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底,杜甫率全家長途跋涉,到達(dá)成都,暫居城西浣花溪邊的一座寺廟。在成都,杜甫有一些親戚朋友,最初接待和幫助他在成都安家的可能是當(dāng)時的成都尹(相當(dāng)于成都市市長)兼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裴冕,這可從杜甫草堂的營建推測出來。
到成都的第二年春天,杜甫開始在浣花溪邊營造住宅。他并不打算終老蜀中,但帶著一大家人,長期借居不方便。居家好男人杜甫是個會過日子的人,造幾間竹籬茅舍,并且栽松種竹植果樹,在成都西郊建起了稱得上“家”的草堂。
草堂雖簡,對顛沛流離多年沒什么家底的杜甫來說也是不小的工程,如無親朋相助是根本無法完成的。細(xì)心的杜甫用詩的形式記下了一次次的饋贈。送來第一筆資金的是表弟王司馬:憂我營茅棟,攜錢過野橋。他鄉(xiāng)唯表弟,還往莫辭遙(《王十五司馬弟出郭相訪兼遺營草堂資》)。表弟的情誼令杜甫感激莫名。
不僅接受饋贈,杜甫還主動尋求贊助。他向一位叫蕭實的縣令要一百棵桃樹苗;向綿竹縣令韋續(xù)要竹子;向綿谷縣尉何邕要可種十畝的榿樹苗,理由是長得快,可三年成蔭。松樹苗則是向涪城縣尉韋班拉的贊助。還向一位“徐卿”討要果樹苗: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石筍街中卻歸去,果園坊里為求來(《詣徐卿覓果栽》)。
更有意思的是向韋班索要瓷碗。當(dāng)時大邑?zé)拇善饔州p又結(jié)實,敲上去聲音清脆如玉,韋班家有不少這樣的瓷碗,杜甫寫了詩去請求贊助:大邑?zé)奢p且堅,扣如哀玉錦城傳。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又于韋處乞大邑瓷碗》)。要得坦然,毫不見外,還催得急。
在杜甫詩中甚至有一首催款詩《王錄事許修草堂貲不到聊小詰》,一位王姓朋友可能沒趕上建草堂時的“眾籌”,遂告訴杜甫成都多雨,待明春草堂需要維修加固時自己負(fù)責(zé)出資。杜甫修繕草堂時,也就毫不客氣地寫詩向王要錢,讀來令人莞爾。
有意思的是,這些詩中展現(xiàn)的杜甫的性情,與困守長安時期相比有不小的差異。進(jìn)入長安求取功名的十年,杜甫由青年到中年,干謁權(quán)門,輾轉(zhuǎn)溝壑,甚至貧病交加,衣不蔽體,靠人資助度日。他說“賣藥都市,寄食友朋”,敘述自己在災(zāi)年和長安的窮人一起排隊買平價的官倉陳米,“日糴太倉五升米”,我們都讀得出詩人內(nèi)心的痛苦。
“安史之亂”剛爆發(fā)時,他帶著妻子兒女匆忙逃難,“盡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顏”(《彭衙行》),滿心希望不要遇見熟人,不要被熟人看到他們這個官員家庭連代步的馬都沒有(被難民搶走了),蓬頭垢面在山中奔逃,這畢竟是很失顏面的事。
到成都后,杜家暫時借住浣花溪邊清冷的寺廟: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酬高使君相贈》)。老朋友高適送來了過日子的錢糧,不認(rèn)識的鄰居摘了自家園子的菜蔬相贈,漂泊流離生涯中,溫暖的人情味撲面而來。老杜是情商很高的人,很快適應(yīng)了這種豪爽熱情的氛圍,迅速將自己融進(jìn)成都的人間煙火氣中。
贊助杜甫的,以縣級官員為主。詩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就得到這樣多的幫助,如無像裴冕、高適這樣的地方大員關(guān)照,怕是辦不到的。助詩人建草堂是風(fēng)雅事,所費無多,眾多官員樂得做個順?biāo)饲?。索要者大大方方,饋贈者高高興興,草堂很快就建成了。
到達(dá)成都時的杜甫,辭了官,無俸祿,非農(nóng)非商,拖家?guī)Э?,卻不僅有“故人供祿米”,還靠眾籌建起了草堂,在風(fēng)土宜人的浣花溪邊過上了一生中最安定閑適的日子。
唐代詩人的經(jīng)濟(jì)生活,于此可見一斑。
靜靜//摘自2024年5月15日《北京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