疑問,應(yīng)該是下游的什么村莊引水所用。在白沙高泉,我們看到清澈的水,卻沒有看到河流流淌的白沙。是白沙已經(jīng)流盡還是我們沒有找到這樣的河段,難于把流淌白沙的河流具象。離開高泉,也差不多就離開了河流,村莊在望。
車輛繞了三四個灣,喘著粗氣爬到村民組長家門外。我們吃過核桃,打算轉(zhuǎn)到村子后邊去,說那里有一排馬櫻花樹,有幾十棵,說盛開的時候,很熱烈,張揚似火。還沒有走出幾步呢,一個壯實的漢子領(lǐng)著一條黑狗,背著一籃包谷從一處田地里轉(zhuǎn)出,像是朝我們走來。果然是這戶人家,介紹說是村民組長的兄弟。他把狗關(guān)進一處圈舍,我們走進院落。他說要燒水,我們揚起礦泉水瓶,這樣,他指著院子里曬著的一堆核桃和一簸箕葵花籽讓我們隨便吃,他坐在下院墻廚房的門檻上,我們自己搬凳子坐在院子里陰涼處和他很隨意地聊起來。白沙河村的情況也就基本清楚了。純彝族村落,二十幾戶人家。村里育松茸動手早,開初十多年收益很好,現(xiàn)在走著下坡路。特別是今年,出得少,他說自己一上午只找著七八朵。又說牛肝菌這些雜菌子還不錯,只要舍得下力氣跑,翻十幾座山,七八斤十幾斤總是有的,也能賣兩三百塊甚至一兩千塊錢。在他的話語里,這個村莊是這樣的:往北是連綿群山,接壤大姚縣,只是山路已經(jīng)沒有人走了。村子后邊的大箐,一眼野草覆蓋的泉水是白沙河的源頭,村莊沿著白沙河出進。他還帶著炫耀口吻,說村里最先走出去的是退伍兵。文化要求不高時代,村里年輕人去驗兵,身體都能過關(guān)。最近十多年,也有讀書走出去的。
我們離開的時候,再次回望村莊,除了森林,除了隱約的村莊,視野可見的還有藍(lán)天白云。
選自《民族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