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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礦洞里走出的“名記”

      2024-12-31 00:00:00馬進帥
      三角洲 2024年23期
      關(guān)鍵詞:海飛成山岐山

      上官海飛高考落榜,高中畢業(yè)后,遭到眾多鄉(xiāng)鄰的譏諷和親朋好友的責(zé)怪,他羞愧得無地自容。在無奈和彷徨之中,他突然萌生了離家出走以打工為生的念頭。

      說實話,這個念頭的閃現(xiàn),還著實令上官海飛高興了一陣子。因為他堅信,憑靠自己壯實的身體和聰明的頭腦,一定能戰(zhàn)勝一切困難,創(chuàng)造自己的新生活,說不定還會“因禍得?!蹦兀?/p>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涼爽的微風(fēng)拂過帶著露珠的洋芋葉片,穿過嘩嘩作響的白楊樹,吹過閃著光亮的河水,也輕撫著渾身熱血沸騰的上官海飛俊美的面頰……多么美麗的秋夜?。∶利惖男切窃谝煌麩o際的灰蒙蒙的天空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蟈蟈、青蛙、知了,在草叢中、池塘邊、樹隙間輕輕唱出抒情的歌曲。那潺潺流動的河水,那彎曲的延伸在黑夜中的鄉(xiāng)村土道,那散發(fā)著馨香氣味的野花和樹葉,那清新醉人的空氣,都在這不尋常的夜里顯得格外迷人,給人一種美的享受。

      上官海飛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地埂上坐了一會兒,實在不想回家,他多么想在這美麗迷人的夜晚靜靜地獨自待下去。不行,因他高考落榜,情緒不好,爸媽每時每刻都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無奈,他只好回家睡覺。

      上官海飛家廳房的右角,有一間土木結(jié)構(gòu)的小房子,房間內(nèi)除一把椅子和一張供他學(xué)習(xí)用的簡易木桌外,就是十幾袋糧食和他的一堆書本之類的東西,再無其他物品。就在這堆書本旁邊,有一個單人炕,這就是上官海飛的棲身之地。

      上官海飛和衣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腦海里全是高考落榜后的失意,還不時浮現(xiàn)出大哥、大嫂和媽媽的對話。那天上官海飛在地里干完活回家,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家人在廳房里議論他要不要繼續(xù)上學(xué)的事。

      “別再補習(xí)去了,家里正缺勞力,現(xiàn)在土地也承包了,務(wù)好那幾畝地還不是一樣過日子。我沒念過書,還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上官海飛的大哥說。

      “要是補習(xí)一年,萬一再考不上咋辦?那不是白白花掉一千元錢嗎?索性讓上官海飛把婚結(jié)了,反正親事也定了五六年了,人家女方也逼得很緊,念書別把人家女娃給耽誤了?!贝笊┱f。

      “不補習(xí)咋辦?已經(jīng)上了三年高中,索性再補習(xí)一年,考上了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考不上就只好回家勞動,那是這娃的命!”媽媽說。

      “我看還是算了。如果他再去上學(xué),那干脆把我分出去,樹大遲早是要分枝的。”大哥堅決地說。

      “你們想另過就另過吧,暫時我還能下地勞動。”媽媽無可奈何地說。上官海飛能聽出來,媽媽有些生氣。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

      上官海飛站在大門口,淚水從他的眼眶流出,匯成了河,那河水順著上官海飛的臉頰流進他的嘴里,苦苦的,澀澀的。于是,上官海飛顧不了許多,勇敢地大踏步走進了廳房:“勞動就勞動,我又不是勞動不了,我想好了,不去補習(xí)了。但我不結(jié)婚,等有錢了再結(jié)也不遲。”上官海飛流著淚大聲地哭訴道。

      從此,上官海飛永遠失去了到學(xué)校復(fù)讀再考大學(xué)的機會,永遠告別了他的學(xué)生時代,回到了生他養(yǎng)他的黃土地的懷抱,他和所有的落榜學(xué)子一樣,面對黃土地,挑起了修理地球的重擔(dān)。

      雖然上官海飛主動放棄了復(fù)讀的機會,但他的這一舉動還是沒有改變大哥分家的念頭。爸媽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上官海飛大哥大嫂分家另過的要求。于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一個原來還很和氣的大家庭就這樣分開了,分成了兩家人,各吃各的飯,各種各的地,各忙各的家務(wù),各干各的活兒,互不干涉“內(nèi)政”。

      不過這樣也好,上官海飛從此再也不用受大哥大嫂的白眼了。

      上官海飛呆呆地躺在炕上,追憶著近兩個月來在家務(wù)農(nóng)的前前后后,想著怎么能走出家門掙些錢來孝敬父母。他想到張家莊的張虎全、張喜林等好幾個年輕人都沒有念過書,他們一個個出門到黃河臨夏一帶打工,不到半年的時間都掙來了一輛自行車,而且是一人一輛。一天傍晚,那幾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從山梁上經(jīng)過,恰好被上官海飛撞見,他們把自行車騎得飛快,按著響亮的鈴鐺,嘴里還唱著一些流行歌曲,連上官海飛打招呼都沒有搭理,一溜煙“飛”了過去。那神氣啊,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們能掙來錢,自己難道就不能掙來錢嗎?可是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爸媽時,馬上得到了他們的強烈反對,爸媽說他還小,不懂事,外面亂得很,多數(shù)人外出打工都被人給騙了。還說大岔溝里的謝家老二外出到新疆打工,連人影都找不著了……

      不過,話說實際點,爸媽這樣想,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有他們的想法和思考。常言說,好出門不如窮家里蹲嘛!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把上官海飛從遐想和沉思中驚醒?!吧瞎俸ow,把燈熄了,明天早點起來去集市趕集去,順便給海云帶點饃饃和洋芋?!边@是媽媽的聲音。她老人家并不是要告訴上官海飛明天趕集的事,因為弟弟在鄉(xiāng)中學(xué)念書,有什么需要買的東西弟弟在星期六回家時就買回來了,用不著上官海飛專門去趕集,主要是上官海飛把自己想外出打工的事告訴爸媽后,媽媽不放心,夜里要試探問一下,看上官海飛是不是偷著跑了,這一點上官海飛是最明白不過的了。

      聽到媽媽的催促聲,上官海飛立即應(yīng)聲道:“知道了媽媽,我已經(jīng)快睡著了。”媽媽聽見上官海飛的回答后才放心地回廳房睡覺去了。

      本來還有點睡意的上官海飛,被媽媽這么一試探,此時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黑乎乎的屋頂發(fā)呆。他想得太多了,他想到了童年時的天真爛漫,想到了自己從初中到高中這段漫長的求學(xué)歷程,想到了參加高考時的前前后后,一切的一切好像電影一樣在他眼前浮現(xiàn)……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著,放在上官海飛炕沿邊上的鐘表嘀嗒個不停,一直敲打著他的神經(jīng)。當時針指向凌晨兩點時,上官海飛悄悄地從炕上爬起,一只手提著白天準備好的一個小包,另一只手提著他的布鞋,悄悄地溜出了家門。上官海飛躡手躡腳地走到距離家一百米遠的一個叫窯門臺子的地方,見后面沒有人,才放心地穿上鞋,緊接著是一陣旋風(fēng)似的飛跑。幾分鐘后,上官海飛已經(jīng)攀上了山頂。此時的他,做賊似的向后面望了望,見沒有什么動靜,提懸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究竟是在這山旮旯里長大的,究竟未出過遠門,究竟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爸媽,上官海飛難免有些酸楚,忍不住朝黑乎乎的山下村莊望了一眼,苦澀的淚水就奪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怎能不使他淚流滿面呢!畢竟上官海飛的根在生他養(yǎng)他的黃土地里扎得很深……

      上官海飛抹了把離鄉(xiāng)的淚水,沿著山梁上的土道踽踽前行。天灰蒙蒙的,大地也朦朦朧朧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整個山野都在這靜謐中等待著曙光的到來。

      天剛麻麻亮?xí)r,上官海飛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叫青龍山的鎮(zhèn)子。這是一個兩縣交界的集鎮(zhèn),每逢集日,趕集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很是熱鬧。這天恰好是集日,一些擺攤設(shè)點的生意人已經(jīng)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為各自的攤點收拾家當,有掃地的,有搭涼棚的,看來今天的集市一定很熱鬧。但上官海飛對這些并不感興趣,雙腳還是行走如飛,他得趕快去車站,不然最早的那趟車就開走了。

      巧得很,上官海飛剛走到車站,一輛開往臨洮方向的中巴班車就開了進來。不一會兒,車上就坐滿了乘客。這時,售票員開始售票,車也慢慢駛出了站臺,緩緩駛向去臨洮的公路。

      中巴車在崎嶇不平的鄉(xiāng)村公路上吃力地爬行著,好像犁不動地的老牛,呼呼地喘著粗氣,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最大的力氣。此時,上官海飛的心在流淚,他知道,媽媽早上起來,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會急成啥樣子。他不敢想下去,心里太難受了。

      這輛在城市已經(jīng)“退休”的中巴客車,在經(jīng)過七八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后,終于到達了臨洮車站。上官海飛跳下車,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哪是南哪是北。雖然洮河縣城不大,但比起源水頭縣城來大多了。上官海飛打聽過了,自己要去打工的那個地方是河州的康樂,張家莊那幾個年輕人去的就是康樂,說那兒的人好,錢也好掙。但他不知道去康樂怎么走。他在車站對面的一個小飯館吃了一碗燴面片后,就開始打聽去康樂的路線。一位老大爺說,過了洮河大橋一直沿公路走就到康樂城了。上官海飛連說了好幾個“謝謝”,便沿著老大爺所指的方向朝洮河大橋走去。上官海飛東問問,西問問,總算來到了洮河大橋,他站在大橋的中央,看著橋下滾滾流去的洮河水,又一次流淚了……

      上官海飛從小生長在沒有大河的山旮旯里,從沒見過這么大的河,他多想一個猛子扎下去,像電影演員那樣美美地游一次泳,但他不敢,他怕一個猛子扎下去,等他游到水面時,早已成了一具尸體。再者,他還得趕路,漫漫長路在前面等待著他去走完。他不敢去坐班車,因為他身上只有五塊錢,這五塊錢他想留到最關(guān)鍵的時候救急用。

      上官海飛漫無目的地在公路上走著,究竟走了多少里路,他不清楚。當他走到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村莊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這時,他開始害怕了,餓了還好說,包里還裝著幾個饅頭,那晚上去哪里睡覺呢?他犯了愁,心想:總不能在馬路上睡覺吧?沒辦法,他還是硬著頭皮敲響了一個農(nóng)家的大門。

      “大叔,我是從渭源來的,去康樂打工,天黑了,能讓我在你家住上一晚嗎?”上官海飛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這位四十多歲的男人問。

      “不行!你去別人家吧!”沒等上官海飛解釋,這位大叔就“咣當”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上官海飛接連敲了好幾家農(nóng)戶的大門,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答。此時的上官海飛,沮喪得說不出一句話,無奈之中,他只好在路邊的一座磚瓦窯里“借宿”了。

      磚瓦窯不需要去敲門,更不需要求爺爺告奶奶。早知這樣,自己就不用去敲人家的大門,更用不著向人家求情說好話了。但磚瓦窯究竟不是人居住的地方??!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上官海飛只能選擇在這座磚瓦窯住宿。

      走進磚瓦窯的一個小圓門,里面還不錯,地面干干凈凈的,上官海飛順手抓過兩塊紅磚,將他的小包放在上面,拿出里面的干糧吃了起來。也許是沒水的原因,他好一會兒才將一個饅頭吃完,實在渴得受不了了,他走出瓦窯,來到馬路對面的水渠旁邊,彎身下跪,用手捧著渠中流淌的水美美地喝了一頓。渠水很清,好像沒有被污染過。他想:這水是從哪兒流來的呢?這么清爽?。〈藭r,也許有人正在上游朝渠水中撒尿呢,可是上官海飛顧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覺得這渠水很甜,很美。

      喝了渠水后的上官海飛,覺得心情好多了,頓時來了精神,在瓦窯前打了一陣自己在學(xué)校上體育課時老師教他的那套武術(shù)拳,不一會兒,渾身覺得汗津津的。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還是回瓦窯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他想。

      走進那個瓦窯,上官海飛頭枕兩塊紅磚,和衣躺在地上,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太累了。

      朦朧中,上官海飛覺得自己的頭發(fā)被什么東西拽得生疼,他把手伸向頭頂,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把他嚇得“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天剛麻麻亮,他看見一只很大的老鼠飛快地鉆進了磚縫,他驚愕地摸了摸裝著饅頭的書包,才發(fā)現(xiàn)書包已經(jīng)被這只老鼠咬了一個小洞。如果不是老鼠在咬書包時將他的頭發(fā)拽了一下,那包中的兩個饅頭怕早已不屬于自己了。好險??!還沒有見過如此大的老鼠。上官海飛暗想。

      此時的上官海飛已經(jīng)無法入睡了,他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背上那個被老鼠咬破了的書包,在公路旁的水渠邊洗了把臉,掏出差點被老鼠吞掉的饅頭,邊走邊吃,又開始了他漫長的跋涉。

      他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道從他身邊跑過去多少輛班車,他只記得有一輛中巴車不知什么原因在他跟前停了下來,并熱情地招呼他上了車,當售票員要他買票時,他張大了嘴:“我是鄉(xiāng)下來的,身上沒帶錢?!彼f著低下了頭,一只手不停地捏著衣襟。

      “沒錢就下去!”隨著售票員一聲怒吼,車戛然停下,他只好跳下了車。這時,他聽見那位靚麗的售票員罵道:“白白拉了兩公里路!”上官海飛暗想:怎么這么快???剛上車就拉了兩公里?真讓人不可思議。剎那間,那輛中巴車已不知去向,消失在路的盡頭。

      快到中午時分,上官海飛走到了一座叫“虎關(guān)”的橋上。這時,他有點犯難了,過橋好還是沿著公路繼續(xù)向前走好呢?恰好,有一位回族老人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他的身邊,他忙向老人打聽:“大叔,去康樂怎么走???”

      “康樂?沿著公路走上三公里就到了,你去康樂做什么?”老人問上官海飛。

      “哦,我知道了,謝謝叔叔!我去打工。”上官海飛說。

      “哎呀,那太好了哎,小伙子跟我走。我去縣城找人干活兒,沒找上人就回來了,沒想到在這里遇上你了。走,坐在我的自行車上跟我回家?!边@位回族老人很和氣地將上官海飛帶回了家。

      回家后,回族老人吩咐家人給上官海飛做了些飯吃,并對他的女兒說:“小云,下午你帶這個小伙子到咱們的水磨那兒,將水渠里的污泥清理干凈?!?/p>

      “嗯,知道了爸?!毙≡苹卮鸬?。

      “小伙子,在我這兒干活一天五毛錢怎么樣?”老人問上官海飛。

      “行!行行!”上官海飛干脆地回答。其實不給錢都行,能找到個吃住的地方已是再好不過的美事了。上官海飛想。

      “爸!五毛錢太少了吧?人家大老遠從渭源跑到這兒,一天掙五毛錢那太不劃算了吧?”小云不知何因,對她爸這樣說道。

      “成呢!五毛就五毛唄!”上官海飛說著,用很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小云。小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上官海飛覺得小云的笑意中包含著什么,但他說不清楚。當然,此時的上官海飛用不著多想,他也不能多想,因為這是他生平第一份“工作”。

      “就干幾天,活也不太重。再者看他表現(xiàn)怎么樣。表現(xiàn)好,干活老實,工錢還可以漲。”老人說著還用小眼兒瞪了旁邊女兒一眼。上官海飛領(lǐng)會老人那眼神背后的用意和內(nèi)涵。

      就這樣,上官海飛在這位老人女兒的帶領(lǐng)下,利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干完了長達一千多米的水渠清污任務(wù),而且干得很好,令主人很滿意。主人還夸獎了上官海飛,說他很誠實。究竟是年輕人,上官海飛和老人女兒也混熟了,他們兩個又都是上過高中的年輕人,無話不談。上官海飛了解到,這個美麗的少女叫馬小云,這位回族老人一連生了五個女兒,沒有兒子。他還了解到,這家人在康樂街上有好幾個茶葉鋪面,也很有錢……

      上官海飛完成清渠的工作任務(wù)后,接著給馬小云家打了一千塊土坯,領(lǐng)了三十三塊的“工資”(包括清渠的三塊五)后就離開了馬小云家。走的時候,馬小云還給上官海飛裝了三個大餅,送給上官海飛一個很美的筆記本,并告訴他:“找不上活了就來找我!”

      上官海飛感激且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馬小云家,在距離馬小云家不遠的一個莊子上繼續(xù)給一個姓王的人家干活。干的是零活,也就是說,王家有啥活上官海飛就干啥活。講好一天五塊錢,活也很輕松。

      上官海飛這才知道,馬小云的爸白白剝削了他一周的勞動力,少給他很多錢。上官海飛想去索要,但還是沒那個膽量,只好作罷。他想:誰讓自己是個打工仔呢!

      一天傍晚,上官海飛牽著東家的一頭母牛來到洮河邊,剛要轉(zhuǎn)身離開時,就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他扭頭一看,見馬小云牽著她家那頭大公牛來了。

      “上官海飛,果然是你啊!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但左看右看都像你。這幾天你還好吧?”馬小云有點關(guān)心地問上官海飛。

      “還好!你呢?”上官海飛問。

      “沒事干,還是老樣子!睡覺,做飯,看電視,飲?!瓱┧廊肆税??!瘪R小云有點懊惱地說,“你的東家一天給你多少錢?”

      “一天五塊錢,沒啥重活,都是些家務(wù)活?!鄙瞎俸ow說。

      “你走了后我還責(zé)怪我爸呢,真不好意思,讓你受了幾天委屈。不要看我爸很有錢,但在花錢上他小氣得很?!瘪R小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小云,沒啥不好意思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嘛,我還得感謝你爸呢!是他老人家把我領(lǐng)回你家的,第一次出門就很順利地找到了活。要不是你爸,說不定我還在街道上流浪呢!也許早就給餓死啦!呵呵!”上官海飛開著玩笑。

      “都怪我爸,他太自私了。上官海飛,你也別自我安慰了,我心里很清楚!以后要是找不到活了,你就到我家來找我,我給你一天開十塊錢,活也不重,和你現(xiàn)在干的一樣!”小云噘著小嘴說。

      “謝謝!我會去找你的。你真好!”上官海飛調(diào)皮地說。

      “離開我家有一個月了吧?”小云問上官海飛。

      “嗯,一個月過兩天。有沒有想我???”上官海飛說著,臉有點發(fā)紅。

      “想了?。∥液芟朐倏纯茨銓懙娜沼?。”馬小云痛快地回答,但還是有點羞澀之感。

      “我也很想你,想去看你,但我怕你爸……”

      “上官海飛,你要堅持住,再困難也要挺住,但絕不能再去磚瓦窯了,聽說磚瓦窯里有鬼呢!”馬小云說著像真有鬼似的,一把抓住了上官海飛的手。

      說歸說,小云的這個舉動還著實把上官海飛嚇了一大跳。上官海飛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因為這太突然了,萬一被別人看見了咋辦?上官海飛真的有點害怕,他沒有想到馬小云這么膽大,竟然敢去抓一個打工仔的手!上官海飛茫然不知所措?!靶≡疲瑒e這樣,要是被人看見了,那就慘了!”上官海飛氣喘吁吁地說。

      “不會的,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來河邊的!”馬小云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臉蛋輕輕地貼在上官海飛的胸前,聆聽他心臟的狂跳。上官海飛明顯地感到小云的肩頭在微微顫抖……這里沒有語言,這里是海的感嘆和激波聲……

      兩個年輕人的心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倆相擁著,親吻著……頃刻間,上官海飛和馬小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驚心動魄……

      “哎呀!不好了,了不得了哎!你看牛……”上官海飛大聲喊道。

      “牛咋啦?”馬小云不解地問上官海飛。

      上官海飛和小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同時張開的嘴巴又慢慢合上。只見馬小云牽的那頭大公牛正和上官海飛牽的那頭母牛在交配……

      “怎么會這樣呢!”小云害羞且驚恐地低著頭說。

      上官海飛和馬小云在河邊偶遇后,陷入愛河而不能自拔,他們都深深地愛上了對方,每晚都會牽著各自的牛來河邊幽會。有一次,他倆差點也像那天傍晚的兩頭牛一樣失去理智,但他們還是很冷靜地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兩個月后,上官海飛要告別馬小云回老家渭源了。他們最后一次相約來到了河邊。兩頭牛在喝足了水以后,又一次充滿了激情,沉浸在深深的愛戀之中。馬小云和上官海飛也和兩頭牛一樣擁抱在一起,任激情在這里釋放。不過,這次他們的理智沒能占上風(fēng),他倆相擁著走進了河邊的小樹林……做完了戀人們應(yīng)該做的事情。這事對上官海飛和馬小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也是驚天動地的,畢竟上官海飛和馬小云也是動物,只不過是比牛要高級很多的人類這種動物罷了。

      小云和上官海飛在河邊說了好多離別的話,許下了很多愛的誓言。小云還告訴上官海飛,回家后將那個娃娃親給退了。上官海飛答應(yīng)了小云的懇求,但事與愿違,他回家后就再沒去過康樂,娃娃親也沒有退掉。在當時,退婚是一件難于上青天的大事。

      時間不允許他們在河邊久留。他倆都流著淚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河邊。他們各自牽著自己的牛,走向各自的住所。他們講好,第二年春暖花開時再在這里相會,并在洮河邊立下了歷史性的、沒有文字的、有點原始的契約,像孩童時的宣誓,但是莊嚴的,令人信服的。

      第二天一大早,上官海飛懷揣他用苦力掙來的一百八十三塊錢,穿著東家送的一雙新布鞋、一件新襯衣,包里還裝著馬小云精心為他織就的毛衣,踏上了回家的路。聽當?shù)厝苏f,發(fā)往渭源方向的那趟班車直達青龍山,并在站點還要等一會兒乘客再發(fā)車。但今天,這趟車不知怎么回事,上官海飛剛坐上去就開動了。司機說:“如果遲發(fā)車就接不到從金州發(fā)往臨洮那趟車的乘客了?!碑斝≡期s到站點時,車已經(jīng)開出站點十幾步遠了,上官海飛看見馬小云邊喊邊揮舞著她的小手?!吧稀?,明年——一定來——我——等——你。”馬小云高聲喊道。“小云——回——家——吧!我——知——道——啦!”上官海飛把頭伸出車窗外高聲喊著。

      “再——見!”馬小云的聲音被班車遠遠地甩在車后。班車加速了,一股揚起的塵土將上官海飛的視線擋住,他知道,小云一定還朝著汽車前進的方向猛跑……

      片刻間,上官海飛乘坐的班車已穿過虎關(guān)大橋,駛向了康樂到臨洮的柏油馬路。雖然是柏油馬路,但這里的路況并不是很好,汽車以每小時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公路上行駛,車窗外的景色很迷人,但上官海飛無心看。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從美好的遐想中醒過來,車在經(jīng)過他曾“借宿”過的那個磚瓦窯時,他還特意看了一眼。

      快到中午時分,上官海飛乘坐的班車就駛進了臨洮汽車站,有在臨洮下車的人就各自回家了,去渭源的乘客也都下了車,大家趕緊在車站周圍的餐館吃了點東西后,又坐上了車。車上新上來了十幾個乘客,都是從金州來的那輛車上“倒乘”過來的。車啟動了,晃晃悠悠的,走走停停,有打聽路的,有讓司機幫忙帶貨的,一個多小時還沒開出洮河縣城。在駛向青龍山方向的縣鄉(xiāng)公路時,這輛車每小時再也跑不上六十公里了,上官海飛側(cè)眼看了看,不足三十邁,這里的路況特別差不說,這輛車的車況也很差。

      客車很吃力地在山梁上蠕動著,發(fā)出“嗡嗡嗡”的響聲,似乎很沉,回聲在山梁和溝谷中回響。上官海飛坐在車窗邊,看著車窗外的黃土地,思緒仿佛已經(jīng)回到了家中。

      上官海飛看見媽媽微笑著向自己走來,隨即又淚流滿面地說:“三兒啊,你總算回來了?!?/p>

      “媽媽,我回來了!我對不起你啊,我不該偷出家門去打工!”上官海飛流著淚對媽媽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眿寢屨f。

      “嘟嘟……嘟……”一聲汽車的長鳴,把上官海飛從睡夢中驚醒,這時,上官海飛才發(fā)現(xiàn),汽車已經(jīng)開進了青龍山鎮(zhèn),緩緩駛進了車站。他背起那個被老鼠咬破的書包跳下車,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了。太陽快要落山了,得趕快走,不能在青龍山住店,三十里路對自己來說不算什么!上官海飛想。

      于是,上官海飛大步流星地穿過這條不足一千米的街道往家趕,但沒走多遠天就完全黑了下來。

      深秋的風(fēng)殘酷無情地抽打著上官海飛單薄的身軀。不一會兒,夜空中濃云密布,借著圓月的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團團烏云,像一群專事毀滅的精怪,趁著風(fēng)勢在混亂一團的天空驟馳。山頭差不多被黑暗淹沒了,黃土地里的情景也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遠處和近處的景象,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一切,都在這昏天黑地的一團混亂中完全交融在一起,那形象頗似神話中那個可怕的怪物——死神的黑牛,正發(fā)著狂怒高抬起它帶角的頭在空中搖晃。

      看來今天晚上又是一場狂風(fēng)驟雨,得加快腳步。上官海飛想。

      于是,上官海飛飛也似的在鄉(xiāng)間土道上狂跑起來,一只野兔從前方迅速穿過,差點撞在了他身上。不知是猛跑散發(fā)的熱量,還是黑夜給他帶來的恐懼,上官海飛渾身的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背上也汗兮兮的。近三十里路,他一個多小時就跑完了,大約晚上八點三十分,他就踏進了家門……

      時間像流水一樣在上官海飛心頭潺潺流瀉,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元旦。

      一天傍晚,供職在鄉(xiāng)郵電所的表哥帶來話:“屈烏山礦務(wù)局西格拉灘四礦在咱們縣要招兩百名農(nóng)民輪換工,縣勞動局給咱們鄉(xiāng)上分了六個名額,看上官海飛去不?如果想去,第二天就到鄉(xiāng)上報名去?!边@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去呢?雖然是煤礦,工種不太好,但對上官海飛這位農(nóng)村青年來說,還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上官海飛聽到這個消息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鄉(xiāng)上報了名,鄉(xiāng)上一位姓楊的干部說:“報上名了,你可以回家了,三天后在縣醫(yī)院體檢?!?/p>

      三天后的早晨,上官海飛拿著鄉(xiāng)上開具的介紹信,按時在縣政府招待所203房間報了到。礦上來縣里招工的人事干部說:“下午在縣醫(yī)院體檢。”上官海飛想:“體檢怕什么?去年冬季征兵那么嚴格,我的身體都沒問題。”還真讓上官海飛預(yù)測中了,體檢結(jié)束了,很順利,全部合格,他很順利地填寫好了《政審表》,交了三張一寸照片,下午六點之前就辦好了一切手續(xù)。

      “上官海飛要去當工人了!”這消息不脛而走。同學(xué)、親朋好友都趕來祝賀,歡送。

      1月8日,上官海飛和與他一起被招的兩百名社會青年,分坐在四五輛大班車上,經(jīng)過一天的顛簸后,在晚上十點半浩浩蕩蕩地進了地處騰格里沙漠南緣的西格拉灘四礦。

      對“西格拉灘”四個字,上官海飛并不陌生。他過去聽說過“西格拉灘”的故事,也在《民間文學(xué)》上看到過一段“西格拉灘”傳說。

      在《民間文學(xué)》雜志上發(fā)表那篇文章的作者他忘掉了,但他很清楚那篇文章的內(nèi)容:

      “如果你到過黃河白銀的平川區(qū),會在它的東北部看到座座礦井,一車車煤炭通過鐵路和公路運往四面八方。當?shù)厝苏f,這里原是個荒灘,名叫西格拉灘……

      “古時候,這里是個美麗富饒的地方,群山環(huán)抱著一馬平川,樹木成蔭,鳥獸成群,水草豐茂,繁花似錦。一汪清澈的湖水如明鏡般鑲嵌在綠草鮮花中,微風(fēng)簇浪,波光粼粼,群山疊翠,倒映在湖水中,讓人流連忘返。

      “相傳湖邊住著個蒙古人,名叫西格拉,他長得可以和山中最古老的樹比高,力氣大得可以舉起千斤巨石,走起路來地動山搖。但他每到夜晚便焦躁不安,在湖邊不停地走來走去,人們遠遠地就能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原來他有夜盲癥,并為此吃過不少苦頭,他盼望黑夜盡快過去,黎明早些到來。他甚至企盼天上有一個不落的太陽,為他驅(qū)走黑暗。

      “這清澈的湖水、美麗的景色,吸引了天宮的王母娘娘,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她帶領(lǐng)七仙女飄然而下,來到湖畔。

      “沉睡的西格拉受到強光的刺激,睜開了他銅盆般的大眼睛,以為天亮了,而遠處一片漆黑,湖邊卻明如白晝。他揉揉雙眼,定睛一看,他??恐⒌哪强么髽渖蠏熘粭l七色彩裙,裙上綴滿大大小小的寶珠,熠熠生輝,湖光山色都被照亮。漂亮的仙女們在湖水中玩耍嬉戲?!夷芸匆娏耍 鞲窭老踩艨?,‘這寶珠不正是照亮我黑夜的太陽嗎?’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七彩裙,想啊,想啊,想得頭昏腦脹,也想不出得到寶珠的辦法。天邊曙光微露,王母娘娘取下七色彩裙,順手一抖,披在身上,眾仙女穿戴整齊,隨之凌空飄飛而去。西格拉分明看到在王母娘娘一抖彩裙的瞬間,那顆最大的寶珠掉進了湖里。黑夜里的太陽就在湖里!這使西格拉激動萬分,他‘撲通’一聲跳入湖中,決心找到寶珠。他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潛入湖底,又一次次失望地浮出水面,九九八十一天過去了,仍然沒能找到。他決定另想辦法。他坐在湖邊,面對被攪渾的湖水想啊,想啊,突然想到:把湖水燒干,寶珠不就露出來了嗎?他為自己想出這個好辦法而得意,渾身更增添了用不完的力氣。西格拉拔出周圍山上的大小樹木,架在湖邊,點燃了熊熊大火??墒?,要燒干若大一湖水談何容易!他拔光了近處的樹木,便往遠處擴展。再一個九九八十一天過去,一片片綠色消失,一座座山頭荒蕪,一條條河溝干涸……

      “王母娘娘回到天宮,云屏燭影,霜冷長河,寂寞中又起了凡間游興。她披上七彩裙一看,發(fā)現(xiàn)最大的一顆寶珠不見了。這顆寶珠名曰‘碳’,是眾珠的光源,有它眾珠生輝,無它眾珠失色。王母娘娘心煩意亂,急派九名天兵天將下凡尋寶。他們來到湖邊,眼見湖面煙霧彌漫,湖水蒸騰翻滾,色如濃墨。朦朧中,他們看見了守候在湖邊的西格拉,雙方展開了一場激戰(zhàn)。西格拉掄起一棵大樹舞得天昏地暗,天兵天將手執(zhí)兵器、法寶將他團團圍住,終因寡不敵眾,西格拉大敗而逃。

      “天兵天將在湖邊靜靜地等著,警惕地注視著,他們等著湖水冷下來后下湖尋寶,同時也防止西格拉回來搶奪寶珠。又過了九九八十一天,湖水冷了,顏色卻越來越深,天兵天將無法上天復(fù)命,只好守在湖邊等待。一天又一天,湖中的黑水慢慢滲入地下,露出了沙礫碎石,而他們的身軀卻逐漸融入大地,變成座座土山,環(huán)抱著變成荒灘的湖泊。巨人西格拉的野蠻和愚昧,使這塊原本美麗富饒的土地草木不生,鳥獸絕跡,荒無人煙。民謠唱道:‘有山和尚頭,有溝無水流,風(fēng)刮石頭跑……’人們就把這荒灘叫做西格拉灘。

      “后來,有人在西格拉灘的地下挖寶珠,始終沒有見到寶珠,卻從地下挖出一種黑色的石塊,它能被點燃,發(fā)出光和熱,為人們驅(qū)走黑暗和寒冷。相傳它是墨一般湖水染黑的,之所以能發(fā)熱是因為吸收了湖水燃燒的熱量,之所以能發(fā)光是因為寶珠融化在了湖水中,人們把這種黑色的石塊叫做煤炭。

      “如今的西格拉灘建成了紅會煤礦,鉆機的轟鳴喚醒了沉睡的荒灘,傳說中的寶珠——煤炭,從荒灘的地下被源源不斷地開采出來。

      “試看將來的西格拉灘,不僅是帶來光明溫暖的寶地,也必將是綠樹成蔭、水清如鏡的百花園?!?/p>

      上官海飛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來到這個美麗傳說中的“西格拉灘”。他感到很幸運。

      “下車下車!下車啦!到了!”客車司機的一聲聲吆喝,把上官海飛從傳說中拉回到了現(xiàn)實。

      好熱鬧啊,兩百多號人“呼啦啦”一下車,將近一個營的“兵力”,黑壓壓地站滿了礦辦公樓前的大半個院子,隨即又全部涌向停在礦辦公大樓右邊的行李車,大家辨認著各自的行李。突然,一聲響亮的鳴哨,前去渭源招工的李隊長讓大家站好隊。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李隊長大聲喊著,并指揮排頭跟著他走。上官海飛個子最小,跟在隊伍的最后面。他只怕自己掉隊,把隊伍跟得緊緊的。李隊長直接把隊伍帶進了機關(guān)食堂,說:“現(xiàn)在開始吃飯,吃完飯在食堂門前集合去五號井單身宿舍樓?!苯又蠹液衾怖驳貒陲堊狼伴_始吃飯。

      飯很香,大家吃得很得勁,不一會兒,飯桌上的所有飯菜就被一幫新工人吃了個一干二凈。就像秋風(fēng)掃殘葉一樣。

      吃完飯的新工人,很整齊地排著隊,跟著領(lǐng)隊來到五號井的單身宿舍樓前,在礦保衛(wèi)科干警的協(xié)助下一個個被分到了一間間單身宿舍。上官海飛被分進了316宿舍,同室的是一個來自黃河慶陽的老工人,他姓呂,在礦機修隊上班,是一個鉗工。從這時開始,上官海飛就成了正兒八經(jīng)的工人,那個高興勁兒別提有多大了。

      上官海飛的歌唱得不錯,鋪好床鋪后,他還在宿舍里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引得同來的老鄉(xiāng)們涌了一屋子。他們說笑著,鬧著,一直到凌晨兩三點才一個個鉆進各自的被窩。

      第二天,上官海飛和同他一起來的新工人,根據(jù)礦上的工作安排,在礦辦公樓會議室開始了上崗前的培訓(xùn)學(xué)習(xí),學(xué)期一個月,主要學(xué)習(xí)煤礦安全生產(chǎn)方面的知識。一個月的學(xué)習(xí)時間,轉(zhuǎn)眼就結(jié)束了。

      記得在培訓(xùn)會結(jié)束的那天早上,新工人們坐在會議室眼巴巴地等待分配。各個生產(chǎn)連隊的隊長或者書記都坐在主席臺上,聽勞資科科長趙進社念著分配名單。這些新工人一個個被來領(lǐng)人的隊長領(lǐng)走了,眼看人都分光了,上官海飛的名字還沒有被提到,他很著急。他想: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已經(jīng)念過了,而自己沒有聽到?他有些緊張了,忙站起來問趙科長:“趙科長,我的名字你前面是不是已經(jīng)念過了?”他因為緊張,說話時聲音顫抖著。

      “你叫啥名字?”趙科長正念得起勁,被上官海飛給打斷了。趙科長沒想到這個小小的新工人膽子還挺大的,隨口問上官海飛。

      “報告科長,我叫上官海飛!大海的海,飛天的飛?!彼衿匠;卮饐栴}那樣干脆利落,惹得在場的人都笑了。

      “呵呵,你的名字還沒有念到。你這個小家伙!”趙科長說罷繼續(xù)念他的分配名單。

      趙科長公布完開拓一隊的分配名單后,開始公布開拓二隊的名單。

      “上官海飛……”公布完名單后,趙科長指了指他身邊的一位領(lǐng)隊說,“這位就是咱們礦開拓二隊的魏隊長,請剛才念到名字的同志,跟上魏隊長回連隊報到上班,上官海飛回連隊報到后,明天早上八點到礦工會辦公室報到,參加春節(jié)社火演出。”說完,趙科長合上筆記本,朝上官海飛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后,就和其他領(lǐng)導(dǎo)一起走了。

      上官海飛和分到開拓二隊的新工人,一共八個人,一同跟在魏隊長的身后,一直走到了設(shè)在夾皮溝的開拓二隊辦公室。魏隊長將上官海飛他們領(lǐng)到辦公室后,向大家一一介紹了書記和幾個副隊長以及安檢員和幾個班長,然后吩咐辦事員給上官海飛他們配發(fā)安全帽和工作服以及其他勞保用品。

      上官海飛拿過分給他的安全帽,左看看右瞧瞧,覺得很好笑。他傻傻地想,這玩意兒子彈能穿透嗎?

      上官海飛和其他分到開拓二隊的新工人,按情況被分到了各個班組,上官海飛被分到了二班。他見過班長后,就回宿舍了。因為他還不能立即下井上班,得去礦工會報到參加礦上在春節(jié)舉辦的一年一度的社火表演。這樣,他又在魏隊長的帶領(lǐng)下來到礦工會報了到。

      與上官海飛一起分到開拓二隊的新工人都被老工人帶著下井上班了,只有上官海飛在礦工會排練節(jié)目!他排練的項目是《太平鼓》表演。他的教練是礦工會唐主席,是個地地道道的金州人,對太平鼓的打法和技巧很是嫻熟。

      上官海飛年輕,又勤奮好學(xué),經(jīng)過十天的訓(xùn)練,他打太平鼓的技藝就已經(jīng)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成了排頭兵,大家都跟著他練習(xí),工友們還以為他也是金州人呢。

      就這樣,上官海飛在礦上玩社火一直玩到正月十五才回隊上班。

      記得剛下井那天,班長馬正德帶著他,說讓他跟著去學(xué)打風(fēng)鉆,活不重。也許是上官海飛個子太小的原因,他調(diào)皮又有靈氣,班長很喜歡他。下井前,班長向他交代了工作任務(wù),他連連點頭答應(yīng)。這時的上官海飛,心里一點底都沒有,不知井下的工作究竟是怎么回事!和他一起來的其他七名新工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成“老工人”了,工作時再不要別人帶了,都能各自獨立工作了??伤€是個新工人,雖然大家的工齡都是四十五天。

      早上八點剛過,上官海飛肩扛一根兩米長的鉆桿就跟著班長下井了,他跟得很緊,一步不離,生怕被班長一行人丟掉。因為他頭一次下井,聽其他工友們說,井下橫七豎八的巷道很多,有些巷道是不能進去的,里面有瓦斯。瓦斯那東西可了不得,只要人吸上一口就活不成了。

      上官海飛對瓦斯有一定了解,安全學(xué)習(xí)的時候,礦安檢科的工程師講過:

      “礦井瓦斯是礦井中主要由煤層氣構(gòu)成的以甲烷為主的有害氣體。有時單獨指甲烷(沼氣)。它是在煤的生成和變質(zhì)過程中伴生的氣體。在成煤的過程中生成的瓦斯是古代植物在堆積成煤的初期,纖維素和有機質(zhì)經(jīng)厭氧菌的作用分解而成。另外,在高溫、高壓的環(huán)境中,在成煤的同時,由于物理和化學(xué)作用,繼續(xù)生成瓦斯。

      “瓦斯是無色、無味的氣體,但有時可以聞到類似蘋果的香味,這是由于芳香族的碳氫氣體與瓦斯同時涌出的緣故。瓦斯對空氣的相對密度是0.554,在標準狀態(tài)下瓦斯的密度為0.716kg,所以,它常積聚在巷道的上部及高頂處。瓦斯的滲透能力是空氣的1.6倍,難溶于水,不助燃也不能維持呼吸,達到一定濃度時,能使人因缺氧而窒息,并能發(fā)生燃燒或爆炸。瓦斯的可燃性、爆炸性是礦井主要災(zāi)害之一。

      “瓦斯在煤體或圍巖中是以游離狀態(tài)和吸著狀態(tài)存在的。游離狀態(tài)也稱為自由狀態(tài),這種瓦斯以自由氣體狀態(tài)存在于煤體或圍巖的裂縫、孔隙之中,其量的大小主要決定于貯存空間的體積、壓力和溫度。吸著狀態(tài)又稱結(jié)合狀態(tài),其特點是瓦斯與煤或某些巖石結(jié)合成一體,不再以自由氣態(tài)形式存在。按其結(jié)合形式不同又可分為吸附及吸收兩種。

      “瓦斯爆炸產(chǎn)生的高溫高壓,促使爆源附近的氣體以極快的速度向外沖擊,造成人員傷亡,破壞巷道和器材設(shè)施,揚起大量煤塵并使之參與爆炸,產(chǎn)生更大的破壞力。另外,爆炸后生成大量的有害氣體,會造成人員中毒死亡?!?/p>

      這些常識上官海飛不但在筆記本上記著,在他的心里更是記得牢牢的。他很害怕,生怕自己吸上一口瓦斯氣體。上官海飛跟在班長的后面,左拐右轉(zhuǎn),總算到了叫“一七一二”運輸大巷的掘井工作面。一到工作面,班長就指揮幾名工人趕緊工作,他們有的在扛風(fēng)鉆,有的在拉風(fēng)水繩,上官海飛放下鉆桿后也幫著師傅們干這干那,不大一會兒,一切都收拾妥當了。

      “開鉆前,我先說兩句,礦上把光面爆破的重任交給了我們開拓二隊,隊上又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們二班,我們二班是有這個能力的,曾有過光面爆破的歷史,我們一定要完成這個光榮且艱巨的任務(wù),不辜負隊領(lǐng)導(dǎo)對我們班的信任?!卑嚅L說罷,用手指著上官海飛又說:“上官,你幫小王把雷管和炸藥弄好,小王怎么做你就怎么弄,聽見了嗎?”班長的語氣很嚴肅。

      “是!知道了班長!”上官海飛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看了看班長嚴肅的臉,最后把目光落在身背一大包炸藥的小王身上。

      “大個,把風(fēng)機開開,這巷道里霧氣太大了?!彪S著班長的一聲令下,那位叫“大個”的工人跑過去按下了風(fēng)機的開關(guān)。于是,風(fēng)機吼叫了起來,上官海飛這才看見剛才還軟綿綿的風(fēng)筒一下子鼓了起來,從風(fēng)機跟前朝他沖來,上官海飛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嚇壞了,一抬腳,被巷道里“躺”著的風(fēng)水繩絆了個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巷道的泥水中,今天剛穿上的新工作服,一下子被弄得面目全非,惹得在場的工友們哈哈大笑。

      上官海飛拍拍身上的泥水,開始學(xué)著小王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個不同型號的雷管插進一筒筒炸藥卷中,然后再把引線繞在炸藥卷上。

      突然,風(fēng)鉆吼叫了起來,只見工作面霧氣縈繞,班長很瀟灑地操作著風(fēng)鉆,那位“大個”扶好鉆桿后在一旁站著,樣子很嚴肅,兩手叉腰,儼然是一副軍人的樣子,威武無比。那臺風(fēng)鉆就像一挺機關(guān)槍,吐出長長的“火舌”,向著“敵人”陣地瘋狂地掃射。

      “打風(fēng)鉆真好玩!”上官海飛暗想。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上官海飛也成了“老工人”,還能獨立操作風(fēng)鉆,多次受到班長和隊長的表揚和嘉獎!接著他被選為開拓二隊團支部書記兼二班副班長,是兩百名新招工人中唯一被“提拔”的人員。

      五月的一天下午,班長帶著上官海飛和安檢員老李等七人去處理一段冒頂區(qū)。上班前的會議上,魏隊長、朱副隊長和王書記分別講了下井處理冒頂區(qū)的安全問題,并安排運料班班長李紅在一個小時內(nèi)將所用的圓木、板梁運到工作面,若影響了工作負全部責(zé)任,并扣發(fā)當月獎金。會議之后,誰都不敢怠慢,大家換上工作服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

      下午三點過一刻,上官海飛背著一捆鐵絲,班長拿著工具下井了。在“一七一二”大巷南頭有一處冒頂區(qū),一班怎么也通不過去,隊里就將這一重任交給了二班去處理,因為二班在處理冒頂工作中有經(jīng)驗,隊辦公室的墻上至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獎牌,是礦務(wù)局安檢處發(fā)的。

      進入工作面后,班長馬正德率先踏入冒頂區(qū),先是用礦燈在懸空的冒頂區(qū)域看了看,然后用一根長鉆桿撬掉了巖幫上一塊塊松動的石頭。班長檢查得很詳細,不放過任何安全隱患。

      下午四時三十分,運料班把所用的木料和板梁都運來了。這時,班長命令大家開始干活。他們抬來一根根圓木和板梁,艱難地架起方正的支架,不時有下落的小石頭從高空落下,打在圓木支架上,落在工人的安全帽上叮當作響。每有一個小石頭落下,班長就讓大家停下手中的活,他要仔細看看,東撬西敲,工作進行得異常艱難。

      下午六時十分,他們架設(shè)的支架已經(jīng)有三米高了,如果再架上三米,那估計就能噴漿了。正在這時,只聽見上官海飛在大巷觀測點大聲喊道:“班長!快躲開!”這喊聲及時但還是遲了,只見冒頂區(qū)右上方一塊安全帽大小的石頭,從頂端落下,砸向了班長的頭部,班長當即被砸倒,隨即重重地掉下了三米高的支護架,躺在了大巷里的圓木上不省人事。當大家把班長抬到安全通道時,上官海飛看見班長的安全帽被石頭砸成了碎片,礦燈還掛在班長脖子上,鮮紅的血從班長的頭發(fā)根兒緩緩流了出來,流到了班長的臉上、毛巾上、襯衣上……

      “小王!趕緊打電話給值班室。其他人趕快抬班長到附近車場,聯(lián)系事故信號升井搶救!”上官海飛像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指揮員,果斷地下達著命令。他知道,班長倒在血泊中,是死是活還說不上,他作為團支部書記兼副班長,人命關(guān)天,絲毫不敢怠慢,稍有閃失,就會失去搶救的黃金時間。在上官海飛的指揮下,受傷的班長被送上了井口。隨即,隊長、書記、礦長、安檢科長都趕來了,救護車也以極快的速度駛進了四號井地面車場……

      班長被送進了礦務(wù)局總醫(yī)院搶救,因送得及時,命是保住了,但永遠成了植物人……

      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上官海飛還是第一次遇到,因為他來西格拉灘四礦的時間僅僅六個月,怎么能見過這種場面呢?聽老工人說過,這樣的事情年年都會發(fā)生,輕傷不算,一年光重傷事故就發(fā)生好幾次呢!也有死亡事故發(fā)生……

      哎!這煤礦工作還真可怕。上官海飛想,家鄉(xiāng)的黃土地是永遠不會出現(xiàn)冒頂?shù)摹?/p>

      班長被救護車拉走了,來四號井地面車場的人都走了,有坐小車離開的,有騎自行車走的,也有步行而去的,而上官海飛還坐在車場旁一個報廢了的礦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將班長拉出來的黑洞發(fā)呆!他在想什么呢?他也許在想班長送往醫(yī)院后的結(jié)果,也許在想井下的那個冒頂區(qū)怎么通過。他想了很多,很多……

      一列火車的長鳴,把上官海飛從遐想中驚醒,一抬頭,他看到一列火車從三礦的那個山豁口繞過來,緩緩地駛進了西格拉灘四礦煤場,選煤樓頓時忙亂了起來。哨子聲、叫聲、喊聲和叮叮當當?shù)腻N子聲,以及電機車的轟鳴聲,全都混合在一起,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感覺。他看著這一切,竟然差點把隊長說的“換好衣服后到值班室開會,礦上總調(diào)度室和安檢科也來人參加,追查事故”給忘記了。他想:“還追查個屁呀,就掉下來了安全帽那么大的一塊石頭,班長沒有來得及躲就砸上了,有啥追查頭呢?”他不解地回憶著事故發(fā)生的前前后后……

      “上官海飛!你還愣在這兒干嗎呢?隊長要你馬上到值班室開會。”辦事員老王氣喘吁吁地跑來叫上官海飛。

      “老王,礦上的人都來了嗎?”上官海飛問辦事員。

      “來了,總調(diào)度室焦主任、楊副礦長、安檢科趙科長、開拓區(qū)孫區(qū)長都來了!你快一點,大家都在等你呢!”辦事員說完就騎著自行車回隊辦公室了,上官海飛覺得這件事不同尋常,他也不敢怠慢,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就一路小跑趕到了隊值班室。

      上官海飛跑進隊值班室與到會者打了個照面,順手摘下安全帽放在墻角就蹲坐在安全帽上,樣子很滑稽也很沮喪。他知道,他穿的工作服很臟,不能坐沙發(fā),安全帽就是最好的“椅子”。

      “現(xiàn)在人都到齊了,咱們開會?!标犻L魏志忠往辦公桌前挪了挪他那肥胖笨重的身體說。

      “今天下午咱們開拓二隊在處理冒頂工作時,發(fā)生了一起重傷事故,班長受傷正在總醫(yī)院搶救?,F(xiàn)在礦上和區(qū)上的領(lǐng)導(dǎo)都來了,首先由上官海飛同志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故經(jīng)過從頭到尾講一遍?!必撠?zé)安全的朱副隊長說著看了上官海飛一眼。

      “我……還是領(lǐng)導(dǎo)先說唄!會是你們召集的,又不是我召集的?!鄙瞎俸ow不解地說。他想不明白為啥要讓他先說。

      “上官海飛,你是咱們隊的團支部書記,又是你們二班的副班長,還是事故現(xiàn)場的指揮者和知情者,你不說說事故的經(jīng)過,讓領(lǐng)導(dǎo)們怎么說?”坐在椅子上的王書記說。

      “哦!那我就先說說事故的經(jīng)過!”上官海飛站起來將事故的前前后后,詳細地向與會者講述了一遍,他講得有理有據(jù),也實實在在,沒夸大也沒含糊,使在場的領(lǐng)導(dǎo)對這個進礦只有半年的新工人刮目相看。

      “其他幾位繼續(xù)說。”楊副礦長說著,示意上官海飛坐下。

      上官海飛重新坐在了安全帽上,認真地聽著幾位工友說著和自己說的一樣的事故經(jīng)過。

      最后,楊副礦長和趙科長分別就煤礦安全問題講了許多要求和相關(guān)注意事項,要求開拓二隊對這次事故進行反思,做出深刻檢查,并通報全礦批評。這樣,這起事故就算追查結(jié)束了,也沒給任何人記什么處分,工作又轉(zhuǎn)入了正常。

      班長受傷躺在醫(yī)院里還在搶救,三天了,聽說還處在昏迷中。處理冒頂區(qū)的工作任務(wù)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上官海飛的肩上。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上官海飛的努力和全班工友的團結(jié)奮戰(zhàn),他們按章作業(yè),順利地通過了冒頂區(qū)。月底經(jīng)過驗收,長度達五十五米的“一七一二”南巷道質(zhì)量達一級品,創(chuàng)下了開拓二隊自組建以來的第一個一級品維修巷道。記得在月底巷道驗收時,西格拉灘四礦老大李礦長還特意讓上官海飛講了一下經(jīng)驗。礦宣傳科主辦的《礦工報》記者和礦廣播電臺的記者還在驗收現(xiàn)場紛紛拍照,并提問采訪,把上官海飛弄得手忙腳亂的。

      第二天,礦廣播電臺播發(fā)了這條消息,《礦工報》也在頭版頭條刊發(fā)了《開拓二隊建成我礦首條一級品維修巷道》的新聞稿件。上官海飛一下子成了全礦出了名的新聞人物,名字還登上了《黃河煤炭報》《黃河工人報》和《中國煤炭報》。

      這樣的事還能上廣播、上報紙?還成了新聞?上官海飛有點不可思議。如果連自己的正常工作都能成新聞,那礦上那么多的新鮮事兒怎么沒人寫呢?西格拉灘四礦不是五百多天無死亡事故嗎?安全生產(chǎn)了那么多的好煤炭,怎么沒人去報道呢?想到這兒,上官海飛的心有點動了。他心想,自己也是正經(jīng)的高中畢業(yè)生,還是學(xué)文科的,上中學(xué)的時候他寫的作文《故鄉(xiāng)的路》在語文老師的推薦下還發(fā)表在《少年文史報》上呢!別人能寫,自己怎么就不能利用業(yè)余時間學(xué)著寫點新聞作品呢?自己曾經(jīng)不是很喜歡寫作嗎?

      上官海飛在來煤礦的六個多月時間里,拿筆寫字的次數(shù)很少,他除給老家的爸爸媽媽寫過幾封信外,就根本沒拿過鋼筆。當然,文章還是看了不少,他在自由市場上買了好多雜志,有他最喜歡的《民間文學(xué)》,還有《人民文學(xué)》《收獲》《十月》等。是啊,在礦山上班,加上自己又是單身職工,下班了根本就沒事可干啊。想看電視沒電視,天天跑到老鄉(xiāng)家里去看電視,人家也不愿意?。∧阏f,不看點書還能做啥呢?

      于是,上官海飛利用業(yè)余時間開始學(xué)習(xí)采寫新聞稿件了。他首先在礦工會閱覽室借了一本《新聞采編》學(xué)習(xí),一邊學(xué)一邊試著采訪寫作。但任何事情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不能說難,簡直是難于上青天。在學(xué)習(xí)寫作新聞稿件的過程中,他寫了好多新聞作品,啥都寫,好像看見啥都是新聞,簡直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了。他把自己認為還可以的新聞作品一篇篇投給了相關(guān)報刊電臺,但都是石沉大海。郵局的老李都成了他的老朋友,每當郵票賣不出去的時候,他就會出現(xiàn)在老李面前。這話說得有點滑稽,但事實也是如此。不知是何原因,上官海飛就是不信這個邪,他認準的事誰都攔不住,這是他的個性。

      有一次,上官海飛從礦團委辦公室拿了一份《金州青年報》,上面刊登了一篇礦團委組織干事小李的新聞報道,說西格拉灘四礦青年團員“雙增雙節(jié)”活動搞得好。嗐,這小李還真能行,為何不去拜訪拜訪她呢?第二天恰好是個輪休日,上官海飛去礦團委拜訪小李。他倆談得很投機,小李雖然話不多,但給了上官海飛好多啟發(fā),使他懂得了如何向報刊投稿的技巧。于是,他倆成了好朋友,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果然不出所料,在礦團委小李的指點下,上官海飛采寫的一篇關(guān)于西格拉灘四礦安全生產(chǎn)五百四十天的稿子,很快被《白銀報》發(fā)表在頭版頭條。

      記得那天,上官海飛從隊值班室拿起一份《白銀報》一看,頓時臉都紅了,心也跳得厲害,總之,他太激動了。他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名字就印在報紙上,還備注了“本報通訊員”的頭銜,一點沒錯,并且是頭版頭條,他一口氣讀完了自己寫的這篇不足千字的新聞報道,一遍不過癮,就連讀了好幾遍,怎么也讀不夠。他真不愿意放下這份報紙,他覺得這張只有四開四版的小報不是報紙,而是一件傳世珍寶。

      正看著,王書記走進了值班室,看見上官海飛在值班室看報紙,就笑呵呵地說:“我的團書記,你還真能行?。∧芪哪芪?,文章上了地方黨報的頭版頭條,我剛從楊副礦長那兒回來,楊副礦長對你寫的這篇新聞報道很滿意,還贊揚你呢!說這是咱們西格拉灘四礦自建礦以來在地方報上發(fā)表的最棒的一篇新聞報道?!蓖鯐浾f著,拍了拍上官海飛的肩膀,并打開抽屜取出兩沓方格稿紙遞給了他,并告訴他:“以后多寫,多練,多投稿,我很喜歡有上進心的年輕人。聽團委小李說,你過去寫的稿子都石沉大海,主要原因是未用方格稿紙,密密麻麻的字都寫在一張白紙上,而且白紙還不是機切的,是自己撕的,豁豁牙牙的,人家編輯收到這樣的稿子看都不看就扔進廢紙簍里了。給你,這兩沓稿紙也足夠你寫些日子了?!?/p>

      上官海飛接過王書記遞過來的兩沓稿紙,十分感動地說:“謝謝王書記,我一定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好好讀書寫作?!闭f完他站起來向王書記鞠了一躬。

      告別王書記,上官海飛拿著那兩沓稿紙和刊登他文章的《白銀報》徑直向礦團委走去。他要好好感謝一下小李,他這一點小小的成功,多虧了小李指點迷津。再者,上官海飛還想問問小李上什么函授學(xué)校的事,他自己也想上個函授學(xué)校學(xué)習(xí),弄個大專畢業(yè)證也好再就業(yè)??偛荒芤惠呑釉诿旱V待下去吧?何況自己又是個農(nóng)民輪換工,三年的合同一滿就得“解甲歸田”了。

      上官海飛在經(jīng)過礦辦公樓下面的報欄時,有好多機關(guān)和生產(chǎn)第一線的工友在看剛剛貼出來的報紙,有《人民日報》,有《黃河日報》,有《中國煤炭報》,也有《白銀報》。上官海飛看到發(fā)表自己文章的報紙也恰好貼在報欄里,人們一邊看一邊在議論:“這個通訊員上官海飛是誰?。俊薄拔覀兊V的事跡還上了報紙了呀!”

      上官海飛聽到這些議論,別提心里有多高興。

      不一會兒,上官海飛就來到了礦團委辦公室,團委書記不在,就小李一個人在辦公室看書。書記不在,正好合上官海飛的意,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小李見上官海飛來了,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一來上官海飛是基層團支部書記兼礦團委宣傳委員,二來她和上官海飛志同道合。上官海飛很活潑,性格也開朗,常在一些公眾場合惹得姑娘們笑個不停,礦勞動服務(wù)公司團支部書記王玲在去年春節(jié)期間的聯(lián)歡晚會上認識上官海飛后,一直對上官海飛很鐘情。小李也很喜歡上官海飛,他倆說笑著,無話不談。但上官海飛從來沒向小李提起過自己在老家還有個娃娃親的事,不要說小李,就是礦上每天和自己一起勞動一起睡覺的工友,上官海飛也沒向?qū)Ψ教崞疬^,當然也包括礦勞動服務(wù)公司的王玲。

      見上官海飛的香煙抽光了,小李還特意跑下樓從待業(yè)青年商店里給上官海飛買了兩包友誼牌香煙,這個舉動就很能說明上官海飛在小李心里的位置。中午下班了,上官海飛特邀小李去礦山酒家吃午飯,小李沒拒絕,兩個人說著笑著走進了礦工會側(cè)面的礦山酒家就餐。這一幕,恰好被礦勞動服務(wù)公司團支部書記王玲在一個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這一點上官海飛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上官海飛和小李點了四個菜、兩碗米飯,吃了起來。喝了兩瓶啤酒的上官海飛臉紅紅的,有點醉意。但不知道上官海飛酒量的小李又要了兩瓶啤酒,主動打開給他倒?jié)M了酒杯,同時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兩個人舉杯碰了一下便一飲而盡。他倆喝著,吃著,笑著,不知不覺在距離下午上班時間僅剩一刻鐘的時候,已經(jīng)喝掉了八瓶啤酒。上官海飛醉了,小李也喝得臉紅紅的。上官海飛本來是要請小李吃飯的,以感謝小李在他寫作方面給予的幫助,但他喝得醉意濃濃,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小李已經(jīng)搶先付了飯錢,并攙扶著他向五號井單身宿舍樓走去。

      上官海飛住在三樓,小李吃力地將上官海飛攙扶上了三樓,并從他褲腰帶上取下鑰匙打開了房門,將他扶到了床上,還幫他脫掉了鞋子,蓋好被子。在離開前,小李還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放到了床頭柜上。一切弄好后,小李剛要離開房間去上班,卻聽見上官海飛叫道:“小李……”聲音很小,小得只有小李才能聽見。小李以為上官海飛還有啥話要說,就走過去問他:“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上班了?!毙±畹穆曇魩е鴾厝岷完P(guān)切。

      “怎……怎么……能讓你掏……掏錢呢?小……小李,謝謝你??!”這時,上官海飛強支撐著軟綿綿的身子,坐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錢讓小李拿上。這可把小李難壞了:“哎呀!不就是吃頓飯嗎?你掏我掏有啥區(qū)別呢?上官書記,你把錢裝上,否則就見外了啊!要不,下次吃飯你請?!毙±钔茡踔瞎俸ow遞錢的手。上官海飛頻繁揮舞的手臂,時不時碰到小李高高凸起的胸脯上,小李也不介意,只是臉更紅了。

      “不……不行!你……你一定要……拿上!”上官海飛固執(zhí)地將一百元錢塞進了小李的包里,并死死地按住小李的包不讓小李把錢再掏出來。兩個年輕人的手牢牢地抓在了一起,他們的血液在沸騰,感情在瞬間升溫,眼里閃著淚花……小李順勢倒在了上官海飛的床上,將自己薄薄的嘴唇輕輕地貼向上官海飛的嘴唇,他們互相吸吮著情感釋放出的汁液……

      時間過了好久,看著上官海飛睡著了,小李起身把那一百元錢塞到他的枕頭底下,并幫他蓋好被子,悄悄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上官海飛不勝酒力,加上和小李的一番云雨,著實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得很死,有好幾個老鄉(xiāng)找他商量事,敲了半天門不見有任何動靜就離開了,他們還以為上官海飛上班去了呢!

      時間到了下午六點四十分,小李下班后路過五號井單身宿舍樓時,抬頭看了看316房間,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的燈還黑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她有點不放心地再次踏進了宿舍樓。她在316房間門口站住了腳,輕輕地敲了一下門,但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小李喊了兩聲,屋內(nèi)還是沒反應(yīng)。小李有點緊張了,不清楚他是上班去了還是在屋里睡覺呢。他不是上夜班嗎?難道……小李不再多想,她叫來樓層服務(wù)員,將316的房門打開了。只見上官海飛還睡得死沉死沉的,被子從床上掉到了地板上。他上身只穿著一件黃色的背心,下身也只穿著一件紅色的短褲,睡得很香??吹缴瞎俸ow這樣的睡姿,小李的臉再一次紅了。

      “大姐,不好意思!你去忙吧!他今天中午喝醉了。”小李對開了門還站在門口的樓層服務(wù)員說。

      “你們認識?”服務(wù)員問。

      “嗯!他是開拓二隊團支部書記,我在礦團委上班,這是我的工作證?!毙±钸呎f邊從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讓這位樓層服務(wù)員看。這位樓層服務(wù)員很認真,仔細看了看小李的工作證后說:“哦!這是我們的職責(zé)!”

      小李見服務(wù)員走了,就進屋將門輕輕地關(guān)上,把掉到地板上的被子拾起來又蓋在上官海飛的身上。小李的動作雖然很輕,但還是驚醒了熟睡的上官海飛。不知什么原因,上官海飛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把小李嚇得后退了好幾步。上官海飛見是小李,隨口說:“我做夢了,夢見一塊石頭砸了下來!”

      “哦!趕緊把衣服穿上吧?”小李捂著臉說。

      這時,上官海飛才仿佛從夢囈中清醒過來,趕緊穿上了衣服。

      “怎么?你今天睡了一下午?”小李問他。

      “嗯!喝得太多了!啥都不知道了!”上官海飛說。

      “你知道你今天干啥了?”小李問他。

      上官海飛搖了搖頭,表示啥都沒干!

      “?。磕阃??”小李驚呆了。

      上官海飛撓了撓零亂的頭發(fā),笑嘻嘻地說:“我真的忘掉啦!”

      小李以為上官海飛在開玩笑,也沒往心里去?!澳阆认词幌拢蚁氯ソo你弄點吃的!你不是上夜班嗎?”小李說著,出門給上官海飛弄吃的去了。上官海飛也沒攔她,知道攔也是白攔。

      “我做啥了?”上官海飛始終沒想起來。他洗漱完畢后,剛把一杯茶倒上,就見小李提著一籠包子氣喘吁吁地進來了,她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說:“你先慢慢吃,吃完了就去上班,我回去了,我媽媽還在家等我吃飯呢!”此時的小李不知啥原因,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

      “嗯!好的。謝謝你?。÷飞闲⌒呐?!”上官海飛目送小李下了樓梯。

      “再見!”小李在下樓梯時還沖上官海飛擺了擺手,做了一個讓他讀不懂的鬼臉。

      “再見!閑了就來玩!”上官海飛招呼道。

      上官海飛送走小李后,就回到房間開始吃小李提來的小籠包。他吃著,總感覺哪兒不舒服,心里空落落的,但又說不出原因。他覺得小李太可愛了,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小李。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想,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家里有個娃娃親不說,自己還是個“農(nóng)民輪換工”,輪來輪去還得回到老家務(wù)農(nóng),就像軍營一樣,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啊。

      王玲怎么好幾天沒來看自己呢?她又在忙什么呢?哦!她們服務(wù)公司的待業(yè)青年商店近幾天在盤點。上官海飛想。

      晚上八點半,上官海飛和往常一樣,帶領(lǐng)他的隊友去上夜班。他本來上的是第二天下午班,可他們班的出碴組連續(xù)三個晚上連一茬炮的碴都沒能清理干凈,嚴重影響了進度,作為班長他不得不帶領(lǐng)全班三組人馬都去出碴。追究原因,主要是礦運輸隊不給車。就這樣,打了一茬炮的石碴,三個班都沒出去一車,這樣下去,任務(wù)完不成不說,就連吃飯都成問題。

      上官海飛帶領(lǐng)全班人馬來到工作面,在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后,就只等著到運輸隊要車的小張把車要回來。過了一會兒,小張回來了:“報告班長,人家運輸隊不給車,說想要車就到礦調(diào)度室要去!”

      “簡直是放他娘的狗屁!”上官海飛聽了小張的報告,氣不打一處來,嘴里的臟話罵了一大堆。

      “好!我去給調(diào)度室打電話!你們在道岔口等著,如果運輸隊的拉煤空車過來了,你們就強行泊車,要注意安全!他們不讓我們出碴,那他們也就不要拉煤!”上官海飛吩咐完就去車場打電話了。

      “喂!調(diào)度室嗎?”上官海飛的聲音很大。

      “是啊!請講!”一位值班員說。

      “我是開拓二隊二班班長上官海飛,運輸隊為啥不給我們車?我們打了一茬炮,三天了連一車碴都沒運出去,這個月任務(wù)完不成誰負責(zé)?”上官海飛質(zhì)問調(diào)度員。

      “???你是上官海飛??!我正要找你算賬呢,你還打來電話了。上官海飛,你聽著,你們班的工人在運輸大巷將兩列空重車弄得全部掉道,我要處分你!”這是總調(diào)度室值班主任焦大海的聲音,他歇斯底里地在電話里吼叫著。上官海飛不敢怠慢,放下電話筒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出事地點跑去。他知道出大事了。

      我的老天爺呀!上官海飛在現(xiàn)場看到兩輛電車掉入泥坑里,二三十輛空重礦車亂七八糟地躺在巷道里,斜的斜,翻的翻,巷道岔口礦燈亂射,兩隊人馬亂罵著,吵鬧著,整個“一七一二”運輸大巷亂成了一鍋粥。

      “你們班長呢?”運輸隊的班長問。

      “我在這兒!”上官海飛疾步趕過去回答。

      “好呀!你這個新聞人物,沒想到你在這里又搞了個這么大的新聞!你看!”運輸隊的梁班長用礦燈掃射了一下倒在巷道里的礦車后,說,“你看著辦吧!”

      上官海飛看了看,現(xiàn)場真的不堪目睹。

      “我知道了,那你們運輸隊為什么不給我們派車?”上官海飛問梁班長。

      “我們以拉煤為主,這是礦上的意思,你不信就問總調(diào)度室去!”梁班長理直氣壯地說。

      “嗐!你說得輕松得很啊,梁班長!我們都是吃苦人,你們吃飯我們就不吃飯???你們班完成任務(wù)拿獎金,受表揚,我們?nèi)齑蛄艘徊缗?,進度不過一米,碴還在巷道里堆著,你說我們怎么辦?”上官海飛也義正辭嚴地反駁著。

      “要車歸要車,工作我們可以商量,你們不能這樣做?。∮绊懗雒耗阖摰闷疬@個責(zé)任嗎?”梁班長氣憤地指著上官海飛的鼻子指責(zé)道。

      “打!”一位運輸隊開電車的司機突然從后面喊了一聲。緊接著運輸隊七八個人都圍了上來,一場戰(zhàn)爭眼看就要在這“一七一二”大巷打響了。

      “誰敢動!”上官海飛一把抓起放在裝巖機上的一個大扳手,“嘩”地一下,他們班的三十多個工人在第一時間都拿起了洋鎬、鐵锨、鉆桿、大錘等工具,將運輸隊的七八個人團團圍住。

      “別胡來!”運輸隊梁班長見寡不敵眾,擺手示意他們的人不要貿(mào)然動手。

      不知道其他礦的運輸隊是咋樣的,但西格拉灘四礦的運輸隊不知道出于啥原因,在全礦打架是出了名的,其他連隊的工人都對運輸隊的工人懼怕三分,輕易不敢招惹他們。有一個開拓三隊的老鄉(xiāng),在要車時與運輸隊的電車司機發(fā)生了沖突,被運輸隊的押車員打折了一根肋骨。事情告到了總調(diào)度室沒有得到解決,又告到了主管安全生產(chǎn)的楊副礦長跟前,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人多力量大,這話一點不假。運輸隊的打人“冠軍”這次還是被上官海飛班的工人們給唬住了。

      不一會兒,礦總調(diào)度室的、礦總值班室的、安檢科的、開拓區(qū)的,還有開拓二隊的領(lǐng)導(dǎo)都來到了出事現(xiàn)場。在總調(diào)度室焦主任的統(tǒng)一指揮下,很快就處理好了現(xiàn)場,運輸隊照常拉他們的煤,上官海飛也順利要來了車,總算把放了三天的碴處理得一干二凈了。

      不過,總值班室值班的楊副礦長臨離開事故現(xiàn)場時告訴開拓二隊的朱副隊長:“明天下午三點在調(diào)度室開會,追查這起因雙方溝通不到位而影響兩個小時出煤的重大事故,通知當班班長上官海飛和運輸隊梁班長都準時參加,并建議開拓區(qū)追查到底,嚴肅處理事故當事人,絕不姑息遷就?!?/p>

      上官海飛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影響出煤兩個小時不是小事,這事不是鬧著玩的,這個責(zé)任誰都擔(dān)負不起。

      第二天中午,上官海飛剛剛起床,就聽見廣播里傳來他帶領(lǐng)全班工人為了工作要車,不顧大局,導(dǎo)致正在拉煤的空重電車同時掉道,影響正常出煤兩個小時的批評報道。這下可好,經(jīng)常捧著個采訪本采寫新聞的人成了“新聞人物”,搞得全礦數(shù)萬名職工家屬都知道了“上官海飛”這個“新聞人物”。廣播里最后說:“對這起事故本臺將持續(xù)關(guān)注,請職工家屬注意收聽?!?/p>

      哎呀,這下糟了。上官海飛暗想。

      從不把什么事放在心上的上官海飛,從廣播里聽到這個新聞后,還是心情沉重了許多。他洗漱完畢后,拿起飯盒去五號井食堂打飯,可又沒心思吃,在食堂打飯窗口看了看,只打了兩個饅頭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食堂,在食堂外的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碗釀皮便直接回到了宿舍。

      上官海飛掏出鑰匙剛要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開著。他很清楚,自己離開房間的時候還特意鎖了門的,這房門怎么會開呢?難道自己真的忘記鎖門了,還是小偷趁他出去后撬了鎖?不好,箱子里還放著剛發(fā)的工資呢!情急之下,上官海飛一把推開門沖了進去,與迎面走來的王玲撞了個滿懷,他手中的飯盒掉在地上,兩個人都愣住了,呆站在房間里對視著。

      “你咋了?”王玲睜大眼睛問上官海飛。

      “你……你啥時候來的?”上官海飛不好意思地問王玲。

      “我是剛剛聽了廣播才來的,敲門你不在,我就叫服務(wù)員把門打開了,誰知我剛坐下你就回來了,聽見你的腳步聲后我去開門,你卻像瘋子一樣沖了進來?!蓖趿嵛卣f。

      兩個人坐定后,上官海飛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細說了一遍,王玲這才放下了心。

      “還沒吃吧?給!”王玲從包里取出一份盒飯和一袋面包放在桌子上推到了上官海飛面前。

      “你快吃吧,我收拾一下屋子?!蓖趿嵴f著就去收拾撒在地上的釀皮,她又從服務(wù)室要來拖把,把地拖了個干干凈凈后就坐在床邊,看著上官海飛吃飯。

      上官海飛上了一個晚上的夜班,下班時已是早上七點多了,他實在太餓了,沒問王玲吃不吃,就自個兒拿起盒飯和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自己大意了。

      “你吃過了嗎?”上官海飛問王玲。

      “吃過了!”王玲瞪了一眼上官海飛。

      “你咋啦?”上官海飛發(fā)現(xiàn)王玲不高興,放下筷子就問。

      “咋啦?你說咋啦?你問我我問誰去呀?你自己知道!”王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說著就哭了起來。

      王玲這么一哭,把上官海飛搞得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小王,你這是……”上官海飛拿過紙巾遞給王玲,“別哭嘛!有話好好說,你看你這是……唉……”他不知道咋辦才好,無助地直搓手。

      “對你這樣的人我有啥好說的呢?我沒有好話,也不想說好話!”她更加傷心了。

      “嗐!今天這是咋啦?真是‘禍不單行’啊!”上官海飛說。

      “你說,你昨天和礦團委的小李談笑風(fēng)生地去礦山酒家干什么?聽小張說,你們還手拉著手來到你的房間,我有好話說嗎?”王玲這才說出了真相。

      “哈哈哈!哎呀!原來是吃醋了,我還以為是老天塌下來了呢!”上官海飛抓過王玲的手,詳細地將那天和小李吃飯的事說了一遍。他還特意說:“小李把我送到宿舍后就去上班了,然后我就睡著了,啥都不知道了!”說罷,他把那張刊登有自己文章的《白銀報》遞給了王玲。

      王玲接過上官海飛遞過來的《白銀報》仔細地看了一下,笑了,笑得很甜,然后順勢躺在了上官海飛的懷里:“你壞,你壞!”

      送走了王玲,迎來了小李!送走了小李,時間已到下午兩點半了。

      下午三點要到礦調(diào)度室追查事故原因,他得出發(fā)了。時間就是匆忙……匆忙得讓上官海飛無法停下腳步。

      四號井礦調(diào)度辦公室里,氣氛相當緊張。肇事雙方各執(zhí)己見,開拓區(qū)孫區(qū)長主動調(diào)和,開拓二隊朱副隊長附和,像和稀泥似的誰都說服不了誰。開拓區(qū)和開拓二隊的思路很明顯,說運輸隊應(yīng)該給派車,但運輸隊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他們堅稱運輸隊的任務(wù)主要以拉煤為主,以給連隊派車為輔。

      最后楊副礦長一錘定音:“這起事故是一起很嚴重的影響安全生產(chǎn)的大事故,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應(yīng)該引起我們深刻的反思。建議開拓區(qū)對開拓二隊主管安全的領(lǐng)導(dǎo)作出嚴肅處理,負責(zé)人要作深刻檢討,通報全礦批評!建議開拓二隊對上官海飛作出嚴肅處理,并將處理結(jié)果上報礦長辦公室、礦紀委、礦安檢科、礦勞資科、礦工會,通報全礦,責(zé)令上官海飛作出書面檢查,在《礦工報》上通報批評,并上報礦務(wù)局安檢處備案!”

      這起影響安全生產(chǎn)兩個小時的事故就算追查完畢,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了,不知啥原因,開拓區(qū)從來沒有提及過此事,開拓二隊也沒有對上官海飛作出任何處理意見,《礦工報》和礦廣播電臺也偃旗息鼓。上官海飛繼續(xù)當他的班長,生產(chǎn)任務(wù)比過去任何一個月都要完成得好,進度和質(zhì)量都驗收達標。

      后來聽說,這件事是礦上老大李礦長壓下來的,說事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事情鬧得宜小不宜大。

      上官海飛慶幸自己躲過一劫。從此,在他的班上,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運輸隊不給車的情況。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上官海飛已在煤礦奮斗了三個春秋,三年中他從工人到團支部書記兼副班長再到班長,又從地下千米深處借調(diào)到礦團委工作,還多次受到礦團委、局團委和省煤炭工業(yè)總公司團委的表彰和獎勵。他還在業(yè)余時間自費學(xué)習(xí)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學(xué)法律系的函授課業(yè),獲得大專畢業(yè)證書,并在多家報刊和電臺發(fā)表新聞和文學(xué)稿件一百多篇,《中國煤炭報》還在顯著位置報道了他自學(xué)成才的事跡,可就在他加倍努力工作和學(xué)習(xí)的關(guān)鍵時刻,他的三年輪換合同已滿。沒辦法,他告別了一起奮戰(zhàn)過的工友們,告別了在工作中時時給予自己支持和幫助的礦團委干事小李,告別了深愛他的王玲,一切都在這個輪換周期結(jié)束后截止了,他揮淚告別了他的第二故鄉(xiāng)西格拉灘,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家鄉(xiāng)渭水源頭。

      后來,上官海飛利用在縣新華書店打工的業(yè)余時間,在特別艱苦的條件下堅持自學(xué),終于在兩年后考上了大學(xué),圓了他的大學(xué)夢。

      再后來,上官海飛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省城,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省城一家即將創(chuàng)刊的都市報報社錄取,成了一名名揚隴原的新聞記者。

      上官海飛在報社干得游刃有余,得心應(yīng)手。好多稿件都被省內(nèi)外一些報刊轉(zhuǎn)載,他成了“名記”。

      有一天,上官海飛任職的報社在報紙上登出一則消息:“旱平川鎮(zhèn)屈烏山五號礦井發(fā)生塌方,經(jīng)過大力搶救,無一人死亡?!?/p>

      幾天后,新聞?wù){(diào)查部首席記者上官海飛,一走進報社,就感到氣氛有些不對,編輯們湊在一起議論紛紛。原來有人在報社大門上貼了一張大字報:“屈烏山煤礦發(fā)生重大礦難,有人隱瞞不報,視礦工的生命如兒戲,你們報社還為虎作倀,幫他們掩蓋事實真相,真是可恥可惡?!?/p>

      總編面色陰沉地對上官海飛說:“你去屈烏山煤礦調(diào)查一下,一定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鄙瞎俸ow在省城金州市的新聞界,是個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一向以抨擊社會的丑惡面著稱,在他的筆下,好多陰暗的社會現(xiàn)象浮出水面。

      秋雨瀟瀟,一連下了好幾天。銀州市旱平川鎮(zhèn)屈烏山煤礦,卻沒有因為這場綿綿的秋雨而顯得冷清。眼看著銷售煤的旺季就要到了,幾十個外地農(nóng)民工在礦井上正干得熱火朝天。上官海飛在屈烏山煤礦轉(zhuǎn)了兩三天,一無所獲。

      那天,他正在礦區(qū)走訪,突然聽說,有礦工家屬到礦區(qū)來鬧事了,便急忙趕了過去。礦區(qū)的工棚旁,果然來了一群身穿喪服的人,為首的是一個敦實的中年漢子。有人偷偷告訴上官海飛,那個人是原來的礦工,名叫于德貴。上官海飛過去一把將于德貴拉到一邊,亮出自己的身份說:“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庇诘沦F嘆了口氣,剛要開口,就在這時,涌來了許多貌似圍觀的人,強行把他們兩個人分隔開了。接著礦長楊成山出現(xiàn)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對上官海飛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到礦部去說,好不好?”說完,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一些人不由分說地就把他們架出了礦區(qū)一號井。

      上官海飛想趁機混進去看個究竟,卻見楊成山邁著方步踱到他的跟前,陰陽怪氣地說:“上官大記者,這兩天來,你有什么收獲嗎?”上官海飛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自己的行蹤早已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中,怪不得自己什么線索也找不到。上官海飛奮力掙脫了那兩個打手的挾持,沒好氣地說:“楊礦長,你這不是心知肚明嗎?何必明知故問?!睏畛缮揭魂嚴湫Γ骸拔曳顒衲阋痪?,獵奇新聞,請到別處去,如果你敢胡言亂語,那我就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鞭D(zhuǎn)頭又對兩個手下說:“讓他滾!”

      上官海飛回到報社,沒過幾天,楊成山突然闖進他的辦公室,滿臉堆笑地說:“上官記者,那天在礦區(qū),小弟多有冒犯,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請多擔(dān)待,多擔(dān)待?!鄙瞎俸ow緊鎖著眉頭,直視著眼前這個胖得跟豬一樣的個體煤礦礦長,冷冷地問:“楊大礦長,今天到我這里來,恐怕不僅僅是說句道歉話這么簡單吧?”楊成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那是,那是?!闭f著,他把一個信封放到上官海飛的面前。上官海飛掃了一眼那個信封,問:“這是什么?”楊成山干笑了兩聲:“你看看就知道了?!鄙瞎俸ow滿心狐疑地打開了信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方格紙,上面是于德貴寫的證明自己說謊的悔過書,下面是一疊厚厚的鈔票。上官海飛輕蔑地瞟了一眼楊成山,問:“你這是什么意思?”楊成山“嘿嘿”一笑:“這可是于德貴親筆寫的,絕對沒假。這些錢只是一點小意思,我們交個朋友嘛!”上官海飛把信封又推到楊成山面前,說:“這些錢你還是拿回去,給那些辛辛苦苦的農(nóng)民工加點工資吧。這封悔過書又能說明什么,難保沒有威逼利誘的因素在里面。你敢讓我見見當事人嗎,恐怕你沒有這個膽子!”

      上官海飛的態(tài)度顯然出乎楊成山的預(yù)料,一時間,楊成山被將在那里,這個一向橫行慣了的土礦霸,哪里吃過這樣的閉門羹。繼而,他不由得火往上撞,原形畢露了:“什么,我沒有這個膽子?老子怕過啥!想見于德貴那個小子,你到精神病院去找吧!”說完,揚長而去。

      當精神病院的醫(yī)生劉玉山把于德貴帶到上官海飛的面前時,上官海飛大吃了一驚,幾天不見,精明的于德貴如今已是蓬頭垢面,神志不清,語無倫次了。上官海飛與劉玉山是大學(xué)的同學(xué),關(guān)系很好,便問劉玉山:“這個病人是誰接的?”劉玉山說:“是我。”

      “是你?”上官海飛那犀利的目光投向劉玉山,“老同學(xué),你可千萬別參與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紙里是包不住火的,你可千萬別自毀前程啊!”

      劉玉山默默無言。

      上官海飛從精神病院出來后,心情格外沉重。所有的線索幾乎都斷了,屈烏山的礦難陷入一團迷霧之中。他猛然想到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舉報人,那個人肯定了解一些內(nèi)幕,于是他直奔旱平川鎮(zhèn)。

      屈烏山礦區(qū)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上官海飛在那里又轉(zhuǎn)了兩天,仍然無任何收獲。那些來這里打工的人多是外地農(nóng)民,他們根本不與礦主簽訂合同,干完活后,拿了錢就走人。礦工與礦工之間了解也很少,他們只是大概知道誰是哪個省的,其他的也就知之甚少了,所以調(diào)查起來相當困難。

      上官海飛垂頭喪氣地回到小旅館,躺在床上,正為自己的調(diào)查無任何進展而發(fā)愁。突然,“啪”的一聲,從窗外拋進一個小石頭,嚇得他“噌”地站起來。打開窗一看,窗外空無一人。他回過頭,撿起石頭,石頭外包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行字:“旱平川有問題,小心有跟蹤者!”落款是“一個有良知的旁觀者”。

      旱平川是位于一號礦井和五號礦井之間的一小塊平地,平時堆著一些廢棄的礦機設(shè)備。為了迷惑楊成山的耳目,上官海飛當天就佯裝離開了屈烏山礦區(qū)。第二天夜里,他又悄悄地摸回了旱平川鎮(zhèn),直奔旱平川屈烏山煤礦。

      到了一看,上官海飛不禁有些大失所望。這里廢棄的礦機設(shè)備,早已被清理干凈。有好幾排工棚,像氣吹似的突然冒了出來。他在空蕩蕩的工棚里轉(zhuǎn)了兩圈,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就在他想進一步察看時,四周的燈“刷”地一下子全亮了,楊成山從后面走了出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上官大記者,深夜到我們這個新建的工棚里,有何貴干?莫非這些破磚亂瓦里也有什么新聞嗎?”說完,他的那些手下都放聲大笑,那些笑聲在夜晚空寂的山谷里,顯得格外瘆人。

      上官海飛說:“楊老板,上有天,下有地,中間三尺有良心。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事實終究會大白于天下的,你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睏畛缮讲恍家活櫟卣f:“那好,那好,你有證據(jù)嗎?你要敢誣陷我,自然會有你的好果子吃。我不妨告訴你一聲,我可是金州市委、市政府樹立的私營企業(yè)家典范?!?/p>

      上官海飛回到報社,總編也嘆了一口氣:“算了,這件事非我們能力所及,到此結(jié)束吧?!鄙瞎俸ow不解地看著自己這位老前輩:“您曾經(jīng)教導(dǎo)過我們,要做一個為社會伸張正義的好記者,可現(xiàn)在,您怎么能叫我打退堂鼓呢?”總編無奈地搖搖頭:“市里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給我們打過電話,讓你不要死咬著屈烏山礦的事不放,以免影響我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鄙瞎俸ow問:“那些死難者的冤魂怎么辦?”總編知道上官海飛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他很欣賞上官海飛的工作作風(fēng),但對他這種不知深淺、敢闖敢為的行為又有幾分擔(dān)心,便很委婉地說:“如果你再繼續(xù)盯著此事不放,那你就很可能是孤軍奮戰(zhàn)了?!鄙瞎俸ow低頭不語了,他沒想到那么小的一個煤礦,牽扯的根基竟然那么深。是繼續(xù)查,還是就此放棄,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半個月后的一天,他下班回家。剛走到白銀路十字路口時,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攔住了他的去路。上官海飛心里正煩著呢,隨手掏出幾張零散的鈔票扔給了那個乞丐,轉(zhuǎn)身剛要走,卻見那個乞丐把那幾張鈔票在手里掂了掂,唱起了一段順口溜:“省城有個鐵筆上官,原來是個軟蛋湯,官官相護,百姓遭殃?!鄙瞎俸ow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個乞丐分明是話中有話??!他站到那個乞丐面前,仔細地審視著他:“你是誰,到底想說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上官?”那個乞丐并不理會他,從口袋里掏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張字條,說:“給!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上官海飛低頭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對面的黃河茶樓,8號座,有請。這張字條上的字跡,與自己那天在旱平川鎮(zhèn)小旅館收到的字條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上官海飛抬起頭來,想問問那個乞丐是什么樣的人給了他這張字條,可是那個乞丐早就一溜煙地跑遠了。

      上官海飛滿心狐疑地上了黃河茶樓,8號座的對面早已坐著一個文弱的小伙子。上官海飛一進來,那個小伙子就向他示意。上官海飛坐定之后,反復(fù)打量著眼前這個小伙子,小伙子長得不是很帥,但還算過得去,年輕的臉上透著幾分稚氣,也就二十一二歲吧。片刻,上官海飛問:“是你找我?”小伙子點點頭。上官海飛又問:“你為什么要找我?”小伙子嘆了口氣,說:“我叫張占華,是旱平川鎮(zhèn)的通訊員,也就是那個往你們報社貼匿名大字報的人。我早已看不慣楊成山他們一伙的所作所為了,特別是他們對礦工生命任意踐踏的行為,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揭發(fā)他們的證據(jù)。”

      上官海飛品了一口茶,凝視著張占華說:“難道僅僅是出于義憤嗎?”多年的記者生涯,讓上官海飛養(yǎng)成了縝密的思維習(xí)慣,遇到問題他總會從多個角度去思考。在上官海飛犀利的目光下,張占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旱平川鎮(zhèn)的鎮(zhèn)長吳昊,跟他們是一丘之貉。我本來有好幾次提升的機會,都是因為我家里沒有錢送禮,結(jié)果是花落他人之手。我恨透了他們這些人,我想整垮他們。”上官海飛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憑他多年從事記者這行的社會經(jīng)驗來看,他覺得張占華說的是真心話,可是抱著這種心態(tài)舉報的人,舉報內(nèi)容會不會有不實之處呢?張占華看到上官海飛不信任的表情,急切地說:“屈烏山煤礦出了重大礦難,這絕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接著,張占華講述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那天,正值屈烏山煤礦10周年礦慶,市里和鎮(zhèn)里的一些領(lǐng)導(dǎo)都來祝賀。老板楊成山在屈烏山酒店包了二十多桌酒席,他穿梭于各個酒桌之間,不停地對客人們的光臨表示感謝。楊成山最后來到一號雅間,這里面坐著的都是重量級人物,有主管礦業(yè)的副市長柳德成,還有本鎮(zhèn)的鎮(zhèn)長吳昊。吳昊是楊成山的遠方姐夫,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屈烏山煤礦的真正幕后老板。其他幾位都是楊成山信得過的官方“哥們”。

      楊成山端著酒杯,笑容可掬地說:“感謝柳市長、吳鎮(zhèn)長和各位領(lǐng)導(dǎo)的光臨,對此我感到非常榮幸。今天,我們一定要盡興,不醉不歸?!绷鲁山又鴹畛缮降脑挷缯f:“楊老板是我市的納稅模范,為我市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作出了很大貢獻?!眳顷悔s緊示意楊成山一下,楊成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進每個人的口袋,柳德成的最多,三萬元。柳德成會意一笑:“楊老板,你們太客氣了?!?/p>

      這一幕正好被扛著錄像機等著錄相的張占華碰上,楊成山對張占華這個時候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很反感,可是事先,是楊成山想把這一活動錄下來作為紀念,專門請張占華負責(zé)錄像的。楊成山雖然心里感到不快,但面子上也得過得去,便說:“小張,辛苦了,你先到別處去錄吧。”張占華走后,酒席上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到處都是劃拳行令的吆喝聲。下午一時,客人們都相繼離去,只有一號雅間里的酒興還正酣。張占華把錄相機放下,坐在一旁抽煙,他在等著錄結(jié)束時的場面。突然,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跑進來:“楊——楊老板,不好了,一號礦井的坑道,大塌方,有十幾個人被埋在里頭了?!睏畛缮揭宦?,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手中的酒杯不由得“啪”的一聲落到地上。十幾條人命??!上面一旦要追究起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楊成山一下子失去了往日不可一世的神態(tài),可憐巴巴地哀求著:“吳鎮(zhèn)長,不,姐夫,快想個辦法救救我吧,我可不想坐牢?!彼洲D(zhuǎn)向柳德成:“柳市長,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边@句話說得柳德成心里很忐忑。柳德成心想,這小子分明是話中有話。柳德成不愧在官場上混了多年,經(jīng)驗豐富,他的腦子一邊快速地旋轉(zhuǎn)著,一邊給吳昊遞了個眼色。吳昊心領(lǐng)神會,對楊成山說:“還不快去救人,不能讓任何一個礦工有生命危險!”

      楊成山答應(yīng)了一聲,剛要走,吳昊又一把把他拽?。骸吧倒?,你怎么去救?”

      “多找人唄,實在不行就給市救援大隊打個電話,讓他們來幫忙。”

      “混蛋,你那個一號礦井,是不是上面早已勒令關(guān)停的小煤窯?這可是無證開采!又出了這么大的事故,一旦捅上去,你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該怎么辦?”楊成山眼淚汪汪地看著鎮(zhèn)長姐夫吳昊。

      吳昊貼到楊成山的耳邊,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楊成山“嗯”了一聲,然后對來報信的那個人說:“于德貴,別慌,咱們?nèi)ゾ热?!?/p>

      楊成山走后,吳昊又把柳德成拉到一邊說:“柳市長,實話跟你說了吧,楊成山出事的礦,不僅什么證也沒有,還常年偷稅。如果如實上報,姓楊的這個小子,不被槍斃也得坐上十年八年的牢。此事關(guān)系到你我的前途,切不可鬧大,下面的事由我擺平,今天的場面,你得出面壓一壓了?!?/p>

      柳德成無奈地點點頭,他也只能如此。柳德成清清嗓子,對著議論紛紛的人們說:“煤礦嘛,本來就是一個有一定危險性的工作場所,出點意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希望大家不要捕風(fēng)捉影,以免影響我市的形象。如果有誰敢不聽組織安排,無事生非,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的?!边@些人齊聲說:“沒問題,我們都聽你的。”之后,吳昊又給每個人塞了一千元紅包。

      張占華本想趁著亂溜到礦上看個究竟,可是還沒有接近一號礦井,就被楊成山的人擋了回來。整個一號礦區(qū)都被封鎖起來。幾天后,位于一號礦井和五號礦井之間的一個廢棄多年的礦區(qū)又突然建起了一些礦工宿舍,這不能不讓人產(chǎn)生懷疑。

      張占華說完,企盼地看著上官海飛:“上官記者,那些礦工的冤情,就全靠你了,難道鐵筆上官記者,也打退堂鼓了嗎?”

      上官海飛苦笑著說:“我也不想放棄,可是我們一味地蠻干也不行,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要找到證據(jù)?!?/p>

      張占華無聲地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后,又說:“要不,我們?nèi)ヒ惶她R三屲村,那天來礦區(qū)鬧事的,就是齊三屲村的人,他們是因為一個死了的名叫司馬琦恬的礦工而來鬧事的。我們到那里也許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p>

      “好的,我們?nèi)ヒ惶她R山屲村,也許還真能發(fā)現(xiàn)一些重要線索呢?!鄙瞎俸ow說。

      果不其然,張占華和上官海飛一進齊山屲村,就感到氣氛有些不對,村民們一看到他倆,就像躲瘟神一樣,紛紛走開了。他們進了司馬琦恬家的小院,發(fā)現(xiàn)小院里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生氣。張占華喊:“慕容嫂子在家嗎?”里頭沒有一點回音。他們快步走進屋一看,屋里空無一人,難道慕容桂花出什么事了?上官海飛把目光停留在灶旁的櫥柜上,那上面還有半碗沒吃完的飯,碗里的熱氣還在。這說明有人聽到了喊聲后,才匆忙離去的。這個人是誰呢?難道齊三屲村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有人從院外探了探頭,張占華趕緊問:“你知道慕容桂花嫂子去哪兒了嗎?”那個人見躲不過去了,只好進了院。張占華一看,此人他認識。這人就是跟于德貴他們一起去屈烏山煤礦討公道的司馬岐山。司馬岐山強擠出一絲笑容:“你們倆有事嗎?”

      張占華說明了來意。

      上官海飛剛想問齊山屲村發(fā)生了什么事時,司馬岐山卻搶先開了口:“兩位來的時候,沒遇到什么麻煩吧?”上官海飛搖搖頭。接著司馬岐山嘆了口氣:“我看這事就這樣算了吧。人死也不能復(fù)生了,況且人家也沒少給咱錢。”

      上官海飛說:“大伯,你怎么能這么說?那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你的侄兒死得冤?。 彼抉R岐山的表情很麻木:“冤也好,不冤也罷,這年頭哪個廟里沒有幾個冤死鬼呢?一個人冤死了,家里其他的人能過得好一點,也值!”

      上官海飛對他的愚昧和軟弱感到很遺憾,就說:“我們想見見慕容桂花,聽聽她是怎么想的?!彼抉R岐山冷冷地說:“這就是慕容桂花的意思,她是看到你們來了,才躲開的。兩位的好心我們領(lǐng)了,請回吧?!彼麄儩M懷希望而來,卻吃了個閉門羹,真是出乎他們的預(yù)料。

      他們倆無精打采地走出齊三屲村,誰也沒說話。走了一會兒,上官海飛突然停下來:“不行,我們不能就這樣走了,我們一定要見見慕容桂花,聽聽她本人怎么說。”張占華問:“你是說,咱們殺個回馬槍?”上官海飛點點頭:“對,但不是現(xiàn)在,而是得等到晚上?!?/p>

      入夜時分,張占華和上官海飛又悄悄地摸回司馬家小院。屋子里司馬岐山正在勸慕容桂花:“別哭了,別哭了,你也不想想,憑咱的力量想跟人家斗,可能嗎?弄不好,是雞飛蛋打,啥也得不到,再說人家也沒少給錢。”慕容桂花還在抽泣:“可我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司馬琦恬那血淋淋的樣子?!?/p>

      司馬岐山一跺腳:“娘們見識!你沒看到,咱們村頭三天兩頭就有不三不四的人來轉(zhuǎn)悠嗎?那是人家礦上派來的探子。弄不好人家會把咱們連窩端的,那幫人心狠手辣,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蹦饺莨鸹ò杨^埋在胸前,沉默不語。

      張占華忍不住了,一下子推開門:“司馬大叔,你們不用怕他們!”司馬岐山對張占華他們的夜訪,感到很驚訝:“怎么,你,你們沒走???”張占華說:“嫂子,司馬琦恬哥的冤魂可在天上看著我們呢,我們不能為了錢,就讓司馬琦恬大哥冤沉海底?。 蹦饺莨鸹ㄟ€是有些猶豫:“我們能斗得過他們嗎?”上官海飛也趁機給她打氣:“自古邪不壓正,況且還有司馬琦恬兄弟的在天之靈幫我們呢!”

      慕容桂花眼里多了幾分自信:“你們想怎么辦?”

      上官海飛看到有了希望,便迫不及待地問:“嫂子,你能告訴我礦井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嗎?”

      慕容桂花含著淚訴說了司馬琦恬他們的經(jīng)歷。

      原來,出事那天,于德貴他們十六個人一班,在一號井的兩個老坑道里作業(yè)。當時于德貴正好上來取炸藥,剛上到一半,就聽到下面“轟”地一響,接著傳來了呼救聲。他想,糟了,塌方了!便急忙跑去報告。

      楊成山他們趕到后,先立刻讓手下人封鎖了附近場所,然后才安排人到井下去救援。一天后,一具尸體運上來,接著又是一具,第三個運上來的還有氣,于德貴跑過去一看,是司馬琦恬,他倆人關(guān)系很好。司馬琦恬的雙腿已被砸折了。

      于德貴問:“我是于德貴,下面還有活的嗎?”

      司馬琦恬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還有三個……活著的。我若不行了,一定要……回去……給家里人捎個信,把工錢帶回去,我的孩子和老人都在等著錢用?!?/p>

      于德貴含著淚,點點頭:“不,兄弟你別往短處想,你只是腿受了傷,不會死的!”

      于德貴放下受傷的司馬琦恬,跑過去對楊成山說:“下面還有活著的,讓我也下去吧,我對坑道熟悉?!?/p>

      楊成山翻了翻小眼睛,沒好氣地說:“你別他媽的瞎噪噪了,好好待著你的?!比缓笙蚴窒率沽藗€眼色。幾個打手上來,不由分說就把于德貴架起來,關(guān)進了礦部一個房間里。這一關(guān)就是三天。

      三天后,于德貴才被帶到楊成山的辦公室。此時的楊成山已換上一副笑臉:“德貴,礦井下的工人都已經(jīng)救上來了,他們都回家了。我知道你家也很困難,這個給你。”說著,他推給于德貴一萬元錢。

      “他們都走了,我想回礦井工地看看,那里還有我的行李?!庇诘沦F想找個理由,看看那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點破東西值幾個錢,再給你加上五百,你那些破舊行李就扔了吧。記住,回去如果敢多嘴,小心你的小命?!?/p>

      于德貴嚇得一哆嗦。他回到家里,老是心緒不寧,一做夢就夢見司馬琦恬那心酸的囑托。一想到楊成山平白無故給的那一萬元錢,就感到恐懼和不安。幾天后,他實在坐不住了,便決定去看看司馬琦恬,看看他的傷好得怎么樣了。

      于德貴剛一進司馬家,立刻就被眼前悲涼的氣氛驚住了:靈棚高搭,兩口棺材停放在院內(nèi)。管事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他看到有人來了,就喊道:“吊紙的來了,孝子賢孫迎接著?!币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機械地走過來,“撲通”跪下去,“咚咚”地磕頭。于德貴急忙扶起小男孩:“去世的,是你的什么人?”

      “我爸爸,司馬琦恬?!?/p>

      “什么,司馬琦恬他死了?”

      管事的漢子自我介紹說:“我叫司馬岐山,是司馬琦恬的本家叔叔。司馬琦恬他們家,太慘了!”

      說來話長,司馬琦恬有一個長年臥床的父親,為了給父親治病,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債臺高筑。前幾個月,他的父親又犯病了,沒辦法,司馬琦恬只好別妻離子,到屈烏山小煤礦打工,指望能賺回點錢,為父親看病。

      不料禍從天降,家里來了兩個自稱是煤礦負責(zé)人的人,他們說:“司馬琦恬在礦上被砸死了,這是他的骨灰?!彼抉R琦恬的妻子慕容桂花,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司馬琦恬能掙回點錢,以解家里的燃眉之急,可盼回來的卻是他的骨灰,當場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好不容易才把她搶救過來。她撲在骨灰盒上,放聲大哭:“孩子他爸,你拋下我們,可叫我們怎么活??!”

      院子里的哭嚎聲驚動了屋內(nèi)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他聽說兒子為了給自己掙治病的錢賠上了性命,悲痛欲絕,掙扎著翻下床,一點一點地往外挪,嘴里喊著司馬琦恬的小名:“恬兒,都是我害了你,害了這個家,死的不該是你,該是我呀?!辈恢朗菑哪睦飦淼牧α?,他竟然一下子站了起來,把頭猛地撞向石階。重病體弱的他,哪能經(jīng)得住這么折騰,一口氣沒上來,也撒手人寰了。轉(zhuǎn)眼間就是兩條人命,在場的人都不忍心看這悲慘的一幕,紛紛轉(zhuǎn)過頭去,流下了傷心和同情的淚水。

      于德貴扶著司馬琦恬的棺材,淚如雨下,想起自己與善良的司馬琦恬一起生活的日子,心如刀絞。司馬琦恬為人老實厚道,又樂于助人,是多好的一個人啊!他心疼地抱起司馬琦恬那個瘦小的兒子。孩子緊貼在于德貴的胸前,哭著說:“于叔叔,我爸爸死了,我爺爺也死了,我想他們?!比缓髶涞接诘沦F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那雙瘦小的肩膀在哭泣中顫抖著,這個孩子才五歲!五歲,多么天真爛漫的年齡,在本該享受父愛的時候,卻過早地失去了這一切。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司馬大哥是怎么死的?!庇诘沦F放下小男孩,走到屋里問慕容桂花,“嫂子,來的那兩個人,還說了別的沒有?”

      “他們說你司馬哥,在井里是因為違反安全規(guī)定才被砸死的。礦長考慮到我們家里困難,特意給了兩萬元撫慰金,按規(guī)定這筆錢是不應(yīng)該給的?!?/p>

      于德貴一聽,怒火中燒:“什么?司馬大哥在救上來的時候還有氣,他是本不該死的。”他的話一出,立刻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小山村炸開了。

      “走,我們找楊成山討個說法去!”司馬岐山當即帶上慕容桂花和幾個本家,與于德貴一起直奔旱平川鎮(zhèn)屈烏山煤礦。

      自從楊成山的人在屈烏山煤礦礦區(qū)把司馬琦恬的家人與于德貴分開后,楊成山對慕容桂花一家人都好生款待。很快吳昊也出現(xiàn)了,他一面苦口婆心地勸慕容桂花不要再鬧事了,一面又起誓發(fā)愿地說,礦井上絕對沒有發(fā)生像于德貴所說的那種事??吹侥饺莨鸹ㄟ€半信半疑,兩天后,吳昊又拿出一份于德貴自己寫的說謊證明書。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慕容桂花一時也猶豫起來。吳昊看到時機差不多了,當即表示,如果他們不再鬧的話,就再給他們?nèi)f元錢作為額外補償。在司馬岐山等人的極力勸說下,慕容桂花無奈,才勉強同意在調(diào)解書上簽字。

      慕容桂花講述完后,看了看張占華和上官海飛,說:“我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從來也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你們說咋辦吧?”

      上官海飛說:“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就是要找到證據(jù),你有什么線索嗎?”

      慕容桂花想了想,說:“司馬琦恬生前為了打工聯(lián)系方便,有一個工友通訊錄,不知有沒有用?!睆堈既A接過來一看,興奮地說:“這里面的其中三個人,也都死于這場礦難。”上官海飛說:“這個通訊錄對我們太重要了,只要我們按著這些地址查下去,就不難找到證據(jù)?!?/p>

      慕容桂花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她說:“兩位大兄弟,司馬琦恬的事給你們帶來這么多麻煩,我心里真過意不去。來,我去給你們做點飯吃?!彼抉R岐山搶先一句,說:“不行,煤礦上的那些人怕我再鬧事,在這里都安排了眼線,你們在這里待得時間長了會很危險的。趕快走,最好是趁著夜色出村,萬一被他們發(fā)現(xiàn)就不得了了?!鄙瞎俸ow覺得司馬岐山的話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張占華他們剛走出司馬家小院,司馬岐山又從后面追上來:“你們不能從村口的正面出去,我怕萬一有人把你們來的事報告給壞人,那你們非得被他們逮個正著不可。從后山的小路走,也可以直通縣城,那樣會更安全些?!鄙瞎俸ow感激地握住司馬岐山的手,說:“你們也要保重啊?!?/p>

      這里地處大山深處,周圍是一片黝黑的山林。他們借著微弱的月光,摸索著往前走,幸虧張占華也是在山村里長大的,否則他們非迷路了不可。他們走了大半夜,遠處終于出現(xiàn)幾點燈光。上官海飛實在是太累了,就說:“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張占華也覺得是該歇一會兒了,人家城里的一個大記者,深更半夜地跟著自己這么折騰,也真夠難為他的了。

      燈光越來越近,他們這才看清,原來是兩個看果園守夜的人。那兩個人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就喊:“你們?nèi)ツ膬???/p>

      上官海飛說:“我們想去縣城,不知還有多遠?”

      “遠著呢,坐下來歇一會兒,天亮再走吧?!?/p>

      上官海飛說了聲“謝謝了”,就一屁股坐在那堆篝火旁邊。張占華借著火光一打量這兩個漢子,頓時疑竇叢生,他們雖然是農(nóng)村人打扮,但是言談舉止一點也不像農(nóng)村人。張占華給上官海飛使了個眼色,一把拉起了上官海飛,然后對那兩個人說:“我們就不打擾了,我們有事,還急著趕路呢?!?/p>

      那兩個人突然發(fā)出一陣獰笑:“想走,沒門!記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到閻王那里也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說著抽出尖刀直逼過來,張占華猛推了一把上官海飛,說了聲“你快走”。毫無防備的上官海飛,站立不穩(wěn),踉踉蹌蹌地滾下山坡。與此同時,那兩把尖刀惡狠狠地刺進了張占華的兩肋,張占華慘叫了一聲,癱倒在地上。那兩個家伙還罵著:“我叫你多管閑事,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變成野狼的大便了?!?/p>

      上官海飛滾下山坡后,當即就摔昏了過去。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四周山風(fēng)呼嘯,感到渾身火辣辣地痛。他掙扎著坐起來,摸摸胳膊摸摸腿,幸好還能動彈,這里長年堆積的落葉和交錯縱橫的樹枝救了他一命。上官海飛深知,在這深山老林里,若是待著不動,很有可能會把野獸引來的,那樣后果就太可怕了。于是他強忍著疼痛,向山腳下一點一點地走去。

      天亮?xí)r,上官海飛終于摸進一個小山村,他借著微微的曙光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自己又返回了齊三屲村。

      當他再次敲開司馬琦恬家的院門時,慕容桂花大吃了一驚:“大兄弟,你,你怎么這樣了?張占華呢?”上官海飛含著淚說:“張占華,他可能是兇多吉少了?!苯又炎蛲淼脑庥稣f了一遍。慕容桂花氣憤地說:“這些人也太猖狂了,難道這個世道就沒有我們說理的地方嗎?”上官海飛說:“嫂子,別灰心,那些人如此膽大妄為,早晚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蹦饺莨鸹c點頭:“大兄弟,你們這兩個外人,為了我家的事出生入死。我這個做妻子的再退縮不前,天理不容。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來,也要去討個公道?!?/p>

      過了一會兒,司馬岐山也推門進來了。他看到渾身是傷的上官海飛,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上官記者,你這是,這是?”慕容桂花簡單把情況跟司馬岐山說了一遍。司馬岐山聽完后,氣得直拍腦袋:“要知道這樣,我去送你們。這幫人也太無法無天了。我也豁出去了,我要跟他們斗到底?!蹦饺莨鸹▌傁霐r他,不想讓他再插手此事了。司馬岐山卻瞪起眼睛說:“怎么,你怕你這個叔叔給你添累贅,還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慕容桂花沒再吱聲,上官海飛想,多一個人多條路,就說:“岐山大叔也是好意,嫂子你就別再推辭了?!?/p>

      第二天夜里,他們?nèi)齻€人悄悄地離開了齊三屲村,直奔會銀市。會銀市距離省城金州將近200公里,但距離屈烏山礦區(qū)不足100公里。

      一路上還算平靜,他們到了會銀市后,先找了個旅館住下。就在他們剛剛住下的那天夜里,一個黑影悄悄地撬開慕容桂花房間的窗戶,直奔在床上熟睡的“慕容桂花”。就在他的手剛要接近“慕容桂花”的那一刻,“慕容桂花”突然來了個猛翻身,伸手扣住了來人的手腕。對方見勢不妙,翻腕抽身,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慕容桂花”?!澳饺莨鸹ā敝缓盟砷_對方的手,來人趁機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這個“慕容桂花”不是別人,正是上官海飛。

      為了防止這個唯一的證人再出意外,上官海飛偷偷與慕容桂花臨時調(diào)換了房間。司馬岐山和慕容桂花聞聲趕過來后,上官海飛面色沉重地說:“我們又被他們盯上了,必須連夜離開這里?!彼抉R岐山說:“天亮再走也不遲,我想他們不會再來了?!蹦饺莨鸹ㄒ闳粵Q然地說:“上官記者說得對,我們要馬上離開這里,那幫人狗急跳墻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司馬岐山還想說什么,慕容桂花已去收拾東西了。

      他們出了那家小旅館,上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去哪兒?”上官海飛說:“在城里轉(zhuǎn)兩圈再說?!弊詈?,他們確信沒有跟蹤者了,才在一個偏僻的小旅館住下。上官海飛叮囑道:“你們倆沒事千萬別出門,以免再被他們發(fā)現(xiàn),外面的事由我一個人跑就行了,我對這里還是比較熟悉的。”

      天亮后,上官海飛直奔會銀市公安局,接待他的是個大腹便便的副局長,他聽完上官海飛的訴說后,說:“此案事關(guān)重大,我必須請示一下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請你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一天過去了,沒有消息。兩天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到了第五天,上官海飛實在等不及了,又去了公安局。對方的答復(fù)是正在調(diào)查。上官海飛悵然若失地走出公安局,他隱約地感覺到此案的背后大有文章。這時,一輛小轎車悄然停到上官海飛的身旁,司機推開車門說:“上官記者,有人請你去喝茶!”上官海飛警覺地閃開:“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崩锩嬗袀€人淡淡一笑:“上官啊,難道我的面子也不給了?”上官海飛一看,是報社的總編賈潞成!

      上官海飛跟隨著賈總編進了綠蔭茶樓的一個雅間,有個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總編急忙介紹說:“這位是會銀市主管工業(yè)和安全的柳德成副市長,和我是大學(xué)同學(xué)。”上官海飛禮貌性地跟柳德成握了握手。坐定之后,賈總編先開口了:“上官年輕有為,業(yè)務(wù)能力又很突出,市里面的意思是,想讓上官記者擔(dān)任報社的總編輯助理。上官啊,你可不要推辭喲。”上官海飛輕輕地一笑:“賈總編和柳副市長大人親自請我喝茶,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宣布升我職這件事情吧?”柳德成說:“上官,果然是個明白人,我還告訴你一件事,殺害張占華的兩個嫌疑犯,市公安局已經(jīng)查出來了。他們都是重案在身的逃犯,在追捕時,已被我市公安干警擊斃。”上官海飛的心猛然一顫,這是殺人滅口。柳德成看到上官海飛還不動聲色,就接著說:“上官,你可知道,屈烏山煤礦是會銀市里樹立的典型,我們可不希望這個典型的私營企業(yè)出什么問題。”上官海飛抬起頭,直視著柳德成:“難道為了政績,就可以不顧那么多人的死活嗎?那可是十幾條人命?。 绷鲁傻哪樕兊煤茈y看,他看了一眼賈總編:“你看,這……”

      賈總編把上官海飛拉到一邊,小聲說:“上官,你怎么這么死心眼呢,死的人里面又沒有你的親人。再說,全國那么多煤礦,哪個煤礦沒死過人!你要明白,你一旦把這件事捅出去,將會有多少人丟官,多少人坐牢。他們可都是我市的重要人物啊。”上官海飛冷冷地說:“難道那些礦工的生命就不重要嗎?”賈總編急得直搓手:“上官,你怎么這么糊涂,現(xiàn)實社會就是這樣,你不能不面對吧!”上官海飛站起身,甩下一句:“我一定要為那十幾個礦工討回個公道?!比缓蠓餍涠?。

      兩天后的一個午夜,慕容桂花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剛要睡去,房間的門突然慢慢地被打開了,一陣冷風(fēng)吹進來,慕容桂花一下子被驚醒。月光下,一個帶血的手帕向她飄來。她驚叫一聲,伸手去開燈,燈亮了,剎那間,又滅了,接著又亮又滅,慕容桂花驚恐地蒙上臉。過了一會兒,等她慢慢地拿開被子時,血手帕變成了恐怖的人形,一個殘臂在空中蕩來蕩去,另一只鐵鉤一樣的利爪晃晃悠悠地向她挪來,一張慘白的臉,血跡斑斑。嚇得她趕緊蒙上頭:“救命?。 蹦莻€白影陰森森地說:“我是張占華,我為了你們家的事賠上了性命,還我命來!”慕容桂花哆哆嗦嗦地說:“不關(guān)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會在山路上堵住你們?!逼碳澎o之后,慕容桂花慢慢地感到有一股涼颼颼的東西,掠過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她偷眼一看,媽呀,那張白臉上伸出一個血紅的大舌頭,正在舔著自己呢,她當時就被嚇得昏了過去。慕容桂花再次醒過來時,已經(jīng)瘋了,滿口的胡言亂語,跑到大街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司馬岐山不住地搖頭嘆息。

      上官海飛看到那個堅毅果斷的慕容桂花一夜之間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心里非常難受。他覺得,他們好像是被一張黑色大網(wǎng)罩住的小魚,不管怎么撞,也撞不破網(wǎng)。司馬岐山看著一言不發(fā)陷入沉思的上官海飛,試探著問:“你看,下一步怎么辦?”上官海飛抬起頭,冷峻的臉上透著一絲堅毅:“繼續(xù)告,他們越是想方設(shè)法阻止我們揭露他們的罪行,就越能說明他們心里有鬼。只要我們手里有那些遇難礦工的地址,就不怕找不到他們的把柄。桂花嫂子也真可憐,我們先把她安置妥當,再到省公安廳去報案?!?/p>

      安頓好慕容桂花后,上官海飛和司馬岐山正商量如何去省公安廳報案,上官海飛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一看,是一個從未見過的號碼:“喂,是哪位?”

      “你是上官記者嗎?”一個沉悶的聲音傳過來。

      “對,是我?!?/p>

      “你聽聽,這是誰的聲音?!痹捦怖飩鱽砥拮託W陽麗霞和兒子的聲音。電話里陌生人又說:“拿你手上的東西來換,否則你就等著給他們收尸吧!”

      “什么東西?。俊鄙瞎俸ow故意裝糊涂。

      “別裝糊涂了,一小時之內(nèi),把那本通訊錄送到市政大樓前的垃圾桶里,否則你的妻兒就沒命了?!闭f完,“啪”的一聲掛上了電話。

      上官海飛無聲地關(guān)了手機,意外的變故令他手足無措,沒想到對方下手這么快,這么狠。把通訊錄交給他們,十幾個工人的冤情將會石沉大海,這些害群之馬,將會永遠逍遙法外。不交吧,上官海飛就會家破人亡。在親情和正義面前,上官海飛猶豫起來。

      司馬岐山說:“上官記者,不能讓你一家子也賠上。算了吧,我早就料到,我們是斗不過他們的。將來若老天有眼,讓老天懲罰他們吧。”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上官海飛若再不走,縱然是到了交貨地點,也超過時間了。

      司馬岐山一咬牙說:“兄弟,你還不快走,萬一他們娘倆有個閃失,我們一輩子都會受良心譴責(zé)的。我想司馬琦恬的在天之靈也會理解你的?!鄙瞎俸ow無奈,只好帶著那本通訊錄,含著淚遲遲疑疑地離去了。

      上官海飛按照對方的要求交出了那本通訊錄。然后在一個廢棄的庫房里,救出了被綁架的妻兒。他的兒子身上還綁著一個小包,上官海飛小心地打開一看,是一個耳朵,張占華的!下面還有一行字:你再多管閑事,張占華就是你的下場。

      妻子哀求著說:“上官,咱們別干了,好不好?這年月,不平的事多得很,你管得過來嗎?請不要讓我們整天跟著你擔(dān)驚受怕,好不好!”上官海飛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好,明天我就回金州?!?/p>

      上官海飛護送著妻子和兒子回到了家,屁股還沒坐穩(wěn),他的手機又驟然響起來,電話是司馬岐山打來的。司馬岐山急切地說:“上官記者,慕容桂花不見了?!鄙瞎俸ow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快去找啊,我們已經(jīng)對不起張占華了,不能再害了桂花啊。”司馬岐山說:“整個旅館我都找遍了,沒有,聽旅館的老板說,咱們走后不久,她就走了?!?/p>

      上官海飛擔(dān)心地說:“會不會,又是那幫人對她下了毒手呢?”司馬岐山卻十分肯定地說:“不可能?!鄙瞎俸ow問:“你為什么那么肯定?他們可是啥事都干得出來。”司馬岐山在電話那頭只是“嘿嘿”一笑,就掛了電話。

      半個月后的一個晚上,上官海飛突然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對方急切地說:“上官記者,快救救我!”

      “你是誰?出了什么事?”上官海飛驚訝地問。

      “在電話里我不能說,只能告訴你,我這里有你想要的東西??爝^來,我在五泉茶樓等你?!闭f完,沒等上官海飛多問,就掛了電話。上官海飛點燃一根煙,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這個女子是什么來頭,她想干些什么,莫非楊成山他們又要向自己下手了,還是與慕容桂花有關(guān)?去,還是不去?他看了一眼剛剛睡下的妻兒,他們?yōu)樽约焊冻龅奶嗔?,他不忍心再叫他們?dān)驚受怕了。一看到自己那印有國徽的記者證,一種神圣的使命感又在心中激蕩,自己已經(jīng)走錯了一步,對不起那些死難的礦工,不能一錯再錯了。

      上官海飛站起身,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故意隨便說了一下:“有個老友約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逼拮颖犻_眼睛說:“早點回來,別讓我擔(dān)心?!鄙瞎俸ow的心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急忙轉(zhuǎn)過身。他出門的那一刻,又回頭看了一眼妻兒,淚水忍不住悄悄地流下來。

      晚上,來五泉茶樓里消遣的顧客很多,上官海飛剛剛進門,站班的小姐就說:“你是上官先生吧,三號包廂有人等你。”上官海飛忐忑不安地走進了包廂。這是專門為情侶設(shè)計的二人包廂,情調(diào)很浪漫,氣氛也十分優(yōu)雅,茶桌旁坐著一個嫵媚的女人。她看到上官海飛就站起來,嬌滴滴地說:“上官記者,你來了,快坐,快坐?!鄙瞎俸ow機警地審視著她,單刀直入地問:“你找我來有什么事?”那個女人立刻神秘而又嚴肅起來:“我是慕容桂花的表妹,前兩天,表姐慕容桂花突然跑到我家里,把寫著幾個人地址的小本交給我,讓我設(shè)法送到你的手里。”上官海飛關(guān)切地問:“慕容桂花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個女人嘆了口氣:“她的瘋病,時好時壞的,真叫人心痛?!鄙瞎俸ow看了一眼那個本子,里面果然有那幾個死難礦工的地址。那個女人又說:“我也想為姐夫司馬琦恬討個公道,但是那幫人的勢力很大,心狠手辣,我怕他們報復(fù)我,又不敢去?!?/p>

      上官海飛不動聲色地聽著。

      “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聽到消息的,到我這里查了好幾次,我是死活也沒承認有這本通訊錄的事。我想他們肯定還在懷疑我,你快救救我?!鄙瞎俸ow凝視面前的女人片刻,伸出手輕輕地把那個小本子推了回去:“小姐,對不起,這件事上面早有定論,我對你編的故事沒有興趣?!闭f完,起身就走。那女人趕忙攔住他:“上官大哥,你別走,求你看在我姐夫含冤死去、我姐姐又被逼瘋的份上,就再幫他們一次吧!好不好?我這就給你跪下了?!闭f著那個女人“撲通”跪在地上,眼淚簌簌地流下來。上官海飛轉(zhuǎn)過身,扶起那個女人,一股濃濃的香水味直鉆他的鼻孔。上官海飛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幾秒鐘后,一字一板地問:“你的那個小外甥女,還好嗎?”那個女人不假思索地說:“好,還好,你不用擔(dān)心?!鄙瞎俸ow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對不起,我愛莫能助?!闭f完甩開那個女人,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上官記者,請留步。”隨著聲音,楊成山和吳昊相繼從兩側(cè)的包廂里走了出來。上官海飛生氣地問:“這是你們設(shè)的圈套?”吳昊笑著說:“別生氣嘛,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今晚我在五泉茶樓招待你,賞我一個面子,讓我給你賠一下不是,好不好?”說著向那個女人遞了個眼色,那個女人立刻抱住上官海飛的胳膊,豐滿的胸部緊貼在上官的身上:“上官大哥,別走嘛,今晚,小妹好寂寞,陪陪我好嗎?”

      “請你讓開,我沒時間?!?/p>

      楊成山搶先一步,攔住了上官海飛:“上官記者,我們請來了一位貴客,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見一下?”

      上官海飛問:“誰?”

      “是我?!?/p>

      上官海飛朝楊成山身后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來者竟然是司馬岐山。原來,司馬岐山之所以搶著陪慕容桂花到屈烏山煤礦去討公道,就是想從中得到點好處。他的這點歪心眼很快就被吳昊看破了。吳昊私下塞給他兩萬元錢,就輕松地把他收買過去了。司馬岐山連哄帶騙地讓慕容桂花在那份調(diào)解書上簽了字,回到齊三屲村又主動充當楊成山的眼線。張占華和上官海飛在山林遇險,慕容桂花在會銀市遭人暗算,都是司馬岐山報的信。司馬岐山皮笑肉不笑地說:“上官記者,你是個好人,可是有些事就不能太死心眼了?!?/p>

      上官海飛輕蔑地看著司馬岐山,冷冷地問:“你們把可憐的慕容桂花怎么樣了?難道她也……”司馬岐山又是搖頭又是拍著胸脯地說:“那天我裝鬼只是想嚇嚇她,讓她打退堂鼓算了,沒想到,她這么膽小,竟然瘋了,我真的沒有害她性命?!?/p>

      “慕容桂花她人在哪里?”上官海飛問司馬岐山。

      司馬岐山搖搖頭:“我也一直在找她。”

      上官海飛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吳昊和楊成山,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萬一,慕容桂花落到你們手里,你們可不要再害她了,她們家夠慘的了?!眳顷豢嘈α艘幌拢骸澳阋詾槲覀兲焐敢鈿⑷税?,如果不是把我們逼急了,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鄙瞎俸ow深深地給吳昊鞠了一躬:“那我就先謝謝吳鎮(zhèn)長大人了?!闭f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那個女人匆匆趕上上官海飛,湊到上官海飛的耳邊,甜蜜蜜地說:“大哥,明天你的個人賬戶上,將會有十萬元的款子存入?!鄙瞎俸ow輕輕地一笑,推開她,走出包廂,快步離開了茶樓。

      茶樓里,吳昊用刀子一樣的目光逼視著楊成山:“毛病都出在你那里,幸虧有老司馬從中周旋,否則真不知會捅出什么婁子來。你這個人在社會上混了這么多年,怎么越混越糊涂了?!睏畛缮讲蛔〉攸c頭稱是,接著他又拿出一大摞錢,放到司馬岐山面前,說:“司馬大哥,有你這條內(nèi)線接應(yīng),我們才能化險為夷。這是五萬元,你先收著,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說?!彼抉R岐山一看到錢,眼睛就樂開了花,雙手摸索著那堆百元大鈔,恬不知恥地說:“既然楊兄弟如此盛情,我就拿著了。”吳昊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司馬岐山,司馬岐山的心不禁一顫。

      “那個瘋女人慕容桂花,不會再出什么亂子吧?”吳昊問司馬岐山。

      司馬岐山忙不迭地說:“她一個瘋女人,還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來?”吳昊沉思了片刻說:“如果她回到你們村,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讓她再出來惹是生非了。”司馬岐山說:“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苯又?,楊成山一揮手,幾位等候在外面的小姐,魚貫而入。

      一時間,席間充斥著打情罵俏之聲。

      走在大街上,上官海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個女人剛開始說時,他還真以為是真的,以為此案又重現(xiàn)一絲曙光??墒牵斔吹侥莻€女人的神情并不像剛剛痛失親人的樣子時,就產(chǎn)生了懷疑,特別是她連慕容桂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更加斷定她是個冒牌貨??雌饋恚瑮畛缮剿麄儗ψ约哼€是不放心。這錢不收,勢必會引來不測之災(zāi);倘若收了,它會將自己帶進罪惡的黑洞,會像惡魔一樣把自己的良心、道德、正義和理想都吞噬掉。

      上官海飛望著掛滿星星的夜空,不知人生的路該何去何從。

      沒過幾天,賈總編笑哈哈地把上官海飛叫到總編室,取出一個大紅色任命書,遞給了上官海飛:“恭喜你啊,上官,你榮升總編輯助理了。”上官海飛捧著那張任命書,感到異常的沉重。賈總編看了一眼有些發(fā)愣的上官海飛,嘆了一口氣,說:“我也得聽命于省里,我們都是小人物,有些事我們也無能為力,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生活。”

      再說說于德貴。那天在礦區(qū),楊成山強行把于德貴與眾人分開后,就把他單獨帶到一間小黑屋里關(guān)了起來。楊成山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風(fēng)平浪靜了,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得了“便宜”的于德貴,竟然還反了水。他恨透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第二天晚上,楊成山出現(xiàn)了。他猶如一只紅了眼的狼,恨不得一塊一塊地把于德貴撕爛,咬牙切齒地喊叫著:“給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幾個打手手持木棍,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地就向于德貴打了過去。伴隨著一陣陣慘叫聲,于德貴頓時被打得鮮血直流。不一會兒,于德貴的叫聲就微弱下去。一個打手說:“楊礦長,他昏過去了?!睏畛缮竭€覺得不解氣:“用涼水潑,醒過來再打,打死后,一起埋到礦洞里去?!?/p>

      于德貴經(jīng)過冷水一激,慢慢地醒了過來。楊成山揪著他的頭發(fā),拖到自己的面前:“臭小子,我對你不薄,你卻吃里爬外,想置我于死地。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吃幾碗飯的。今天,老子先扒了你的皮,再送你上西天?!庇诘沦F被他們這么一折騰,已是奄奄一息。他明白自己落入他們手里,是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了。他用顫抖的手抹了一下口里的血沫,兩眼怒視著楊成山:“姓楊的,你壞事做絕,早晚會有報應(yīng)的?!?/p>

      氣急敗壞的楊成山,從打手手里奪過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掄起來就要朝著于德貴的腦袋砸下去:“我叫你嘴硬,老子今天就要結(jié)果了你?!庇诘沦F“哼”了一聲,把臉扭向一邊,此時他還能有什么選擇,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住手!”隨著一聲怒喝,從楊成山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那根木棍。來者是鎮(zhèn)長吳昊,也是楊成山的遠方姐夫,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屈烏山煤礦的真正幕后老板。他上去狠狠地抽了楊成山一個大嘴巴:“混賬東西,盡給我惹是生非。”楊成山一下子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明明是吳昊讓他去抓的人,也是吳昊讓他教訓(xùn)的人,現(xiàn)在怎么突然變了卦呢?

      吳昊輕輕扶起了于德貴:“別怕,有政府給你做主,一定會還礦工們一個公道的?!比缓笥痔统鍪纸佊H自為于德貴擦拭傷口。接著于德貴被送進了礦務(wù)局最好的職工醫(yī)院,接受了良好的治療。

      楊成山大惑不解地問:“姐夫,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這個豬腦子!也不想想,你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帶走的,萬一人死了,你怎么交差?聽說,還來了一個報社的記者,他是什么來頭,又是怎么得知此事的?你都沒弄明白,就會蠻干!莫非有我們內(nèi)部人在搗鬼?”吳昊點燃一支煙,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了心頭。

      “誰他媽敢跟我玩花樣,我先收拾了他!”楊成山說。

      “現(xiàn)在不是賭氣的時候,首先要平息眼前這場風(fēng)波。司馬琦恬那一家子人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他們又沒有什么真憑實據(jù)。我已經(jīng)用一張假的于德貴說謊證明把他們打發(fā)過去了,并承諾,如果他們不再鬧的話,就再給他們?nèi)f塊錢。這幫窮鄉(xiāng)巴佬已經(jīng)同意了。關(guān)鍵是于德貴這個硬骨頭和那個姓上官的記者,怎么對付?”吳昊說。

      于德貴躺在病床上,思潮起伏。幾天來吳昊幾乎是天天都來探望,關(guān)心備至,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這時,吳昊又提著一包東西推門進來了:“兄弟啊,好些了嗎?不要跟楊成山那個混賬一般見識了?!庇诘沦F坐起身問:“吳鎮(zhèn)長,你能不能告訴我,礦井上到底死了多少人,你們?yōu)槭裁措[瞞真相呢?”

      吳昊嘆了口氣,說:“不瞞你說,是死了幾個人,可是我們都送去了足夠的撫恤金,死者得以安息,讓生者也得以安慰了。這樣的事是誰也不想發(fā)生的。我們之所以沒上報,是因為一旦上報,我們有些礦就要被查封。我們鎮(zhèn)里主要的稅收就靠這些小煤礦,若小煤礦被查封,就等于斷了我們鎮(zhèn)的經(jīng)濟來源,瞞報實在是不得以而為之啊?!?/p>

      于德貴覺得他的這些話似乎有幾分道理,便不再吱聲。吳昊看到于德貴有些松懈了,就趁機拿出一張紙:“你看,司馬琦恬家人已經(jīng)寫了不再鬧事的調(diào)解書?!庇诘沦F看了看那張紙,上面果然是慕容桂花等人的簽字。于德貴不由得暗暗埋怨起桂花來:嫂子,你怎么這么糊涂,大哥在九泉之下能原諒你嗎?吳昊看透了于德貴的心思,接著說:“當然,我們對他們的遭遇是很同情的,為此,我們又拿出三萬元錢,作為對司馬家人的補償。我對你的仗義為人也很敬佩,如果你能不再提此事,你也將會得到同樣數(shù)目的酬謝。”

      于德貴低頭不語,這筆錢對于自己一個打工者,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再者說,司馬琦恬的家人都不再追究了,自己這個外人又何苦追究呢?于是他按照吳昊的要求,寫下了證明書,說自己原來對別人說的話都是自己編造的,自己一個尸體也沒見到。

      等于德貴寫完后,吳昊看了看,覺得沒有什么毛病,就向外面喊了一聲:“劉醫(yī)生,該給于德貴打針了。”劉玉山應(yīng)聲而入,迅速將一管兒紅色藥水注射進于德貴的靜脈。不一會兒,于德貴就昏睡過去了。

      吳昊冷冷地說:“不知深淺的東西,想訛詐我,做夢去吧?!彼謱⒂裆秸f:“這三萬元歸你了,你要按時給他打針,讓他這輩子就待在精神病院里吧。”原來,劉玉山早已被吳昊買通了。

      劉玉山聽了上官海飛的勸告后,后悔不已,對自己的行為深感后怕。他就悄悄給于德貴換了藥,等于德貴病好了之后,又有意制造了于德貴逃跑的假象,放走了于德貴。

      于德貴逃出精神病院后,望著藍藍的天空,面對著往來不斷的人流,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終于自由了。想起自己受到的種種折磨和司馬家不幸的遭遇,他不禁感慨萬千,一股怒氣在胸中激蕩。難道他們那些人就一手遮天了不成,于德貴首先想到了那個要幫自己的記者——上官海飛。于是,他悄悄來到了省城。

      一次又一次的不幸遭遇,讓于德貴機警了許多。他沒有直接去報社找上官海飛,而是先在報社外轉(zhuǎn)了幾圈,正好有幾個老人在晨練,便湊過去搭訕,然后慢慢地把話扯到正題上來:“旁邊報社是有個敢于直言的上官記者吧?”老人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什么敢于直言的拼命三郎啊,簡直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打著敢于直言的幌子,在為自己尋找可以出高價的主子罷了。聽說他最近靠出賣一個農(nóng)民礦工的利益,為自己換來了總編輯助理的烏紗帽。這個小子,年紀不大,手段可真是夠狠的?!庇诘沦F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飛也似的逃離了。

      無奈之下,于德貴想到了慕容桂花,憑感覺,他不相信慕容桂花真的就是個見利忘義的人。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于德貴又來到齊三屲村。齊山屲村的人一看到他,就像躲避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司馬岐山對于德貴的到來,也感到大為吃驚:“你,你不是瘋了嗎?”于德貴上前拉住司馬岐山的手,像見到親人一樣,激動地說:“司馬大叔,終于見到你了,你們沒事吧?”司馬岐山極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不安,沒有直接回答于德貴,而是反問道:“快告訴我,你是怎么出來的?”于德貴含著淚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司馬岐山聽完后,“啪啪”地拍著腦袋說:“這些人真是夠毒,夠狠的?!庇诘沦F有些擔(dān)心地追問:“桂花嫂子呢?”司馬岐山嘆了一口氣:“唉,她經(jīng)不住刺激,瘋了,到處亂跑,誰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兒?!?/p>

      “司馬琦恬家被他們害得太慘了!”于德貴憤怒地說。

      司馬岐山附和著說:“誰說不是呢!”

      停了片刻,司馬岐山試探著問:“大兄弟,你有啥打算?”于德貴斬釘截鐵地說:“告,告倒這些沒有人性的土礦霸?!?/p>

      司馬岐山的表情異常復(fù)雜。于德貴看出來了,問:“你還有什么顧慮?”

      司馬岐山搖搖頭,而后又眨眨眼:“聽說會銀市有個叫柳德成的副市長,他正好想管此事,不如我們?nèi)フ宜??!庇诘沦F覺得也只好如此。那一夜。司馬岐山拿出家里最好的菜肴招待了于德貴,可能是出于愧疚,抑或是想先穩(wěn)住于德貴,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為啥要款待這個苦命人。

      第二天,司馬岐山領(lǐng)著于德貴直奔會銀市,一路上,司馬岐山時不時用手機打一個電話。于德貴有些詫異地問:“大叔,你什么時候買了手機???”司馬岐山敷衍著說:“都是為了司馬琦恬家的事,聯(lián)系方便,才花錢買的?!庇诘沦F也沒多想。

      到了城里,他倆先找了一個偏僻的小旅館住下,司馬岐山說:“我先出去了解一下去找柳德成市長的路,你可千萬別亂走?。 庇诘沦F點點頭。

      司馬岐山前腳剛跨過門檻,腰間的手機就突然“嘟嘟”地響起來。司馬岐山趕緊接通了電話,接著臉色大變,而后又著急地說:“桂花,你快過來吧。我這就去接你,別再瞎跑了,家里的孩子可等著你照顧呢?!彼抉R岐山關(guān)了手機,有些興奮地說:“是司馬琦恬媳婦的電話!找到她了?!庇诘沦F也很高興:“那你還不快把她接回來,她一個人在大街上瞎跑也不安全?!彼抉R岐山忙不迭地說:“我這就去,我這就去?!?/p>

      半個小時后,司馬岐山帶著慕容桂花回來了。慕容桂花衣著很整潔,而且沒了瘋?cè)说暮圹E,只是明顯消瘦了許多。于德貴激動地走過去:“嫂子,你沒事吧?”慕容桂花捋了捋散落在額頭的頭發(fā),說:“沒事的。大兄弟,太謝謝你了,我代表那些冤死的礦工,謝謝你?!?/p>

      此時,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旅館房間門“哐當”一下子被撞開,楊成山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于德貴頓時驚呆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們怎么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楊成山背著手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臉上擠出了一絲冷笑,說:“你以為你們能逃出我的手心?做夢去吧!小子,放聰明點,明白點,否則我絕不再留你這條小命,讓你到礦洞里給他們做伴!”

      慕容桂花走過去冷冷地逼視著楊成山:“你以為你們能得逞?紙里包不住火,你們這樣做不會有好下場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楊成山在桂花仇恨的目光下,內(nèi)心掠過一絲驚恐,轉(zhuǎn)而他又恢復(fù)了不可一世的神態(tài):“想弄倒我,就憑你們倆?呵呵,癡心妄想!證據(jù)呢?沒有證據(jù),我還想告你們誣蔑呢。”

      “證據(jù)就在人的心里,那些死去的冤魂,不會放過你的?!惫鸹鈶嵉卣f。楊成山“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陣子后,才說:“這年頭,閻王見到錢都會讓路三分,就更不要說那些小鬼了。老子的礦井里冤死的人多了,他們要是來找我,我早就沒命了。可我現(xiàn)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說著,他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

      于德貴也豁出去了:“你以為你串通了一個鎮(zhèn)長,就能一手遮天了?還會有比鎮(zhèn)長大的官來管這事的?!睏畛缮阶叩接诘沦F跟前,緊盯了他一會兒,臉上的肉抽動了一下子,說:“傻小子,你倒是挺講義氣,司馬琦恬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拼了命為他申冤?”于德貴說:“我不是在為他一個人申冤,我是在為那些跟我一樣被你們榨取了血汗錢又被你們踐踏了性命的人討公道!我要讓你們明白,農(nóng)民工也是人,不是好欺負的!”

      楊成山神秘地一笑:“你不是想找柳德成那個副市長嗎?”于德貴吃驚地看著楊成山:“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楊成山對外面喊:“進來吧,讓這小子死了心?!?/p>

      司馬岐山滿臉掛笑地走了進來。

      “你——怎么,你和他們?”于德貴又一次驚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司馬岐山皮笑肉不笑地說:“于大兄弟,桂花,我早就說過,我們是斗不過他們的,那個副市長柳德成,也跟他們是一伙的?!?/p>

      慕容桂花猛地撲過去,揪住司馬岐山的衣領(lǐng):“果真是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家伙,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啊?!睏畛缮降膸讉€打手上來,推開慕容桂花。楊成山不緊不慢地說:“都別激動,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們何苦為了一個死人,讓活著的人不得安寧呢?我雖然很恨你們,但我還是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只要你們不再糾纏此事,我可以和你們再談一次!”司馬岐山也在一邊幫腔:“算了吧,楊礦長也算是夠意思了的?!?/p>

      其實慕容桂花并不是真的瘋了。

      自從那次從屈烏山煤礦回來后,慕容桂花就感到司馬岐山有點不對勁,家境并不富裕的他出手突然大方起來,特別是腰里還挎了部手機。張占華和上官海飛的遭遇,更加深了慕容桂花對他的懷疑。來省城的一路上,慕容桂花留心觀察了司馬岐山,發(fā)現(xiàn)他們每換一個地方,他總是找理由出去一下,悄悄地打個電話。那天,司馬岐山裝鬼時,雖然故意把聲音變得又嘶又啞,可是,他們在一個村住了那么多年,司馬岐山就是再裝腔作勢,慕容桂花也很快就能聽得出來。其實上官海飛他們的一舉一動,慕容桂花也都看在眼里。上官海飛家人突然遭到綁架,慕容桂花立刻就明白了,這又是司馬岐山從中搞的鬼。本來她想揭穿他,后來一想,不如干脆將計就計,裝瘋賣傻以便擺脫他們對自己的控制。

      慕容桂花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楊成山心里有些發(fā)麻,于德貴也吃驚不小,莫非慕容桂花的瘋病又犯了?桂花笑過之后,向旅館外一指:“你們看誰來了?!比藗冺樦饺莨鸹ㄊ种傅姆较蛞豢?,上官海飛帶著幾個便衣就走了進來,沒等楊成山弄明白怎么回事,幾副冰冷的手銬就銬住了他們。

      上官海飛也豁出去了,他想,既然黑心礦主和政府里一些腐敗官員相勾結(jié),已經(jīng)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不能再讓無辜的人員受到傷害了。他必須拼盡全力一搏,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自己作為一名記者的職責(zé)。他聯(lián)合起自己媒體界的同仁,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刊登到了相關(guān)報紙的頭條上,并積極協(xié)助警方對案件進行調(diào)查。

      一號礦井被挖開了,沒有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尸體都到哪里去了呢?

      “旱平川新建的那片工棚肯定有問題。”上官海飛推測道。

      那片工棚被推倒了,地基被挖開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場面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這里胡亂地埋了十五具尸體。有的尸體,手腳竟然是被鐵絲捆綁著的,嘴里還堵著東西,說明埋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死。那些喪盡天良的壞人,為了推脫責(zé)任,減少賠償,竟然做出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

      沒過多久,柳德成、吳昊、楊成山等人都被繩之以法。當然,上官海飛所在報社的總編輯賈潞成也受到了黨政國法的嚴懲。終于,正義得到了伸張!

      一天,和往常一樣,上官海飛走出了報社大門,在過馬路的瞬間,他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看他曾熟悉的報社牌子,揮了揮手,說了聲“再見”,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見了蹤影。

      他在辭去報社工作后,也許找到了更加適合他的工作,也許從此失業(yè),也許……誰都說不清楚。他將走向怎樣的生活?是光明還是灰暗,那將要等未來的現(xiàn)實生活來回答了。

      作者簡介:

      馬進帥,男,筆名雪野,甘肅渭源人,務(wù)過農(nóng),打過工,當過煤礦工人,上過大學(xué),畢業(yè)于西北師大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后一直從事編輯、記者工作,現(xiàn)供職于蘭州日報社。中國報告文學(xué)會員,甘肅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讀者》《中外文摘》《法制文學(xué)》《椰城》《星星》《海風(fēng)》《短篇小說》《文學(xué)月報》《福建文學(xué)》《廣西文學(xué)》《綠葉》《中國林業(yè)》《青少年文學(xué)》《南方周末》《甘肅文藝》《中國鐵路文藝》《檢察風(fēng)云》《陽光》等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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