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個山村,那是真正的山村,每次回家都要從市到縣,從縣到鄉(xiāng)鎮(zhèn),然后沿著大路,忽然一拐,沿著山路一路向上,直到山坳里。
以前總覺得村里不方便,道路盤山,在交通的末端,過于安靜。尤其在沒了電,看不了電視的時候,走到野地里,鄉(xiāng)野之間的聲音傳來,更覺得自己渺小孤寂。
不僅僅是蟲鳴,或者風(fēng)聲。小時候上學(xué)要出村,在天不亮的時候要走很長一段山路,這時候我都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因為不知道會不會從那個路邊竄出一只野兔,騰地一聲穿過路面,消失在另一邊的野草里。要是運氣好,還能聽到遠山里的狼嚎。
這種路,我走了幾次就不敢再走,要么等同村孩子一起,要么干脆就等天稍微亮點再出門,寧可遲到。一般很少能等到同路的,所以我成了學(xué)校的遲到慣犯。
但是現(xiàn)在,聽這些聲音反倒成了享受(主要是因為狼嚎已經(jīng)成了歷史)。每次回到村里,我都要循著當(dāng)時走的路,一路散步一路聽。
山村里,尤其是那個年代的山村,是不可能有城市里那么明顯的清晨啟動的聲音。但是幸運的是,村里有一家做豆腐的,每天早早就要起來。豆腐做好之后,他們會站在房頂上敲梆子,告訴各家各戶豆腐做好了,可以來買了。這一聲梆子,貫穿了我大半個童年。
從春末開始,路邊的野草開始瘋長,蟲鳴也就開始了。不僅是晚上,白天我們拎著袋子去挖野菜的時候,草里的蟲子就肆無忌憚地叫著。
大人們對蟲子忍耐度較高,小孩子則不然,第一反應(yīng)就要把它們抓出來。尤其是在蛋白質(zhì)匱乏的年代,抓蟲子是必不可少的功課。記憶最深的是接近春末的時候,地里會鉆出一種棕色的小甲蟲,一串串地往外爬,土話管它叫瞎蟲。我們經(jīng)常到地里,一抓一袋子,回來炒著吃。但是瞎蟲根本不會叫,不像夏天的蟬和秋天的螞蚱那樣聒噪。這樣還要被吃掉,真是太冤枉了。
也是在春末,村里兩條河的水流淌起來,叮咚的水聲成了村里的日常。要是下了雨,各個水塘里的水漫了出來,到了晚上,那里就開始熱鬧起來。要是聽得多了,你會發(fā)現(xiàn)青蛙和蛤蟆的叫聲不太一樣,有的叫起來比較含蓄,咕咕咕地叫;有的則響亮,甚至帶著節(jié)奏,呱呱地高低各不同。
離水不遠,潮濕的地方,螢火蟲的幼蟲早早就開始出來了。長得像毛蟲,尾巴帶著綠瑩瑩的光。它們要等到夏末才能變成會飛的樣子,現(xiàn)在就挑上燈籠,未免太招搖了。雖然不會叫,也會成為孩子們的獵物,好在山里的野草比較濃密。
早些年山上樹木不密,鳥類單調(diào),只有跑到山上才能聽到布谷鳥的叫聲?,F(xiàn)在護林工作做得好了,有些膽子大的布谷鳥,還有我不認(rèn)識的鳥敢飛到房子周圍來了。之前我在上學(xué)路上還遇到過一只長著五顏六色羽毛的野雞,不知道現(xiàn)在山上還有沒有。
這次回家,到了晚上,還會聽到一陣陣高亢的鳴叫。一開始我以為是誰家野貓叫春,后來一問是原先賣豆腐那家不做豆腐了,院子里養(yǎng)了兩只孔雀,一到晚上,孔雀開始引吭高歌,聲音清越如虹,宛若鳳鳴。
(摘自2024年第17期《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