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冬天早上天亮得晚,我騎著自行車上了去學校的路。自行車上綁著一周的米和咸菜,還有我臟兮兮的書包。我拼命地踩著車,借著昏暗的路燈,與旁邊一個高大的身影一同前行。
我看見旁邊這個人脫下了毛衣,我聽見他的喘氣聲,還有他的腳踩地面發(fā)出的啪嗒啪嗒聲……
我騎著自行車,他陪我跑了一條很長的路。
那是一條直直的路,是縣城城郊的一條大路,兩邊的燈光白亮清冷,在濃濃的白霧里暈染。這條長長的路盡頭,進城的收費站是他的目的地,而我的目的地,還在10公里外的鄉(xiāng)下。
我知道他很累了,但他還是陪我跑著。我騎著自行車什么也不說,只一頭栽進這濃濃的白霧里,聽他告訴我:“不要怕,把你送到收費站,你就能夠找到路了?!?/p>
這是搬進城里后我第一次騎自行車去上學,剛上中學的我,本該在周日晚返校,可是頭一天晚上,綁好米和書包的我在上了路后又哭著跑回去了,我嫌學校太遠了,一個星期三塊錢的路費也不愿意給我,我的自行車又那么破那么笨重難騎。他說:“沒關系,明天早上再走也行。”因為我的任性和懦弱,導致了他一早上辛苦勞累。
啪嗒啪嗒……
他喘著氣說:“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到收費站了,出了收費站之后的路,你是知道的。哎呀,把我都跑熱了,你看,看得到收費站了,我實在跑不動了,你就自己走吧?!?/p>
我看到了收費站,在濃濃的白霧里隱現(xiàn),后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我“嗯”了一下,他告訴我:“要堅強,要獨立。走吧,羅婷娃兒。”于是他停了下來,我便繼續(xù)騎著車向著郊外的柏油路前進。我想他真的很厲害,因為我家在城北,收費站在城南,沿著這條城郊的大道回去,他還得跑很久才能到家,年輕人跑這么遠的路都尤其吃力,更何況他。我也不想他再跑了,可是我的善良拗不過我的依賴和懦弱,那句早就該說的“你回去吧”,我卻始終沒說出口。
我獨自走出郊區(qū),天還是一片漆黑,出了收費站就沒有路燈了,什么都看不到。我努力地在漆黑中分辨道路,我的車輪總擦在路邊的花壇上,開過一輛汽車,才有了片刻的照明,一瞬又恢復黑暗沉寂。我已經(jīng)忘了離家的悲傷,在這無盡的黑里努力蹬著我的自行車,努力看車下的路。
我的形單影只讓我想到另一個形單影只的身影,一個在路燈清輝下奔跑的清瘦身影,他現(xiàn)在一定正吃力地跑在那條長長的大路上。他看似平時很少管我,我數(shù)學只考了49分回家,他沒罵我也沒打我。但是我在幼兒園的舞臺上表演的時候,他卻坐在觀眾席上笑著看我,他平時很少笑。在我躺下睡覺時,他摸著我說:“羅婷娃兒都長這么大一個女子了?!痹谖伊w慕別人都有風箏的時候,他為我砍竹子、粘風箏,拴上織毛衣剩下的粗粗的毛線讓我牽著,那可能是世上最笨重的一個風箏。在走路去給曾祖父祝壽的時候,他告訴我再數(shù)3個100就走到了。我告訴他數(shù)完了,他說慢點兒數(shù),再數(shù)100就到了。可是,我數(shù)了好多個100都還沒有走到……
父親和母親常年在外打工,教了一輩子鄉(xiāng)村小學的爺爺老了。
我們姐弟三人在爺爺奶奶的照料下,也像是有父母在身邊的人。
有一次,在鄰居家玩兒的時候,鄰居開玩笑地對我說:“你應該叫他爺爺爸爸?!庇谑?,我當真叫了。他怪罪地笑罵道:“小傻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