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酒器注碗的禮器屬性探析

【摘 要】注碗的主要使用方法是將盛酒的注子置于盛熱水的碗內(nèi)保溫或加熱，但從考古發(fā)掘資料來看，一些注碗容積較小，深度較淺，僅容盛放注子，未留出足夠的加水空間，很難起到保溫、加熱作用。本文在梳理文獻資料及出土實物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墓葬壁畫等圖像資料，對此類注碗的功能、性質(zhì)提出見解，即注碗搭配注子已成為常見的固定組合，注碗可用于國禮饋贈及帝王山陵，一些功能性不強的注碗可能注重禮器性質(zhì)。

【關(guān)鍵詞】注碗；溫酒器；器物組合；禮器

【中圖分類號】K87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21—026—03

注碗，是與酒器注子配套使用的碗，將盛酒的注子置于盛熱水的注碗之中，主要用以溫酒，故后世俗稱為“溫碗”?！稏|京夢華錄》有：“止兩人對坐飲酒，亦須用注碗一副”，此處“注碗一副”又指注子和注碗組成的一套酒具，故“注碗”在古代文獻中有兩層含義，其一是單指盛放注子的溫碗，其二是注子和溫碗的合稱。成套使用的注碗最早見于五代，如鎮(zhèn)江何家門五代墓出土注碗[1]，太原北漢墓壁畫中捧注碗侍者形象[2]。注碗流行于宋、遼、金時代，至元代逐漸衰落。

一、小容積注碗功能述疑

注碗最重要的功能無疑是對注子中的酒進行加熱或保溫?！肚宀▌e志》記載了用玉注碗加熱酒的情況：“數(shù)胡兒用綿裹一物至，玉注椀也……試注以酒，傾刻即溫?！盵3]注碗還可用于對酒進行持續(xù)保溫，揚之水指出宋代“溫碗中的水當隨時更換，筵席間則要有人不斷換湯?！盵4]即不斷更用熱水換碗中冷掉的水，以保持酒的溫度。考古發(fā)掘出土注碗大多有足夠的深度和容積（圖1）[5]，足夠?qū)ψ⒆又械木七M行加熱或保溫。

以容器盛熱水溫酒的做法可上溯至先秦鑒缶，使用注碗溫酒需要在碗內(nèi)加入熱水，但《夢梁錄》載：“上公稱壽，率以尚書執(zhí)注碗斟酒進上。”[6]此處斟酒者是手執(zhí)注碗斟酒的，相關(guān)圖像可見于宣化遼墓M5壁畫，一侍者手持一套注碗斟酒，碗呈傾斜狀態(tài)，如此時碗中盛有足量熱水，在傾斜時會有水倒出[7]。另從考古出土實物及圖像來看，一些注碗容積較小，尤其集中于遼代東北、華北北部地區(qū)，如遼寧北票饅頭溝遼墓出土白瓷注碗[8]、喀左白塔子遼墓出土白瓷注碗（圖2）等，注子放入注碗時，幾乎占滿了碗內(nèi)空間。遼韓師訓(xùn)墓壁畫中的注碗，注子腹徑大于注碗口徑，只將下腹部置于碗內(nèi)，便已占滿整個注碗（圖5）[9]。這種容積小或淺腹的注碗并不罕見，碗內(nèi)只能加入極少熱水，很難起到加熱或保溫的作用，可能不是用于溫酒的器皿。

二、小容積注碗實用功能蠡測

（一）便于托持過熱的注子

起承托功能的器物，其發(fā)明初衷往往便有隔熱、防燙用意，如茶盞托等。宋金時人喜飲熱酒，除用注碗之外，還使用火爐熱酒，姚勉《雪中雪坡十憶》“磚爐溫酒煮溪魚”，貝守一《有何不可》“地爐溫酒添火”。宋遼金墓葬磚雕、壁畫中可見到捧注碗的侍者形象，若侍者捧持的注子曾放入爐火加熱，便難以用手捧持，用作承托物的注碗便起到了類似盞托的隔熱作用。注碗用于隔熱的圖像證據(jù)見于山西汾陽東龍觀二號墓彩繪磚雕，一侍女單手托小容積注碗底部，折起衣袖墊著手掌，將害怕燙手的形態(tài)刻畫得非常生動（圖6）[10]。

（二）注子的固定附屬配套器物

長江流域宋代窖藏、墓葬及北方遼代窖藏有出土銀注碗，銀是導(dǎo)熱快的金屬，恐難以起到隔熱作用。宋人春夏時節(jié)會飲冷酒，如《夢梁錄》記載“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此時若用注子盛酒，便不需搭配實用性的注碗甚至不需要注碗。四川彭州宋代窖藏出土銀注碗底部鏨有銘文“注子一付，重叁拾壹兩”[11]，銘文將注子和注碗合稱為“注子一付”，說明宋人確已將注碗視為注子的附屬配套器物，用注子時便習(xí)慣性的搭配注碗。一些注子甚至搭配假注碗，如河北尚義囫圇村遼墓出土黃釉注子，高27厘米，器蓋可正常開合，應(yīng)是一件實用器，其外觀設(shè)計精巧，看似配有注碗，實則是注子和注碗為一體，注子下腹部制成外侈的碗狀，是一件外觀上有假注碗的注子（圖四）[12]。這樣的假注碗絕無隔熱或保溫功能，只是體現(xiàn)了時人習(xí)慣，即注子、注碗是固定的器物組合。

三、注碗使的用場合及禮儀性質(zhì)

（一）兇禮中的注碗

司馬光《書儀》記載喪禮之陳設(shè)：“設(shè)酒注、酒盞、刀子、拭布于其東。”[13]朱熹《家禮》有：“置卓子于其東，設(shè)注子及盤盞于其上?！盵14]可知兩宋喪禮中于主位東側(cè)設(shè)酒具。宋遼金墓葬壁畫、磚雕常見夫婦宴飲圖，是對墓主人生前宴飲場面的還原，常以墓室正壁為主位，墓室東西兩壁分別繪備茶、備酒場景，注碗皆繪于備酒圖中的醒目位置，成為一件具有標識性的器具，如山西大同金代徐龜墓、河南濟源市承留宋代磚雕墓、鄭州市第十四中學(xué)磚雕墓、湖北谷城肖家營墓地一號墓等。此外還有墓主人尸骨或葬具兩側(cè)繪持注碗侍者的情況，如山西長治故漳村宋墓南部左龕旁繪捧注碗侍女，與其他龕旁所繪戴孝痛哭者共同構(gòu)成喪祭場景。[15]墓葬壁畫備茶與備酒圖常分列于主位兩側(cè)，與墓主尸骨或虛設(shè)主位共同營造出一個禮儀色彩濃厚的空間，注碗是這一情景中的常備器具，具有禮器性質(zhì)。

（二）通禮中的注碗

朱熹《家禮》開篇“通禮”詳載進酒點茶是流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執(zhí)事者“開瓶實酒於注”，主人需“執(zhí)注斟酒”[16]?！稜I造法式》卷十二“旋作制度”記載殿內(nèi)照壁版寶床上的各種附件，明確提到注子和注碗有固定的規(guī)格尺寸，與之同列的還有香爐、酒杯等[17]，都是使用木料制作的禮器，可知注子和注碗成為固定的禮器組合。

在禮儀性場合，注子常需一個承托器，這個承托器通常是注碗，但也可能出現(xiàn)其他物品，如山東濟南大官莊金墓壁畫繪有用瓶架盛托注子的圖像[18]，在一些遼代繪畫作品中，常能看到注子被置于一個托盤中的情況，如敖漢旗康營子遼墓甬道東壁壁畫[19]、大都會博物館藏遼代絹畫[20]等。這些托盤的功能應(yīng)和某些小容積注碗相似，功能性不強，只是注子的附屬配套器物。

（三）饋贈、賞賜與帝王山陵中的注碗

宋高宗紹興二十年，金主完顏亮遣使來宋，以金注碗為國禮。[21]《武林舊事》記載宋孝宗賜劉貴妃壘金嵌寶注碗，賜曾覿水晶注碗。[22]帝王山陵用玉注碗和水晶注碗隨葬，如《劉豫事跡》載：“西京奉先指揮兵士李英，賣玉注椀于三路都統(tǒng)，豫疑非民間物，勘鞫之，知得之山陵中?！薄顿F耳集》載：“高宗南渡，有將水晶注碗在榷場交易，高宗得之，泣下云：此哲廟陵寢中物也?！盵23]靖康元年正月，金軍困汴梁，宋廷遣使致問于金人軍前，“又賜……撥花犀注椀一副。”[24]外交、賞賜、山陵都是具有禮儀性的重要場合，尤以帝王山陵隨葬注碗的禮儀性最為鮮明，更可見注碗具備的禮器性質(zhì)。

四、結(jié)語

注碗是10到13世紀頗具代表性的中國傳統(tǒng)酒具。時人冬日喜飲熱酒，容積空間較大的注碗用于以熱水溫酒，少數(shù)注碗容積較小或較淺，難以起到有效加熱注子中酒的作用，據(jù)文獻和圖像資料推測，此類注碗應(yīng)是用以承托注子的“承碗”，可能起到保溫或隔熱功效，從一些注子配有假注碗的情況推測，在時人觀念中，注碗與注子組成了固定的器物組合。在很多場合，注碗被賦予了一定的禮儀色彩，成為定例性的禮器或供器，可能不甚注重其實際功能，制作時不強調(diào)其容積大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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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山西省大同大學(xué)云岡學(xué)專項課題“民族文化交流視野下的遼金注碗研究”成果；2023年山西省教育廳高等學(xué)?？萍紕?chuàng)新項目（項目編號：2023W129）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周翔（1989—），男，山西太原人，文物與博物館碩士，山西大同大學(xué)云岡學(xué)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北朝考古、中國古代陶瓷；張亞偉（1990—），女，山西臨汾人，科技考古博士，山西大同大學(xué)云岡學(xué)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宋遼金考古、科技考古；于佳（1987—），男，山西朔州人，文物與博物館碩士，大同市博物館文博館員，研究方向為博物館學(xué)；劉彩霞（1994—），女，山西呂梁人，文物與博物館碩士，山西大同大學(xué)云岡學(xué)學(xué)院助教，研究方向為壁畫保護修復(fù)，文物保護技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