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中紅軍如何解決穿衣問題

長征，堪稱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跡。在迢迢征途上，英勇的工農紅軍與強敵共進行了600多次戰(zhàn)斗，攻克700多座縣城，跨過14個省，翻越18座高（雪）山，強渡24條大河，穿過草地，翻過雪山。在自然條件萬分惡劣、生活必需品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部隊失去了后方依托，補給中斷，就連紅軍戰(zhàn)士們的穿衣問題也成了難題，但紅軍以超常的智慧、毅力和堅忍，通過多條渠道、采取各種辦法，以艱苦的努力、巨大的付出，解決、克服穿衣困難，在風寒雨雪中迂回轉戰(zhàn)，縱橫萬里，贏得長征的最后勝利。

一

1928年4月，毛澤東、朱德率領的起義部隊會師井岡山。當時，南昌起義隊伍身著北伐軍的制式軍裝，而秋收起義的工農義勇軍都是貧苦百姓的穿著。后來，紅色根據(jù)地雖不斷擴大，革命政權日益鞏固，但紅軍長時間處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根據(jù)地經(jīng)濟困難、物資匱乏，部隊的軍裝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1929年3月14日，毛澤東、朱德、陳毅率領的紅四軍消滅了閩西軍閥郭鳳鳴盤踞在長汀縣的一個旅，占領了長汀縣城，打了進入福建后的第一個大勝仗。隨后，紅四軍在長汀整編，全軍整編為3個縱隊，英勇頑強的紅軍雖戰(zhàn)功彪炳，但將士們的著裝卻五花八門：工人、農民的土布粗衣，打土豪收繳的長袍、馬褂，閩、贛、湘等軍閥隊伍的舊軍裝……毛澤東感慨地說：“部隊是‘煥然’了，但還沒有‘一新’啊！”

當時，紅四軍接收了閩西軍閥建在長汀縣的被服廠，有12臺縫紉機和一批布匹、棉花等。軍部決定利用這些設備、物資制作服裝，讓人民子弟兵穿上自己的軍服。

軍部將設計軍裝的任務交給了多才多藝的趙品三。他參考蘇聯(lián)軍服和中山裝的樣式，設計出富有革命隊伍特點的軍裝：八角形的軍帽，帽中央縫布質紅五星帽徽；上衣為中山裝式，領口綴紅領章；軍褲緊腰松腿，便于打綁腿。當時逢列寧逝世5周年，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革命導師，趙品三特意在紅領章四周繡上黑邊，在征得毛澤東、朱德、陳毅等軍部領導人同意后，以此確定了軍裝樣式。

軍裝制作由紅四軍軍部副官長楊至成具體負責。他剛剛接受任務就發(fā)現(xiàn)，收繳的都是白布，要制衣就需要染色，但當?shù)丶葲]有印染廠也沒有染料，他就把召集來的40多位裁剪師、縫紉工集合到一起商討辦法，最后采取把草木灰水熬濃煮布的辦法，把白布全都染成了深灰色。

軍衣上的紐扣也是一大難題，當時市面上無法買到那么多數(shù)量的紐扣，楊至成依然靠群體智慧想出辦法：將竹條鋸方磨圓，包上裁剪余下的邊角布料，將其釘上衣襟，就成了結實美觀的竹紐扣。

由于時間緊、數(shù)量多，加之人手少、機器不夠用等因素，服裝廠里夜夜燈火通明，40多名裁剪、縫紉師傅分3班倒，用12臺縫紉機不分晝夜地趕制。同時，楊至成還找到縣城內外的20多家服裝店掌柜，委托他們協(xié)助加工軍服。經(jīng)過10多天的努力，4000多套嶄新的軍裝全部發(fā)放到部隊官兵手中，人民軍隊首次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著裝。

換上新軍裝后，紅軍戰(zhàn)士在長汀縣城南寨廣場舉行閱兵典禮，以整齊的隊列、威武的軍容，接受軍部領導的檢閱。不過，這款軍裝只是在紅四軍范圍內進行了初步的統(tǒng)一。

后來，紅軍各部隊也陸續(xù)統(tǒng)一著裝，樣式雖然基本相同，但因布料來源不一，顏色各異，例如，紅一方面軍為灰色，紅四方面軍為青黑色，紅九師為藍色，紅八師則是青色，完全不變的是紅五星帽徽，戰(zhàn)士們珍視它如同自己的生命，有同志壯烈犧牲了，戰(zhàn)友會將紅五星軍帽擺放在他的墓前；更換軍帽了，戰(zhàn)士會把舊軍帽上的紅五星拆下，裝進貼身的口袋里。這顆紅五星，不僅象征著紅軍的身份，也代表著工農子弟兵的初心與使命，它引領著革命軍人為民族解放奮斗的方向，熔鑄出紅軍戰(zhàn)士們如磐的信念和忠誠，凝聚了無數(shù)英烈的鐵血軍魂。

二

紅軍的軍裝，無論是服飾的設計，還是布料的選擇，都突出了中國工農紅軍的特色，五角星帽徽、紅領章等成為紅軍的重要標識，紅軍就是身穿這樣的軍裝進行長征。

長征出發(fā)后，紅軍遭到國民黨重兵的圍追堵截，大小戰(zhàn)斗不斷，大部分戰(zhàn)士的衣服在戰(zhàn)火硝煙、摸爬滾打中嚴重破損，但迢迢征途上失去了補給，紅軍的服裝供應面臨極大困難。

1934年10月9日，紅軍總政治部發(fā)出《關于準備長途行軍與戰(zhàn)斗的政治指令》，指令強調，“注意補充衣服，調劑被單與改良給養(yǎng)、衛(wèi)生工作……”“政委與政治機關必須加強對供給、衛(wèi)生部門工作的直接監(jiān)督與檢查，保證武器、彈藥、衣服、行軍鍋、米袋、草鞋等物資材料的必要補充與適當?shù)姆峙浜驼{劑”。

1935年1月，中央紅軍攻占遵義后，沒收了貴州省主席王家烈囤積的大批糧食、布匹、棉花等物資。隨后，紅一軍團保衛(wèi)局局長羅瑞卿、紅二師五團團長吳高群分別率領部隊奪取了國民黨黔軍首領侯之擔、楊冠群等在遵義周邊蟠龍洞、仙女洞建造的倉庫，繳獲了庫中的槍彈、糧食、布匹等。

為落實紅軍總政治部的政治指令，紅軍在遵義休整的10多天里，利用繳獲的物資，組織城內幾家服裝廠日夜開工，為戰(zhàn)士們每人趕制出一套新軍裝。為讓軍裝得到接續(xù)供給，紅軍在長征途中還臨時創(chuàng)辦被服廠或組織服裝制作，例如，在大庸（今張家界市）建立了120多人的服裝縫紉連；在巴中的臥龍寨辦起了服裝廠，工人們手工為部隊縫制服裝；在大定縣（現(xiàn)大方縣），在當?shù)靥K維埃政府配合下，組織100多名精于縫紉的婦女用短短3天時間就制做出1000多件軍衣和百余條棉被。

為解決衣著緊缺問題，許多紅軍戰(zhàn)士學會了自己動手制作衣物。紅軍前敵總指揮徐向前在回憶錄中寫道，指戰(zhàn)員普遍會打草鞋，有的還學會了剪皮衣服，撕羊毛，捻毛線，織毛衣、毛襪子。懋功會師時，紅四方面軍送來的慰問品就有戰(zhàn)士自己做的衣服500件，草鞋1400雙，毛襪500雙，襪底200雙。

當時，紅軍獲取軍服和棉布的來源主要為戰(zhàn)場繳獲、打土豪沒收、群眾支援、在地方購買等?？此蒲a充的渠道很多，但隨著部隊逐漸擺脫了敵人追截，戰(zhàn)斗越來越少，幾乎沒有繳獲到物品。到了人煙稀少地區(qū)，基本沒有土豪，群眾援助也極為有限，更找不到售賣衣物、布匹的商鋪。

紅一師一團團長楊得志晚年回憶道：“我們這支隊伍，經(jīng)過長途跋涉，連續(xù)作戰(zhàn)，由于脫離了根據(jù)地，得不到補給，不少人身著夾衣，打赤腳穿著草鞋。一個班十幾名戰(zhàn)士，所穿衣服竟有七八種顏色和式樣。有的同志甚至把未經(jīng)剪裁的棉布捆纏在身上，像原始人那樣，也有人披著用細麻繩串在一塊的狗皮、羊皮，護著連襯衣也沒有的前胸后背?！?/p>

紅軍總政治部宣傳部部長陸定一在《榜羅鎮(zhèn)》一文中說：“二縱隊的同志們……許多還穿著從藏民區(qū)域里帶來的‘氆氌’做的衣服，這種布是藏民用羊毛織成的，不軟熟，很粗，有白色的，有赭黃色的，有青灰色的，做成軍裝和大衣。紐扣是用布包著銅元做成的……還有些同志穿著用羊毛縫在布里的‘棉衣’，腳上穿著用一塊牛皮裁成的‘草鞋’，這些都是經(jīng)過藏民區(qū)域的紀念品?！?/p>

紅四軍軍長許世友回憶說：“時已隆冬，冰雪霏霏，使高原氣候更加酷寒。由于我們衣單身寒，當?shù)赜植划a棉花，同志們只好上山割棕做成蓑衣穿在身上御寒，或把未經(jīng)硝制的牛羊皮剪剪縫縫當背心?！?/p>

中央紅軍長征抵達川貴交界的西康地區(qū)時，天氣開始變冷，紅軍戰(zhàn)士還是身穿單衣，有的甚至只有短褲，腳上的草鞋已破爛不堪。要翻越雪山，穿單衣尚可前行，但如果沒有保暖的鞋子，腳被凍壞將無法行軍。婦女獨立團團長張琴秋派人想方設法買來牛皮、羊皮等，剪幾塊給沒有鞋子的戰(zhàn)士，用細繩加棕樹皮捆在腳上當鞋穿，婦女運輸連連長王澤南編歌謠唱道：“裹腳要用皮和棕，包得不緊又不松，堅定信念到山頂，革命道路不能停?！痹S多紅軍就是腳上包著“皮和棕”，翻過了險惡的雪山。

三

衣服和各類生活物品的極度缺乏讓紅軍戰(zhàn)士都盼望打一次殲滅戰(zhàn)，攻克一座縣城，繳獲戰(zhàn)利品，補充急需。1935年10月，紅軍在六盤山地區(qū)發(fā)動青石嘴戰(zhàn)役，殲敵200多人，繳獲大量槍彈、軍服等物資，為部隊暫時緩解了困難。中央紅軍抵達吳起鎮(zhèn)時，雖是10月中旬，但大西北的氣候已十分寒冷，紅軍戰(zhàn)士們仍衣著單薄，且敵軍正從四面合圍，情況萬分危急。毛澤東、彭德懷等紅軍領導人認真分析了敵我形勢，決定采取“阻擊援兵、誘敵深入”的戰(zhàn)術，發(fā)起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一舉殲敵一個師又一個團，繳獲大量軍用物資，解決了紅軍缺吃少穿的燃眉之急。

在長征親歷者集體撰寫的《紅軍長征記》中，記述了紅軍繳獲敵人服裝、布匹、棉花的許多戰(zhàn)果。艾平（張愛萍）在《占領古陂圩》中記載：“敵人潰退了，所有堆成山樣的夾軍衣、棉布、彈藥都被我們奪得了?！迸硌髟凇秺渖疥P前后》中說：“二郎灘的背水戰(zhàn)……滿山遍野的背包、衣服、手榴彈、軍用品，以及敵人死者傷者身上的槍支、子彈，今天統(tǒng)統(tǒng)換了主人。”鄧華在《北盤江》中記述：“我們占領長寨之后，軍委的戰(zhàn)略方針是迅速渡過北盤江向云南前進，第一天便占領了紫云……群眾很好，滿街都插了紅旗，歡迎紅軍，都打開了鋪門做生意，敵人做了二百套軍衣未拿走，縫工也報告了我們，我們除了厚給工人工資外，不客氣地打了一個收條?！?/p>

1934年10月，紅軍總政治部頒發(fā)《關于沒收捐款暫行細則》，規(guī)定打土豪沒收的各種財物，必須集中到團級以上供給處，再統(tǒng)一分配給各部隊和當?shù)刎毧嗳罕姟?/p>

1935年3月，紅四方面軍控制了嘉陵江與涪江之間的廣大地區(qū)，組織、領導廣大貧苦群眾打土豪、分浮財，沒收了大量衣物、布匹、棉花等，紅軍除了留一部分補充軍需外，大部分都分給了貧困百姓。黔西縣貧苦農民夏精才穿著破舊的衣褲參加紅軍時，部隊當時沒有軍裝，只發(fā)給他一頂軍帽，后有一次打土豪，紅軍收繳了許多衣服，他分得一條綢緞棉褲。夏精才回憶說：“這條棉褲十分結實、暖和。夏天我把棉花掏出來，就是單褲，冬天再把棉花縫進去，就這樣我一直穿到了陜北?！崩霞t軍袁林在《征途漫漫：我的紅軍生涯》一文中回憶說：“在黎平城打土豪時，我分得一件黑色雙層女旗袍，向老百姓借了剪刀、針線，剪呀，縫呀，忙了一整天，改制成一件對襟上衣。衣服里層有黑色短絨，穿在身上比較暖和，只是衣服下擺裁得過長了些，走路時搖搖晃晃的，這可就成了大家的一路上說笑的話題?！?/p>

紅軍總政治部干事肖鋒在《長征日記》中記載，1934年10月到1935年5月，共打土豪沒收財產21例。如1934年11月20日，沒收15家土豪的財物，籌款3萬多塊，籌衣、被1200多件，糧食、綢緞很多。

長征途中，紅軍經(jīng)常沿路購買各種物品，尤其是經(jīng)過較大集鎮(zhèn)或商貿繁榮地區(qū)，供給部門就盡可能籌集錢款購買軍需物資。紅九軍團參謀處的林偉在《一位老紅軍的長征日記》中寫道：“中央紅軍途經(jīng)黔東南各集市時，供應部幾乎將所有糧食、布匹、藥品、洋油等購買一空。戰(zhàn)士們買的東西也很多，如膠底鞋子、燃火的麻稈和竹片等?！?/p>

紅二方面軍供給部會計科科長范子瑜回憶道，紅軍每到一地，一打開城市，后勤機關首先是收買藍布、灰布、紅布做衣服、帽子和領章、帽徽。花布也要買，留著打草鞋。那時的許多草鞋都是布打的，既結實又柔軟，戰(zhàn)士們每人腳上穿一雙，還背上一兩雙。

四

紅軍過雪山前夕，部隊急需棉衣。當?shù)仉m沒有布料和棉花，但盛產羊毛，部隊就派人挨家挨戶去購買，沒幾天就收來1000多斤羊毛。上級把捻毛線、織毛衣的任務交給婦女運輸連。女兵們白日行軍，晚上用手搓毛線，累得筋疲力盡，一晚也只搓出1斤多。后來，軍中的能工巧匠為她們做出紡車，一人一天可紡出20多斤，10多天后，羊毛全紡成了毛線。女兵們互教互幫，都學會了織毛衣，許多男兵也跟著學，到了宿營地休整時，也像模像樣地織起來。翻雪山時，許多戰(zhàn)士都穿上了厚毛衣抵御嚴寒。

紅軍過草地時，衣物匱乏是造成非戰(zhàn)斗減員的重要原因。松潘草地氣候變化無常，晝夜溫差大，對于戰(zhàn)士們來說，能有一條破爛不堪的毯子或油布披在身上都是一種奢望，很多戰(zhàn)士在睡夢中被凍死。楊定華在《雪山草地行軍記》中寫道，衣服方面：我們由江西出發(fā)時發(fā)了兩套衣服，到貴州遵義補發(fā)了一套，到此時已快到十個月了，所以有完整衣服穿的人很少。氣候奇寒，有些人穿著各種野獸皮，如羊皮、駝皮，真是五光十色，還有些人則將羊毛放入布的氈子里，隨便披在身上，還有不少的人既無軍帽，又無斗笠、雨傘，任風吹雨打太陽曬。

盡管紅軍自己的衣物十分緊張，但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尤其是進入民族地區(qū)，也要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衣服、被褥等作為見面禮，送給當?shù)氐母F苦百姓，以密切軍民關系，表達魚水情誼。據(jù)《長征中的中華蘇維埃國家銀行》一文記載：“黎平休整時，紅軍開展‘向群眾捐獻一件禮物’的活動，毛澤民同志立即帶頭響應，他捐獻了一件夾衣……國家銀行的其他同志也紛紛向群眾捐獻了鞋子、襪子、毛巾、帽子、衣服、褲子等東西?！?/p>

老紅軍戴鏡元在《難忘的歲月》一文中說：“黎平老百姓絕大部分是苗族，紅軍總政治部號召，每個同志送一件物品給苗族兄弟，作為我們第一次到貴州送給苗族兄弟的禮物。大家都爭先恐后地拿出自己穿用的衣服、毛巾等物送給他們。他們得到了這些禮物時，眼睛里都放射出感激的光芒。”

長征途中，部隊在表彰榮立功勛的人員時，還把服裝作為獎品頒發(fā)給戰(zhàn)斗英雄，足見當時衣服的珍貴。1935年1月15日出版的《紅星》報刊發(fā)報道：“軍委獎勵烏江戰(zhàn)斗中的紅四團英雄們，除三連連長毛正華得紅星獎章一枚外，其余每人均獎軍衣一套?！薄稐畛晌浠貞涗洝分幸灿杏涊d：“軍委為了表彰我們四團，除了頒發(fā)一面獎旗外，還給二十二個首先過橋的突擊隊隊員，以及我們團長、政委發(fā)了獎，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套印有‘中革軍委獎’字樣的列寧服，一支鋼筆，一個日記本，這在那時確實是最高的獎賞了?！?/p>

長征路上，紅軍盡管采取種種措施，但穿衣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徹底解決，戰(zhàn)士們不得不將一切可御寒的東西都穿在身上，許多人凍傷甚至犧牲，但紅軍依靠堅定的理想信念和堅強的革命意志，戰(zhàn)勝疾風驟雨、寒霜飛雪的惡劣環(huán)境，走完了舉世無雙的萬里征途，譜寫出一卷偉大的英雄史詩，鑄就了一座高聳時代的鐵血豐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