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影

遙望遠處高大的青山，雄偉壯麗、綿延不斷地環(huán)抱著腳下的村莊，河流緊繞著山體蜿蜒地從村邊流過。山水輝映，山是水的依靠，水依勢而游走凸顯了山的靈魂。水中有山，山中亦有水，山更像父親一般地呵護著這一切，而水也把大山的情懷帶向遠方。

父親高大的背影又閃現(xiàn)在我腦海中了，多少言語藏在心里無法釋放，雖然有些蒼老而駝背，但在我的眼里仍是那么高大。父親的臉對別人永遠始終是微笑的，對兒女卻從來是嚴肅的，不茍言笑，讓我兄弟姐妹四個十分敬畏。小時候，父親對我們是非常愛護的，但是有點兒重女輕男，不允許男孩子占姐妹的便宜。

那時村里沒有洗澡的浴室，冬天洗澡要跑很遠的路，到縣城里的“一泉浴室”才行。父親總是把我扛在高高的肩上，一顛一顛地去洗澡。我坐在他高大的肩背上，舒服得欲醉欲仙。進了浴室后，父親把我放在熱水池里泡一泡，他自己在一旁也洗起來了。等我身體在熱水中泡暖和了，他把我平放在池邊用毛巾卷住手，細心地擦我的身體，在按摩背部時，舒坦的感覺又來了。在迷迷糊糊之中，父親幫我洗好了澡把我抱到大堂的躺椅上，服務員遞來幾塊熱氣騰騰的干毛巾，父親仔仔細細地擦干了我身上的水漬，叫我躺下把一塊長毛巾毯蓋住我。然后父親叫服務員給我也倒了杯茶，又拿了幾樣零食放到我旁邊，我邊吃邊四處張望起“西洋景”。個把鐘頭后，父親給我穿好衣服，又把我扛在肩上往家的方向趕路，這情景貫穿了我整個童年。

有一次我生病了，父親把我扛在肩上，跑到村衛(wèi)生所。村里的高菊芬醫(yī)生，檢查后就馬上說：“這個是黃疸型肝炎的癥狀，趕緊到鄉(xiāng)衛(wèi)生醫(yī)院去，不要耽誤了?！备赣H立即扛起我趕到鄉(xiāng)衛(wèi)生醫(yī)院，還好是急性肝炎，由于治療及時沒有幾天我就出院了。在家休養(yǎng)時，遵照醫(yī)生的囑咐，父親四處弄來紅糖水讓我喝，飯菜也給我單獨做好的吃。

我家東邊緊靠著要塞鄉(xiāng)建筑公司。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伙建筑公司員工跑到我家門口來吵架。當時村里人不在附近，父親為了保護我們兄妹幾個不受干擾，用高大的身影阻擋他們?？墒撬麄內硕鄤荼?，幾個人對付我父親一個人，我十分憤怒地跑到村里四處叫人。后來鄰居趕到了，把我父親解救了出來。他勇敢的背影牢牢地刻在我的心中。

我長大了，父親卻變老了，白發(fā)越來越多，背也更加彎曲，腳步也沒有以前有勁兒。有一次，我因重病在人民醫(yī)院開刀動手術，麻醉藥效過后，我睜開了眼睛，病床四周是母親和哥哥姐姐們。父親站在病房門口沒有走過來，只是在遠處用雙眼關切地看著我。后來母親對我說：“你父親雖然脾氣不太好，可是一聽見你生病了，晚上躺在床上哭呢?！蔽衣牶笮亩妓榱?，對他的不理解也減少了。

1996年的那天，是我永世不可能忘記的一天。一大早，父親吃過早飯與母親說了一聲“我走了”，微駝又滄桑的背影匆匆地向工作的小區(qū)物業(yè)走去。不想過了兩個小時，村里人來通知我母親說你老伴兒被車子撞了。我們火速地趕到醫(yī)院后，父親已經(jīng)被送進了危重病房。

主治醫(yī)生認為父親年紀太大，身體還有其他疾病，抵抗力太差，手術中有極大的可能挺不過去，因此讓我們兄妹簽“手術風險免責承諾書”?？砂醇亦l(xiāng)的風俗，人是不能在外離世的。這下我們四個都難住了，萬一父親死在手術臺上該怎么辦？幾經(jīng)商量還是采取保守治療吧。盡管用了最好的國外進口藥物，可是幸運之神并沒有降臨，父親終究還是走了。而臨終前，母親撲在父親床前痛哭：“洪元，我也沒有辦法啊，我救不了你了呀！”父親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淚水。

雖然對父親有所誤會，但他畢竟是生養(yǎng)我的父親，有幾次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面朝墻體失聲痛哭。二十七年來，父親從年輕到衰老的背影老在眼前晃過，我一直充滿了負罪感，仿佛父親是被我害死的。我經(jīng)常糾結地想，如果當年在醫(yī)院心理承受能力強些，拼著風險，在免責承諾書上簽下字來，讓醫(yī)生給我父親動手術，是不是奇跡就會出現(xiàn)？幸運之神就會降臨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