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東晉的大雪
2025-01-14 00:00:00馬慶民
小品文選刊 2025年1期
東晉，某年，一場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得正緊。
東山謝家莊園里，謝安指著飛舞的雪花問身邊的孩子：大家說說，拿什么比喻白雪紛紛？
侄兒謝朗不假思索地?fù)尨鸬溃骸叭鳆}空中差可擬。”他把紛紛而下的雪花比作在空中拋灑的鹽。
謝安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接連幾個孩子的回答，謝安也都是笑笑，并沒有說話。
到年僅7歲的小侄女謝道韞，奶聲奶氣地說了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她把徐徐飄落的雪花比作柳絮乘風(fēng)而起，只寥寥七字，卻逼真地描繪出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漫天飛舞的景象，既形象又富于美感，既傳神而又不乏生動。
謝安聽罷，頓時(shí)大樂，一邊笑瞇瞇地?fù)崦?，一便大聲吟詠稱贊。
從此，“詠絮才”的美譽(yù)不脛而走，“謝道韞詠雪”也成為了千古佳話，被世世代代傳頌。
一句詠雪聯(lián)句，奠定了謝道韞在文學(xué)史上才女的名號，她清麗自然，心無塵垢，好似從飛雪中走來，絢爛了魏晉的天空。
某年，謝道韞的公公——大名鼎鼎的書圣王羲之，也遇到了一場大雪。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檠┫碌每?，停得快，他并沒有詠雪，只是寫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二十幾個字：“羲之頓首，快雪時(shí)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jié)力不次。王羲之頓首?！?/p>
寫完這些字，王羲之又揮筆在信封上落下“山陰張侯”四字，便命人將這封信送了出去。山陰張侯是誰？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及他的后人，將這封信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快雪時(shí)晴”，充滿了浪漫、酣暢之感，讓人浮想聯(lián)翩。
明代鑒賞家李日華說：“快雪帖首尾廿四字中，字字非后人所能道，右軍之高風(fēng)雅致，豈專于書邪？”
書圣的字自然是好，但這種好，不僅好在字面上，更好在那種大雪般雍容淡泊的高風(fēng)雅致上。
一場東晉的快雪遇上王羲之，便成就了一幅傳世名帖。
后來，《快雪時(shí)晴帖》輾轉(zhuǎn)到了乾隆帝手中，他極珍愛此帖，在帖前寫了“天下無雙，古今鮮對”八個小字，“神乎其技”四個大字，一直視為稀世瑰寶。
某年，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也遇到了一場大雪。與前兩次不同，這是一場夜雪，很大的夜雪。
本來王徽之已經(jīng)睡下了，可當(dāng)突然聽見外面大雪壓斷竹子的聲響，他便再也無心睡眠，就開窗賞雪，并命人溫酒來喝。
幾盞溫酒下肚，王徽之瞬間來了興致，隨即起身去院子里踏雪。他一邊踏雪，一邊賞雪，一邊吟誦起左思的名作《招隱詩》：杖策招隱士，荒涂橫古今。巖穴無結(jié)構(gòu)，丘中有鳴琴……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
吟著吟著，王徽之就想起隱士老友戴安道。此情此景，王徽之就待不住了，想立馬見到老友。于是，王徽之馬上讓人準(zhǔn)備船只，連夜起程，沿著剡溪趕往百里之外的剡縣。
王徽之的小舟在大雪紛飛的剡溪上行了整整一夜，天明時(shí)分才趕到戴安道家門前，正舉手欲敲門，他卻又甩甩袖子，頭也不回地又回來了。
后來，旁人實(shí)在不解，便忍不住問他，“大老遠(yuǎn)跑過去，都到門口了，怎么又折返了呢？”
王徽之只淡淡地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
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不正如這一場說來就來的大雪嗎？所以王徽之，乘了一夜的船“雪夜訪戴”，到底是為戴安道，還是為大雪？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灑脫，是隨性，是盡興。所以啊，東晉的大雪，到底成就了多少美談。
正因如此，千百年后，我們依然期盼遇上一場東晉的大雪。
畢竟，遇上東晉的大雪，就遇見了“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的千古才女謝道韞；遇上東晉的大雪，就遇見了天下無雙的稀世瑰寶《快雪時(shí)晴帖》；遇上東晉的大雪，也就遇見了“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的快意浪漫……
選自《民主協(xié)商報(bà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