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脈綿長，灼灼其華

傅抱石國畫《蘭亭雅集圖》。國畫《蘭亭雅集圖》中人物的衣冠踞帶隨風(fēng)飄蕩，小童在溪邊戲耍流觴，春日潤澤的空氣，蔥郁的草木，讓安樂的氣息彌漫了整個畫面。背景中亂峰卷云的山石，瀟瀟君子般的竹林和密翳的松蔭，與魏晉名士們的風(fēng)度相得益彰，似正是莊子“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精神體驗。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xí)近平總書記創(chuàng)造性提出并闡述“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jié)合、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jié)合”，這對做好今后的宣傳思想文化工作具有重要意義。

習(xí)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著力賡續(xù)中華文脈、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p>

“堅持以習(xí)近平文化思想為引領(lǐng)，不斷開創(chuàng)宣傳思想文化工作新局面，就要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dāng)代文化相適應(yīng)、與現(xiàn)代社會相協(xié)調(diào)，把跨越時空、超越國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dāng)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

“不忘本來，彰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魅力。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取之不盡的文化寶藏。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更好呈現(xiàn)豐富樣態(tài)、展現(xiàn)歷史底蘊、傳遞中國智慧，是挖掘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寶貴資源的應(yīng)有之義，也是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重要基礎(chǔ)?！盵1]

“文化關(guān)乎國本、國運。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xí)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把文化建設(shè)擺在全局工作的重要位置，推動文化傳承發(fā)展呈現(xiàn)新氣象、開創(chuàng)新局面，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shè)邁出堅實步伐。

“在人民網(wǎng)開展的2024年全國兩會調(diào)查中，‘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入選十大熱詞。在全國兩會上，代表委員圍繞進一步擴大優(yōu)質(zhì)文化產(chǎn)品供給，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等，積極建言獻策。

“代表委員表示，要深入貫徹落實習(xí)近平文化思想，自覺擔(dān)負起新的文化使命，為以中國式現(xiàn)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shè)、民族復(fù)興偉業(yè)作出新的更大貢獻。

“中國國家博物館館長王春法代表說，‘我們將組織一批代表國家歷史文化水平，反映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精品外展，進一步提升中華文化影響力?！?/p>

“中國文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董耀鵬委員表示，廣大文藝工作者應(yīng)以守正創(chuàng)新的正氣和銳氣，在提高原創(chuàng)力上下功夫，用思想深刻、清新質(zhì)樸、剛健有力的優(yōu)秀作品滋養(yǎng)人民內(nèi)心世界，充盈人民精神生活。

“‘古籍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數(shù)字化可以很好地解決古籍保護和利用之間的矛盾，對古籍保護和傳承發(fā)揮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x者雜志社副社長、副總編輯陳天竺代表建議，運用數(shù)字技術(shù)對古籍進行采集和處理，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收藏、整理、研究，推進出版、展示、體驗等多維度、多形態(tài)應(yīng)用，讓古人的智慧結(jié)晶更多、更便捷地被當(dāng)代人借鑒、利用，更好地實現(xiàn)其價值?！盵2]

“2024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5周年，也是實現(xiàn)‘十四五’規(guī)劃目標任務(wù)的關(guān)鍵一年。今年兩會，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吳義勤從建設(shè)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角度，帶來了關(guān)于‘深化全民閱讀和書香中國建設(shè)，進一步促進文學(xué)閱讀’‘加速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出海、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shè)，進一步提升中華文化影響力’的提案。

“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關(guān)于文化的部分再次出現(xiàn)了‘深化全民閱讀活動’的論述。這是自2014年以來，‘全民閱讀’連續(xù)11年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2023年，中國作協(xié)舉辦了首屆全民閱讀季，持續(xù)為社會提供高品質(zhì)文學(xué)閱讀資源和服務(wù)，不斷滿足人民精神文化新需求新期待。當(dāng)下，全民閱讀漸成風(fēng)氣，深入人心，文學(xué)閱讀對于培養(yǎng)人文情懷、弘揚人文精神、提升全民素質(zhì)具有重要作用。在吳義勤看來，文學(xué)的意義在于讀者的閱讀，文學(xué)所蘊含的精神力量的傳遞也必須通過閱讀才能實現(xiàn)，沒有讀者，文學(xué)也就沒有了生命力。‘新時代文學(xué)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基礎(chǔ)是讀者，文學(xué)必須找到自己的讀者、培養(yǎng)自己的讀者，共同鑄就巍然聳立的中華民族精神大廈’?！盵3]

在“全民閱讀”連續(xù)11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的今天，讀書對一個現(xiàn)代人來說，是重要的生活方式。秉承永和遺風(fēng)，一個比較好的方式就是多讀書。有這么一種說法：“不讀書的人，天和地都是狹小的，他充其量只能活一輩子；多讀書的人，天和地都是廣闊的，他能活上三輩子：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p>

歌德有一句名言：“讀一本好書，就是在和高尚的人談話?！弊x書，正如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所云：“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泵總€人都可以在浩瀚的書海中找到無窮的樂趣。

古往今來，書中留下多少圣賢事。不讀書，也許你根本不相信在書法史和繪畫史上，會有諸如王羲之、趙孟頫那等人物。

文脈綿長，灼灼其華。文脈的積淀與賡續(xù)正是在閱讀的心心相印中得以綻放光華。

“一切美好的事物是相通的，我們身上承載著共通的文化基因。今天的觀眾和讀者，可以借此回望中華民族書香傳世的文脈傳統(tǒng)，感悟歷代先賢的人文理想和心靈世界。在歷久彌新的中華美學(xué)精神中，古人和今人的心境被連通起來，共享著如畫山水、如詩心境，在文化和情感的共同體認中，感受中華民族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理想?！盵4]

千年文脈延綿不斷，中華典籍功不可沒。如何“喚醒”沉睡的古籍，使它們走進千家萬戶，受到多位代表委員的關(guān)注。

喚醒古籍，必須找到古籍與現(xiàn)代生活之間的鏈接，讓大眾喜聞樂見?！兜浼锏闹袊返任幕惞?jié)目的熱播，讓不少青年人開始重新審視不曾了解過的經(jīng)典。全國政協(xié)委員、文物出版社社長張自成認為，對從業(yè)者來說，如何把傳統(tǒng)的藝術(shù)和審美元素用現(xiàn)代的視角和趣味來解讀，如何把傳統(tǒng)的精神內(nèi)核、價值與現(xiàn)實的情感、主題建立鏈接，非常值得去探索?！敖鉀Q了這個問題，才能喚醒受眾對傳統(tǒng)文化的熱情，才會讓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活’起來，‘火’下去。”

以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為例，353年的三月三，上巳節(jié)，在會稽任內(nèi)史的王羲之，約上謝安、李充、許詢、孫綽一眾好友，在會稽山陰的蘭亭雅集，飲酒賦詩。王羲之將這些詩賦輯成一集，作序一篇，以記述流觴曲水一事，并抒寫由此而引發(fā)的內(nèi)心感慨。這篇序文就是《蘭亭集序》。

《蘭亭集序》為什么1600多年來魅力不減？《蘭亭集序》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典型載體，又是中國書法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其豐富的文化意蘊表現(xiàn)為節(jié)慶禮俗、文人雅集、玄學(xué)思想、魏晉風(fēng)度、山水怡情等，在中國書法藝術(shù)中又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代表了行書的最高成就。

《蘭亭集序》之于你，意味著什么？是一曲“無關(guān)風(fēng)月，題序等你回？”是年少“背誦全文”練就的脫口而出？還是一襲三月曲水流觴盛會？一紙酒酣意興流淌的書法絕筆？

本文就嘗試從王羲之《蘭亭集序》的角度，談?wù)剝?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

——題記

壹

我們再也無法忘記這個惠風(fēng)和暢的日子：353年，農(nóng)歷三月三日。

“這一年是晉穆帝永和九年，353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古代習(xí)俗，得到水邊，臨水而祭，祓除不祥，即《蘭亭集序》這篇文章里說的‘修禊事也’。這一天，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5]

農(nóng)歷三月初三，這一天，王羲之與謝安、謝萬、孫綽、孫統(tǒng)、王凝之、王徽之、王獻之、支遁等42個名士，會于會稽山蘭亭，欣賞山水，流觴賦詩。最后成詩37首，編成《蘭亭集》。在微醺中，王羲之揮毫而就，寫下了千古名篇《蘭亭集序》。在書法史上，《蘭亭集序》是行書的巔峰之作，迄今無人超越。

從此，我們再也無法忘記王羲之的話：人生的快樂是極有限的，待快樂得到滿足時，就會感覺興味索然。往事轉(zhuǎn)眼間便成為歷史，人到了生命的盡頭都是要死的。當(dāng)然，我們也不會忘記王羲之的千年一嘆：盛事不常、“修短隨化，終期于盡”。逝者如斯夫，歲月在悲喜交集的點滴中流逝，唯有遵守本心，活在當(dāng)下，才不負韶光。正如結(jié)尾那句：“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p>

永和九年的盛會雖早已畫上休止符，但在漫長的歲月里，它卻持續(xù)滋養(yǎng)著世人的精神世界。

漢字的形體之美在《蘭亭集序》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每個字寫出來均有其獨特姿態(tài)，相同的字，均有變化，整體而言千姿百態(tài)，錯落有致。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字，要算“之”字了。全文二十個“之”字，方扁、粗細、糾連、急緩、曲直以至于大小，竟不相同?！爸?，大多具有唐太宗所指的“似斷若連”的特征，姿態(tài)迥異，或頭腳伸張而重心穩(wěn)定，或頭腳緊縮而呈長方形。

一千多年前的這一次文人聚會，成就千古盛傳的名篇佳作《蘭亭集序》?！棒嫒趔@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世人常用曹植《洛神賦》中的句子贊美王羲之的書法之美。

王羲之《蘭亭集序》，又名《蘭亭宴集序》《臨河序》《蘭亭序》《禊帖》《禊序》等。

該怎么形容《蘭亭集序》的文化意義及其藝術(shù)價值呢？全文共324個字，筆者給學(xué)生上課時，整整講了一個星期，仍然覺得言不盡意，好多想表達的意思還沒有說出來。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為什么1600多年來魅力不減？《蘭亭集序》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典型載體，又是中國書法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其豐富的文化意蘊表現(xiàn)為節(jié)慶禮俗、文人雅集、玄學(xué)思想、魏晉風(fēng)度、山水怡情等，在中國書法藝術(shù)中又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代表了行書的最高成就。筆者的個人感受就是：《蘭亭集序》的內(nèi)涵之深快然自足，讀之，竟不知老之將至。這些話寫出來，也許過于莊重，頗像論文的“摘要”。

每次讀《蘭亭集序》，都有不一樣的感覺?！短m亭集序》之于你，意味著什么？是一曲“無關(guān)風(fēng)月，題序等你回？”是年少“背誦全文”練就的脫口而出？還是一襲三月曲水流觴盛會？一紙酒酣意興流淌的書法絕筆？還是借用青年人喜歡的語言來說吧：輕羅小扇撲流螢，纖腰玉帶舞天紗。疑似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耗盡身體里的ATP，只為遇見你”“我的世界加了剪切蒙版，上方圖層范圍里只有你”“無雙才慧映晨曦，花容月貌在三七”……你是世外桃源，亦是人間煙火。

“山陰（今浙江紹興）蘭渚山下，名滿天下的謝安、‘?dāng)S地當(dāng)作金石聲’的‘才筆之士’孫綽、名理精湛的高僧支遁，以及王羲之和他的兒子等，雅集蘭亭，列坐在溪流兩旁。溪水蜿蜒，斟滿了酒水的杯子，被這一次雅集的‘司儀’放在溪水上，從上游順流而漂下來，酒杯停擱在了誰的跟前，誰就得飲酒賦詩詠懷。參加這一次風(fēng)雅聚會的名士們，興致都很高，一共寫了37首詩。37篇詩匯集成冊，大家又一致推舉王羲之寫序，這就有了這篇傳頌千古的《蘭亭集序》。除了王羲之的這篇序之外，孫綽也寫了《蘭亭后序》，也是記敘這一次盛大的宴集的，只是名氣沒有羲之的這篇響亮。孫綽也是中國古代散文史上留得住名字的人物?！盵6]

王羲之，字逸少，西晉末年約303年，出生于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市），卒于379年，享年77歲，有“書圣”之稱。南渡后居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晚年隱居剡縣金庭。

山東臨沂是“書圣”的出生地，是東晉第一望族王氏家族的宗祠之地。

墨梅飄香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王羲之故居位于山東省臨沂市蘭山區(qū)洗硯池街21號，是一處古典園林式建筑群。故居四面青墻環(huán)繞，綠樹如蔭，園內(nèi)溪水潺潺，垂柳依依，翠竹滴翠，錦魚游泳。傳說，王羲之幼年時刻苦練字后即到池中洗刷硯臺，長時間后以至于池水呈墨色，于是人們名曰“洗硯池”。

王羲之的書法成就極高，而他最為著名的書法作品當(dāng)屬《蘭亭集序》，也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世人常用曹植《洛神賦》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一句來贊美他的書法之美。王羲之的書法，楷書以《黃庭經(jīng)》《樂毅論》等最有名，行書以《快雪時晴帖》《喪亂帖》最出色，草書則以《十七帖》最傳神，代表作《蘭亭集序》更是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不僅是有名的書法作品，也是一篇膾炙人口的優(yōu)美散文。

“《蘭亭集序》的內(nèi)容大致分前后兩個部分，前半部分具體描繪出東晉永和九年上巳節(jié)作者與當(dāng)時諸位士人名流以‘流觴曲水’方式歡聚山陰蘭亭的情景，盡情抒發(fā)出獲得生命自由和人格獨立的士人階層盡享人生樂趣的愉悅；后半部分則由這種歡樂轉(zhuǎn)入對于生命無常問題的深入思考：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因為‘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所以，作者的思路就回到對于前半部分所寫眼前歡樂生活的珍惜。而這種心態(tài)和取向正是魏晉時期《列子·楊朱篇》強烈推薦的‘及時行樂’思想在廣大士人階層中產(chǎn)生強烈共鳴的集中代表。這樣的內(nèi)容能夠使人明顯感覺到，以往帝王文化對于士人‘修齊治平’的約束限定已經(jīng)悄然退出，代之而起的是士人階層對于自己個體生命意義的思考和實踐。這種思考和實踐，正是士人文化人格成熟并獨立的重要標志，也是前人對于《蘭亭集序》這篇散文作品的思想文化蘊含以及它的文化史意義解讀未能切中肯綮的理由所在?！盵7]

王羲之出身名門“瑯琊王氏”，曾任正西參軍、臨川太守、會稽內(nèi)史、右軍將軍。在書法藝術(shù)中，終其一生，大器晚成。王羲之是“含著金湯匙”或者說是“銜著寶玉”出生的，家底豐足，人脈深厚，生活富裕。他如果只想享受榮華富貴，不用太拼、不用太努力，就能得償所愿。家中長輩男性，大部分當(dāng)官，兩個堂叔王敦、王導(dǎo)，都是高官。父親王曠，首創(chuàng)“南渡”之策，建議當(dāng)時的瑯琊王、日后的晉元帝，渡過長江，去南方創(chuàng)立基業(yè)。

“瑯琊王氏”，厲害角色不少。相比之下，王羲之小時候比較木訥，講話不利索，顯得有些遜色。他 7歲就寫得一筆好字，12歲時經(jīng)父親傳授筆法論，“語以大綱，即有所悟”。他自幼就師從當(dāng)時著名的女書法家衛(wèi)夫人，學(xué)習(xí)書法。衛(wèi)夫人曾經(jīng)流著淚說道：“這個孩子，必將掩蓋我的名聲?！绷鳒I，不是傷感，是激動。以后，他渡江北游名山，博采眾長，草書師法張芝，正書得力于鐘繇。觀摩學(xué)習(xí)“兼撮眾法，備成一家”，達到了“貴越群品，古今莫二”的高度。

王羲之故居舊址是“書圣”出生并生活過的地方，315年，幼年王羲之隨家族南遷建康（今南京），舍故宅為佛寺，佛寺歷經(jīng)興廢，“偽齊”劉豫時易名普照寺，沿襲至今。

1989年以來，以普照寺及其周邊殿宇為主體，先后多次投資修復(fù)拓建，形成如今的王羲之故居?？傮w規(guī)劃占地面積80余畝，內(nèi)有硯池懷古、曲水流觴、夕陽普照、千秋五賢四大主題景區(qū)及王羲之展廳、王獻之展廳、五賢祠展廳、鵝池等景觀，以及集柳碑、瑯琊五賢祠御碑、蘭亭圖、十七帖、瑯琊帖等海內(nèi)外名碑，成為展示“書圣”王羲之生平及其書法藝術(shù)成就、開展書法藝術(shù)研究交流的重要場所。

在2003年王羲之故居的擴建過程中于園內(nèi)發(fā)現(xiàn)兩座墓葬，就是如今著名的洗硯池晉墓。這是山東省迄今發(fā)掘的漢晉大中型石墓中最完整的墓葬，其主墓室規(guī)模之大為全國發(fā)現(xiàn)晉代墓葬中所罕見，被評為200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之一，并于2006年被公布為全國文物重點保護單位。

“王羲之生于西晉太安二年（303年），卒于東晉太元四年（379年）。他所在的瑯琊王氏家族，從北方遷移到南方，一直都是世家名門，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依潘光旦的說法，南北朝時期發(fā)生了中國近兩千年來的第一次人口大播遷，即‘永嘉南渡’。它的結(jié)果，‘最顯著的自然是長江下游人才與文化的充實，而人才的充實顯然是文化充實的一個主因’。山東瑯琊王氏就在這一次東渡里來到了南方。‘永嘉東渡’，大族南遷，北方發(fā)達的中原文化也就跟著南來的北方人落戶到了南方，南北文化在這個時代又作了一次偉大的交融，也因此促發(fā)了江南文化的一次蓬勃的大發(fā)展。《蘭亭集序》也就可以視作一個遷來江南的山東人給江南文化作出的一項杰出貢獻。江南文化，在東晉之后，逐漸地超過了北方中原，唐宋元明清以來一路遙遙領(lǐng)先。近世西風(fēng)東漸，南方再次得風(fēng)氣之先，吸取西洋文化，領(lǐng)異標新?！盵8]

有個成語叫“東床快婿”。若追究這個成語的來歷，就得說到王羲之的一段婚姻佳話了。

“東床快婿”，出自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雅量》《晉書·王羲之傳》。先看《世說新語》中的記載：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臂疲骸按苏茫　痹L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王羲之是東晉丞相王導(dǎo)之侄，做過江州刺史、右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人稱“王右軍”。他從小苦練書法，12歲時曾偷偷閱讀父親藏在枕中的《筆說》一書，領(lǐng)會了寫字的方法。東晉太尉郗鑒有一個女兒，名叫郗璇，年方二八，容貌才氣俱佳，可謂國色天香。郗鑒將她視為掌上明珠，一心想為其找一個如意郎君。

東晉時代，還沒有科舉，世家子弟生來就有當(dāng)官的命。王羲之從秘書郎做起，沒費什么力氣，便升遷至寧遠將軍、江州刺史。但他并不熱衷于仕途，一心向往閑散愜意的生活。實際上，在王羲之年輕時，聲名遠播并不是因為書法，而是因為其身上濃厚的東晉文人所常有的從容與灑脫。他素來注重丹藥、養(yǎng)生，不喜歡京城的繁華喧嚷。也許，正是因為他不熱衷于功名利祿，才能心無羈絆、保持對書法藝術(shù)的專注、將書法藝術(shù)臻于至高境界吧。一個人最重要的能力，是保持專注。那些取得成功的人，并非都是擁有過人的天賦，而是懂得保持專注！專注當(dāng)下，不負時光；專注一事，成就自己；專注自己，輕松前行。

王羲之的生活很有情趣，他喜歡鵝，并非燒鵝烤鵝，而是鮮活的鵝。會稽有個孤老太太養(yǎng)了一只鵝，叫聲高昂。王羲之派人購買不成，便帶著親友坐車去觀賞。老太太聽說王大名士要來，一高興，把鵝燉了，打算招待貴客。王羲之惋惜、感嘆了好幾天。山陰有個道士，養(yǎng)了一群漂亮的鵝。王羲之前往觀賞，非常喜歡，再三請求購買。道士，趁機開出條件：“為我書寫《道德經(jīng)》，可以將鵝全都送給您?！蓖豸酥廊粍庸P，然后美滋滋帶著鵝回家。

蕺（jí）山（位于今紹興城內(nèi)）有位老太太，拿著十多把六角竹扇去集市上賣。王羲之閑來無事，問問價格。老太太回答，每把二十文錢。王羲之提筆在扇子上題字。老太太頓時不樂意：“我們?nèi)业脑顼?，還指望賣了這些扇子買米下鍋，你咋能亂寫呢？”王羲之說：“你就說是王右軍的字，每把賣一百錢。”老太太將信將疑，到集市上如此一說，場面立即失控，引發(fā)了扇子爭搶潮。過兩天，老太太提著一籃子竹扇，來找王羲之題字。他笑而不語，不再提筆。

偶一為之，屬于雅事?？桃庠賹?，便成了生意經(jīng)。王羲之最不愿落俗套。人生所有的刻意，都不會讓自己更快地達到目的，反而會物極必反。白巖松說：“這個世上最糟糕的一種人就是勤快的人?！鼻诳焓呛檬?，但是對于人生的節(jié)奏過于勤快，過度主觀追求，不但不會達到好的結(jié)果，反而會讓人生越來越糟糕，因為所有的禍患都是刻意追求而造成的。

當(dāng)一個人能夠拋開主觀妄斷，順應(yīng)事物本源自然時，才能體現(xiàn)真正的智慧?！兜赖陆?jīng)》中有這樣一段話：“善為士者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弗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也。”意思就是說：善于做事的人不崇尚武力，善于打仗的人不輕易被敵人激怒，善于戰(zhàn)勝敵人的人不與敵人正面爭斗，善于用人的人對人謙下，這叫做不爭的德行，這也叫善于使用人的力量，這叫做善于配合自然之道，是古代德的準則。

“武力、激怒、戰(zhàn)勝、爭斗”，都是過于激進的一種狀態(tài)，也是世俗之人秉持的常態(tài)，因為世俗之人總覺得這個世界可以靠自己去控制和主導(dǎo)，但是這種觀念往往是和世界背道而馳的行徑。反之，一個人能夠配合自然之道，順應(yīng)自然之規(guī)律，善于使用人的力量，善于符合道的準則，才能免除禍患，讓人生走上更方便的捷徑，這便是智慧。

王羲之就擁有這樣的智慧，他的灑脫，有時候過分一些，近乎任性。

當(dāng)時人們普遍講究門第等級，婚姻要求門當(dāng)戶對。太傅郗鑒派門生前來求親。王導(dǎo)讓送信的門生去自家的東廂房隨便挑。王導(dǎo)的兒子和侄兒聽說郗太傅要來選女婿，紛紛喬裝打扮，希望被選中。只有王羲之，好像沒事人一般，露著肚皮、躺在東邊的竹榻上（坦腹東床），不動聲色，完全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

門生回去后對郗鑒說：王家的青年人個個才貌雙全，他們聽說來選女婿，都仔細打扮了一番，竭力保持莊重，只有一個青年在床上露出肚皮，神色自若，好像沒事人似的。

郗鑒聽后拍手贊嘆道：這正是我所要的女婿??！

郗鑒來到王導(dǎo)府上，見那個青年人既豁達又文雅，才貌雙全，當(dāng)場下了聘禮，擇為快婿。

這個青年人正是王羲之。

“東床快婿”現(xiàn)在指才華出眾、稱心如意的女婿。王羲之娶了郗鑒之女之后，琴瑟和諧，生活得非常幸福美滿。

可以想見，當(dāng)年，“坦腹東床”的王羲之，正值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齡。王羲之是不可能不對郗璇傾慕的，但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況且，在東晉那個時代也流行這個樣子，就像大家都熟悉的王冕，總是戴著高高的帽子，騎著牛吟著高深的“離騷”，就是為了吸引人。那個時代的讀書人似乎都這樣。當(dāng)然王羲之這場“推銷策劃”極為成功。還是老祖宗透徹，將天下生意濃縮成了四個字：生放經(jīng)商。生，就是生息，放就放貸，經(jīng)就是經(jīng)營，商就是交易。因為郗家之女也是書法家，對于王羲之和王獻之最終成為“開一代風(fēng)氣”的書法家，功不可沒。

魏晉風(fēng)度講究率真通脫，“坦腹東床”，說明王羲之有真性情，沉得住氣。如何才能把自己推銷出去呢？王羲之“坦腹東床”的故事也許能夠給人一點兒啟發(fā)。要把自己推銷出去，或者說讓別人于“萬綠從中”發(fā)現(xiàn)你，那么你就要“紅”，也就是說，你就要與眾不同，就要有自己的“個性”，王羲之這點兒，是非常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

王羲之“坦腹東床”的故事，在《晉書·王羲之傳》中也有記載：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于導(dǎo)（王導(dǎo)）。導(dǎo)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并佳，然聞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東床坦腹食，獨若不聞?！辫b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寫書法不要太做作，王羲之灑脫飄逸之所以廣為流傳，不是沒有原因的。王羲之一生瀟瀟灑灑，活得比很多同齡人都舒坦。

但王羲之的文化價值僅僅在于“書圣”嗎？

寧稼雨有一篇文章，筆者覺得講得很好，引用如下?！奥犝f啟功先生平生一件不快的事情就是被別人稱為‘書法家’。他自認為自己書不如畫，畫不如書畫鑒定。這是因為，在傳統(tǒng)文人的文化修養(yǎng)中，書法就像人會走路，會吃飯一樣，是文人的基本和必備的修養(yǎng)和能力，并非一項專門的技藝能力。思想文化和詩賦修養(yǎng)才是衡量一位士人文化資質(zhì)的標準。無獨有偶的是，王羲之在大多數(shù)今人心目中，是一位書法出神入化的‘書圣’。那么，除了‘書圣’這一耀眼光環(huán)之外，王羲之在魏晉文化乃至整個中國文化史上還有什么其他價值和特色？這似乎是人們未嘗思考和關(guān)心的話題。

“王羲之是中國文化從帝王文化向士人文化轉(zhuǎn)型的發(fā)軔的魏晉時期士人文化人格的代表性人物。萬眾膜拜的王羲之書法其實是這種文化人格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以書法和文學(xué)為中心的文化人格，以‘疏而不離’為特征的政治人格，以‘文人相輕’為特征的士人人格缺陷，以及以道教文化為基礎(chǔ)的人生態(tài)度歸宿，在王羲之身上都有非常鮮明的體現(xiàn)。這些內(nèi)涵不僅構(gòu)成了王羲之本人士人人格的完整體系，同時也成為魏晉時期中國士人文化登上文化主角位置的縮影，并對后來的中國士人文化人格精神產(chǎn)生深遠的歷史影響。

“隨著西周解體，春秋時期士人階層成為獨立的社會群體，就逐漸形成士人階層的文化人格。但由于西周文化的強大慣性，帝王文化的一統(tǒng)天下、儒家思想的巨大影響，此時士人深深受制于禮制文化，以‘六藝’為士人文化人格的基本內(nèi)涵，以服務(wù)于帝王文化為人格價值追求。從孔孟為首的儒家代表，到東方朔、司馬相如等文人學(xué)士，其基本的士人文化人格底色，大抵如此。

“從漢末開始，隨著帝王勢力的動搖削弱，門閥士族迅速崛起并成為士人文化的代表。他們對中國文化的重要貢獻就是將士人文化推向中國文化舞臺中心，取代帝王文化的中心主角位置。這個貢獻的核心要點就是把以往帝王文化以政治統(tǒng)治為核心置換為以文學(xué)藝術(shù)為主旋律的文化核心。在這個文化潮流轉(zhuǎn)變中，文學(xué)藝術(shù)不但從以往的政治和社會實用的地位作用脫離出來，成為獨立的藝術(shù)形式和審美對象，同時也成為文人學(xué)士必備的人格修養(yǎng)形式。王羲之便是在這個潮流轉(zhuǎn)變中把書法由社會實用變而為純粹的藝術(shù)審美對象和士人的文化修養(yǎng)的杰出代表。

“在王羲之之前，書法領(lǐng)域基本上完成了從漢代隸書向楷書的轉(zhuǎn)變。人們在這個轉(zhuǎn)變中也努力在追求藝術(shù)的創(chuàng)新和趣味。像鐘繇、衛(wèi)夫人等人的書法作品都能體現(xiàn)出這樣的藝術(shù)追求。但有一點也是共同的，就是他們的書法作品內(nèi)容基本是實用文書類，如佛經(jīng)或公文。尚未出現(xiàn)書法家書寫本人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的案例。

“王羲之本人也寫過不少實用文書內(nèi)容，如《黃庭經(jīng)》《樂毅論》等。但從書法藝術(shù)的角度看，奠定他‘書圣’地位的杰作是號稱‘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不過，以往人們對于《蘭亭集序》的高度評價，基本集中在對其書法藝術(shù)本身的贊譽，而沒有注意到這件書法作品的內(nèi)容與其藝術(shù)表現(xiàn)二者渾然一體共同構(gòu)成的文化史意義和所體現(xiàn)的士人文化人格價值。

“誠然，僅從書法藝術(shù)的角度看，《蘭亭集序》也的確是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杰作。但這件書法杰作更大的歷史文化價值還在于它對展示中國士人文化突破并取代帝王文化對于士人文化人格內(nèi)涵和價值理念的重大意義。

“帝王文化所規(guī)定的士人文化人格基本內(nèi)涵是以‘六藝’為基礎(chǔ)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志向。這個內(nèi)涵的基本取向是把士人的人生價值理念建立在為帝王文化服務(wù)盡力的基礎(chǔ)之上。它引領(lǐng)和涵蓋了漢代以來大部分士人的人生價值理想。相比之下，《蘭亭集序》展示的則是魏晉時代士人的另外一種人生價值判斷和認知追求?！盵9]

《蘭亭集序》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dāng)時士族閑適雅致的生活。王岳川講得好，由于王羲之書法不激不利的俊邁蘊藉、神駿天真，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中庸精神，故而宋、元、明、清諸朝代學(xué)書人，無不尊晉宗“二王”。隋代的智永，唐代歐陽詢、褚遂良、顏真卿、孫過庭，五代楊凝式，宋代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元代趙孟頫，明代董其昌，清代王鐸，近現(xiàn)代沈尹默、鄧散木、白蕉等名家無不皈依王羲之。歐陽詢在《用筆論》中說：“冠絕古今，唯右軍工逸少一人而已?！?/p>

王羲之，他的書法從漢魏的樸厚沉拙轉(zhuǎn)為晉代的崇尚神韻，這是中國書法史發(fā)展的必然。神由韻生，韻因氣顯。王羲之書法，在清曠悠閑和散淡自然中，將晉韻中既清高矜持又瀟散放誕的心性情懷淋漓盡致地表征出來。風(fēng)韻是書法的神采，而自然則是一種高度形式美的要求。王羲之所張揚的神采韻味，從內(nèi)容和形式和諧入手去臻達神采和形質(zhì)的完美統(tǒng)一，成為中國書法文化中最為亮麗的風(fēng)景，滋潤并影響了一代代書法大家。

“《蘭亭集序》素有‘天下第一行書’的美譽。這件書法神品的作者王羲之，則是瑯琊臨沂（今屬山東）人。也可以說，這是中國東晉時代一位北方南遷世家子弟在江南青山綠水之間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shù)上品。

“王羲之寫這篇文字時，已是51歲，書法風(fēng)格臻于佳境爐火純青。是他書風(fēng)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盵10]

貳

蘭亭（今浙江省紹興市蘭亭鎮(zhèn)）雅集，無疑是中國古代最風(fēng)雅、影響力最巨大的一次文人雅集。王羲之父子同赴蘭亭雅集。

這場雅集的東道主是時任右將軍的“書圣”王羲之，參加集會的有王家、謝家、袁家、羊家、郗家、庾家、桓家等。魏晉以來顯赫的家族差不多都到齊了。主要“大咖”除了王羲之，還有謝安、謝萬、孫綽、孫統(tǒng)、王凝之、王徽之、王獻之等名士。

王獻之是我國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七子。他的書法也有自身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王羲之和王獻之父子，因為其書法上卓越的成就，被后世稱為“二王”。東晉之后，歷代名家都臨過王羲之，至于得不得精髓，一直都在爭議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王氏家族的后人應(yīng)該會好一點兒。大名鼎鼎的蘇軾，早年也學(xué)“二王”，中年以后學(xué)顏真卿、楊凝式，晚年又學(xué)李北海，又廣泛涉獵晉唐代其他書家，形成深厚樸茂的風(fēng)格。

“《晉書·王羲之傳》記載，王羲之‘有七子，知名者五人’。根據(jù)《蘭亭集》的全部37篇詩作可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有42人參加詩會。王羲之的兒子中，玄之、凝之、渙之、肅之、徽之皆有詩作，而在‘已上一十六人，詩不成，罰酒三巨觥’的名單中有王獻之的名字，由此可見，9歲的王獻之也參加了詩會，不過未能留下詩作。

“七子中，在書法上，真正與王羲之齊名的是王獻之。王獻之字子敬，小名官奴，做官至中書令，所以史書中有時也稱其為‘王大令’。他在書法上的造詣很高，行、楷、草、隸都十分擅長。沈尹默在《二王書法管窺》中說：‘大王內(nèi)擫，小王外拓。大王之書剛健中正，流美而靜；小王之書，剛用柔顯，華因?qū)嵲??！?/p>

“作為一代‘書圣’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身上所發(fā)生的故事也多少有些與眾不同。王獻之小時即開始學(xué)習(xí)書法，有一次在練書法時，王羲之暗暗從后掣其筆，未能掣動，王羲之贊嘆說：‘此兒后當(dāng)復(fù)有磊名。’長大后，王獻之有一次在壁上書寫方丈大字，觀者數(shù)百人，王羲之‘甚以為能’。

“王獻之不僅工書法，亦善丹青。東晉權(quán)臣桓溫，曾讓王獻之在桓溫的扇上題字，王獻之的筆墨誤落在扇子上面，他就在墨的附近，畫了一頭雜色母牛，體神甚為生動。這也是‘筆誤作?！涔实挠蓙怼！盵11]

我們先看看這次文人雅集的風(fēng)雅之處。作為東道主的王羲之提議，既然今日“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大家不妨玩?zhèn)€“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的游戲來活躍氣氛。游戲規(guī)則是：大家在蜿蜒曲折的溪水兩旁，席地而坐，由書童或仕女將斟上一半酒的觴，用撈兜輕輕放入溪水當(dāng)中，讓其順流而下。根據(jù)規(guī)則，觴在誰的面前停滯不動，就由書童或仕女用撈兜輕輕將觴撈起，送到誰的手中，誰就得痛快地將酒一飲而盡，然后賦詩一首；若才思不敏，不能立即賦出詩來的話，那他就要被罰酒三斗。

這一建議得到了司徒謝安等人的一致支持。

謝安是什么人？才華橫溢，名滿江湖，風(fēng)流倜儻。謝安是山水詩鼻祖，為后世李白、杜甫這樣的詩壇大家推崇備至。他和王羲之是好朋友，王謝兩家都是東晉豪門望族，“舊時王謝堂前燕”，“王謝”就是他們兩家。謝安40歲前沒認真當(dāng)過官，40歲時謝氏一門日漸式微，他才萌生了出仕的意愿。謝安多年隱居?xùn)|山，40多歲出仕，一出仕便是驚世駭俗。著名的淝水之戰(zhàn)，就是靠他運籌帷幄，以7萬兵力，打敗苻堅的15萬大軍。淝水一戰(zhàn)，謝安名垂千古。謝安的侄子謝玄，當(dāng)年是淝水之戰(zhàn)的重要指揮者，謝安是后臺，謝玄等人是前鋒。謝玄的兒子名不見經(jīng)傳，但這個兒子生了謝靈運，有詩云：“自言長官如靈運，能使江山似永嘉（今浙江溫州）。”正如錢鐘書所言：“人于山水，如‘好美色’；山水于人，如‘驚知己’?！敝x靈運“好美色”，寄情于山水，作詩百首，留存幾十首，永嘉山水因此名聞天下；永嘉山水亦不負靈運，“驚知己”，成全了中國山水詩第一人。山水與靈運，堪稱人與自然的一曲“高山流水”。白居易《讀謝靈運詩》中這樣評價謝安和他的后人謝靈運：謝安是“吾聞達士道，窮通順冥數(shù)。通乃朝廷來，窮即江湖去”，謝靈運卻是“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

可以這么說，當(dāng)時國內(nèi)最有名有望的“大咖”都來參加蘭亭雅集了。

游戲開始。

書童將酒倒在觴中放入溪水，結(jié)果酒盞停在了謝安面前。謝安拿起酒盞一飲而盡，當(dāng)場賦詩一首：伊昔先子，有懷春游。契此言執(zhí)，寄傲林丘。森森連嶺，茫茫原疇。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眾人皆擊掌叫好。

第二輪，酒盞停在了王凝之的面前。王凝之也一飲而盡，賦詩一首：荘浪濠津，巢步潁湄。冥心真寄，千載同歸。

如是再三，直至游戲結(jié)束。

本次蘭亭雅集共有42人參加，活動中共有11個人各作詩兩首，15個人各作詩1首，16個人因沒有作出詩而罰了酒，總共成詩37首，匯集成冊稱之為《蘭亭集》。大家推薦主人王羲之為之作序，孫綽作后序。王羲之欣然答應(yīng)，趁著酒興，一氣呵成《蘭亭集序》。

我們再看看這次文人雅集的影響：（一）出了一本《蘭亭集》的詩歌合集。（二）王羲之寫了一篇《蘭亭集序》的文章流傳千古。（三）《蘭亭集序》書法成為“天下第一行書”，成就了王羲之“書圣”的不朽聲名?！短m亭集序》全文28行、324個字，通篇遒媚飄逸，字字精妙，點畫猶如舞蹈，有如神人相助而成，其書從容嫻和，氣盛神凝，“文而不華，質(zhì)而不野，不激不厲，溫文爾雅”，被歷代書界奉為極品。宋代書法大家米芾稱其為“中國行書第一帖”。后世但凡學(xué)習(xí)行書之人，都會傾心于蘭亭不能自拔。（四）歷朝歷代，文人雅士紛紛效仿蘭亭雅集，促進了文化交流的發(fā)展。（五）蘭亭因此成為歷代書法家的朝圣之地和江南著名園林。

“士人群體集會是士人群體文化人格成熟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和成熟程度標志。從曹丕組織的以建安七子為主要參與者的‘鄴宮’文人集會，到西晉文人石崇組織的‘金谷’文人集會，已經(jīng)把士人階層的群體文化人格意識逐漸打造成型，而王羲之的‘蘭亭’集會則把這種士人群體集會的影響力推向了極致。首先，日期的選擇。上巳節(jié)是古代傳統(tǒng)的重要節(jié)日，其本來內(nèi)涵意義是除穢去塵，迎接春季。但人們經(jīng)常把一些重要的社會活動安排在這一天進行，以產(chǎn)生重大的社會影響。晉元帝司馬睿剛到江南，當(dāng)?shù)貐侨瞬桓?。王?dǎo)說服王敦，策劃了司馬睿于上巳節(jié)這天上演一出聲勢浩大的出行活動，‘由是吳會風(fēng)靡，百姓歸心焉’（《晉書·元帝紀》）。這次盛大活動取得圓滿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選擇在上巳節(jié)這個重要日子里舉行。其次，活動內(nèi)容的獨特特征?！饔x曲水’這一極富文人特征的飲酒形式把飲酒、吟詩和聯(lián)誼完美地融為一體，成為世人向往艷羨的美好情境。有了這些富有文人特征的活動形式，這場重要的文人集會活動具有了教科書般的影響和示范意義。再次，這樣一篇完美的文人集會活動記錄和感受的散文精品由王羲之這位書法大家書寫完成，更是錦上添花，使這篇散文加書法作品構(gòu)成完美的藝術(shù)杰作，成為士人文化人格建構(gòu)從個體到群體的完成標志，完全具有里程碑般的意義?！盵12]

傳說王羲之是趁著酒興方酣之際，用蠶繭紙、鼠須筆疾書此序。凡字有重復(fù)者，皆變化不一，精美絕倫。這件書法珍品后來傳到唐太宗手里，他愛不釋手，臨死前竟命人用此序來殉葬。從此后世便看不到《蘭亭集序》的真跡了。

“可惜這樣一件無上的書法妙品，原跡已給唐太宗李世民殉了葬，帶進了他的墓里，我們無緣得見真筆了，我們所能看到的，也只能是復(fù)制品了。現(xiàn)存的重要的復(fù)制品，啟功先生《蘭亭帖考》概括主要是兩類：一類是宋代定武地方出現(xiàn)的石刻本，一類是唐代摹寫本。啟功先生梳理了世傳《蘭亭帖》各本子和各種舊說，去除種種可疑的說法和明顯附會無關(guān)緊要的事，給今天我們所見到的王羲之《蘭亭帖》復(fù)制品，作了一個比較簡潔清晰的說明：《蘭亭帖》唐初進入御府，有許多書手進行拓摹臨寫。后來真跡殉葬昭陵，世間只流傳臨摹之本。北宋時發(fā)現(xiàn)一個石刻本在定武，摹刻較當(dāng)時所見的其他刻本為精，就被當(dāng)時的文人所寶惜，而唐代摹臨之本，也和定武石刻本并行于世。定武本由于屢經(jīng)錘拓的緣故，筆鋒漸禿，字形也近于板重；而摹臨的墨跡本，筆鋒轉(zhuǎn)折，表現(xiàn)較易，字形較定武石刻近于流動；后人揣度，便以定武石刻為歐（陽詢）臨，其他為褚（遂良）臨?！盵13]

酷愛王羲之書法的唐太宗，不僅全力收羅王書兩千余件，又讓釋懷仁集王字集成自己所撰的《圣教序》，并讓初唐書法名家臨摹《蘭亭集序》，且親自為《晉書·王羲之傳》撰贊辭，認為右軍“盡善盡美”。從此，王羲之在書學(xué)史上至高無上的地位被確立并鞏固下來。

其后，武則天遍求王羲之書法，王羲之的九世重孫王方慶將家藏十一代祖至曾祖二十八人書跡十卷進呈，編為《萬歲通天帖》。宋太宗趙光義醉心于翰墨，購募古先帝王名臣墨跡命侍書王著摹刻于棗木板上為《淳化閣帖》，帖中有一半是羲獻的作品。宋仁宗、宋高宗、康熙、乾隆等歷代皇帝都以王羲之書法為中國書法正宗。

20世紀60年代發(fā)生了一次關(guān)于《蘭亭集序》的真?zhèn)蔚恼撧q。這次論辯震動了中國歷史界和藝術(shù)界，其意義影響深遠。

“歷來也有以為流傳的《蘭亭帖》不是王羲之的字跡。清末順德李文田就持這一看法。李文田說古稱右軍字‘龍?zhí)扉T，虎臥鳳闕’，所以世無右軍之書則已，如果有的話，‘必其與《爨寶子碑》《爨龍顏碑》相近而后可，以東晉前書與漢魏隸書相似，時代為之，不得作梁、陳以后體也?！钗奶镆倪@八個字，出自梁武帝《書評》。今人黃永年先生也引錄梁武帝《書評》‘王右軍書，字勢雄強’等句子，認為我們今天所見的《蘭亭集序》為梁陳人書。這也是一種說法。但這些說法，也不一定靠得住。所以沒有能夠在書學(xué)史上占據(jù)主流。

“我們看王羲之的這件《蘭亭集序》書法，飄逸，空靈，自然，28行324個字，縱橫自如，即使是重復(fù)二十多次的‘之’字，也是極盡變化，字同筆異而意殊。《晉書》里的《王羲之傳》評論羲之的字，‘論者稱其筆勢，以為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確是的評。今人沈尹默先生說羲之的字是‘剛健中正，流美而靜’‘美玉貞堅，寶光內(nèi)蘊’。這樣的法書，就算不歸入羲之名下，又何礙它所具有的藝術(shù)價值呢？可它到底還是羲之的字跡。

“王羲之是行書的祖師，《蘭亭集序》是王羲之書風(fēng)成熟時期的杰作。這兩句話就可以作為《蘭亭集序》在中國書法藝術(shù)史上的價值的主要表述了。

“故宮博物院所藏《蘭亭集序》，因卷上有唐中宗神龍年號小印，所以稱作‘神龍本’，傳說為唐代馮承素雙鉤廓填本，紙本。按照啟功先生分類，這應(yīng)該算是‘唐代摹寫本’這個系統(tǒng)里所傳世的一種。啟功先生詩云：‘賴有唐摹存血脈，神龍小印白麻箋?！瘑⑾壬詾檫@個‘神龍本’于原跡墨色濃淡不同處亦忠實摹出，‘在今日所存種種蘭亭摹本中，應(yīng)推最善之本’。至于是不是馮承素所摹寫的，也不能確考了。

“南朝宋劉義慶著《世說新語》，其中的《企羨第十六》有一則記王羲之和《蘭亭集序》：

‘王右軍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這段文字，大意是說，王羲之得知有人以《蘭亭集序》比《金谷詩序》，又把自己和石崇相提并論，流露出很欣喜的神色。石崇的《金谷詩序》，寫于晉惠帝元康六年，296年。石崇在他的別墅河南金谷澗邀集30個人雅宴，為征西大將軍祭酒王詡送行。眾人晝夜游宴，飲酒賦詩，匯成詩冊，石崇作《金谷詩序》。石崇，渤海南皮人，穎悟有才氣，伐吳有功，封安陽鄉(xiāng)侯，善詩文，這篇詩序名氣很大。所以王羲之‘甚有欣色’。

“不過今天的文學(xué)史家推崇羲之《蘭亭集序》甚于石崇《金谷詩序》?！督鸸仍娦颉纷匀灰彩且黄梦恼拢彩谴砹恕颉@一個文體的‘新變’。但史家以為，只是到了羲之的《蘭亭集序》，序文這一個文體才徹底從傳統(tǒng)的集序、單篇文序獨立出來，成為文士特有的詩文活動的‘序言’，并在南朝得到延伸，此后如‘贈序’一類的文章，也是沿著羲之此文所辟的方向演進而達到新地界。詳見李山先生撰著《中國散文通史·魏晉南北朝卷》。郭預(yù)衡先生說羲之的這篇序里記述山水景物，‘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已是歷來傳誦的名句，散文到了漢代，開始有了景物描寫。到了六朝，在散文里，也可以說是‘山水方滋’。羲之此文，即一例。這也是從文學(xué)史演進的視野來看羲之的這篇名作的。

“既然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有這么高的文學(xué)史意義，鑒賞力極高、趣味極佳的南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他編《文選》為何不收進這篇序呢？錢鐘書先生《管錐編》分析這個文本，以為羲之這篇序‘真率蕭閑，不事琢磨，寥寥短篇，詞意重沓’，著眼于孤立的單篇文本，自然有不盡如人意之處。昭明太子沒有將《蘭亭集序》錄入《文選》中，也是可以理解的。錢鐘書先生又推測：羲之‘豈摶心揖志在乎書法，文章本視為余事耶？’羲之意在書法，寫文章則為書法之外的余事，這個推測也是通順的。當(dāng)然，如果放在文學(xué)史或文體史演進的視野來看，則對羲之這篇序的估衡，自然又當(dāng)不同了。

“南朝梁劉孝標注釋《世說新語》，在我前面引的這一則筆記后面寫的注文里又收進了《蘭亭集序》的另一個版本，這篇名作《臨河敘》，除了文章里文字有些差異之外，結(jié)尾處多了‘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余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數(shù)句。文學(xué)史家推測，羲之寫這篇序時，是沒有這幾句話的，匯編成冊時又加上了這幾句‘以合于序言的體要’，但如果羲之的書法作品里再補上這幾句話，‘就有累贅之感了’。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說得通。

“羲之《蘭亭集序》是有著書法史和文學(xué)史的雙重價值的，雖然羲之當(dāng)時以文章僅為余事。”[14]

蘭亭雅集，是歷史上文人上巳集會中最著名的一次。這樣的雅集，其實叫“清談”。清談在當(dāng)時很流行，特別是統(tǒng)治階級和有文化的人將它視為高雅風(fēng)流之舉。他們專對老莊、周易等諸多具有哲學(xué)意義的命題進行深入討論。

“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闭蛉松鸁o常，時不我待，所以他才要著文章留傳后世，以承襲前人，以啟示來者。王羲之說，可悲呀！所以，筆者特別記錄下今天參與雅集的諸位，錄下你們所作的詩篇?？v使世道更迭了，時代變了，事情不同了，但觸發(fā)人們情懷的原因，他們的思想情趣是一樣的。后世的讀者，也將對這次集會的詩文有所感慨。

“除了展示個體的士人文化人格之外，《蘭亭集序》還展示了群體的士人文化人格。這就是通過對于士人群體‘流觴曲水’文化聯(lián)誼活動的生動詳細描繪，展示出士人階層群體文化人格意識的覺醒和成熟，表明士人文化人格從個體到群體已經(jīng)形成一個充分而完整的人格體系，從而為魏晉時期士人文化取代帝王文化成為社會文化舞臺主角夯實了堅實的社會基礎(chǔ)。”[15]

叁

《蘭亭集序》真跡殉葬昭陵，有摹本、臨本傳世，以“神龍本”最佳。此帖用筆以中鋒為主，間有側(cè)鋒，筆畫之間的縈帶，纖細輕盈，或筆斷而意連，提按頓挫一任自然，整體布局天機錯落，具有瀟灑流麗、優(yōu)美動人的無窮魅力。

從標題來看，《蘭亭集序》是一篇為記錄蘭亭雅集所作的序文。東晉崇尚玄學(xué)和清談，世家子弟常常會舉行雅集，揮麈論道，多是圍繞道家玄學(xué)、人世宇宙等話題。

“遒媚勁健，歷代更無。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字有重者皆別體，就中‘之’字最多?！薄斗〞洝愤@樣評價。

前面我們說了，東晉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353年4月），時任會稽內(nèi)史的王羲之與友人謝安、孫綽等42位軍政高官，在會稽山陰蘭亭“修禊”（雅集），飲酒賦詩。王羲之將這些詩賦輯成一集，并為他們的詩寫下序文手稿，記述流觴曲水一事，并抒寫由此而引發(fā)的內(nèi)心感慨。這篇序文就是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典籍《蘭亭集序》。

《蘭亭集序》中記敘蘭亭周圍山水之美和聚會的歡樂之情，抒發(fā)作者對于生死無常的感慨。我們欣賞一下原文：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kuài jī）山陰之蘭亭，修禊（xì）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一作：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必M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中國古代文人的文化修養(yǎng)，歷來有‘琴棋書畫’之說。這四種藝術(shù)修養(yǎng)形式各自起源很早，但四者合一，成為文人的綜合文化修養(yǎng)，卻是始于唐代。初唐何延之《蘭亭記》中記述李世民搜求王羲之《蘭亭集序》書法真跡的過程時，提到當(dāng)時《蘭亭集序》原件持有者僧人辯才：辯才博學(xué)工文，琴棋書畫皆得其妙。

“二百年后，張彥遠又將這段話收入《歷代名畫記》中。以‘琴棋書畫’指代文人應(yīng)該具備的文化修養(yǎng)，從此定型。而這個說法的形成，卻又與王羲之有關(guān)。因為辯才的書法得智永和尚真?zhèn)鳎怯绖t是王羲之的七世孫。如此看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不僅是一件書法稀世珍寶，而且以強大的延展生命力和增擴能量，將琴棋書畫四種藝術(shù)形式匯聚于士人身上，成為士人文化人格修養(yǎng)的重要內(nèi)涵。所以說，王羲之的貢獻在于：他把士人文化的精髓融注于《蘭亭集序》中，使其成為以書法形式出現(xiàn)的士人文化品格偶像?！短m亭集序》的終極價值在于其融入士人文化的書法作品，這是當(dāng)下一些所謂‘書法家’只在書法筆墨技藝上做文章，而缺乏足夠的文化內(nèi)涵的‘沒文化書法’無法望其項背的?！盵16]

《蘭亭集序》果然是文與書俱美。行文灑脫，一氣呵成，結(jié)構(gòu)上采用了國風(fēng)的賦比興手法，精到而瀟灑，逸氣洋溢于字里行間。這篇序文，從大的方面來說，可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記敘了蘭亭集會的盛況和樂趣，王羲之?dāng)[脫了世俗的煩惱，盡情享受美景，整段圍繞一個“樂”字展開描寫。其中對蘭亭地理形勢和自然風(fēng)物的描繪，短短幾句，不但寫出了蘭亭環(huán)境的清幽，也寫出了與會者的雅情；“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既然有景道不得，就說點兒感慨吧。后半部分則是作者感慨人生短暫、盛事不常，情緒頗為憂傷。但緊接著通過對“一死生”“齊彭殤”的批判，又表現(xiàn)出了一種達觀精神。這在玄學(xué)盛行、崇尚老莊的魏晉，可謂獨樹一幟；文章的最后一段緊承上文“死生亦大矣”感發(fā)議論，從親身感受談起，體現(xiàn)了作者積極入世的精神。

這篇序文產(chǎn)生于雕詞琢句的駢文風(fēng)行時代，但它不追求華麗辭藻，敘事寫景清新自然，抒情議論樸實真摯，這是難能可貴的。

在《蘭亭集序》中，王羲之從“宇宙之大”的歡樂宴集，轉(zhuǎn)向“修短隨化，終期于盡”的生死哀嘆，最后提振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的生命哲思，王羲之以短短的篇章，寫盡了中華文化的靈動飄逸、清麗深沉。

“死生亦大矣”，古往今來，除了生死之外，其他都是小事。正如金圣嘆在《天下才子必讀書》中寫道：“此文一意反復(fù)生死之事甚疾，現(xiàn)前好景可念，更不許順口說有妙理妙語，真古今第一情種也?！?/p>

《蘭亭集序》，用今天的話來說，大意是：永和，東晉皇帝司馬聃（晉穆帝）的年號，從345年—356年，共12年。永和九年，時在癸丑之年，陰歷三月（暮春），我們會集在會稽郡山陰城的蘭亭，為了做禊禮這件事。諸多賢士能人都匯聚到這里，年長、年少者都聚集在這里（少長：如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王徽之是少；謝安、王羲之等是長）。蘭亭這個地方有高峻的山峰，茂盛高密的樹林和竹叢；又有清澈激蕩的水流，在亭子的左右輝映環(huán)繞，我們把水引來作為漂傳酒杯的環(huán)形渠水，排列坐在曲水旁邊，雖然沒有管弦齊奏的盛況，但喝著酒作著詩，也足夠來暢快表達幽深內(nèi)藏的感情了。

這一天，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抬頭縱觀廣闊的天空，俯看觀察大地上繁多的萬物，用來舒展眼力，開闊胸懷，足夠來極盡視聽的歡娛，實在很快樂。

人與人相互交往，很快便度過一生。有的人在書房里暢談自己的胸懷抱負；有的人就自己所愛好的事物，寄托自己的情懷，不受約束，過著放縱無羈的生活。雖然各有各的愛好，安靜與躁動各不相同，但當(dāng)他們對所接觸的事物感到高興時，一時感到自得，感到高興和滿足，竟然不知道衰老將要到來。等到對于自己所喜愛的事物感到厭倦，心情隨著當(dāng)前的境況而變化，感慨隨之產(chǎn)生了。過去所喜歡的東西，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成為舊跡，不能不因為它引發(fā)心中的感觸。況且壽命長短，聽?wèi){造化，最后歸結(jié)于消失。死去方知萬事空，其實沒死也知道萬事空。長城猶在，不見當(dāng)年秦始皇。古人說：“死生畢竟是件大事啊。”怎么能不讓人悲痛呢？

每當(dāng)我看到前人興懷感慨的原因，與我所感嘆的、好像符契一樣相合，沒有不面對著他們的文章而嗟嘆感傷的，在心里又不能清楚地說明。本來知道把生死等同的說法是不真實的，把長壽和短命等同起來的說法是妄造的。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杀剑∷?，我一個一個記下當(dāng)時與會的人，錄下他們所作的詩篇?？v使時代變了，周圍環(huán)境不同了，但觸發(fā)人們情懷的原因，他們的思想情趣是一樣的。后世的讀者，也將會對這次集會的詩文有所感慨。

第一至第二自然段，記敘了雅集的時間、地點、事由、人物，從“永和九年”始，除了交代時間、地點、人物，也說了雅集的流程。

時間：東晉永和九年，暮春之初

地點：會稽山陰之蘭亭

人物：名流高士王羲之、王獻之、謝安、孫綽等42人

事件：飲酒、作詩、觀山、賞水

王羲之由“此地有崇山峻嶺”引出四周環(huán)境及場面的鋪敘，最后由“是日也”領(lǐng)起描寫游人的心境，抒發(fā)集會的心情。無論是山水之美，還是參與者的歡樂心情等，這些鋪陳都屬于“賦”的部分。

本文第一、第二自然段，王羲之對這次宴集環(huán)境的描述素淡雅致，攝其神韻，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這些都看出作者快樂的心情和對自然美的熱愛之情。

第三自然段，話題一轉(zhuǎn)，從“夫人之相與”至“豈不痛哉”，提出生死問題，是借景生情，感慨短暫的美好與生死大限的關(guān)系，屬于“比”。王羲之由蘭亭集會聯(lián)想到現(xiàn)今人們的相處往來，即便為人處世方法各異，靜躁不同，但從中提示了人生憂患的來源。首先來自生命本體永不滿足的內(nèi)在欲望，“欣于所遇”便“快然自足”，及其“所之既倦”“感慨系之矣”。其次來自外在世界的流轉(zhuǎn)不定，難以依持，即“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第三來自個體生命的短暫有限，即“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最后以“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作結(jié)。第三自然段，雖然王羲之對時光飛逝，人生短暫大發(fā)感慨，但字里行間暗含對人生的眷戀和熱愛之情。正因為王羲之對人生憂患有清醒的認識，才可揚長避短，在有限人生中進行無限的價值創(chuàng)造。

第四自然段，也是最后一段，王羲之闡述自己對生死的看法，即“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此即“興”。由讀古人“興感”之作時的體驗“若合一契”，說明古人也有感于死生；然后轉(zhuǎn)入人生世事的深入抒寫，批判當(dāng)前士大夫“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表現(xiàn)了王羲之抗拒人生虛幻的執(zhí)著努力。隨之又發(fā)出“后之視今，亦由今視昔，悲乎”的慨嘆，可見作者在對人生敏銳、深刻的感受中，有一份對人生特別的熱愛和執(zhí)著，接著王羲之交代了《蘭亭集》的成因“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總結(jié)全文。第四自然段，王羲之在盡述古人、今人、后人慨嘆人生無常的同時，批判了莊周“一死生”“齊彭殤”的虛無主義，當(dāng)然應(yīng)該看作是積極的。

修禊（xì）事，古代習(xí)俗，于陰歷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為三月三日），人們?nèi)壕塾谒疄I嬉戲洗濯，以祓除不祥和求福。實際上這是古人的一種游春活動。

流觴（shāng）曲（qū）水，意思是用漆制的酒杯盛酒，放入彎曲的水道中任其漂流，杯停在某人面前，某人就引杯飲酒。這是古人一種勸酒取樂的方式。流，使動用法。曲水，引水環(huán)曲為渠，以流酒杯。

“從這篇文字我們可以看到，王羲之不僅書法精妙，文章寫得也好。古人視書法繪畫為‘小術(shù)’，將文章看得更重，這種觀點可以商榷。但是，沒有深厚的文化修養(yǎng)，很難創(chuàng)作出第一流的作品，這對今人應(yīng)是啟發(fā)。

“關(guān)于書圣的故事幾近家喻戶曉，不復(fù)贅述。這里有個問題：世間臨摹王羲之的人很多，但難有惟妙惟肖者，這是為什么？

“但凡能稱得上藝術(shù)精品的，都有一種形而上的美感。這種美感飄蕩在字里行間，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似有似無的玄妙，見首不見尾的情感，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又分明在眼前晃動，撫摸人心。魏晉書法的美感不是輕易可以學(xué)到的，它與當(dāng)時的文人風(fēng)度正好形成相互照應(yīng)的表述關(guān)系。那種率性曠達的個性，那種我行我素的氣質(zhì)，深藏于幽深的筆墨之中，形質(zhì)飄逸，性靈高潔，充滿特異的氣質(zhì)。此其一。其二，書與畫同為藝術(shù)，但二者不同。繪畫是用形體表達的，即使抽象畫也有可以視覺的形和色，讀者總能據(jù)此引申想象感受趣味。書法則不同，書法完全是用線條組織而成的藝術(shù)，其美感更多的在于形而上。其三，筆墨技巧，需要積累，然后解脫出來，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學(xué)書者開始是模仿，不得古人精神；其后有了自己風(fēng)格，古人的東西已經(jīng)化為另類的營養(yǎng)被吸收，再想‘酷似’，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踔^不及，中猶過之’（孫過庭語），如何能恰似古人？李商隱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個‘惘然’中，就有此意。”[17]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這句詩是讓人有話說不出，似有恨卻又無言，似無恨卻又滿腔惆悵。那些美好的事和年代，只能留在回憶之中了。而在當(dāng)時看來那些事都只是平常罷了，并不知珍惜。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待到懂時已滄桑。最好的時光，不一定什么都擁有，但一定什么都沒失去。陶杰的散文集《殺鵪鶉的少女》有這么一段話：當(dāng)你老了，回顧一生，就會發(fā)覺：什么時候出國讀書，什么時候決定做第一份職業(yè)，什么時候選定了對象而戀愛，什么時候結(jié)婚，其實都是命運的巨變。只是當(dāng)時站在三岔路口，眼見風(fēng)云千檣，你作出選擇的那一日，在日記上，相當(dāng)沉悶和平凡，當(dāng)時還以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想起納蘭性德的詞《浣溪沙·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奔{蘭性德寫這首詞來悼念他的妻子。這首令人心疼的納蘭詞，結(jié)尾七個字，道盡人間悲歡。悲傷、無奈、酸楚、追悔、惆悵，萬千滋味涌到心頭，竟不知如何表達，只剩下“當(dāng)時只道是尋?！钡膰@息……“當(dāng)時只道是尋?！?，當(dāng)時只覺得是多么尋常且普通的事，可惜現(xiàn)在，這些平常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我們懷念那個年代。

對于王羲之來說，當(dāng)初那個“東床坦腹”的青年，如今已經(jīng)老了。在《平安帖》里，他寫道：“歲忽終，感嘆情深，念汝不可往?！蓖瑫r，他用《干嘔帖》《衰老帖》記錄自己得病時的無助。如今，連和朋友舉行派對時，面對人生之無常、年光之有限，都發(fā)出了“豈不痛哉”的嘆息。在人生最后一個冬天他寫信告訴朋友，他感到了徹骨的“寒冷”。一切也都變了。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崩畎走@句詩現(xiàn)在也成了網(wǎng)絡(luò)流行語。在社交平臺上使用時，表達的意思是：“秀兒，我怎么就想不出你這樣的騷話?！奔热挥芯暗啦坏茫蔷驼f點兒閑話吧。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有的放縱無羈、安靜或躁動終將成為過去式。壽命長短，聽?wèi){造化，但最后終將歸于消失。

所以，“實際上，即使王羲之本人，也不能寫出第二幅《蘭亭集序》。當(dāng)時的他，身為地方第一長官，周圍除了朋友就是子侄，春光明媚，天朗氣清，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曲水流觴，何等美好的情境！后來，一切都變了，‘此時此地’再也湊不齊‘彼時彼地’的各種元素，正如他在該文中說的：‘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18]

是啊，后來，一切都變了。用一句流行話來說，后來的我們什么都有了，卻沒有了我們！劉若英在《后來》中這樣感慨：后來，我總算學(xué)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后來，我們成了不說話的普通朋友，結(jié)束了愛情。再后來，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淡。

也許，所有的人，一開始都一樣，只是后來，慢慢變了模樣。只能說時間久了，心累了，一切都變了。比身體更累的就是心累，一旦心累，不管是朋友還是戀人，關(guān)系也變了，就連說話的口氣也變了。慢慢開始疏遠了。

親情在變，友情在變，長大以后好像一切都變了，天空也變了，不再那么亮了。有些好朋友，真的是不知不覺就疏遠了，你連原因都不知道是什么。歌手樸樹，一棵沒長大的樹，沒有人能接受他變老了，可他在時光面前也無能為力?！耙院蟮穆凡辉贂型纯啵覀兊奈磥碓撚卸嗫帷?，如今這句歌詞聽來，有些令人惘然。當(dāng)年大家都是小孩呀，覺得“老”是很遙遠的事情。那個朝氣蓬勃、熱烈地奔向2000年的少年樸樹，那時卻不知道，等待他的并不是甜得像糖一樣的生活，反而是充滿痛苦的道路。頹廢、抑郁、自我認知的混亂等很多沒有來得及思考與應(yīng)對的問題，一股腦兒地向他襲來。“我覺得人生特苦”，樸樹在后來的一檔節(jié)目中這樣形容自己的過去，但他選擇了用承擔(dān)的方式與自己和解，“我覺得我可以去承擔(dān)那個痛苦，而且我學(xué)到很多東西。在2000年后，樸樹的生活也許沒有如歌詞般變得更好，但他逐漸沖破了束縛，終于可以坦然地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了。

樸樹的《那些花兒》，筆者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jīng)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里呀？幸運的是，我曾陪她們開放。啦……想她，啦……她還在開嗎？她們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jīng)難辨真假。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曾經(jīng)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里呀？她們都老了吧，她們還在開嗎？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時光老了，我們散了。曾經(jīng)，我們無話不談，很長時間之后，你打電話敘舊，她淡淡地問：“你有什么事嗎？”讓你興奮的心情瞬間跌入冰窖。很多時候，我們都不愿意承認友情如同鳳梨罐頭，也會過了保質(zhì)期；我們總以為曾經(jīng)那么好，那就永遠不會疏遠。但事實證明，曾經(jīng)那么好過是真的，但現(xiàn)在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也是真的。

知乎上有這樣一個問題：“一段感情開始變質(zhì)的跡象是什么？”有個高贊的回答是：所有關(guān)系的變淡都是從沉默開始，一個不問，一個不說；一個問得尷尬，一個答得敷衍；從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直到雙向沉默，自此走散。

也許，網(wǎng)友說得對，追求男歡女愛都是膚淺的人，真正供養(yǎng)生命的是靈魂，是思想的滋潤，是追求內(nèi)心的自由，是繁花似錦。我們其實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個異性，而是可以相互溝通的靈魂，雙方都有著相同的價值觀、眼界和格局。還有，其他人根本都不可能給你的安寧，只有真正頻率相同的人，才會理解你的萬里山河……

人們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有一定道理。張愛玲說：每一個愛情故事開始總是燦爛如花，而結(jié)尾又總是沉默如土。好的感情，都是從愿意分享開始，溝通的方式有千百種，但是，喜歡交流卻是互相吸引的開始。差的婚姻，都是從沉默開始，彼此失去說話的欲望。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極致失望的態(tài)度。在婚姻里，所有的沉默都是由日積月累的失望疊加起來的?；橐鲆坏┫萑氤聊褪鞘麛€得太久了、太多了，也是婚姻即將結(jié)束的警鐘。友情也差不多。友情的疏離都是有起因的，話不談開，意不言盡，一個以為能理解，一個以為不想說。時間久了，從對小事的不滿，到對行為的不待見，最后從見面無話不說，到面對面無話可說。友情的崩塌，都是從不再分享開始的。你說什么我都不想聽，我也不想做任何解釋。所有友情的沉默，都是從彼此阻斷交流開始的。

其實，無論是親情的疏遠，還是友情的陌生，抑或?qū)橐龅慕^望，都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所有關(guān)系的漸行漸遠，都有跡可循，沉默就是關(guān)系變淡的開始。沉默不是因為沒有情緒，而是因為沒有再說的意義。

親情的離散從來不是在一朝一夕形成的，在無能為力之后，面對無法割舍的情感，只能選擇從內(nèi)心上剝離關(guān)系。所有努力的嘗試，依然換不來溫暖，只能選擇將自己剝離。試過所有的方法，依然沒辦法溝通的關(guān)系，只能選擇沉默不語。世界上風(fēng)雨太多，永遠走不散的關(guān)系卻很少。親情，是需要互相支持的，面對生活的艱難與瑣碎，親人的支持會讓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家，永遠是世界上最溫暖的避風(fēng)港。

知乎上有一個問題：好朋友為什么逐漸疏遠？有一個高贊回答：漸老的歲月和漸遠的三觀。

聽起來很是扎心。

正如電影《千與千尋》中所說：“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zāi)沟牧熊嚕吠旧蠒泻芏嗾?，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也難怪，一個異性朋友這樣感嘆：到了吃糖也不甜的年紀，對任何人，我不愧于心；對任何事，我不愧于情。余生要與靠譜的人共事共處，遠離只愛錢的人，因為他們?yōu)榱诵±?，翻臉比翻書還快。

想起最近看的一個都市家庭劇《小日子》，開篇就是男女主角（男主角朱勁草，陳曉飾演；女主角顧茉莉，童瑤飾演），坐在那里，像背誦演講稿一樣，說了一長段的獨白：“這是一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從北京飛到拉薩，只需要四個小時，高鐵時速達到了350公里。人們似乎適應(yīng)了這種節(jié)奏，一切都很著急，急著超越，急著到達，急著相愛，急著再見?！薄吧钤诖蠖际欣?，每天從早到晚，疲于奔命。處理著紛至沓來的郵件，隨時回著微信，打著電話，應(yīng)付著那些無休止的例會，沒有空檔，沒有間隙。人生好像只有一個按鍵：快進?！薄拔覀兤v又忙碌，焦慮又幸福，我們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記住，我們的生活變成了1.5倍速?！薄?.5倍速的生活，很快，很華麗，也讓我們疲于應(yīng)付，無法安靜。我們需要慢下來嗎？”

有個朋友說，追這個劇的時候，“我不是開1.5倍速看的，我開的是3倍速。”這一長段的獨白，言外之意，大城市的節(jié)奏太快了，快到簡直要群體性焦慮。只要存在群體性焦慮，誰都別想高枕無憂。但是別擔(dān)心，總會有人找到行之有效的辦法，說不定還能皆大歡喜。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成為“淡人”。最近，互聯(lián)網(wǎng)在玩一種很新的人設(shè)——“淡人”?！暗瓕W(xué)”也正在悄然興起，不追求轟轟烈烈，不熱衷于名利場，而是選擇了一種更為平和、淡定的生活方式。

“隨便吧”“都可以”“無所謂”“沒必要”……這樣的對話是否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如果是，那么多半你可以被確診為“淡淡綜合征”了。“淡淡綜合征”不是一個醫(yī)學(xué)術(shù)語，而是描述在部分當(dāng)代青年人中較為常見的一種狀態(tài)?；ヂ?lián)網(wǎng)上有人這樣形容：現(xiàn)在全網(wǎng)最流行的時尚單品和社交面具，是“淡淡的”；大家爭相認領(lǐng)的人設(shè)或者說努力想成為的樣子，是“淡人”。

“淡淡的”是一種平靜的心境。想成為一名淡人，表現(xiàn)可以是多方面的：情緒淡淡的，幾乎沒有什么大波動；愛好淡淡的，就是說也可以不玩；目標淡淡的，幾乎不記得這回事；說話淡淡的，基本表達詞匯就是“收到”“好的”“可以”。

“濃人”是笑死、哭了、愛了，“淡人”則是嗯、好，行。面對事物，“濃人”可以憤怒地接受，“淡人”可以平淡地妥協(xié)。如果你不小心惹到了淡人，那算是踢到棉花了。“淡人”的狀態(tài)類似于“佛系”， 精神松弛感滿滿，只不過被改頭換面解鎖了新身份?！暗恕钡娜嗽O(shè)，并不意味著消極和懶散，而是學(xué)會及時降低受挫心態(tài)，不被極端情緒裹挾，這未嘗不是一種清醒。

“淡人”的精神狀態(tài)往往相當(dāng)穩(wěn)定，任憑雨打風(fēng)吹，我自巋然不動?！暗恕钡纳钫軐W(xué)是平衡，在努力完成生活的同時，保持一份鈍感力和一絲清醒。生活本就不是云淡風(fēng)輕，不管多沉悶，跑起來就會有風(fēng)。無論是“濃人”還是“淡人”，只要能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和步調(diào)，都能享受到淡淡的自由。當(dāng)你欣賞自己、愛上自己的那一刻，你的生活才算真正開始。咱們都要學(xué)會接納自己，優(yōu)點也好，缺點也好。歲月不問來時，心安便是歸處。一個朋友這樣說：愿有一室，不需華麗，但需寧靜。愿有一壺，不需昂貴，但需香氣四溢。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里，我渴望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角落，一個可以讓我靜下心來，享受茶香的地方。愿你我都能在茶的香氣中，找到那個真正的自己。

那么，“淡淡綜合征”緣何在一些青年人中盛行？一方面，生于數(shù)字化時代的青年群體已將“數(shù)字化孤獨”視為常態(tài)；另一方面，這也是獨屬于青年人的一種自我性防御。生于數(shù)字化時代的青年一代，已然習(xí)慣了以虛擬社交為主的淺度社交。尋找搭子、云端愛情、點贊之交是現(xiàn)代青年人的真實社交寫照。身處虛擬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卻又疏離于現(xiàn)實世界，由此滋生了大范圍的孤獨心理狀態(tài)，構(gòu)建了“淡淡綜合征”的心理基礎(chǔ)。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面對來自工作、生活、社交等情境下多發(fā)的不可控事件，青年人們選擇用降低期望的方式以保護自己免受突發(fā)事件造成的強烈情緒反撲，最大程度降低自身的沉沒成本，使自己的情緒始終在自我可控范圍內(nèi)。選擇以“淡淡的”為生活準則的青年人，希望通過平靜消解掉來自生活壓力之下的負面情緒，以此來給自身營造出一個相對穩(wěn)定平和的精神世界，用自己的方式來適應(yīng)整個時代的節(jié)奏?！暗C合征”也好，“發(fā)瘋文學(xué)”也好，都應(yīng)該是全社會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而不是被簡單評判甚至批判的對象。對此，我們無需作出一個絕對好壞的判斷，也無需給青年人貼上定義的標簽。是情緒穩(wěn)定還是消極躺平，青年一代會給出他們的時代答案。

在我們短暫而又漫長的人生里，迎來送往是常態(tài)。如果每次迎來送往都熱情周到，未免太累。在疲憊不堪中，有人患上“淡淡綜合征”，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人生海海，據(jù)說，我們一生會遇到8263563人，會打招呼的是39778人，會和3619人熟悉，會和275人親近，但最終都會失散在人海。

這個世界太大，在有限的青春里，我們都選擇了風(fēng)雨兼程奔向遠方。

曾經(jīng)我們并肩同行，但終究會在某一個分岔口，遺憾地互道“再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不越界，這是現(xiàn)代人處理已經(jīng)疏遠的友誼時最體面的方式。

蔡康永曾說：“永遠不要把友情放在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上，有些朋友就是在一個階段帶給自己美好東西的人，互相享受而不要互相捆綁?！比魏螘r候，都不要高估一段友情。因為友情真的很脆弱。

當(dāng)然，你也可以這樣安慰自己：很多時候，并不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疏遠，而是時間會為我們留下那些相處起來舒服的人。弘一法師有言：“以虛養(yǎng)心，以德養(yǎng)身，以仁義養(yǎng)天下萬物，以道養(yǎng)天下萬世?！?/p>

人生有太多無奈，也有太多遺憾。51歲的王羲之一氣呵成之后發(fā)現(xiàn)多處有錯別字，于是《蘭亭集序》上留下了諸多明顯改動的痕跡，這不是遺憾又是什么？

要說遺憾呀，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講什么呀，講的就是兩個字：遺憾。近日，在網(wǎng)上看到了一個段子，那是一段自問自答式的文字、配上凄美的音樂，再加上畫面剪輯，看完之后，不禁感慨萬千。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漸漸地對那句總是出現(xiàn)在序幕中的“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屬巧合”有了新的認識。是啊，藝術(shù)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初時不懂劇中意，再看已是劇中人。

“《天龍八部》的遺憾到底是什么呢？慕容復(fù)一生追求的目標，卻是段譽一出生就得到的；而段譽追求了大半輩子的王語嫣，卻是慕容復(fù)輕而易舉就可以擁有的；丁春秋殺了多少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武功秘籍，虛竹輕而易舉就拿到了；虛竹只想留在少林寺修行，最后卻不能回去；而丁春秋一生作惡，最后卻可以留在佛門了卻殘生；段譽不想練武，最后卻成為武林高手；而鳩摩智一心想要追求最高武學(xué)，最后卻武功盡失，成為廢人；喬峰痛恨契丹，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契丹人，他一輩子想要守護國土保衛(wèi)大宋，最后大宋卻沒有他的容身之地?！?/p>

這讓筆者想起那句俗話“天意弄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總有一些人無論怎么掙扎，也無法擺脫命運的束縛。有人生來向往自由，結(jié)果偏偏被困一隅，難以脫身。有人自幼戀家，偏偏被逼背井離鄉(xiāng)，難歸故里。多少人不愿意安于現(xiàn)狀，卻偏偏無力改變現(xiàn)狀；多少人不追求功名利祿，卻偏偏將他人羨慕的一切盡入囊中……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將人的本質(zhì)稱為“自由主動的資質(zhì)”以及“心靈的靈性”。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北R梭這句流傳甚廣的名言，其實后面還有一句，全句是：“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隸。”筆者少年時，只喜歡前半句，而對后半句的關(guān)于“枷鎖”的表述深惡痛絕。隨著年齡的增加，才開始對后半句有了一點兒思考和體會。盧梭的這一句名言，猶如一記警鐘，提醒我們時刻保持警惕，在自由與束縛之間尋求平衡。這句話強調(diào)的應(yīng)該是一種邏輯上的關(guān)系，自由和枷鎖，也就意味著選擇和責(zé)任，你可以選擇，但是也必須承擔(dān)責(zé)任。沒有枷鎖就沒有自由，自由不是為所欲為。羅翔說，自由不是放縱，沒有自律就沒有自由。這話也不是多新的觀點，幾百年前的康德、黑格爾都有類似看法。

當(dāng)人們在逝去的年華中重新審視自己的時候，于是，遺憾這個詞，便再一次同命運有了聯(lián)系。

《天龍八部》的遺憾是什么呢？不論是蕭峰、段譽還是虛竹，也不論是慕容復(fù)、丁春秋還是鳩摩智，他們終究都不能遂心愿，充滿各種遺憾。人們喜歡說祝你心想事成、萬事如意。但清醒的人們都知道，心之所向皆失望，天下諸事難遂愿。

不妨看看金庸的這段描寫：“蕭峰縱馬來到北門，見城門已然緊閉，城門前密密麻麻地排著一百余人，各挺長矛，擋住去路。蕭峰倘若沖殺過去，這百余名遼兵須攔他不住，但他只求脫身，實不愿多傷本國軍士，左手一伸，將阿紫從馬背上抱了過來，右足在鐙上一點兒，雙足已站上了馬背，跟著提了一口氣，飛身便往城頭撲去。這一撲原不能躍上城頭，但他早已有備，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長矛已向城墻插去，一借力間，飛身上了城頭。向城外一望，只見黑黝黝地并無燈火，顯是無人料他會逾城向北，竟無一兵一卒把守。蕭峰一聲長嘯，向城內(nèi)朗聲叫道：‘你們?nèi)シA告皇上，說道蕭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辭。皇上大恩大德，蕭峰永不敢忘?！麛堊“⒆系难?，轉(zhuǎn)過身來，只要一跳下城頭，那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也無拘無束了。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縱身下躍，突然之間，小腹中感到一陣劇痛……”

讓讀者最感到遺憾的就是，蕭峰沒來得及跳下城頭，就毒性發(fā)作，不能動彈。如果他成功地跳下城頭，就能跟阿紫一起去虛竹的靈鷲宮躲起來，從此后大碗喝酒，不去想什么遼國南征之事了?？扇松鷽]有“如果”，只有遺憾。沒有完美無缺，只有殘缺不全。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羅馬”，有的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羅馬”。我們一生都在為自己的目標奮斗。最后卻發(fā)現(xiàn)，別人做夢奮斗的目標卻是我們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所以，你還有什么不能釋懷的呢？

最讓人記憶深刻的，莫過于悲劇。段正淳，看似逍遙，卻時時被段延慶逼得無處可逃。最后還親眼看著一個個自己喜歡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自己的寶貝兒子還被證實是段延慶之子，悲哀！

在《天龍八部》中，貫穿著“求不得”的悲劇。這些悲劇，明面上是造化弄人，暗地里卻是人的執(zhí)拗放不下所致。

慕容復(fù)奮斗一輩子的目標，卻是段譽一出生就有的。而段譽自始至終追求的王語嫣，卻是慕容復(fù)一開始就得到的。

以段譽、段正淳為代表大理段氏皇族，福報很大自不必說，世代為皇族，錦衣玉食，傳世武功高強。雖然福報很大，同時業(yè)障也很深。段正淳與眾多女子周旋，四女均不得善終，慘死于曼陀山莊。這是段正淳的遺憾。

段譽呢，書生意氣，風(fēng)流倜儻，簡直就是標準的國民哥哥。他對幾個如花的美人鐘靈、木婉清、王語嫣，愛而不得，陰差陽錯，幾度悲喜，最終身世之謎大白于天下，業(yè)障又成了福報，也算應(yīng)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佛理。

段譽不喜歡練武卻成了絕世高手，鳩摩智一生追求最高武功境界，最后卻武功盡失。

王語嫣一生愛著慕容復(fù)，卻只能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阿紫的癡情，游坦之的癡情，最終都無疾而終。

如果，有人給過你一段短暫的陪伴，你覺得是獎勵還是懲罰呢？筆者的答案是，如果你不貪心那就是獎勵，如果你不期待就不會有懲罰。很多人都擁有過一段很愛很愛卻無法共度一生的感情，其實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如果對美好抱有過多期待，反而會讓美好變得不再美好。無論你有多么不舍，都不能讓這份感情成為對方的負擔(dān)。至少你們曾經(jīng)溫暖過，人家陪你走過一段孤獨的路，溫暖過你的心。這，就足夠了。能夠相遇，已經(jīng)是最好的安排了。這么一想，你就釋然了、快樂了。

誰的青春不迷茫？人生沒有落后，也沒有超前，其實大家都在走屬于自己的花期。什么叫做浪費時間？不快樂就是浪費時間。你不用羨慕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在進行一場殘酷的人生戰(zhàn)爭。在所有品質(zhì)當(dāng)中，唯一值得羨慕的品質(zhì)，是這個人能夠保持快樂?？鞓肥且环N能力，而不是一種狀態(tài)。這世上啊，除了死法都是活法。我們的基因負責(zé)上膛（一觸即發(fā)），環(huán)境負責(zé)扣動扳機。余生不長，不糾纏，不妨讀好書，交高人。很多女性朋友之所以婚姻不幸福，是因為她在談戀愛的時候，只看這個男的對她有多好，這是片面的。你同時要看他對別人怎么樣?；橐鍪且粋€人的修行，如果你和自己都過不到一塊兒，那么你和誰都過不到一塊兒。我們和配偶之間的矛盾，很大程度上都來自我們對自己的不接納。學(xué)會接納自己，與自己和解。人生最難的是接納自己，停止內(nèi)耗。

楊絳先生曾說：“人生一世，無非是認識自己，洗練自己，自覺自愿地改造自己，除非甘心與禽獸無異，但是這又談何容易呢？”在《增廣賢文》中，有這樣一句話：“萬事勸人修蒙昧，舉頭三尺有神明?！边@兩句話結(jié)合起來，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道德警言。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常掛在人們嘴邊，其實這句話還有下半句，同樣是人生精華，它點破了做人的底線。這下半句就是“不畏人知畏己知”。這句話告訴我們，即使沒有人看到，我們的良知也會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像人們常說的“人在做，天在看”，這里的“天”同樣可以理解為我們自己內(nèi)心中的道德底線和良知?；蛟S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自己的那一關(guān)，總歸是難過得去。對于一個有道德的人來說，當(dāng)他想做壞事時，他最先過不去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坎。

有人說：“你認識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钡拇_，人這一生最難的，是認識自己。生活中，我們常常拿著放大鏡去觀察、費心費力地去揣摩別人，卻鮮少用心去認識自己。自以為很了解自己，其實是霧里看花?；畹妹靼椎娜?，往往會在經(jīng)歷中認識自己，只有正確認識自己，才能撥云見日，找準自己人生的方向。

你跑得快，耳邊都是風(fēng)聲；你跑得慢，耳邊自然是閑言碎語。山高路遠，看世界，也找自己。人生心累多于身累，心累重于身累，心累困于身累。莫言在《晚熟的人》里說：“焦慮、內(nèi)耗的本質(zhì)，其實是沒有守住自己的節(jié)奏，就像我曾經(jīng)一度焦慮自己沒有身邊朋友過得好，于是就不停地模仿別人、追趕別人，最后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其實，生活沒有必要比較，守好自己的節(jié)奏，一步步腳踏實地往前走，生活就會慢慢明朗，你的生活，別人也同樣羨慕?！?/p>

渡邊淳一說過一段話：“鈍感力雖然有時候給人以遲鈍、木訥的負面印象，但鈍感力卻是我們贏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扁g感力是不再精神內(nèi)耗的核心，所以把那些高敏感、高顧慮、高煩惱都丟掉吧，我們不需要去向別人證明自己，我們需要輕松地活出自己。永遠不要被自己的情緒綁架，因為壓垮我們的往往是我們自己的情緒。試著去做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情，不必太過于在意別人的眼光。如果你不會游泳，怎么換游泳池都沒用。

你看《天龍八部》里面，還有另一位主角虛竹，他本不想學(xué)逍遙派武學(xué)，卻被無崖子強行傳授70年內(nèi)功，被天山童姥強迫學(xué)會了逍遙派至高武學(xué)。虛竹原本只想做一個少林寺和尚，卻被少林寺逐出師門。丁春秋想學(xué)會他師傅無崖子逍遙派的至高武學(xué)，最后卻被天山折梅手永遠困在了少林寺。命運就喜歡捉弄人。

無論是愛而不得、求而不得，還是恨而不得，人生無處不遺憾。生活中沒有誰不遺憾，只是沒有人喊疼，已經(jīng)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事與愿違。但生而為人，逆流而上，才不枉來這繁華世界走一遭。路雖遠，行則將至。事雖難，做則必成。有緣躲不開，無緣碰不到。緣起則聚，緣盡則散。隨緣而至，煩惱自去！

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禍。人生嘛，各有渡口，各自歸舟。你以為的遺憾，其實有可能是躲過了一劫，所以啊，柴米油鹽要有，詩和遠方也要有。

《天龍八部》這部小說是金庸先生的武俠巔峰之作，這部作品不管是歷史背景的波瀾壯闊，還是故事情節(jié)的曲折離奇，還是主人公的武功境界，抑或涉及人物之多，都是金庸先生之前小說中從未有過的盛況，更深層次的意思，是本書從哲學(xué)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讓人拍案叫絕。因此說《天龍八部》是金庸武俠的巔峰之作，一點兒也不為過。相較于金庸其他小說，《天龍八部》這個書名顯得尤為不通俗?！疤忑埌瞬俊边@四個字到底與喬峰、段譽和虛竹這三個主角的故事有何關(guān)聯(lián)？

成書于1967年的《天龍八部》內(nèi)容深受佛經(jīng)影響，書名也不例外，“天龍八部”四個字就是源自佛經(jīng)。

《西游記》中唐僧師徒取得真經(jīng)后，各自被封，作為腳力的白龍馬被封為“八部天龍廣力菩薩”。這里的“八部天龍”也就是“天龍八部”，是“護法神”。大乘佛經(jīng)中有記載，“天龍八部”常聽佛說法，這“天龍八部”中則包括八種神道怪物。八部者，一天眾，二龍眾，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其中以天眾和龍眾最為重要，所以稱之為“天龍八部”。白龍馬受封的“八部天龍廣力菩薩”也就是八部中的龍眾。而《天龍八部》這部以“有情皆孽，無人不冤”為主旨的武俠小說，通篇人物都為自己的貪嗔癡愛所困，主要人物都可以對應(yīng)到佛經(jīng)中天龍八部眾，這才是金庸起此書名為《天龍八部》的原因。

老子曰：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人一旦爭取力所能及之外的需求，帶來的可能不是幸福快樂，而是悲傷。

《天龍八部》結(jié)束后，故事還遠遠沒有完結(jié)。因為，遺憾一直都在?！短忑埌瞬俊贩磸?fù)說“求而不得”的遺憾與痛苦。這在書中是很明顯的，慕容家族復(fù)國無望，喬峰痛失阿朱，虛竹剛剛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小時不到，就親眼看著父母歸天，阿紫錯愛永遠把自己當(dāng)成小妹妹的姐夫，李秋水和天山童姥火并一輩子到死才發(fā)現(xiàn)、無崖子喜歡的不是她們中任何一個……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那么，你或許要說段譽是個特例了，因為他是很幸福的，王語嫣枯井回心轉(zhuǎn)意，抱得美人歸。錯。段譽最后在新婚當(dāng)晚、親手害死王語嫣，他是整個《天龍八部》最求不得、最悲催的人，沒有之一。甚至，連他的出身，都帶有悲劇色彩。段譽，他竟然是刀白鳳和段延慶一夜情留下的孽債。命運如此不堪，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

當(dāng)然，從小說表面上看，段正淳四處播種，讓段譽每看上一個美女都將其變成自己的妹妹。刀白鳳因段正淳有外遇而氣惱，一怒之下和雙腿被打殘、爬到菩提樹下的段延慶發(fā)生一夜情?？赐耆珪?，才發(fā)現(xiàn)，刀白鳳的出軌理由根本說不通，這個理由有明顯的邏輯謬誤。刀白鳳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段延慶和刀白鳳的約會“暗號”作為佐證——“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fā)?！?/p>

刀白鳳根本不是因為生氣才和段延慶發(fā)生關(guān)系，她本身就鐘情于段延慶，而且，段延慶和刀白鳳相識更在段正淳之前。事實上，段正淳和刀白鳳結(jié)婚的原因，大概是一種政治聯(lián)姻，大理皇室需要聯(lián)合抵制夷人的力量。所以，段正淳對這位“白富美”夫人是不怎么待見的。

刀白鳳的名字有點兒古怪，其實她是一個美人兒。她人到中年，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段譽與娘親熱，竟讓不明真相的木婉清大吃其醋，由此可見，做了母親的刀白鳳還相當(dāng)年輕美貌。刀白鳳心中一直存留著一個讓她不愿正視的秘密，她守了半生，最終在臨死之前，將所有的一切對兒子段譽和盤托出，這個細節(jié)可以說是刀白鳳整個灰調(diào)的人生中最悲壯也最釋然的一個瞬間。為了保護段譽，她不得不正視自己不愿回首的過去，同時，刀白鳳也終于追尋自己的內(nèi)心，跟隨段正淳殉情而去。過往的一切均煙消云散，執(zhí)念也罷，遺憾也好，最后的結(jié)局，至少是由刀白鳳自己選擇的。刀白鳳的悲壯經(jīng)歷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和前任聯(lián)系，錯過就錯過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即便是雙方都單身也別再聯(lián)系了！否則，你會倒霉的。

鳩摩智，怎么說他也是一大高僧，還是吐蕃國師。竟然去少林寺偷經(jīng)書，還曾暗中偷襲掃地僧，只是因為掃地僧有三尺氣墻護體，所以沒有什么事情。

掃地僧，歷來眾說紛紜。應(yīng)該注意到，他是整個小說里最偽善的人！為什么？他多次暗示蕭遠山和慕容博不要偷學(xué)武功，否則會有不好的作用，并且在最后解救了蕭、慕倆人。他是不是很有慈悲心？不是的，我們難道忘了少林寺兩百年來第一高手玄澄嗎？掃地僧怎么回憶他的：他多次勸玄澄未果，最后玄澄走火入魔、經(jīng)脈盡斷而成了廢人（癱瘓了），可憐可惜！如果掃地僧真有慈悲心的話，又怎么不像解救蕭、慕倆人那樣挽救一下玄澄呢？種種跡象表明，對于玄澄，他是冷眼旁觀的。這件惡事還是他自己抖摟給蕭、慕倆人聽的，如此說來，不是赤裸裸地恐嚇威脅又是什么？言外之意，玄澄這么牛，但是沒有我發(fā)善心，他還得癱瘓！

玄澄在整個小說里未出場，也許，這個武癡在某天無意撞見了掃地僧的陰謀而已，于是悲劇發(fā)生了。所以整個《天龍八部》，壞的幾乎都是明壞，用的幾乎都是陽謀，只有掃地僧壞得很隱蔽，很讓人不寒而栗。

鳩摩智因為走火入魔、功力散盡后，反而才大徹大悟。相比喬峰、慕容復(fù)，這種結(jié)局對鳩摩智而言，反而是最好的。

《天龍八部》的悲情在于，你連恨都恨不起來。更多時候，你只能看著——原來，這都是命。即便你是絕頂高手，直至最后也只能乖乖順從，順從于命運的安排。

《天龍八部》充滿了遺憾。你有遺憾嗎？有個博主說得好，我本以為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后來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難平的是人心?？墒?，生而為人，誰敢說不遺憾，只是有人不喊疼。即便是盛世《長安三萬里》，不也處處寫盡了遺憾嗎？高適蹉跎半生，暮年方得志，不遺憾嗎？李白瀟灑恣意，空有大鵬之志，卻淪為階下囚，不遺憾嗎？裴十二一介女子，文不輸李白，武不輸高適，只因女子之身，報國無門，不遺憾嗎？少年杜甫，愜意靈動，南村群童卻欺我老無力（“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不遺憾嗎？所以呀，無人不冤，有情皆孽。一切都在變化，且都難隨人心，就像人字有兩筆，一撇寫盡前半生、寫的是執(zhí)著，一捺寫的是后半生、寫的是釋懷。我們要做的是，心有山水不造作，近而不爭遠是非，且停且望且隨風(fēng)，且行且看且從容。不念過往，不畏將來。最后，愿大家千山暮雪，海棠依舊。不畏歲月驚擾、平添憂愁。

說回《蘭亭集序》的遺憾吧。

想當(dāng)年，51歲的王羲之時喜時悲，喜極而悲，酒后著下不朽之作《蘭亭集序》，由平靜而激蕩，再由激蕩而平靜，極盡波瀾起伏、抑揚頓挫之美。然而遺憾的是，書圣一氣呵成之后發(fā)現(xiàn)多處有錯別字，于是《蘭亭集序》上留下了諸多明顯改動的痕跡。當(dāng)然，藝術(shù)史上不乏殘缺之美，何況王羲之具有典型的晉人風(fēng)度：性格耿直，超塵絕俗，不拘禮法。事實上，王羲之酒醒后再寫了十余遍，皆不及原作，可見藝術(shù)的神來之筆是不可重復(fù)的。

《蘭亭集序》這篇短文，文體性質(zhì)上屬于序文，是對蘭亭雅集活動進行簡要記敘的一篇文章。此文雖然篇幅短小，但敘事充分，逸趣橫生，感懷雋永遙深，辭采文質(zhì)相宜。

拉拉雜雜，說了那么多的遺憾，筆者其實想表達的意思是：直到現(xiàn)在，才對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有所感悟，想起以前學(xué)生時代，只是假意蒙混過關(guān)式的通篇背誦，如今再讀《蘭亭集序》，著實佩服王羲之的為人通透豁達。

不知道有所感慨算是好還是不好。如果能像學(xué)生時代一樣，隨便糊弄一下，時間就可以過去了。多好?？上?，時光不能倒流。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是筆者很喜歡的一篇古文，每次閱讀都會有新的感悟。

《蘭亭集序》可謂中國漢字書法之巔峰，全文共324個字，重復(fù)之字均不相同。全幅無法而有法，點畫情趣盎然，心手相應(yīng)，一氣呵成，如天馬行空，游行自在。全篇遒媚勁健又氣勢飄逸，集篆、隸、章草之法，中鋒起轉(zhuǎn)提按，意隨筆轉(zhuǎn)，線條如行云流水，字體極盡變化，楷草兼施，平穩(wěn)中寓險峻，相同的字皆有不同表現(xiàn)，尤其是那20個“之”字，各具風(fēng)骨，無一雷同，令人贊嘆書法家功底之深厚、漢字變化之多端。全幅意境渾穆，神氣洞達，瀟灑散朗如清風(fēng)明月，樂中含悲悟生命玄理?？梢哉f是境與神會，真氣撲人。

這幅字，后世為無數(shù)寫手所模仿，卻始終未能得其精髓?？v是王羲之本人事后重寫，也未能超越此臻境，令人唏噓。

肆

《蘭亭集序》原帖相傳已作為唐太宗的陪葬品埋入昭陵。唐人《蘭亭集序》摹本傳世著名的有三帖，一是虞世南臨本，一是褚遂良臨本，一是馮承素摹本（響拓本）。馮本因鈐有唐中宗“神龍”小印，又稱“神龍本”，最能體現(xiàn)原作神韻。

諳熟掌故的后人總不禁追問，如此名篇是何以誕生的呢？接下來，我們逐字逐句地分析。

解密《蘭亭集序》，鑰匙正在全篇之首“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睍撸瘯?，本為在水邊消災(zāi)祈福的儀式，卻因“群賢畢至，少長咸集”而雅趣橫生。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

暮春之初，歲在癸丑，三月初三，惠風(fēng)和暢。東晉的永和九年，也就是353年的三月初三，距今1671年了。開篇先交代雅集的時間、地點、事由。時間：東晉永和九年，即353年三月初三。地點：會稽山陰。事由：修禊（雅集）。

“暮春”是指農(nóng)歷三月，這次雅集是三月初三舉辦的，所以叫作 “暮春之初”。

聽過《古詩十九首》的朋友一定還記得古詩十九首中的情感，多是對人生短暫、世事無常的悲觀與無奈。因為作品里的人生感悟，和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有很大關(guān)系。所謂“文章合為時而著”，《古詩十九首》寫于東漢末年，國家頻繁地發(fā)生戰(zhàn)亂，出現(xiàn)了三國分裂的政局。曹操在《蒿里行》里有這樣的描寫：“關(guān)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茨系芊Q號，刻璽于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庇捎趹?zhàn)爭連年不斷，士兵長期脫不下戰(zhàn)衣，鎧甲上生滿了蟣虱。然而最慘的還是老百姓，眾多的百姓也因連年戰(zhàn)亂而大批死亡。尸骨暴露在荒野地里無人收埋，千里之間沒有人煙，聽不到雞鳴。一百個老百姓當(dāng)中只不過剩下一兩個還幸存著，想到這里令人極度哀傷。東漢末年不僅僅面臨戰(zhàn)亂，其間還有瘟疫橫行、地震頻發(fā)，天災(zāi)與人禍同在，導(dǎo)致人口大量減少。醫(yī)圣張仲景的家族在不到十年的時間中，一個二百余人的大家族有三分之二的人因為瘟疫而去世，張仲景因此而寫下《傷寒雜病論》。而在東漢之后，司馬氏一統(tǒng)天下，建立晉朝，但只經(jīng)過短短一百多年的平穩(wěn)時期，又因為八王之亂、永嘉之亂，緊接著五胡亂華，而倉皇東渡。最后在長江以南建立了一個并不穩(wěn)固的東晉政權(quán)，和北方胡人劃江而治。

王羲之雖然是世家子弟，衣食無憂，不用像窮苦百姓一樣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但在整個動蕩不安的時代背景下，人命如螻蟻，富貴榮華仿佛過眼云煙，很容易產(chǎn)生虛妄和悲觀的情緒?！短m亭集序》正是王羲之對待生命易逝的感慨，但和一味頹喪不同的是，王羲之在坦誠面對人世悲苦時，表現(xiàn)出了一種“于蒼涼感嘆之中自有無窮逸趣”的豁達胸懷。已經(jīng)超越了自《古詩十九首》以來，漢魏文人單純哀嘆人生短暫的陳舊套路。

中山大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博士楊昊鷗在《中國古代散文名篇導(dǎo)讀》（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出版）一書中，對這段文字的講解有頗新的觀點，他說：東晉永和九年，即353年，按照中國古代天干地支的算法是癸丑年。這個時間從歷史上來看，是有一點兒意味的。晉代分為西晉和東晉，西晉（266—316）是中國短暫的大一統(tǒng)王朝。西晉末年，由于戰(zhàn)亂，司馬氏政權(quán)以及大量人口南遷，定都建康 （今南京），稱為東晉。在東晉之前，中原文明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都主要立足于長江以北的北方。而隨著東晉王室及人口的大量南遷，南方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并隨之帶來了南北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南方清新秀麗的山水風(fēng)貌與南遷而來的精致有品位的貴族文化相融合，蘭亭雅集就是這種文化融合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簡單來說，就是南方的山水成為貴族重要的文化資源和精神養(yǎng)料。

所以，蘭亭雅集的地點很重要，它是在秀麗的南方山水中舉辦的；另一方面，它的時間也很重要，正是到了永和九年的時候，這種文化融合已經(jīng)進行得比較充分了，才會孕育出蘭亭雅集這樣的文化盛會。

一年之計在于春，不負春光不負己！四季皆如詩，但是詩人們卻總是偏愛春天，把最多的贊美給了它，把最美的詞匯給了它，也把最濃的思念給了它。在古人的詩歌里，總是藏著最美的春色。如唐代白居易的“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元代白樸的“春山暖日和風(fēng)，闌干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唐代劉方平的“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等。

地球上的四季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天文現(xiàn)象，不僅是溫度的周期性變化，而且是晝夜長短和太陽高度的周期性變化。當(dāng)然晝夜長短和正午太陽高度的改變，決定了溫度的變化。四季的遞變?nèi)虿皇墙y(tǒng)一的，北半球是夏季，南半球是冬季；北半球由暖變冷，南半球由冷變熱。晝夜長短和太陽高度，在不同季節(jié)有周期性變化規(guī)律。

鶯初解語，最是一年春好處。微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春天，又稱春季，是四季中的第一個季節(jié)，指立春至立夏期間，是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在北半球的公歷為3月—5月，而南半球（如澳大利亞）的公歷則是9月下旬—12月下旬。春天氣候溫暖適中，中國內(nèi)陸大部分地區(qū)有降雨，萬物生機萌發(fā)，氣候多變，乍暖還寒。

春天來了，一派欣欣向榮好氣象。按民間習(xí)俗，十天為一春，春季有90天，故又稱“九春”，分為九個階段。春天從節(jié)氣分，有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六個階段。

春季包含了一月、二月、三月，而合稱“三春”，春天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農(nóng)歷正月、農(nóng)歷二月、農(nóng)歷三月，即孟春、仲春和暮春。簡單地說，初春就是早春，仲春就是中春，暮春就是晚春。具體一點兒說，初春：春天開頭的第一個月，包含了兩個節(jié)氣：立春、雨水。仲春：因處春季之中，故稱仲春，孟春之后農(nóng)歷二月為仲春，包含了兩個節(jié)氣：驚蟄、春分。漢代董仲舒《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至于仲春之月，陽在正東，陰在正西，謂之春分。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蹦捍海壕褪谴禾斓淖詈笠欢螘r間，農(nóng)歷三月，包含了兩個節(jié)氣：清明、谷雨。

“修禊”，是源于周代的一種古老習(xí)俗，即農(nóng)歷三月上旬“巳日”這一天，人們相約到水邊嬉游、洗濯，去除身上不潔，以消除不祥、除災(zāi)去邪，后來演變成踏青、探春、尋春，類似今天的春游活動。春是喚醒自然的口令，天暖，草青，花開，古人也和今天的人們一樣要去春游，古俗稱之為“祓禊”?！对娊?jīng)·鄭風(fēng)》有云：“三月桃花水下之時，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于溱、洧兩水上，執(zhí)蘭招魂續(xù)魄，祓除不祥也?！薄对娊?jīng)·鄭風(fēng)》也記錄了春秋時期鄭國“巳日”的盛況——“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蹦捍簳r節(jié)，心曠神怡，清澈的溱水與洧水旁，男女老少結(jié)伴春游。青年男女“秉蕑”而行，優(yōu)哉游哉。蕑就是蘭草。據(jù)《本草綱目》載，此草需“趁嫩時挼而佩之，初采時微辛，再后則辛香暗涌”，常被古人當(dāng)作香水使用。那種植物之香令人神怡心靜。微風(fēng)輕拂，清香盈裊，男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邂逅愛情。海南省黎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三月三”節(jié)，就是這樣一個愛情的節(jié)日，從中，依稀還可看到《詩經(jīng)》時代上巳節(jié)祓禊之俗的影子。

自曹魏之后，將農(nóng)歷三月三日定為“上巳節(jié)”。東漢文學(xué)家兼科學(xué)家張衡的《南都賦》有云：“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軌齊軫，祓于陽瀕。朱帷連網(wǎng)，曜野映云。男女姣服，駱驛繽紛。致飾程蠱，偠紹便娟。微眺流睇，蛾眉連卷?！睆埡馑仦槠浼亦l(xiāng)河南南陽，由于南陽位于京都洛陽之南，故名《南都賦》，賦中描寫的正是暮春三月上巳日，眾多男女聚集河邊，身穿華麗服飾，參加一年一度的修禊盛事。

王羲之參加的蘭亭雅集，號稱“修禊”，本為上古時期遺留的巫術(shù)風(fēng)俗，指南方人于春天在女巫主持下在江邊沐浴，消災(zāi)祈福。到了魏晉時期則變成了雅集的名稱，主要活動就是文人們聚在一起飲酒賦詩。飲酒作詩的方式也很特別，眾人分別坐在溪流沿岸，酒杯從上游順流而下，停到誰面前誰必須一飲而盡，并吟出一首對仗工整的詩篇來。

隨后的唐宋兩代，則是雅集發(fā)展的巔峰期，一如姜夔有詞贊曰：“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p>

提起滕王閣，就想起那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雖經(jīng)滕王閣二十余次修繕而不衰，足可謂千年唱和。但很少有人知道，青年才俊王勃的這篇《滕王閣序》，正是在雅集上當(dāng)場成文的。這是當(dāng)時名為“文會”的雅集形式，比起魏晉時期的“修禊”已經(jīng)沒有了季節(jié)的限制，活動內(nèi)涵也更加豐富。除傳統(tǒng)的飲酒賦詩以外，雅集的內(nèi)容還包括登高極目、觀賞花鳥、撫琴唱和、當(dāng)場吟詩等等，加入的文化活動越來越多，能夠參與其中的文士也更多了。不僅辭賦高手可以加入，畫家、琴師、酒圣、香手，都能在文會中找到一席之地。比如北宋晚期，各有所長的蘇軾、蘇轍、米芾、黃庭堅等名流常于駙馬都尉王詵的西園中進行雅集活動，這“西園雅集”也就成了文人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題。

不過直至此時，雅集的活動內(nèi)容仍然是討論學(xué)問，交流作品，與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現(xiàn)代詩人集會頗有相似之處。《儒林外史》第十七回正是一個絕佳的注腳：“今日我等雅集，即拈‘樓’字為韻，回去都做了詩?！蹦軌蛭盏娜巳喝匀挥邢?。而到了元代，雅集的內(nèi)涵開始大規(guī)模擴充，吟詩作畫、文學(xué)歷史、茶道琴藝、香道禪佛，在雅集上俱有所聞。

至治三年（1323）三月二十三日，喜愛漢地文化的蒙古公主祥哥剌吉就在元大都（今北京）主辦了一場雅集，召集天下名士，共同欣賞公主的藏品并題跋作序。出現(xiàn)在雅集中的作品，不僅有唐宋年間的詩文山水畫，甚至還有佛教繪畫、西藏唐卡等新鮮作品。此事或與元代統(tǒng)治者初來乍到，對雅集傳統(tǒng)概念理解有誤有關(guān)，但意外擴充了雅集的內(nèi)涵。即使自己不能創(chuàng)作，只要對觀賞品評佳作有所心得，都可以參與其中，大大降低了參與雅集的門檻。

而善于作文作畫的文人，則會和當(dāng)年的王羲之一樣，用筆觸描繪雅集的場景，讓這種高雅的活動現(xiàn)場得以流傳。高朋滿座、談笑生輝的感覺，對于宋元明時期的士人來說都是最大的樂趣。

后來，三月上巳也成為文人飲酒賦詩的集會（修禊）。有關(guān)三月三修禊的古詩文，很美好，如杜甫《麗人行》有這樣一句：“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惫馐菑淖置婢湍芨‖F(xiàn)出一派美好春光。在杜甫筆下，三月三日已成貴戚仕女結(jié)伴春游、爭奇斗艷的重要日子，其中“麗人”一語，源出曹魏文學(xué)家曹植《洛神賦》：“睹一麗人，于巖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辈苤苍谏窖轮?，見到一位美貌女子，連忙問隨從是否也看見？接著又向隨從打聽這名女子到底是誰？

曹植在父親曹操死后，屢遭其兄曹丕的打壓，終日抑郁寡歡，當(dāng)他行經(jīng)洛水，想起神話中伏羲的美麗幺女，名為宓妃，曾溺于洛水，死后被封為洛水之神。曹植不禁觸景傷情，寫下這篇歌詠洛水之神的《洛神賦》，序中提及“麗人”即洛水之神?！堵迳褓x》面世后，竟被好事者穿鑿附會，編出一段曹植與其兄嫂甄后的曲折戀曲，甄后從此也被小說野史冠上“甄宓”一名。

王羲之為何要選擇在三月三這一天來做蘭亭雅集？古人眼中的春天，是梨花一枝春帶雨，是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是春在溪頭薺菜花。

前面說了，春有三段：初春、仲春、暮春。王羲之獨喜歡暮春。為什么呢？早春太冷了，即農(nóng)歷正月。剛立春，春寒料峭，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春還只是個季節(jié)符號，是個時間概念，只有象征意義。仲春，春季的第二個月，即農(nóng)歷二月，江河剛剛解凍。楊柳吐綠，萬物蘇醒，“草色遙看近卻無”，賞花也只能見到零零星星，難以盡興。

賀知章的《詠柳》詩這樣寫：“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卑汛猴L(fēng)比作剪刀，這個新鮮。忽然想起一件事，有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上課時，讓學(xué)生討論這個比喻。一個學(xué)生說，用“春風(fēng)”比喻成“剪刀”是不對的。在每一個比喻句里，都要有本體和喻體，而本體，是本來要寫的物體?！岸麓猴L(fēng)似剪刀”這句詩中本體是“春風(fēng)”，“剪刀”是喻體。所以，在用什么比喻什么或把什么比作什么時，要找準比喻中的本體和喻體。

另一個學(xué)生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用“春風(fēng)”比喻成“剪刀”，非常恰切，春風(fēng)就像剪刀一樣，剪出春天萬種樣子。用擬人手法刻畫春天的美好和大自然的工巧，新穎別致。另外，這首詩寫的是春天的柳樹，這是表面上所歌頌的對象，但其實，這首詩潛在的意思，也是對當(dāng)時朝堂上部分官員的不正之風(fēng)的一種批評，希望二月春風(fēng)就像剪刀一樣，把不正之風(fēng)都剪掉。

該說暮春了。暮春，萬物蘇醒，春意盎然，動物們無不春心萌動，忙著孕育生命。《論語·先進》載，曾晳和孔子談志趣——“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笨鬃雍簦骸拔崤c點也！”一向老成持重的孔夫子也喜歡春游。是啊，春光里，暫時扔下書本，和弟子們一起穿上春天的衣服，到沂河里洗澡，在舞雩臺上吹吹風(fēng)，唱著歌走回家。春光和煦，陶冶情操、依仁游藝，多么美好?？鬃淤澝懒诉@種徜徉于山水之間，使胸襟敞開，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的精神和諧。

王羲之等幾十位文人騷客，之所以在“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是因為那天（是日）天氣太好了，“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不冷不熱，風(fēng)和日麗，最宜親近大自然。暮春時節(jié)，陽光燦爛，是賞花最好時節(jié)。草長鶯飛，鳥語花香，“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萬紫千紅總是春”。時值暮春之初，在崇山峻嶺和茂林修竹之間，行流觴曲水，一觴一詠之樂?？芍^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俱”了。

“對于這次蘭亭集會所產(chǎn)生的巨大轟動社會效應(yīng)，王羲之本人也喜出望外：王右軍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世說新語·企羨》）

“這說明，連王羲之本人也沒有預(yù)料到這場蘭亭集會活動所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宋代蘇軾對王羲之這場蘭亭集會和石崇的金谷集會作了這樣的對比和評價：蘭亭之會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倫，逸少聞之甚喜。金谷之會皆望塵之友也；季倫之于逸少，如鴟鳶之于鴻鵠。（《東坡題跋，右軍斫膾圖》）

“可見，經(jīng)過七百年的歲月洗禮，蘭亭集會的歷史文化價值已經(jīng)得到充分的肯定和贊美。究其原因，我想應(yīng)該還是在于這場集會乃至《蘭亭集序》內(nèi)容和書法藝術(shù)本身融匯而成的士人文化人格精髓所致?！盵19]

暮春，生機最濃，最具詩意，最容易引發(fā)詩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暮春時節(jié)，杜甫居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時，留下名句：“暮春三月巫峽長，皛皛行云浮日光?！蹦捍簳r節(jié)，詩人錢起寫成《暮春歸故山草堂》一詩，留下名句“溪上殘春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的春色。暮春時節(jié)，李后主含淚嘆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暮春之初，柳綠花繁，桑云淡淡，正是春意最濃時。暮春，春季的荼蘼處，春天的尾聲里。作為山東人的王羲之，移居江南，又怎肯錯過這里春天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暮春呢？“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p>

按照書法網(wǎng)總編輯一癡先生的說法，“王羲之選擇在三月三做這場盛大的雅集，可能跟他是道教徒的身份有關(guān)。相傳三月三是黃帝的誕辰，中國有‘三月三，生軒轅’ 的說法。同時在道家傳說中，這一天也是真武大帝的圣誕。當(dāng)然也有人說王羲之舉辦這個雅集是要有和西晉時期的首富石崇相比之意：《世說新語·企羨》：‘王右軍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

“會稽山陰”這句話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會稽的山陰縣；另一種是會稽山的北面，“陰”有山北面的意思。

“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备鞣N賢人、老少聚集在一起。參與雅集者，多為名士君子。其人或是詩文名噪一時，或是書法冠絕群英，或是見解另辟蹊徑，用 “群賢畢至”來概括真是毫不夸張。他們各獻所長，各表高論，輔以行令、美酒，難怪也令實權(quán)者心向往之。

其中還有部分王羲之的子侄晚輩，所以再補充一句 “少長咸集”，非常精煉準確。

眾文士賦詩作對，推杯換盞，王羲之也在雅會中飽飲美酒，畢時作序一篇，以酒意催生文思，以文思帶動筆墨，一氣呵成，成就名篇。機緣巧合之下，筆走龍蛇，文墨交融。正所謂此文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作序時，王羲之是和與會者一起進行的，正是魏晉名士所喜愛的高雅活動——雅集。雅集的誕生，與魏晉時期動蕩的社會現(xiàn)狀有關(guān)。在此之前的東漢末年，就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社會輿論權(quán)威解體的現(xiàn)象。此前由董仲舒強調(diào)的天人感應(yīng)、皇帝和天命之間的聯(lián)系，不斷受到挑戰(zhàn)。一直接受這種理論解釋的儒生們感到無所適從，也無能為力。

后世由張載總結(jié)出來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實則一直是文人所尊崇的行為規(guī)范。但天下紛亂許久，天長日久，便萌生退意，寧可呼朋喚友坐而清談，也不愿出將入相匡君輔國。能得一時清閑也好，與其與人勾心斗角，還不如以玄學(xué)會友，尋找志同道合的精神家園。

這時候恰逢中國酒精飲品的生產(chǎn)技術(shù)有了提高，文士們也發(fā)現(xiàn)了五石散等化學(xué)藥品的妙用，讓雅集清談變得更加趣味橫生。比起混亂的世道，轉(zhuǎn)入這樣美妙的集會中顯然更加愉快。

“我寧愿失去一個印度，也不愿失去一個莎士比亞?！彪m然文人無法實現(xiàn)抱負、影響天下局勢，其清雅愛好的影響力卻無遠弗屆。充滿文化氣息的雅集，在魏晉時代的血雨腥風(fēng)中，卻變成了文化的制高點，連權(quán)謀家都樂在其中。

后來稱帝的曹丕，亦為當(dāng)時名士之一，也曾是雅集的狂熱擁躉，在《又與吳質(zhì)書》中就對雅集的評價甚高：“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連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dāng)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p>

熱衷炫富的西晉權(quán)臣石崇，其實也有積極結(jié)交名士的雅號，與23名詩人結(jié)為詩社，以其莊園金谷園號為“金谷二十四友”，傳為一時佳話。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p>

這一句記述雅集的環(huán)境。

在王羲之筆下，蘭亭周圍的景色可以用清麗脫俗來概括。當(dāng)然，這一段的景物描寫也相當(dāng)經(jīng)典：“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绷攘葞坠P，就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江南山水田園風(fēng)光。

“崇山峻嶺”后來成為一個成語。“茂林修竹”，茂密修長的竹林?！扒辶骷ね摹保宄旱乃髁鲃莺芗ち?。大家看，蘭亭雅集選擇的地點風(fēng)景多美，“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就是說，在高山上的竹林里舉行。事實上，古代的“清流”“雅士”在選擇聚會地點的時候，一般不會選擇在大江大河附近，而會選擇在山澗或者溪水旁邊，是小水流。山中清澈的溪水，小水流，不一定本身流速很快，但是因為水淺、彎多，加上水底的地貌不平順，很容易激起水花，看起來就好像因為水流急而產(chǎn)生的一排排浪花，這是一種視覺效果。另外，后文講到的“引以為流觴曲水”，只有水淺、彎多，才能更好地利用映帶左右的溪水來玩這個名叫“流觴曲水”的極富雅趣的游戲（把酒杯扔到小溪里，任由細細的溪水把酒杯帶動得跌撞漂浮，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作詩一首，作不出來就罰酒）。只有水淺、彎多，才能更好地讓酒杯在水流中停止漂移。觴，是一種酒器，通常為木制，小而體輕，底部有托，可浮于水中。

如此，“清流激湍”的說法就好理解了。雖然王羲之用了“激湍”這樣看起來激烈的字眼，但實際上描述的是一幅很清麗可人的山中景觀。

這也給人一種哲學(xué)上的暗示：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做人做事，要像流水一樣，不去爭先后，不急于一時，而是要腳踏實地，一點一點地積蓄自己的力量。細水長流，以待進發(fā)。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苯z就是弦樂，竹就是管樂，絲竹管弦就是樂器的代稱。按照楊昊鷗的說法，中國古人有“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之說，意思是弦樂不如管樂，管樂不如人的歌喉，這大概是古人一種崇尚自然的觀念，認為越是發(fā)自天然、越少借助工具的聲音越是最好的聲音。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雖然沒有音樂來營造熱烈盛大的氣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喝一點兒酒，詠一點兒詩，也足可以暢快地抒發(fā)內(nèi)心細膩隱微的情懷。

王羲之用的是“暢敘幽情”?！坝那椤保馑际巧钸h或高雅的情思，比如，漢代的班固在《西都賦》里說：“攄懷舊之蓄念，發(fā)思古之幽情?！毙稳萸?，有很多詞匯，比如云情、庸情、冤情、用情、娛情、余情、雨情、愚情、險情、閑情等等，王羲之偏偏選擇了“幽情”，注意，是“幽情”而不是“豪情”“悲情”“激情”等，由此可見，王羲之從北方移居南方，南方山水細膩怡人，讓他的性靈也更加地細膩幽深。

一般我們將情感分為四類：積極、消極、中性和混合情感?！坝那椤睂儆谀囊活惸?？你自己猜吧。有懸念、意猶未盡，才是好文章。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边@一天，天空晴朗，空氣清新，柔和的風(fēng)讓人感到溫和、舒暢。蘭亭雅集那天，陽光晴朗，惠風(fēng)和暢，正是在這樣悠然自得的心境下，王羲之望著眼前山水，心中有了對生命和人世的感悟。于是文章由寫景開始轉(zhuǎn)入議論抒情。

如果說，“天朗氣清”，是這句話的句眼，那么，“惠風(fēng)和暢”，這四個字就是這篇序文的文眼，或者，更進一步說，“惠風(fēng)和暢”就是王羲之《蘭亭集序》暗藏的題眼。

“題眼”指能決定文章內(nèi)容的關(guān)鍵語詞?！邦}眼”是一個標題中最傳神的字詞，它能突出文章的精髓。或許有人說，《蘭亭集序》這個標題中根本沒有出現(xiàn)“惠風(fēng)和暢”這四個字。所以，筆者才說是“暗藏的”題眼。

“天朗氣清”更多是一種對自然的客觀描述，“惠風(fēng)和暢”則比較偏重描述一種主觀感受?！盎蒿L(fēng)和暢”現(xiàn)在成了一個成語，經(jīng)常被人寫成大字、掛在客廳或者辦公室里?！盎蒿L(fēng)和暢”被借指為一種理想中很和諧的狀態(tài)，不濃烈，不冷淡，讓人感到恰到好處的舒適。

畫畫講究畫龍點睛，寫文章講究有“題眼”。什么是句眼、題眼和文眼呢？在一個句子中，能使全句皆奇的畫龍點睛的字就是句眼。例如宋祁的《玉樓春》寫春景：“紅杏枝頭春意鬧”，“鬧”，寫出了春意盎然的景象，引起讀者豐富的聯(lián)想，不僅使讀者獲得視覺的感受，而且還使讀者得到聽覺的感受，“鬧”便是這句的句眼。又如宋代王安石的一句名詩：“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綠”，不僅寫出了春風(fēng)的行蹤，而且還寫出了江南的神韻，“綠”便是句眼。

題眼，顧名思義，題目的心靈窗戶——眼睛。例如：作文題目《美好的回憶》，“美好的”是題眼。所謂“題眼”，就是指標題中提挈全篇、精練傳神的字詞。如2002年高考選用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此夜曲中聞?wù)哿?，何人不起故園情！”詩題中的“聞笛”便是“題眼”，所以全詩四句中的前三句全用來寫笛聲，把讀者引到一個美妙的音樂境界中來，直到最后一句才透露了詩人的本意。又如杜甫的《春夜喜雨》中的“喜”便是題眼。詩中雖然未用一個“喜”字，但字里行間處處透露著“喜”意。

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文章有文眼，題目也有題眼。題眼就類似人的眼睛。人逢喜事精神爽，首先表現(xiàn)在眼睛里，一定是明亮的。如果眼睛都暗淡無光，那么人怎么能爽呢？比如文章的色調(diào)，怎么可能精彩呢？

我們今天的人，無論是書法還是文采，為什么再也達不到王羲之《蘭亭集序》那樣的高度呢？且不說文眼、題眼、詩眼、詞眼諸如此類的詞匯，單說一個常識：古人會用“美瞳”來“美化”眼睛嗎？當(dāng)然，那個時代也沒有“美瞳”。

接著解讀《蘭亭集序》。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卑凑諚铌机t的講解，“宇宙”在古代的意思是空間和時間，“品類”指世間一切有形的萬物。實際上，空間與時間之大，萬物種類之繁多，都是不可能認知窮盡的，所以采用的動詞是“觀”和 “察”，表明這是一種注重主觀體驗、胸襟廣闊的生命態(tài)度。

“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边@里的 “所以”，不是 “因為……所以……”的 “所以”的意思，而是 “用之以”的意思。用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來放眼縱觀，馳騁胸懷。

“游目騁懷”中的 “游目”是前人經(jīng)常用到的一個詞，如屈原《楚辭·離騷》中 的“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曹植 《游觀賦》中 的“靜閑居而無事，將游目以自娛”，指自由自在地觀覽景色，尤其是指廣闊的景色。一個 “游”字，一個 “騁”字，行文的意境非常舒展。

“足以極視聽之娛”，宇宙之大、品類之盛不多說了，在行文上虛晃而過，輕巧中帶著飄逸。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這一句，楊昊鷗的講解比較好，他說：“人之相與，俯仰一世?！币话愕姆g是人與人之間互相交往，很快就過了一生。這樣翻譯，大概的意思沒錯，但對原文細微的意思有所缺漏?！跋嗯c”字面上的意思是人與人互相交往，但實際上是說一種眾生雜處的狀態(tài)，好像一個電影鏡頭的定格，畫面里人們漫無目的地處在一起。“俯仰一世”，用大白話說，抬頭低頭之間就過了一輩子，更加強了那種茫然、易逝的感覺。面對如此茫然、易逝的人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tài)度和方式去度過它?！盎蛉≈T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有的人喜歡把對人生和世界的感悟放在胸中，與朋友在室內(nèi)切磋清談?！盎蛞蚣乃?，放浪形骸之外”，有的人將情懷寄托于外物，將自己的精神超脫于肉體之外。后一句話要準確翻譯很難，簡單來說就是讓自己的精神有一種高遠的寄托，如魏晉時期的名士喜歡詩歌、書法、玄談等，說到底，就是讓精神有一個寄托，希望借此脫離世俗生活之累。

“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王羲之將世人大體分為兩類——“靜者”和“躁者”。形象地概括了世上的兩種人，一種是喜歡“靜”的人，一種是喜歡“躁”的人。靜者“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躁者“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一種喜歡在室內(nèi)，召集三五親朋，暢談自己的理想；一種放浪形骸，為了自己的夢想，浪跡天涯，放縱不羈。用今天的話來說，有的人喜歡安靜地宅在家里，紅袖添香夜讀書；有的人喜歡熱鬧，或者去旅游，或者召集親朋好友聚餐。一種人固守本分，喜歡在知己范圍內(nèi)表達觀點，或者在自己熟人圈子里行事，安穩(wěn)地過日子，不逾矩不冒險；而有的人呢，遵從內(nèi)心，聽隨心性，喜歡和志同道合的人清談，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甚至挑戰(zhàn)世俗，不拘小節(jié)，但內(nèi)心很愉悅，精神很富足。無所謂對錯、好壞，開心就好。心情即生命，心安即彼岸。生命的真諦，就是生命本身。幸福的源泉，全部都在心里。

叔本華說，生命是一團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所謂輝煌的人生，不過是欲望的囚徒。在得到心愛的東西的時候，或是升職，或是有鳳來儀，此時內(nèi)心會有無限的滿足感，忘記所有的不開心。然而，“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自己曾經(jīng)喜歡的東西，早晚都會厭倦，而此時，愁情煩事又會重新涌上心頭。人的一生，似乎就是在愛與不愛中度過，一個不變的輪回，人們卻誰也跳不出。

世界上真的就只有“靜者”和“躁者”這兩種人嗎？后來的范仲淹給出了答案，范仲淹把人分成了三種，其中的兩種，一種是以物喜，一種是以己悲，這兩種和王羲之的“靜躁”兩類是一樣的。范仲淹通過探求古仁人之心，告訴我們還有第三種人，那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煞吨傺妥罱K還是發(fā)出了“微斯人，吾誰與歸”的慨嘆。

在楊昊鷗看來，將人分為“靜”“躁”兩種，這是比較富有道家特色的觀念。中國道家傾向于用至簡的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世界的統(tǒng)一性歸納于 “一” （也稱 “太極”），世界的差別性歸納于 “二” （即 “陰”“陽”兩面），這就是 《老子》里面談到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是 《易經(jīng)》里面所說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p>

所以，只要有差別，哪怕是 “萬殊”，只要用兩種最突出的例子來說明就可以了。王羲之本人是非常忠實的道教信徒，所以在行文中不自覺會流露出這樣的思想傾向。按照王岳川的說法，愈到晚年，王羲之愈是傾心于自然山水，在經(jīng)歷了社會動亂和為官的種種拘束以后，“雅好服食養(yǎng)性，不樂在京師”渴望脫離官場的要求日益明顯。王羲之在多次要求去宣城任職，被拒絕后，更生退出官場之心。

53歲時，王羲之甚至在父母墓前發(fā)誓永不做官?！稌x書·王羲之傳》中記載：“時驃騎將軍王述少有名譽，與羲之齊名，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xié)。述先為會稽，以母喪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詣。述每聞角聲，謂羲之當(dāng)候己，輒灑掃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顧，述深以為恨。及述為揚州刺史，將就征，周行郡界，而不過羲之，臨發(fā)，一別而去。先是，羲之常謂賓友曰：‘懷祖正當(dāng)作尚書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會稽，便自邈然?！笆雒娠@授，羲之恥為之下，遣使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行人失辭，大為時賢所笑。既而內(nèi)懷愧嘆，謂其諸子曰：‘吾不減懷祖，而位遇懸邈，當(dāng)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后檢察會稽郡，辯其刑政，主者疲于簡對。羲之深恥之，遂稱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p>

“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碑?dāng)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事物，暫時感到高興和滿足，也就會暫時忘記衰老正在慢慢降臨。

“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钡鹊较矏刍虻玫降臇|西已經(jīng)厭倦，感情隨著事物的變化而改變，感慨也就由此伴隨著產(chǎn)生了。按照楊昊鷗的講解，以上兩句話所說的內(nèi)容，和接下來所言“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主要表達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個重要的哲學(xué)命題：無常。

常是永恒不變之意，無常即世間萬事萬物包括人類情感在內(nèi)，總是處于變化之中，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

對于無常，儒釋道三教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佛教對待無常是很冷靜的，將它視為一個無法更改的客觀規(guī)律，沒有什么感情因素在里面。

而儒家和道家面對無常往往有很強烈的感懷，但它們感懷的重點并不一致。如 《論語》里記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保ā墩撜Z·子罕》）孔夫子面對無常有一種積極的精神———正因為萬物易逝，所以當(dāng)下才更值得寶貴，更值得積極努力。

道家面對無常的態(tài)度看似冷靜，如莊子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莊子·齊物論》）而實際上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在其中。

這種刻骨的傷感在《莊子》里也許埋藏得深一些，但在 《蘭亭集序》這篇文章里則暴露無遺。像 “感慨”“興懷”這種直白的詞在《莊子》里很少見，也許因為同樣是道家思想的信徒，王羲之比較瀟灑些，而莊子則是一個不習(xí)慣暴露情緒的人。

“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M不痛哉！”

“修”即長，“修短隨化”意思是壽命的長短只能聽天由命。 “終期于盡”，不論壽命的長短，最后的結(jié)局都一定是死亡。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人的生命的長短由造化決定，最后都會歸于死亡，就像那些美好的事情轉(zhuǎn)瞬即逝一樣，所以古人說，生命的逝去是件大事。這難道不叫人覺得痛惜嗎？屈原《離騷》中云：“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蹦腥酥了朗巧倌?，美人遲暮亦紅顏。這話多少有點兒安慰人、不服老的意思。英雄末路，美人老了。紅顏逝去，枯燈殘燭，不忍直視。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嘆白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事有代謝，往事成古今。無可奈何花落去，豈能不令人感傷呢？怎么能讓人不感到痛心！古人說得好啊，人生有三大悲哀：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江郎才盡。道家對無常，尤其是生命的無常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王羲之一句 “豈不痛哉”，把這種傷感上升到了傷痛，是非常真誠的情感表達。

南朝劉義慶編著的 《世說新語》里有這么一則記載：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傷于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shù)日惡?！蓖踉唬骸澳暝谏Ｓ埽匀恢链?，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保ā妒勒f新語·言語》）

謝安對王羲之說：“人到中年，總是被哀傷的情緒所籠罩，每次和親朋好友分別，總會難過好幾天?！蓖豸酥f：“年紀大了，本來就是這樣。只好借助音樂來發(fā)泄情緒、排遣憂傷，還經(jīng)常擔(dān)心子侄輩發(fā)現(xiàn)，覺得我們老不正經(jīng)，妨礙到我們快活的樂趣。”

在楊昊鷗看來，這一則材料和 《蘭亭集序》結(jié)合起來閱讀會非常有趣。像王羲之、謝安這樣人生順利、沒有遭受過什么重大挫折的貴族，中年是一個特殊時期。一方面是已經(jīng)見識過世間繁華，感受過世間各種聲色之娛，并深深樂在其中；另一方面，他們深知生命的無常，自知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死亡，也就無可挽回地要告別世間繁華。

所以這個時期正是人生“傷于哀樂”和“痛哉”的時候，不僅謝安和王羲之，蘭亭雅集的諸公之間也應(yīng)該都有這樣的共鳴吧。

王羲之觀宇宙之大，感慨人生的無常，真性情地表達出了“豈不痛載”的感情，值得用心去思考。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泵慨?dāng)看到前人所發(fā)感慨的原因，如果和我的想法正相契合（同樣感慨生命無常），總難免要在讀前人文章時嘆息哀傷，總難免在心中深切體會（這種情懷）。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庇蓸范?，由生而到死，這就是王羲之此時產(chǎn)生的哲理思辨，從而進一步深入地探求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并產(chǎn)生了一種珍惜時間、眷戀生活、熱愛文明的思考。壽夭、生死既是一種人力不能左右的自然規(guī)律，他在文中就難免流露出一種感傷情緒，但到篇末作者的情緒又趨于平靜，他感到人世在變遷，歷史在發(fā)展，由盛到衰，由生到死，都是必然的。

彭：彭祖，傳說中的長壽之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當(dāng)然知道把生死等同的說法是不真實的、是虛無荒誕的，把長壽和短命等同起來的說法是妄造的。王羲之對時光永恒和人生流逝的議論，頗有哲理。即使是在一千多年后讀起來，仍然讓我們感同身受?！肮讨凰郎鸀樘撜Q，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边@種論述的語氣，在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里也有相似的表述：“江畔何年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p>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睏铌机t對這兩句話有另外一個視角的講解，在他看來，這兩句話被認為是針對《莊子·齊物論》的批評?！肚f子·齊物論》中提出萬物齊同，包括生死和壽命的長短，從字面上看，好像莊子是宣揚生死齊同、長短齊同，王羲之是從這個方面去批判的。實際上莊子所謂的 “齊”，強調(diào)的是萬物在相對性這個屬性上的齊同，意思是萬事萬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相對性。生與死相對，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長與短相對，事物長短的概念是在相互比較中產(chǎn)生的，并不是說生和死、長和短本身在狀態(tài)上是相同的。

所以王羲之這兩句話從字面上看是在批評莊子，但其實并沒有批評到莊子的本意。

“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焙笕丝创袢?，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可悲呀。唐代詩人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感嘆：“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fù)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薄扒厝瞬幌咀园?，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這句話成為流傳至今的名句。意思是，秦人還沒工夫哀悼自己，可是后人哀悼他；如果后人哀悼他卻不把他作為鏡子來吸取教訓(xùn)，也只會使更后來的人又來哀悼這后人啊。

“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焙笕丝创袢耍簿拖窠袢丝创叭?。據(jù)楊昊鷗考證，這句話出自 《漢書·眭兩夏侯京翼李傳》：“（京）房曰：‘臣恐后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本┓渴俏鳚h的著名學(xué)者，中國歷史上影響深遠的易學(xué)大師。這是京房運用易理勸諫漢元帝的一段著名對話中的其中兩句，意在勸諫漢元帝要以古為鑒，不能自以為是。京房的易學(xué)在歷史上影響深遠，在崇尚玄學(xué)的東晉，王羲之應(yīng)該也對京房有所了解，所以直接引用了他的話。在楊昊鷗看來，王羲之這里的用意和京房的原意也有所不同，京房強調(diào)的是歷史發(fā)展的相似性，王羲之則強調(diào)的是事物永恒的變化（即無常）。他的言下之意是：以后的人們看今天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就好像現(xiàn)在的人看以前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一樣。

王羲之也好，張若虛也好，杜牧也好，他們都超越了自身所處的時代，將一時一刻一人的短暫生命，放置在滾滾洪荒的時空中看待。在這樣的對比下，的確會感知個體的生命是多么微不足道，但同樣也會產(chǎn)生豁達而無所依憑的真正自由。

莊子在《逍遙游》中說，真正的逍遙無礙，就是物我兩忘，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王羲之所處的東晉時代，崇尚的也是老莊道家思想。

“想來羲之當(dāng)時是有些微醺了，蠶繭紙，鼠須筆，乘興揮灑，一氣呵成，仿佛有神助。所以《蘭亭集序》無論是文辭還是行書，俱渾然天成，隨意自然。潘伯鷹先生說：‘出于醉筆，最富天真?！瘬?jù)唐人何延之《蘭亭記》說，羲之醒來再想重復(fù)書寫，竟不可得當(dāng)時的神韻。這或者也可作為藝術(shù)的‘酒神精神’之一例中國旁證？”[20]

“說到底，這些皆因藝術(shù)品的不可復(fù)制性，即唯一性。上乘的藝術(shù)品都是不可復(fù)制的，大量復(fù)制作品的是匠人。而且，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也沒必要去追求所謂的‘惟妙惟肖’。每個人的臨摹都是一份《蘭亭集序》，未必都要寫得跟王羲之的一個樣。”[21]

對《蘭亭集序》的解讀，暫時就到這里吧。

在“全民閱讀”連續(xù)11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的今天，讀書對一個現(xiàn)代人來說，是重要的生活方式。有這么一種說法：“不讀書的人，天和地都是狹小的，他充其量只能活一輩子；多讀書的人，天和地都是廣闊的，他能活上三輩子：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p>

歌德有一句名言：“讀一本好書，就是在和高尚的人談話。”讀書，正如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所云：“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每個人都可以在浩瀚的書海找到無窮的樂趣。

古往今來，書中留下多少圣賢事，不讀書，也許你根本不相信在書法史上和繪畫史上，會有諸如王羲之、趙孟頫那等人物。

文脈綿長，灼灼其華。文脈的積淀與賡續(xù)正是在閱讀的心心相印中得以綻放光華。

參考文獻：

[1]石羚.讓傳統(tǒng)文化在新時代綻放光彩[N].人民日報，2024-03-10.

[2]吳丹，王玨，張明瑟.代表委員熱議文化傳承發(fā)展——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N].人民日報，2024-03-09.

[3]張俊平.吳義勤：新時代文學(xué)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基礎(chǔ)是讀者[Z].中國作家網(wǎng)，2024-03-06.

[4]劉同華.品讀書畫中的中華文脈[N].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24-02-02.

[5][6][8][10][13][14][20]周維強.“出于醉筆，最富天真”：王羲之《蘭亭集序》[N].光明日報，2022-04-08.

[7][9][12][15][16][19]寧稼雨.王羲之的文化價值僅僅在于“書圣”嗎？[J].文史知識，2021（06）：17-23.

[11]劉昕.“二王”的家學(xué)及士族生活[N].北京晚報，2015-10-20.

[17][18][21]王兆軍.文與書俱美的《蘭亭集序》[N].人民日報海外版，2016-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