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南邊的露臺很大,除了種花種草,(當(dāng)然是種在一個一個的盆子里)。有時候還可以一個人在上邊一小圈兒一小圈兒地散步,那當(dāng)然是在夏天的晚上,頭上是滿天星斗。如果接近秋天,露臺上蚊子就多了起來,便不能再散步。我對朋友們說我的散步是在天上,許多人都說這就是浪漫,對我,卻實實在在是寫實。我南邊的露臺之闊大確實讓人可以當(dāng)作鍛煉身體的地方,因為這個露臺的闊大,冬天剛好讓南國的梅花過冬。說到梅花,到了冬季,如果把它們搬到屋里來,它們會早早就開了花,所以我讓朋友幫忙請工人在南邊的露臺上加蓋一個玻璃小屋,冬天來的時候好把梅花和石榴放在這玻璃小屋里邊,既可以曬到太陽而又不至于把它們凍死,而到了臘月底梅花也能開得很好。關(guān)于這個玻璃小屋,原來的打算還想請朋友們坐在里邊喝茶,也不能有太多的人,兩位最好,四位也可以,雖然有些擠,或者還可以在這小屋里品品沉香。但想歸想,實行起來卻往往落空,一是朋友來了好像也不太方便即刻上樓就喝起來,到時候還得要到樓下去一次次地取開水;品香也只是想想而已,品香比喝茶難,要有懂香而又迷香的朋友才好,而我的朋友里邊沒幾個精于此道,所以這玻璃小屋更多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待在里邊讀書。里邊是一張藍(lán)布躺椅、一張黃漆小榆木方幾,再有就是一個長方的大盆子,里邊種的是永遠(yuǎn)很細(xì)的紫竹,方木幾上可以放書和茶具,我平時喝茶也只是一個杯,很大個兒的那種玻璃杯,倒一次水能喝好一會兒,不用跑上跑下取開水——這樣大的杯以之泡“太平猴魁”恰好。畫家楊春華有次從南京來特意送我一具她親手畫的紫砂壺,上邊還刻了許多字,這樣的壺現(xiàn)在我也只是用來看看而已,很少用來喝茶。
我在玻璃小屋里讀書的時候,如果是樓下來了客人,談話的聲音就會很小,不會影響到我讀書,所以說這玻璃小屋是我家里最好的讀書所在。讀累了,有時候就那么躺在藍(lán)布躺椅上看看玻璃小屋外邊的花草。這幾年我的眼睛有一點(diǎn)點(diǎn)老花,但畫工筆草蟲還可以,只是看書的時候要把近視鏡摘掉,但要是看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比方要看一玻璃之隔陽臺上的花草,若不戴近視鏡,一切就都會朦朦朧朧起來,比如露臺上的晚飯花,就是一團(tuán)一團(tuán)模模糊糊的顏色,像是國畫顏料在宣紙上洇開了一樣。所以是,看書的時候把眼鏡摘了,不看書的時候想看看這個世界就還得再把近視鏡戴起來。如在夏天的中午,躺在這個玻璃小屋里還可以吹吹涼風(fēng),但要把竹簾放下來。冬天到來的時候,玻璃小屋的玻璃上照例會結(jié)滿了白花花的霜,玻璃上的霜很好看,用周知堂先生的話說就是“滿玻璃的山水花草”。冬天太陽好的時候,這玻璃小屋也可以讓人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一邊聽著外邊虎嘯樣的北風(fēng)陣陣刮過。有時候我很想在玻璃屋里安一個小火爐,在上邊釅釅煮一壺磚茶,但到時不知請誰來一起喝。
世上的幸福多種多樣,能夠在洋酒吧一邊聽鋼琴一邊輕呷“瑪格麗特”是一種幸福,而獨(dú)自在我這樣的玻璃小屋里讀讀書喝喝茶也是一種幸福,雖然常常是我自己一個人。有時候我的愛人會陪我在玻璃小屋里小坐那么一會兒,她會建議明年在露臺上多種一些什么,比如她喜歡藍(lán)色的花朵,我就會在心里想明年不妨就多種些陳從周先生特別主張的“書帶草”?!皶鴰Р荨遍_花是淡淡的藍(lán),是從初夏一直開,是一小穗一小穗,不張揚(yáng),卻很好看。天快冷的時候還會結(jié)出一粒一粒紫紅色的果實來,大小恰如出家人腕上的菩提子念珠,當(dāng)然,也很好看。
寬堂老人馮其庸的院子里原來有一間玻璃屋,而且不小,是專門用來養(yǎng)花的。這次去,發(fā)現(xiàn)玻璃屋不見了,已經(jīng)變成了藏書室。在自家的院子里養(yǎng)花養(yǎng)草是不能雇工人來做,一旦自己做不動,養(yǎng)花的玻璃屋變成藏書的所在也很好。或者是,書多得沒地方可放,讓花草把地方騰出來給書也不是說不過去?;ú堇餂]書,而書里卻什么都會有,包括各種的花草、各種的顏色和各種的芬芳。
選自《山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