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與教育的交匯

摘要：基于鄧宗后人與友人回憶錄等材料，對甘肅末代士紳鄧宗從革命到教育的轉向進行了詳細地梳理與考證。他是甘肅辛亥革命先鋒，甘肅革命思想最早的傳播者，民主革命的堅定維護者。辛亥革命勝利后，他轉入教育界，就任甘肅省教育司第三科科長、教育科科長等職，成為甘肅教育事業(yè)的開拓者，首開甘肅女子教育的先河，探索甘肅基礎教育，推廣西北國語教育，全方位推動了甘肅的教育近代化。

關鍵詞：鄧宗；甘肅革命；甘肅近代教育；女子教育

中圖分類號：K25;D69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4-0012-04

The Intersection of Revolution and Education

—A Study of Deng Zong’s Life and Contributions

Tan L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30）

Abstract： Based on materials including memoirs of Deng Zong’s descendants and friends， this paper provides a detailed review and verification of the transition of Deng Zong， the last gentry of Gansu， from revolution to education. He was a pioneer of the 1911 Xinhai Revolution in Gansu， the earliest disseminator of revolutionary ideas in Gansu， and a staunch defender of the democratic revolution. After the success of the Xinhai Revolution， he transitioned into the field of education， serving as the head of the third section of the Gansu Provincial Education Department and the head of the Education Section， becoming a pioneer in Gansu’s educational endeavors. Moreover， he was the first to initiate female education in Gansu， explored basic education in the region， and promoted the national language education in Northwest China， which comprehensively advanced the modernization of education in Gansu.

Keywords： Deng Zong; Gansu revolution; modern education in Gansu; female education

鄧宗（1882—1955年），字紹元，號翰卿，又號漢卿，出生于青海省循化縣。18歲考中循化廳儒學生，1902年考入甘肅大學堂，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科考中貢生，保送入京師大學堂優(yōu)級師范科，學習倫理學和英文［1］。在京期間，他接觸了孫中山的革命思想和西方民主思想，成為最早的甘肅籍同盟會會員之一［2］。宣統(tǒng)三年（1911年），鄧宗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回到甘肅投身教育與革命事業(yè)。鄧宗活躍于20世紀10—30年代的甘肅政界和教育界，在清末民初積極宣傳革命思想、推動革命斗爭，有力推動了甘肅地區(qū)的辛亥革命進程；進入民國后熱心教育，在推動甘肅地區(qū)女子教育、國語教育等方面起到了開創(chuàng)性的作用。

目前學術界對鄧宗個人的研究僅有張娟的《從鄧紹元先生看蘭州近代女學興起與發(fā)展》，對鄧宗創(chuàng)辦甘肅女子教育的經(jīng)歷和影響進行了詳盡的考述和分析，但只局限于鄧宗在女子教育方面的貢獻。本文將通過革命和教育兩個方面考述鄧宗的貢獻，并借此探究近代甘肅新興士紳在社會轉型中的角色演變與功能拓展。

一、甘肅辛亥革命先鋒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成功，隨后陜西革命黨人于22日發(fā)動起義。甘肅隴東、天水等地人民紛紛響應起義。前陜甘總督升允與現(xiàn)任總督長庚聯(lián)絡，組織“勤王”力量，計劃迎接清帝到蘭州，以便偏安西北。這一舉動引發(fā)了以慕壽祺、水梓、鄧宗等開明紳士為代表的革命者與升允、長庚等守舊官僚之間的激烈較量。

（一）甘肅革命思想的傳播者

在京師大學堂學習期間，鄧宗通過閱讀《民報》《革命軍》等刊物，接受了民主思想，萌發(fā)反清念頭，將號由“翰卿”改為“漢卿”，暗寓民族意識，秘密加入了同盟會。清末陜西留日學生與同盟會陜西分會先后出版《秦隴》《關隴》《夏聲》等刊物，通過“代派所”（即代發(fā)站）輸往各省，宣傳民主革命思想。鄧宗被聘為刊物名譽贊成員，省出生活費贊助刊物，并經(jīng)營設在京師大學堂的“代派所”［3］。

1911年，鄧宗在蘭州莊嚴寺設立閱報社，以“開通風氣、啟迪民智”為口號，郵購京、津、滬、漢等地的報紙雜志供讀者閱覽，開啟了全省報刊閱覽的先河。1913年，鄧宗以國民黨甘肅支部政事部干事身份籌建《大河日報》，由鄭浚任總編輯，宣傳三民主義，抨擊袁世凱和張炳華的統(tǒng)治。后因袁世凱解散國會，張炳華查封《大河日報》并逮捕了鄭浚，鄧宗等人則用該廠機器成立了合興印刷館。五四時期，《新青年》《新思潮》等雜志及甘肅旅京學子創(chuàng)辦的《新隴》雜志也通過合興印刷館輸入蘭州［4］。1912年，鄧宗以國民黨甘肅支部政事部主任干事身份籌措經(jīng)費、延攬人才，籌建了國民黨甘肅支部機關報《大河日報》，宣傳孫中山民主思想，抨擊袁世凱。1913年11月，甘督張炳華封閉《大河日報》，鄧宗以民間經(jīng)營為由保護了印刷設備。

（二）甘肅辛亥革命推動者

宣統(tǒng)三年（1911年）爆發(fā)武昌起義，全國響應。10月22日，陜西率先起義，成立“秦隴復漢軍政府”，震動甘肅，甘肅各地紛紛起義。

陜甘總督長庚欲派陜西巡撫升允率甘軍東征陜西?；?，鄧宗聞風，于11月17日與好友王之佐、慕壽祺、孫炳元上書請咨議局議長張林焱支持革命宣布共和。“此時，如猶不表贊同，恐一省之力不能抵抗二十余省，識時如公，當必見及于此”［5］，張林炎見信大驚，斥鄧宗等為“叛逆”，立即持信往見長庚，建議處死鄧宗等四人。甘肅布政使俞明震認為此舉與隆裕太后旨意相矛盾，力陳“殺四人不足惜，其如與后旨矛盾何？”，方才保全了鄧宗等人［6］。

12月，各省相繼宣布獨立，清廷被迫征求民意。長康在蘭州召集名紳會議，假借討論共和與帝制問題，窺測民心。鄧宗與王之佐會上慷慨陳詞指出，全國已趨向共和，甘肅財政困難，無法恢復帝制。兩人主張響應共和，以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地方安寧，保護個人生命和財產(chǎn)。會議中幾乎無人支持共和，僅有鄧宗和王之佐投贊成票［7］。

鄧宗、王之佐等人眼看長庚、張林焱等人腐朽頑固，且極力勸說無果，遂決定武裝起義以光復甘肅。鄧宗與王之佐聯(lián)絡建威軍炮兵管帶梁國璋，在繡河沿鄧宗寓所密謀反正，梁國璋同意武裝起義，約定于1912年農(nóng)歷除夕辭歲禮上，帶兵入城捕殺長庚，宣告甘肅光復。正在一切準備就緒之際，2月12日，清帝宣告退位，共和告成，武裝起義之事遂未發(fā)生［7］。

清帝已然遜位，而長庚、升允等人卻封鎖消息、秘而不宣，竟下令加緊攻陜。甘人居京師、外省者，文電騁勸［8］。在鄧宗、水梓等人的揭發(fā)和勸告下，長庚不得不將清帝遜位詔諭公之于眾，但仍拒不表明共和。2月26日，鄧宗與王之佐、慕壽祺、水梓、聶守仁等28人在甘肅法政學堂集會，以期促請長庚通電表示甘肅擁護共和，形成三條決議：（1）選代表四人謁長庚，要求宣布共和；（2）停止攻陜；（3）采用民國年號、西歷紀年。同時，旅京會寧人秦望瀾、皋蘭吳鈞，旅滬甘谷人田駿豐、皋蘭人王庚山等致電敦促長庚停止攻陜，立即宣布甘肅獨立。長庚見大勢已去，只好讓趙惟熙暫攝總督，3月15日，甘肅通電承認共和。

（三）民主革命的堅定維護者

1922年3月19日，袁世凱任命新任甘肅都督趙惟熙發(fā)表電文擁護共和。趙惟熙因鎮(zhèn)壓革命起義得到袁世凱賞識，但甘肅省內的立憲派和革命派對此任命極為不滿［9］。鄧宗與周尚志、裴建績等京師旅居的甘肅同鄉(xiāng)會成員聯(lián)名上書《甘肅旅京同鄉(xiāng)呈大總統(tǒng)文并呈國務總理》，控訴趙惟熙使甘肅民不聊生。立憲派前甘肅布政使俞明振試圖通過控制省咨議局對抗趙惟熙，但效果甚微。他的學生水梓詢問應對之策，俞明振建議組織健全的民意機構——省議會。水梓與慕壽祺、鄧宗商議后，一致贊成［10］。由于咨議局成員大多已散去，水梓、鄧宗等人決定在咨議局基礎上成立甘肅省臨時議會。1912年3月24日，甘肅省臨時議會在蘭州文廟教育會舊址正式成立，李鏡清被推選為議長，劉爾炘、張林焱為副議長，水梓、王之佐等36人成為議員［11］。不久之后，鄧宗等10人被選派為甘肅省代表，前往漢口參加各省議會代表大會。

民國權力交接通過談判完成，未緩解清末以來的緊張局勢。1912年8月，同盟會主導的五個政治團體在北京安慶會館改組為國民黨，宋教仁發(fā)表《國民黨宣言》，提出共和和立憲的國體和政體［2］。9月，北京國民黨總部聘鄧宗等為黨務特派員籌備甘肅支部，鄧宗任政事部干事，創(chuàng)辦了甘肅支部機關刊物《大河日報》，親自參與筆政宣傳革命思想，批評袁世凱賣國行徑。1914年，二次革命失敗后被袁世凱授意查封。

二、甘肅教育事業(yè)的開拓者

1911年，鄧宗自京師大學堂畢業(yè)回到甘肅，先任甘肅省教育司第三科科長，1914年任教育科科長，負責推進基礎教育。1913年創(chuàng)設甘肅第一所女子師范學校，1914年創(chuàng)辦甘肅首所女子小學。1916年奉命改良全省私塾，1921年創(chuàng)立甘肅第一所幼兒園，1923年任甘肅教育會會長。1928年被聘為蘭州中山大學評議會評議員，為學校延聘教員、籌措經(jīng)費，貢獻突出。

（一）初入甘肅教育界

清末時期的甘肅交通閉塞、教育落后。1911年，鄧宗應聘為甘肅優(yōu)級師范學堂教員，該學堂由蘭山學院改建，學制為預科一年、本科兩年，招收廩、增、附、監(jiān)生等學生［12］，畢業(yè)后分配到各地中等學堂和初級師范學堂任教。鄧宗在這里教授教育學、倫理學、心理學和英文，集百家之長，培養(yǎng)了許多德才兼?zhèn)涞膶W生，其中包括民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楊漢公、謝斌等。1913年，甘肅地方當局對師范學堂進行整編，將現(xiàn)有的學堂整合為9所省立學校，將甘肅優(yōu)級師范學堂更名為甘肅省立師范學校。同年9月，鄧宗被聘為該校校長［2］。他著力整肅校紀校規(guī)，對學生進行嚴格的紀律約束。例如，有兩名學生私自外出超過10天未歸校，鄧宗依據(jù)學校規(guī)章，立即開除了這兩名學生，并要求追回他們的學膳費和講義費。這一措施提高了學生們遵守校紀的自覺性，確保了教學工作的順利進行［13］。

（二）首開甘肅女子教育的先河

鄧宗在北京求學時樹立了男女平等的民主思想，深知女子教育的重要性。然而，當時甘肅沒有女子學校。1913年4月，鄧宗與好友王之佐、李德裕等在蘭州南府街創(chuàng)辦了甘肅第一所女子師范學校（初名女子講習所），鄧宗與李德貽為經(jīng)理。首批學生有十余人，包括鄧宗女兒鄧春蘭、鄧富女兒鄧春岑等。

1915年9月，淑慎女小改為“國民高等女子小學”，實行7年制義務教育。1916年，講師傳習所改為蘭州初級女子師范學校，1917年更名為甘肅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1920年鄧宗再任校長，確立五年學制。1919年甘肅共有8所女子學校，1922—1923年有1 900名婦女上學，1939年在校女生人數(shù)達到10 188人［14］。鄧宗創(chuàng)辦的蘭州女師成為甘肅解放思想、宣傳男女平等的重要陣地，產(chǎn)生了一批女性革命先鋒。1926—1927年，蘭州女師圖書儀器室管理員竇香菊、女師附小教員馮玉潔先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7年3月，蘭州特支成立，竇香菊、馮玉潔擔任婦女部干事，創(chuàng)辦甘肅最早的婦女進步刊物《婦女之聲》，宣傳婦女解放［15］。鄧宗的努力不僅使甘肅女性思想更開放，還為她們謀求經(jīng)濟和人格獨立創(chuàng)造了條件。

（三）探索甘肅基礎教育

1915年，鄧宗奉教育部令，通過省長公署改良全省私塾。他認識到甘肅經(jīng)濟落后、教育經(jīng)費短缺，難以建立大批公立小學，于是要求各縣舉辦短期塾師傳習所，培訓塾師掌握教育學、心理學及算術、美術知識，或派師范生擔任塾師。1916年，鄧宗深入蘭州多所改良私塾檢查教學情況，逐一寫出評案，如對黃家園私塾指出算術定位錯誤、作文實用性差，對百子樓私塾指出作文命題不切實際等。通過具體督導，省城改良私塾的教學質量逐步提高，對全省起了示范作用。

1916年，民國政府修正《師范教育令》，規(guī)定女子師范學校以培養(yǎng)小學教員及蒙養(yǎng)園保姆為目的［16］。當時甘肅學前教育因觀念落后、缺乏師資而未起步。1919年，鄧宗鼓勵侄女鄧春岑考取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幼稚科，畢業(yè)后回蘭州女師附設小學任教。1921年，鄧宗在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內創(chuàng)設甘肅第一所蒙養(yǎng)園，由鄧春岑任主任，韓玉貞任教員。蒙養(yǎng)園位于蘭州女師校內西南角，兩廊粉墻上寫有“蒙以養(yǎng)正”。蒙養(yǎng)園有兒童30多人，年齡大多在3—7歲之間，教學內容主要包括游戲、歌謠、說話與手動勞動等［17］。1930年前后，蒙養(yǎng)園改名為幼稚園［18］。

（四）推廣西北國語教育

西北諸省因信息閉塞，國語教育推行緩慢。鄧宗任甘肅省教育科科長后，接到訓令立即在蘭州創(chuàng)辦省立國語學校，并任校長，聘元泰、王汝南等人為教員，召集全省小學教員進行培訓，開創(chuàng)了甘肅和西北的國語教育。1942年，黎錦熙代表教育部考察甘肅國語教育，幾無所獲，方知西北幾乎從未認真推行國語教育。1944年，黎錦熙在蘭州推動西北師院創(chuàng)辦國語專修科，從學生手中發(fā)現(xiàn)《甘肅省立第一國語學校第三屆畢業(yè)同學錄》及鄧宗所作《序》，對此高度評價：“甘肅民國10年已辦第三屆提倡國語，不可謂不早”［19］。

三、余論

鄧宗作為孫中山的忠實追隨者，孫中山去世后，蔣介石的新軍閥與馮玉祥、閻錫山等爆發(fā)中原大戰(zhàn)，背離了孫中山的革命理念。鄧宗對國民黨統(tǒng)治失去信心，退出政界，隱居亦園（今蘭州城關下溝）。

1930年中秋，河州進士鄧德輿在甘肅舊貢院舉辦“鹿鳴私宴”，鄧宗受邀參加，并賦詩表達對時局混亂的失望和對未來的期盼：“年來時局等棋枰，蒼狗浮云幾變更。只有至公堂畔月，照人依舊十分明?！薄爸性垜?zhàn)血花腥，鼉鼓聲聲走怒霆。洗盡妖氛消盡劫，銀盤如水酒初醒?！保?0］盡管退隱，鄧宗仍關注甘肅地區(qū)文教事業(yè)。此時，其長子鄧春膏掌管蘭州中山大學，繼續(xù)實踐鄧宗的理想和事業(yè)。

清末民初甘肅地區(qū)涌現(xiàn)出以鄧宗為代表的一批思想開明的新式知識分子，如水梓、王之佐、李鏡清等。他們憑借儒學教育和科舉功名得以在清朝政權體系中立足，以此獲取了“紳”的身份。清末新政中廢科舉、興學堂等舉措，使其有機會進入新式學堂學習現(xiàn)代科學知識，成為思想開明、支持革命、重視文教、熱心公益的新興士紳［21］。而以劉爾炘、張林焱為代表的傳統(tǒng)士紳由于其教育背景和為官經(jīng)歷，對國家正統(tǒng)權力通常有強烈的認可和依附情感。當辛亥革命的浪潮來臨時，不同的政治立場使得甘肅地區(qū)的傳統(tǒng)士紳與新興士紳一度劍拔弩張，而當革命的浪潮歸于平靜后，二者在教育、公益等方面又走向了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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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談磊（1999—），男，漢族，安徽合肥人，單位為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外交流史。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