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爐內(nèi)的火紅紅的，木柴噼噼啪啪地響著，火光映紅了四壁，灶上的茶冒著熱氣，發(fā)出噗噗的響聲，整個屋子裹在釅釅的茶香里。

我和父親坐在爐旁，一人一個小矮凳，面對面。我們輕聲慢語地聊著。母親去看病，我請了休假，特意回來陪父親，主要任務(wù)是給他做飯。父親是干農(nóng)活的好把式，就是不會做飯。母親一出門，等于是把父親的鍋背走了。

窗外是紛紛揚揚的大雪，漫天飛舞。

能聽到鄰戶人家掃雪的響聲，像剪羊毛的那種聲音，聽起來很溫柔，又透著一種別樣的安詳。

我們說著今年莊稼的收成。春種秋收，一年的辛苦，種地人就盼莊稼能有個好價格。

“今年豆子收成好，就是來問得多，沒人收?！?/p>

“嗯，我們種的又不多，放著唄，開春了再說?！?/p>

“就得放著，翻過年看價能上來不。”

我們說到小弟的婚事，父親有些生氣。

“好好的處了六七年，怎么說散就散了，哎！”

“他有自己的主見，爹，你就不要操心了?！?/p>

“也是，天生命里該著你的，不求自來，不該著的，咋弄也處不到一塊。”

順乎天命，大概是農(nóng)村人一輩子的生存法則吧。

父親問及我的工作：“都好著呢吧?！?/p>

“有些累。”

“比種地累嗎？咋了嗎？”

“不一樣的累吧?！?/p>

“好好地給公家干著，再累累不過種地！”

只有小學(xué)一年級文化的父親是開明的。他常說：任何事莫往心里去，天地間再大的事，也抵不過吃得香、睡得安。仔細(xì)尋思，是這么個道理。

“娃的學(xué)習(xí)要上心?！?/p>

又補充說：“過日子就是過娃呢么，給娃存了一箱子雞蛋，回去時拿上?！?/p>

“嗯，雞蛋留著你吃。”

“給娃吃?！?/p>

“過日子就是在過娃”，上一輩父母們的這種生活觀，根深蒂固地嵌在他們思想的血液里。

父親捅了捅爐灶，我加了把柴?；鸸庥持赣H的臉，黃瘦，額上川字的橫紋，頭發(fā)已是白的多，黑的少，青筋暴突的手，關(guān)節(jié)早已變形。記憶里的父親是高大的，沒有好脾氣，那種耿耿的別別的樣子，終日不閑著，勞碌在永遠(yuǎn)干不完的農(nóng)活里。

后半下午的時光，天已漸暗。偶爾有駛過的農(nóng)車，車燈閃爍，劃在窗玻璃上一縷微光，時明時暗。父親有些睡意了，開始打盹。

“睡會兒，爹，我去做飯，飯好了喊你。”

父親上了身后的床，蓋了被，側(cè)身背向我，睡了。猛然間發(fā)現(xiàn)，我曾經(jīng)高高大大的父親，而今已被歲月的風(fēng)霜銷蝕成弱不禁風(fēng)的瘦老漢了！

夜在悄無聲息中降臨，父親發(fā)出細(xì)微的鼾聲，我依然坐著，靜靜地聽，很享受。爐內(nèi)的火燒得更旺了，寒冬的這個下午，分外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