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

馨香花園一幢豪華的公寓下。

每當(dāng)華燈初放之際，總有一名男子駕著一輛奔馳來到這里駐足徘徊。那地方綠樹成蔭，環(huán)境幽雅。窗口雖有燈光透出，但都被枝葉密密地?fù)踝×恕?/p>

他出了車子，露出焦慮的神情，不時地注視著樓上那扇窗口。他駐足良久似乎不忍離去。從他那緊蹙的眉宇間，便覺心有所思。一會兒，他拉開車門，重新鉆進(jìn)車子，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臉上有種失落的表情。他下意識地看看表，才八點，似乎離他入睡的時間還尚早，于是又不甘心地探出頭來朝樓上目視。終于，他臉上的憂郁一掃而光，變成的是驚喜和激動。原來，窗口那盆他期盼已久的蘭花又出現(xiàn)了。

他再次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本能地整了整衣領(lǐng)，拉開車門，快步朝樓上奔去。來到門口，他止住激動的心，剛想按響門鈴。不料房門開了，一個身穿睡袍的妙齡女子主動迎了上來。她給他呈上一個微笑。“你好，快請進(jìn)?！蹦悄凶踊仨恍?，然后轉(zhuǎn)身關(guān)上房門。

走進(jìn)室內(nèi)，只見一間客廳內(nèi)，安放著幾張沙發(fā)，全是淺藍(lán)色。沙發(fā)陳列著藍(lán)色的靠墊。茶幾上放著一盆芳香幽雅的蘭花。窗子上靜靜地垂著淺色軟綢的窗簾，窗臺上依然放著一盆引人注目的蘭花。

男子走到窗前，四面張望著。然后，他站到臥室的中間，愣愣地看著少婦說：“淑蘭，你看見我上樓了，就該將它拿掉，你就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

“怕什么？反正他已經(jīng)出國了，誰會多管閑事?！彼荒樚谷?，竟頭一次在他面前擺脫了那份羞澀和靦腆。

聽了這話，他總算松了口氣。脫掉外衣，他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深呷了兩口。

“這咖啡味道不錯。淑蘭，你也來一杯吧?！彼⒁曋?，有點不能自已的眩暈。她那幾乎沒有施脂粉的臉龐細(xì)膩柔滑，光彩照人，他感覺她身上有著一股像蘭花一般淡淡的幽香。她莞爾一笑道：“我晚上從來不喝咖啡，喝多了睡不著?！?/p>

“那不正好陪我玩?zhèn)€通宵。”他半開玩笑道。她卻收斂笑容，認(rèn)真地說：“說正經(jīng)的，林達(dá)，你什么時候帶我離開這里？”說這話時，她的心臟仍在不停地狂跳著，有種模糊的犯罪感壓迫著她，臉上紅得似乎發(fā)著燒。除此之外，那喜悅的、熱烈的期待在她心頭卷涌著。

“很快的，你收拾下明早就走?！绷诌_(dá)注視著她，神往地說：“從明天起，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p>

她凝視著他，眼光里帶著些瑟縮和畏懼，“我們真的可以天天在一起嗎？永不分離？”

“當(dāng)然！還記得我每次都要跟你提的一件事嗎？”她笑而不言。望著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欽佩的情感。“還記得你在學(xué)校救我的那段情景嗎？”

“記得，那是我上交大一年級的時候，那天中午我同幾個女生剛出校門，看見幾個男生朝你拳打腳踢。當(dāng)時我也沒多想，拿起手機(jī)就報了警?！?/p>

淑蘭聳聳肩朝他笑道：“這是很平凡的小事，不必常掛心上。”

林達(dá)的睫毛閃了閃，滿懷熱切地說：“平凡之中見真情。這件事看來很小，但不一定每個女生都敢這么做，難道你當(dāng)時就沒想過他們會報復(fù)？”

“我怕什么？為了你，我啥事都敢做！”她的臉突然一紅，心在狂跳?！靶液么蠹叶际乜谌缙?，否則我可遭殃了?！?/p>

“有我呢，”他用手撫著她的肩臂，溫存地說，“我會保護(hù)你?！?/p>

“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彼⒁曋诌_(dá)，那姣好的面龐上充盈著笑意。

“當(dāng)初是，可現(xiàn)在不同了。”他肅然正色道，“當(dāng)我倒在學(xué)校門口那蘭花叢中，當(dāng)你將蘭花送到我病床前的時候，我是弱者，是你在保護(hù)著我?？僧?dāng)我將窗臺上這盆蘭花回贈給你的時候，已經(jīng)時隔十年，這十年中，我歷經(jīng)滄桑，卻對你始終不渝。所以我成熟了，直到現(xiàn)在，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hù)你；我不能再讓你受任何的委屈，我要帶你離開這個地方，還掉了所有債務(wù)，和你相守到老?！绷诌_(dá)癡癡地望著淑蘭，握住她的手。

“可是我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三年，他供我房住，供我吃穿，還替我父親還掉了所有債務(wù)，我不能就這么走了?！笔缣m一臉愁容，心有余悸，“他能輕易放我走嗎？”

“你家欠了多少債？”

“二十萬?！笔缣m愁眉苦臉，她垂首避開他那道灼人的目光。

“二十萬債務(wù)我會替你還清。我要你立刻脫離這牢籠！”他正視著她，但是，他的聲音卻是沉著、果斷，溫柔而固執(zhí)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淑蘭喘息著，“我真的好怕?！?/p>

“淑蘭，你太善良了?？赡阒恢?？他是在毀掉你的一生??？他不僅家里有太太，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你在他眼里算什么？只能算是個小妾，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包二奶，你的身份在法律上沒有任何價值。所以你必須離開這里！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

淑蘭的眼眶有些發(fā)熱，她欣賞地看著曾是自己初戀的情人，模糊地想著他和自己的將來。如果不是債臺高筑，父母也不會逼著自己嫁給鄭冬陽，她也不必和心愛的人彼此承受失戀的痛苦！想著，淚珠情不自禁地涌滿在眼眶。

林達(dá)注視著淑蘭，又看看窗口那盆蘭花，感覺她就像那朵芳香秀麗的蘭花。即使她不再是少女，她看起來依然那樣飄逸脫俗！

兩人依偎著來到窗口朝外眺望，夜靜更深，街頭的燈火逐漸稀少，寒風(fēng)瑟瑟，星星在夜色里顫抖。林達(dá)下意識地看看表，發(fā)現(xiàn)已是子初。他看了眼淑蘭，滿臉通紅地說：“我們睡吧?！?/p>

“不行！”淑蘭注視著他，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而又滿臉正氣地說?！坝涀?，明晨早點來接我。”

“夜長夢多，”林達(dá)緊緊握住她的雙手，“不如現(xiàn)在就走?！?/p>

話音剛落，房門卻忽然被打開了?！澳銈冞@對奸夫淫婦，一個也別想走！”

只見“他”氣勢洶洶踢門而入，“陳淑蘭你這個淫婦，你沒想到我會殺個回馬槍吧？其實我早就派人監(jiān)視你了，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我逮個正著！”

淑蘭跌坐在椅子里，愕然地瑟縮了一下，迷茫地看著鄭冬陽，又抬起頭朝林達(dá)吼道：“你——快給我走！”

“淑蘭，”林達(dá)注視著她臉上那紅一陣白一陣的神色，不信任地喊：“你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你怎么連我都不認(rèn)了？”

“快滾！”淑蘭又重復(fù)大吼了一句。直到此時，林達(dá)才從她的眼神中悟透了什么。但是，他放不下淑蘭，他每根神經(jīng)、每個意識都離不開她。眼看她身陷鳥籠，他的手無法給她扶持，眼看她憔悴痛苦，他也無法給她幫助。一個男人，連自己所愛的女性都不能保護(hù)，還能做什么呢？

“她叫你滾，你聽到?jīng)]有？”鄭冬陽歇斯底里地咆哮：“給我滾出去！”一會兒，門外進(jìn)來兩名保鏢，不由分說地便朝他一頓拳打足踢。很快，林達(dá)被打得鼻青臉腫。林達(dá)滿懷郁悶凄苦，一時竟不知再對淑蘭說啥好。鄭冬陽則一腔憤怒疑惑，冷冷地看著他倆，很快，他從淑蘭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對他那種未曾有過的柔情。他雖然妒火中燒，怒火更甚，但他更有心機(jī)，既然這女人已移情別戀，對他而言已無任何價值，于是冷冷一笑道：“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我倒可成全你們?！?/p>

二人一聽甚感欣慰，鄭冬陽見其喜形于色，怒火更甚，但他不露聲色，依然漫不經(jīng)心地說：“姓林的！如果你真想把淑蘭帶走，就請你退出公司董事會，并還清陳家欠我的五十萬債款，然后帶著陳淑蘭從我面前消失。你做得到嗎？”

“鄭冬陽，你訛詐！林達(dá)，甭上他的當(dāng)。你把我當(dāng)什么啦？我是人，不是商品……”

“賤人！”鄭冬陽當(dāng)眾扇了她一耳光，怒罵：“吃里爬外的東西！我替你家還債，還供你養(yǎng)你，現(xiàn)在人未出門，倒替別人說起話來了，你真不是個東西！”他猛然轉(zhuǎn)首沖林達(dá)大吼：“姓林的，你想清楚，要想帶人，五十萬少一個子兒也不行！你看著辦吧！”

林達(dá)壓住火氣，怒視著鄭冬陽說道：“好，你等著！”他轉(zhuǎn)首望著淑蘭，兩人對視片刻，林達(dá)在她的眼神里得到了某種暗示，然后動動嘴唇，拉開房門，被迫離去。奔下樓他直奔自備車，發(fā)動車子，迅即離去。

“冬哥?！蹦慷绵嵍枬M臉兇相，淑蘭打了個寒顫，但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故作平靜。

“賤人！”鄭冬陽狠狠扇了她兩耳光，“你以為你做了這種事，我還會再要你？去死吧！”

她驚跳起來，恐懼地注視著他，那對眼睛依舊那么空洞茫然，像個被嚇愣了的孩子。她喃喃地說：“我可沒做出格的事，我跟林達(dá)是清白的?！?/p>

“還敢狡辯！”鄭冬陽盯著她，陰陰沉沉地說：“這房里到處是眼睛，你還瞞得過我？”到了這時，淑蘭也無話可說，只好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褲準(zhǔn)備離去。她的舉止反而令他更加惱怒，他吩咐保鏢阻止她的收拾，并撕碎她的上衣。很快，她露出了那潔白的胴體。

“這些衣服全是我出錢買的，你一件也甭想拿走。想想我平時對你多好，穿紅戴綠，吃甜喝香，你還有哪一點不稱心？”

這時淑蘭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毫無懼色，她面對著鄭冬陽，幽幽地說：“我要自由，我要名分！鄭冬陽，當(dāng)初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你說要跟我名正言順地結(jié)婚?？墒侨炅耍悴粌H沒跟我結(jié)婚，還在外面玩女人，把我關(guān)進(jìn)這個鳥籠似的房子里。你甚至幾個月不來一次，你何時把我當(dāng)成你的妻子？我受夠了！”

“你吼吧，你是我出錢包養(yǎng)的女人，我想怎樣便怎樣。誰叫你沒錢？你以為林達(dá)真的會拿錢來贖你？五十萬不是個小數(shù)目，別做夢了，我諒他也沒這個膽！”

這時淑蘭已是誠惶誠恐六神無主。她走到門口，猛然回首，看到了窗臺上那盆蘭花。鄭冬陽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她還沒作出任何反應(yīng)之前搶先趕到窗口，將那盆用作暗示愛情的蘭花從樓上摔了下去?；ㄅ杷榱?，那束本已盛放的蘭花頃刻間便將枯萎。目睹了這一切，淑蘭已是心如死灰。她捧著早已撕碎的衣裙，瑟縮地打了個寒顫。突然她發(fā)現(xiàn)林達(dá)提著一只皮箱匆匆趕上樓來。此時，她的眼前已經(jīng)模糊一片，心里不知是喜還是憂。很快，林達(dá)來到房里，他將五十萬現(xiàn)金一分不少地呈到鄭冬陽面前。

鄭冬陽親自開箱過目。然而誰料他卻將臉一翻，令其保鏢將林達(dá)拽出門外，然后便開始對淑蘭進(jìn)行肆虐。林達(dá)站在門外，清楚地聽到從房內(nèi)傳出的大吼聲和尖叫聲。林達(dá)的心臟如同扎著幾千把刀子，他憤怒，他咆哮！可是他又那么無能為力。很快，他冷靜下來，奔下樓，他迅速發(fā)動了汽車。

夜色更深，寒意更濃。忽見淑蘭走出了大門，她拖著襤褸的衣裙漫無目標(biāo)地朝路上走著，深夜的寒意漸漸席卷著她。走了一陣，忽然迎面一輛轎車“嘎”地一聲停在她面前。車上下來幾個警察直奔三樓而去。

這時，又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她的眼光無意識地望著車燈，任由燈光刺激她的雙眼。從剛出了公寓，她始終穿著件單薄的睡袍，這時已不勝其寒惻?？墒牵@會兒被一個男人的身體所包裹所溫暖，她才慢慢有知覺，有了思想。她漸漸抬起頭來。

“淑蘭，是我?！绷诌_(dá)將她擁進(jìn)了車?yán)?。好一會兒，淑蘭才含淚哽咽道：“我們的蘭花沒了，我害你一無所有了?！?/p>

“有我呢?！绷诌_(dá)將一束早已備好的蘭花呈到她面前，“你看，這是一束新的蘭花，我們還年輕，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彼此凝眸對視，頓了頓，他說，“我們要永遠(yuǎn)記住今晚。”看著那朵盛放的蘭花，兩人的臉上終于又綻出溫馨的笑容。

作者簡介：

朱鈞賢，筆名雪青竹，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篇作品發(fā)表于國內(nèi)各大報刊，出版有長篇小說《一個女人三個幫》《太湖英雄傳》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