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創(chuàng)作需傾注全心,追求影像的極致,是我的執(zhí)念。
李德林(以下簡稱“李”):1987年,你踏上了攝影之路并與航拍結緣。
田捷硯(以下簡稱“田”):我最早從事攝像工作,20世紀80年代中期入伍后,有幸參加了在空軍電訊工程學院舉辦的全軍首屆電視編輯及設備維護培訓班。1992年,我從解放軍測繪學院大地系畢業(yè),被分配至某集團軍宣傳處工作。值得一提的是,我曾參與見義勇為英雄戰(zhàn)士徐洪剛的專題片的采訪制作,該片在1994年春節(jié)大年初一央視《人民子弟兵》欄目中播出。回溯至1987年8月,在河南新鄉(xiāng),我與張福祥、蘇偉一同四次搭乘直升機,對黃河及黃河沿岸的城市風光進行了航拍,那是我首次接觸航拍,雖為攝像,卻讓我體會到了換一個視角看世界的不同。
我真正涉足攝影航拍是在1995年3月15日。2002年,我的航拍作品在全國展覽中榮獲大獎,次年我又轉至陸航部隊任職,自此,工作與熱愛緊密相連,我對航拍逐漸癡迷。從1995年至今,我46次飛掠西藏林芝南迦巴瓦、8次高空挺進川藏公路、16次空中俯拍青藏鐵路、4次深入可可西里無人區(qū)航拍、3次飛掠新疆帕米爾高原……我拍攝的120反轉膠片超過8000卷,所拍攝的數(shù)碼照片也已填滿多個固態(tài)硬盤。明年即是我航拍生涯的30周年。
張瑩(以下簡稱“張”):獲得全國性的攝影大獎確實不易,這么多年來,你的攝影之路經歷了哪些重要事件與變化?
田:1999年,我榮獲了全軍攝影藝術獎提名獎,隨后又獲得了第五屆全軍攝影藝術獎。2005年,我獲得第六屆中國攝影金像獎提名獎,2007年又榮獲第七屆中國攝影金像獎。2002年,《中國攝影報》頭版刊登了第20屆國展情況綜述,其副標題便是“新人田捷硯一金兩銀獨占鰲頭”。2004年,我的航拍作品在北京展出,同時在中華世紀壇舉辦了《凌空看西部》攝影幻燈會暨作品研討會,這是我攝影之路的第一個階段。
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拍攝經歷,讓我對攝影有了更深刻的感悟。于是,我迎來了第二個階段—自我反思。我深刻認識到一個攝影人還是要拿作品說話。2008年以后,我再也沒有參加各種比賽,而是沉下心來,力爭再用十年的時間打磨作品,帶著想法用重拍和補拍的方式完善各個作品系列。
2014年前后,無人機航拍迎來了最初的熱潮。原先需要費盡心思才能獲得的高空俯瞰視角,得益于技術的進步變得司空見慣,這對我的攝影創(chuàng)作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從2015年到現(xiàn)在的十年間,是我攝影的第三個階段。我冷靜地審視過往的一切,投入更多的時間來學習,彌補作品在思想深度上的不足。10年前覺得航拍最大的魅力在于垂直的視角,現(xiàn)在覺得航拍其實還有太多的角度。這十年間,我越飛越低,越來越覺得航拍是一個開放的視角。以前為了凸顯航拍的獨特性,需要讓飛機飛得更高,現(xiàn)在我為了尋找新的航拍視角,甚至飛到峨眉山舍身崖下面,在直升飛機上仰拍,我也更多地嘗試在極端的天氣條件下拍攝。在眾多的作品中,只有那些具有挑戰(zhàn)性、原創(chuàng)性、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的作品,才能真正留下來。與其他藝術門類一樣,攝影創(chuàng)作要做到人無我有,凸顯自己的特色。攝影創(chuàng)作需傾注全心,追求影像的極致,是我的執(zhí)念。
李:剛才提到汶川大地震的拍攝,2008年你被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表彰為“抗震救災優(yōu)秀攝影家”,談談這方面的情況。
田:當時,我是駐綿陽某部隊的抗震救災總指揮之一,我也帶了相機,但沒有出去拍,因為彼時我的第一責任是指揮官兵救援。災情爆發(fā)之后的72小時是黃金救援時間,一刻也不能耽誤,在任何情況下,生命才是最崇高的。直到震后的十多天,我才拿著相機去拍攝,在空中拍了震后的空城。后來,我?guī)е环N使命感和對犧牲在災區(qū)的戰(zhàn)友的緬懷,多次重返災區(qū)拍攝,飛上同樣的高度,用同樣的相機、鏡頭和角度,重現(xiàn)震前的那一刻。在汶川大地震的兩周年之際,我制作了畫冊《震前震后》,這本畫冊呈現(xiàn)了震前汶川的秀美山水和震后的滿目瘡痍,以及救災之后的重獲新生,這本畫冊不是為了我個人而作,而是為了傳達一個重要信息—即使大地遭受重創(chuàng),傷痕累累,它仍然展現(xiàn)出生命的頑強與春天的氣息。
李:你在第20屆全國攝影藝術展覽上攬獲一金二銀一優(yōu)秀獎,真是不多見,記得只有武治義曾在國展同時榮獲金、銀、銅獎。
田:武老師在20世紀80年代是總政政治部攝影干事,他曾在第14屆全國攝影藝術展覽中同時榮獲金、銀、銅牌。我在部隊服役的時間雖較他略長一些,但我一直在基層工作,并不是專職的攝影干事,攝影只是我的業(yè)余愛好。2006年,我和武治義同時榮獲“中國攝影50年突出貢獻攝影工作者”稱號,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頒獎活動時我有幸與他認識。在第20屆國展上獲獎后,我的作品《脆弱的生態(tài)》組照又獲得第21屆國展紀實類優(yōu)秀獎。其后,在第22屆國展上我又摘得一金一銀。能夠連續(xù)在三屆國展上獲得二金三銀二優(yōu)秀七個獎頂,這代表著業(yè)界對我的肯定。但于我而言,作品獲獎并不意味著作品就是最好的,依然需要不斷自我超越。例如,在2002年,我拍攝的《峨眉山》組照就獲得了第20屆國展藝術類金獎。2006年,峨眉山萬佛寺全面整治,迎來了新金頂時代,此前的獲獎作品就被我自己淘汰了。在這些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中,我不斷地反思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問題,篩選、淘汰自己以往的作品。一方面從技術角度來篩選,追求更高的成像質量,另一方面從藝術表達的角度來篩選,追求更具獨創(chuàng)性的航拍視角。
李:20世紀80至90年代,航拍攝影作品不多見,《解放軍畫報》的車夫和袁學軍等老師曾發(fā)表過不少航拍作品,再后來就是你的作品,他們對你有什么影響?
田:20世紀80年代,直升機從林芝市首飛墨脫縣,車夫老師作為《解放軍畫報》的記者進行了跟拍,這才有了首張航拍雅魯藏布江大拐彎的照片。車夫老師是在2008年的清明節(jié)那天于北京辭世的,彼時我在西藏阿里正準備登機航拍岡仁波齊,突然接到車夫的弟弟車剛發(fā)來的短信,心情格外難過。袁學軍可以說是在攝影上手把手教我的老師,我在90年代購買的第一臺相機120祿萊6008就是通過袁老師的朋友幫忙購買的。
李:你在部隊服役三十多年,有拍攝一些部隊題材的照片嗎?
田:在部隊里,我把鏡頭對準戰(zhàn)友,特別是在飛行部隊時,我給每個飛行員都拍攝了肖像照。我也曾長期關注邊防軍人,作品《鐵骨鑄邊關》反映了軍人在高原缺氧、北陲極寒和南國酷暑等各種極端條件下的戍邊生活。倘若將每位矗立于崗哨的邊防海防軍人連接起來,便是祖國的輪廓,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偉大的祖國是邊防軍人用挺拔的軍姿站立出來的,人民子弟兵無愧于人民的銅墻鐵壁之稱號,我用鏡頭向邊防軍人致敬。目前,我想拍攝更多人文題材的作品,拍平凡的勞動者,把平凡拍出不平凡,展現(xiàn)人性的閃光點。攝影與其他藝術門類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真實再現(xiàn),這是攝影的根。
我有責任通過攝影傳播環(huán)保理念,我是一名攝影人,最終將會成為一名環(huán)保人。
張:你目前有“蜀山”“地球之巔”“大地的色彩”“脆弱的生態(tài)”以及“西部奇路”等多個系列作品,呈現(xiàn)了華夏大地豐富的地理地貌。
田:“蜀山”,顧名思義,就是四川巴蜀大地上的山川。作為四川的一名攝影人,我有義務拍好大美四川,講好四川故事。峨眉山、青城山、貢嘎山、四姑娘山以及瓦屋山等代表性的蜀山,是我創(chuàng)作的重中之重。“地球之巔”系列拍攝的是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脈高原,如喜馬拉雅山脈、昆侖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和帕米爾高原等,在這個系列中,我通過攝影用平視的視角近距離與雪山對話?!按蟮氐纳省毕盗兄饕臄z的是云貴高原的紅土地、黃土高原的黃土地以及東北地區(qū)的黑土地。“西部奇路”系列主要聚焦青藏鐵路、青藏公路、川藏公路和正在修建中的川藏鐵路。這幾個系列可以說是我航拍中投入精力最多、拍攝難度最大的作品,在拍攝過程中,我曾多次與危險擦肩而過。
李:航拍峨眉山108次,真像是一條朝圣路。
田:峨眉山是我的福地,我所獲得的第一個榮譽就是峨眉山題材。1996年,峨眉山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峨眉山山形與眾不同,其“桌面山”的構造尤為獨特,舍身崖就像是一個大面積的天然垂直懸崖景觀,從空中看極為震撼,尤其是云??澙@時的峨眉金頂,令人流連忘返。日出之時,當?shù)谝豢|霞光照耀在最高峰萬佛頂和主峰金頂,黛藍色的蒼穹下,云蒸霞蔚,如浪翻騰,這樣的壯觀景象,只有坐在云端俯瞰峨眉山才能感受到。那些年,我每次買了新相機和新鏡頭,在航路上都舍不得用,必須要飛到峨眉山普賢菩薩道場的上空來“開光”使用。
我航拍峨眉山有兩個階段。2006年之前,當時還是膠片相機的年代,哈蘇中畫幅相機的快門最快也才到1/500秒,而膠片的感光度僅100。因此,我只能等待好天氣,天氣晴朗、能見度大于20公里,才能達到高速拍攝要求。2006年,峨眉山的新金頂落成,四方十面普賢的雕塑光耀山巔。與此同時,攝影也迎來了成熟的數(shù)碼時代,相機的快門速度和感光度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快門速度最高可以達萬分之一秒,感光度可調至一萬,我的作品中這才有了晨曦、黃昏下的金頂。此后,我航拍了各種角度和季節(jié)下的峨眉山,包括暴風雨中的峨眉山。我還多次以“轉山”方式,360度環(huán)繞拍攝峨眉山。為了加深對峨眉山的了解,我也徒步攀登峨眉山,從報國寺的山腳到金頂,邊看邊拍邊思考。峨眉山的地面拍攝角度有限,很難拍出獨一無二的照片。而航拍則不同,角度豐富。峨眉山給我?guī)砹嗽S多攝影上的思考,說它是我的攝影道場也一點不為過。
張:“地球之巔”系列曾到日本展出,獲得了一定的反響。
田:我和旅日攝影家馮學敏為紀念中日邦交正?;?0周年,在日本東京舉辦了攝影展《高原高峰》,展出了“地球之巔”系列作品?!暗厍蛑畮p”系列拍攝的是中國四大高原高峰,都是海拔高達7000多米的高峰。按照日本《中文報道》的評價說,這是來自地球之巔的影像。很多日本觀眾以前覺得富士山已經足夠震撼了,而《高原高峰》不僅展現(xiàn)了地球之巔難得一見的景觀,更讓觀眾感受到拍攝的艱難。
張:在高空拍攝不僅要克服心理恐懼和飛機顛簸,還可能遇到各種惡劣的天氣變化,飛得越高越危險。
田:我本身有恐高癥,但只要一拿起相機就什么都不怕了。在直升飛機上航拍,即使遇到再不好的天氣,我都是睜大眼睛隨時保持拍攝狀態(tài),因為往往好照片就在那千分之一秒中。我也遇到過危險情況,記得有一次在敦煌航拍,飛機起飛后,其中一個發(fā)動機出現(xiàn)故障,好在機長臨危不懼,安全返航。2004年,我在可可西里航拍,飛機到了海拔6000多米,空氣極端干燥,我的鼻子血流不停,但完全顧不過來,以至于裹膠卷時,10多個膠卷都沾上了血,也就在這次拍攝中,我捕捉到了三只藏野驢穿越水面的場景,后來這張照片還登上了《中國國家地理》封面。2005年,我航拍喀喇昆侖山,直升機飛到海拔6300米的高空,這已經接近高原型直升機的極限了。機組人員都戴上了氧氣面罩,但我看到無人區(qū)的壯麗景色,舍不得放下相機,不吸氧頂著寒風拍個不停,4個小時后回到地面,我因嚴重缺氧而暈倒。2014年冬至,在我第八次航拍西藏阿里岡仁波齊時,飛機出現(xiàn)了嚴重的機械故障,好在最后迫降成功,與死亡擦肩而過。要追求作品的極致,就不得不克服創(chuàng)作中的各種困難甚至險情,要把一切艱難困苦咬碎,拋在朵朵白云之中。航拍讓我對“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這句話格外有感情,也讓我學會了將復雜的事物變得簡單。在飛機上,艙門一打開,舉起相機,榮辱皆忘,每次航拍過后,生活里的很多事情馬上就迎刃而解。
張:“脆弱的生態(tài)”系列反映了種種迫在眉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是什么契機使你開始關注環(huán)保議題?
田:因為航拍,我看到了許多在地面上看不到的美,如綿延的山脈、閃耀的雪峰、廣袤的原野、蜿蜒的河流、奔馳的動物和彩色的土地,還有寧靜的村莊和繁華的城市,但也看到太多心酸的場景,如西藏的雪災、貴州的石漠化、大興安嶺的大火、黃土高原的水土流失、可可西里三江源頭冰川的消退……我曾經在空中飛行的5分鐘內,目睹了一條河的巨變。在河道的上游,我看到有小孩在游泳,有人在河里洗衣服,還有三兩只牛在河邊喝水。僅僅5分鐘后,飛機飛過一片工廠,我看到河道變得黑乎乎的,低空飛行時,機艙內都能聞到臭味。另一件使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是我從哈密飛往嘉峪關時突然遇到了沙塵暴。本來飛機周圍是藍天白云,下面是河流村莊,突然一陣沙塵暴呼嘯而過,把飛機包裹住,我的眼睛都沒辦法睜開。十幾秒鐘后,沙塵暴過去,機艙里彌漫著土腥味,相機上都覆蓋了一層沙土,飛機也差點出事。那次的經歷,讓我知道了大自然的威力,也讓我意識到一個攝影人,就是一個拿著相機的環(huán)保戰(zhàn)士。隨著航拍的深入,我對環(huán)保議題的關注也更加深入?!按嗳醯纳鷳B(tài)”系列就是希望通過攝影作品呼吁人們關注和保護地球生態(tài),讓青山綠水常在。
我認為,藝術能夠改變社會,藝術家的職責實際上是很崇高的。很多文藝作品包括攝影作品都為世界的和平發(fā)展做出了很大貢獻,歷史上的一些經典的照片,例如反映日本水俁病事件、越戰(zhàn)、美國的反戰(zhàn)情緒、環(huán)保等題材的照片,使社會現(xiàn)狀得到了改善,這體現(xiàn)了影像的力量。我覺得通過精神、文化的力量改變社會現(xiàn)狀,是文藝創(chuàng)作者最大的價值所在和最能夠引以為傲的地方。地球是我們人類唯一的家園,我們要愛護它。而作為攝影人,我有責任通過攝影傳播環(huán)保理念。我是一名攝影人,最終將會成為一名環(huán)保人。
張:航拍中國大地近30年,從高空看中國,你感受到了怎樣的變化?
田:1990至2000年的十年間,正是中國經濟大發(fā)展的時期。從高空俯瞰,霧霾、沙塵暴、高煙筒……到處都是煙塵,當時60%拍的都是這些照片。近幾年,人們的環(huán)保意識得到加強,環(huán)保方法得到改進,從高空看很明顯能感受到天更藍,水更綠了。我第一次拍貢嘎山是在1996年,2013年再去拍攝了一次。1996年,貢嘎山的中間地帶,可以看到冰川融化的痕跡,只有海拔6000米以上才有雪山,四川方向全部是巖石,一點水都沒有?,F(xiàn)在這些年,四川方向也有很多積雪了,這就是明顯的變化。
攝影,作為一門藝術,應是個性的表達,更是心底情感的自然流淌。
張:你認為無人機航拍和直升機航拍有什么不同?
田:無人機是各種航拍器中最便捷的一種,也是越來越受歡迎的一種。當今的攝影器材融入了高科技元素,隨著科技不斷升級,以大疆為代表的無人機自2012年左右進入攝影領域后,便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熱潮。如今,在各類攝影比賽中,無人機航拍的作品占據了重要位置。
通過這十年的觀察,我認為無人機可以被歸類為航拍的一種,即“低空航拍”,而直升機可以進行低空、標準和高空航拍,視角多樣。直升機可以進行儀表飛行和目視飛行,而無人機則只能進行目視遙拍,直升機可以飛到云層上去拍攝,但無人機達不到這樣的高度。第一次在直升機上航拍時,我只敢打開舷窗拍,拍攝視角很窄,后來我就把左右兩個艙門都打開。在低空拍攝時,要想囊括更多的細節(jié),艙門開得越大越好。在直升機上航拍,每一次快門都凝聚著飛翔的自由與靈動。在不同的角度與速度的變換中,每一張照片都擁有了微妙的差異和獨特的視角。我可以在空中盡情揮灑創(chuàng)意,組合快門,變換各種片幅和鏡頭,讓心靈與風光在鏡頭前自由碰撞,取舍心中最想要的那一瞬。航拍中真正出色的視角,往往是飛到云層之上,與座座雪山的平視視角,或者透過云彩回望大地的高空俯瞰視角,這兩種視角目前的無人機還無法達到。
第二個不同,在于無人機的飛行時長是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而高原型直升機在加滿油后可以飛行4個多小時。以拍攝峨眉山為例,以相同的飛行角度和高度,圍繞峨眉山進行360度環(huán)攝,無人機目前無法支持完成此類拍攝。
第三個不同,在于直升機航拍對攝影師本人的體能挑戰(zhàn)很大,是一種和無人機截然不同的航拍體驗。隨著科技的進步,無人機也會進步,以后的拍攝會越來越出彩。但我始終認為人在直升機上面,這種親臨其境的創(chuàng)作方式,是航拍的精神,這就是直升機航拍和無人機航拍的最大區(qū)別。此外,直升機航拍需要做很多前期準備,如身體素質、器材、氣象、航調以及人員的準備,等等,每次都要在拍攝之前與飛行員提前溝通好想要拍攝的內容和角度。我常常說,航拍的準備工作占比60%,而剩下的40%才是背著攝影包登機進行創(chuàng)作。
李:怎樣用航拍來反映自己內心的風光?航拍使用鷹眼看世界,如果反推一下,我們?yōu)槭裁床挥米约旱难劬θゲ蹲剑?/p>
田:無論是依賴航拍那雙會飛的眼睛,還是依靠我們自身那雙能夠透視生活、感知細微的明窗,其關鍵在于,我們必須傾注全部的熱情與專注,全心全意地投入每一次的拍攝之中。唯有以一顆真摯而敏感的心,去感受周遭世界的每一處細微變化,我們才能夠捕捉到那些專屬于我們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風景。真正的景致其實一直潛藏在我們內心的深處,唯有當我們融入其中,用心感受、領悟,心底的那份感悟才能夠有效地與這個世界建立聯(lián)系。
李:你更注重風光攝影的實用性還是藝術性?
田:風光攝影既承載著實用的記錄功能,讓大自然的壯麗景色得以永久保存,又蘊含著深厚的藝術內涵,讓人們在欣賞中感受到無盡的審美愉悅。社會價值與審美價值在風光攝影中的巧妙融合,是攝影人最想攀越的藝術高峰。至于航拍,更像是一場生命體驗之壯闊旅程。每每凌空,皆與天地同頻,與萬物共情。
李:在四川,拍攝自然景觀的攝影師眾多,其中王達軍、王建軍、金平、郭際等人頗為出眾。你思考過,在自然風光攝影中,如何才能展現(xiàn)出自己的獨特風格嗎?
田:20世紀90年代初期,袁學軍、王達軍和王建軍這三位四川攝影師被并稱為“三軍”,在風光攝影領域聲名遠揚。2016年“三軍”攝影展在深圳雅昌開幕,我作為四川攝影親友團成員曾專門到會學習。王達軍、 王建軍、郭際、金平和我都曾以風光藝術類作品獲得中國攝影金像獎??梢哉f,四川的風光攝影具有其獨特性,并在全國范圍內都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四川風光攝影的發(fā)展,一方面得益于天時地利,四川位于中國西南部,自然風光資源極為豐富。從成都出發(fā),驅車僅需數(shù)百里,便能領略除海洋、沙漠以外的眾多壯麗景色,真可謂是一方水土滋養(yǎng)一方攝影人。另一方面得益于人和,四川攝影界的團結協(xié)作精神,在業(yè)界被傳為佳話。我們每月都會舉辦一次攝影主題聚會,稱為“攝影轉轉會”,該會有16位固定的成員,每月輪值的主持人邀請嘉賓參加,共同交流拍攝心得。
攝影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更需個性之表達,我專注于直升機航拍,旨在從高度與速度的結合中探索出一些新的表現(xiàn)手法。我認為關鍵在于兩個方面:第一,在高度與速度的交織中尋找靈感的火花。直升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拍攝平臺,使我能夠捕捉到那些稍縱即逝、地面視角難以觸及的瞬間之美。這種全方位的視角,賦予了作品以宏偉與壯闊的氣質。第二,要充分利用直升機動態(tài)飛行的特性,探索多元化的構圖技巧。比如,巧妙地利用飛行軌跡作為視覺引導線,突出我想要強調的重點。我還嘗試通過不同高度的層次疊加,創(chuàng)造出一種超現(xiàn)實的視覺效果,從而使照片不僅僅是對自然景象的客觀記錄,更是對自然之美的主觀感受與獨特詮釋。
張:現(xiàn)在許多年輕人也在探索攝影藝術,你對他們有什么建議?
田:首先,藝術創(chuàng)作一定要把握好35到45歲這十年間。20多歲的時候可以多多探索,一有想法就去實踐,多拍攝、多積累。這是一個快速發(fā)展的時代,日新月異,時間會篩掉一切缺乏真正價值的東西。藝術創(chuàng)作講究個性的表達,而個性化的表達,以深厚的學養(yǎng)積累為前提。
其次,年輕人一定要結合當下來創(chuàng)作。不管是什么藝術門類的創(chuàng)作,一定要搞清楚努力的方向,不要低頭蠻干,要抬頭看路。攝影入門很簡單,但是去往攝影的藝術殿堂的路太漫長。深入攝影,就會覺得攝影的不容易,高峰難攀,要追求極致需要毅力與恒心。十年磨一劍,攝影創(chuàng)作是一個漫長的向上求索之路。
再次,攝影不只是瞬間的藝術,前期拍攝的每一張都是素材和半成品,除了系統(tǒng)的積累,還需要后期整理。一個攝影人真的有可能拍了一輩子,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作品,這是攝影的一種特點。選片與拍片同樣重要,所以我們一定要在不同年紀、階段反復重看、整理自己的照片。在我航拍滿10周年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而到了30周年之際,我反而覺得自己才剛剛入門,發(fā)現(xiàn)很多之前看不出來的問題。最后,我覺得藝術創(chuàng)作最終還是要回歸平凡,從平凡中提煉不平凡。
李:對于攝影創(chuàng)作,你還有什么想要表達的觀點嗎?
田:我覺得好的作品有時候是在似清醒非清醒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中出現(xiàn)的。2003年,在從內蒙古的加格達奇到黑龍江的大興安嶺的那趟航程中,飛機因故障迫降,在迫降的過程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大興安嶺原始森林中有一灘綠水靜如碧玉,千鈞一發(fā)之際,我仍毅然決然地雙手緊握相機探出窗外,盲拍下一張。在這趟行程中,我總共拍攝了40多個膠卷,而恰恰是盲拍下的這一幅畫面最有韻味,畫面靜謐深邃、地平線端正,無需絲毫剪裁。那些在不經意間捕捉的畫面,較之精心構思、刻意拍攝之作,有時更耐看,更有韻味。我覺得,攝影創(chuàng)作的魅力就在于那無法預知的瞬間和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感謝攝影,讓我以第三只眼捕捉生活之點滴,感悟藝術之真諦,體驗生命之奇妙,讓我更加珍惜并熱愛世間的一切美好與不凡。
田捷硯,生于重慶豐都,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四川省文聯(lián)副主席、四川省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獲中國攝影金像獎和第五屆全軍攝影藝術獎,兩次榮立二等功,三次榮立三等功,2006年被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授予“突出貢獻攝影工作者”稱號,2008年被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表彰為“5.12汶川大地震全國100名抗震救災優(yōu)秀攝影家”,2021年任中國文聯(lián)第十一次、中國作協(xié)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2024年被四川文聯(lián)表彰為“四川省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
實習編輯/邢樹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