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皖南的我,從小就被大大小小的丘陵懷抱。因此,我鐘愛爬山。一有閑暇,我就和家人乘坐上自由的小車,不斷突破城市的天際線,追尋山嶺那綿延不絕的淡淡剪影,在呼嘯的風(fēng)中抵達清幽的山林。
在語文課本中,“山”存在于水墨畫卷中,是空靈的、寂靜的,如同高士泛不起一絲漣漪的心。但真正來到黃山腳下,我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那山是多么的巍峨!如同巨人的身姿,猛然間為平曠的大地增添了奇?zhèn)サ木吧?。緩緩登入高山,身旁是郁郁蔥蔥的樹林,升騰著歡樂的鳥鳴聲,不禁感慨大自然這蓬勃的生命力!石階是陡峭的,但山間清朗的空氣讓人幾乎飄飄然,忘卻了肌肉的酸痛。
越爬越高,周圍的空氣開始散發(fā)絲絲縷縷的涼意,才知道什么叫“高處不勝寒”,也許山中的高士性情淡泊就和冷空氣的熏陶有關(guān)吧。洶涌的金色云層就在眼前,仿佛已來到天宮,心胸驟然變得開闊,往日的愁思和升學(xué)的煩惱也隨著冰涼堅硬的山風(fēng)飛走了。
人總是傾向于生活在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钠降厣希幌矚g山坡的費力和險阻,但我卻迷醉于爬山的快感中。越接近山頂,我就越疏離了平地面,好像一只暫棲在山峰上的老鷹,漫不經(jīng)心地瞥過紛紛擾擾的塵世,心里只想向云端沖刺。
晴天時,山是很壯麗的。那雨天呢?我認為,天柱山的雨天有別樣的幽美。
從民居處看天柱山,很有田園風(fēng)光的特色。無垠的潭水旁有幾方樸實的小菜園,奇秀的大山就挨著民居,有一叢修竹掩映著上山的路。夜宿民居,凝望著窗外明朗如水的月色,我不禁寫道:“青山澗霧空悠悠,寒棧蟲語草盈窗。邁入棧堂獨倚闌,合院深嵌荒兀莊?!?/p>
第二天是雨天,一切都顯得空蒙灰暗。樹滴滴答答地漏著雨,遠山近石都只勾勒著煙灰色的邊,恰似一幅水墨畫。我終于明白了古人的精致,他們身在山中,卻將境界拉出了群山,才能統(tǒng)繪出山水的全貌。山中人是多么的渺小,卻被他們放大,盡顯人的精神風(fēng)貌。
打著傘,山路濕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專注于自己腳下的青苔路。我儼然返歸自然,與山中的動物一起珍惜自己的生命,用盡全力只為安全地活下來,這種純粹的生命狀態(tài),倒是很獨特的。
淅淅瀝瀝的小雨順著山坡流淌,匯成一條小溪,經(jīng)過山石時自然地形成一道潔白的小瀑布,無聲地滋養(yǎng)了周邊斑斕的野花野草,不知道要彎彎曲曲地流淌到哪里。
天色漸晚,周邊的云形成了一層厚障壁,如遮天蔽日的大霧,把一切都蓋住了,只能看清腳下的路,周邊的人你呼我喚,相互攙扶著走下了山。
暮色中的天柱山,完全是一大團漆黑的暗影,寂靜而神秘,仿佛有數(shù)不盡的奇妙故事正在發(fā)生。
走過了近處的山,遠方的山也別有風(fēng)趣。夏季七月,當烈日灼燒著一切室外景色時,玉龍雪山傲對天空,用山頂一層潔白熒藍的雪為我們遙送一份曠然清涼。
雪山是粗糲的、廣博的,裹著羽絨服也讓人感到刺骨的寒意。登到四千多米處,步入裸露的棧臺,那呼嘯的白風(fēng)冰涼地撲到臉上,讓人一下子心生激動與戰(zhàn)栗。
極目遠眺,那連綿聳立的黑山無聲的盤踞在人的腳下,皚皚白雪為大山勾勒出神秘莫測的輪廓,人瞬間渺小得連一棵小樹也不如。地處,厚重的霧氣不停變換著無數(shù)形態(tài),像云、像風(fēng)、像奔騰翻滾的江水。它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只會舒展著身姿,奔向天際。天空中大團大團的云朵和身邊飛揚的霧氣融為一體,人儼然已進入了天宮仙境之中。
獵獵作響的山風(fēng)吹動著人們的發(fā)絲,為一個個攀登高山的游客增添了幾分瀟灑。
在一切都要講求效率的今天,爬山似乎是一件最沒有“效率”的事,走了很長時間,人也累了,爬完也沒有什么肉眼也見的“好處”,最多能誕生幾張工業(yè)流水線式的照片。那為什么我們還要爬山呢?
千變?nèi)f化的景色會告訴我們答案。爬山時,我們會回歸到大自然母親耐心、寬容的懷抱,用一段“慢”時光來換取工業(yè)時代最難能可貴的真實體驗,每一個角度的風(fēng)景都不盡相同,一路上的哭或笑都是獨一無二的經(jīng)歷,無法復(fù)制也無法被別人代替。
古詩中的山有很多,北固山就是一例。張若虛曾對著這里的景色揮毫潑墨地寫下《春江花月夜》,辛棄疾也在這里留下了動人的詩篇。這山有著江蘇特有的精致秀麗,拾級而上,不多時就能見到飛檐翹角的北固亭。
北固亭的臺階很陡,在窄小的亭內(nèi)旋繞向上走,終于見到了敞亮廣闊的江景。難怪古人每逢佳節(jié)就要登高望遠,身處高樓之上,微微溫?zé)岬奈绾箨柟廨p輕地撫摸著人的臉龐,白鷺優(yōu)美輕盈地劃過像夢一樣溫柔的江水。江風(fēng)將高臺上的人和遠處的最微末的小樹隱秘地鏈接在一起,眼前的碧樹興高采烈地在風(fēng)中招搖,天地間彌漫著淡淡的飯香。這里是被高樓大廈遺忘的世外桃源,眼前的景色和古人看到的也相差不大,讓人感嘆這湖光山色的永恒。
從潮濕炎熱的南方回到江南地區(qū),我感受到了秋日的絲絲寒意。潔凈干爽的空氣吹拂著我的臉龐,明凈晴朗的藍天漂浮著幾小團棉絮似的淡云。夕陽西下,熔金的落日將余暉灑向樹林包裹著青磚黑瓦的古建筑,勾勒出古意盎然的灰色剪影。這里分明的四季讓每一個瞬間都顯得彌足珍貴,似乎再也不會復(fù)現(xiàn)同樣的霞光了。
將視線拉遠到北方,眼前又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八達嶺長城像一條巨龍蜿蜒綿亙在山脈上。金秋十月,四周的森林已染上淡淡的橘紅色。長城似乎沒有盡頭,讓人無端地聯(lián)想到千百年前的人駐守在這里所經(jīng)歷的風(fēng)霜雨雪。幾千年的月光摩挲過的磚石格外光潔樸實,整個大地都靜靜地面朝著瑩白的天空,既莊嚴肅穆又涌動著活力。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還是對自己家鄉(xiāng)的“荒山野嶺”有著最深的依戀。石澗山是鄉(xiāng)村一道野趣盎然的風(fēng)景線,我父親的老家就在此處。乘車路過綠樹成蔭的小徑,路兩邊總零星地藏著沒有膝蓋高的小小土地石廟,讓人心生無限遐想。一個個天然形成的水潭正好可以放養(yǎng)白嘟嘟、胖乎乎的大白鵝,暗綠色的水草潛伏在潭中,神秘而危險。
零零星星的小樓掩映在樹木繁密的上山路上,我老太太家就在其中。她頭發(fā)花白,身形精瘦短小,身體一直非常健康,樂觀但話不多,最癡迷于跑到田間去侍弄莊稼、小菜和雞鴨。她家有一個大院子,院子后面有一個很密集的竹林。我小時候經(jīng)常在里面捉趕毛茸茸、小紅尖嘴的雞雛,但它們都很機敏,一下子就消失在草叢中了。每當我著急喊老太太來幫忙時,她早已乘著晨光去田間了,即便回來也是中午,穿著滿是泥濘的膠皮靴,把袖子卷到手肘,戴著草帽,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光,帶著一抹不急不慢的愉悅笑容。
老太太養(yǎng)著一只脾氣很古怪的白狗,它的毛很長,幾乎遮住了眼睛,但還是能精準地嗅到陌生人的靠近,接著便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吠一通。我們都很怕白狗,但是老太太最寵愛它,總是給它好吃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太太見過青春的朝霞,也從容地迎來了萬籟俱寂的夜晚。這老房子升起過散發(fā)著不同香味的炊煙,見證著她子孫輩幾十人的進進出出。人生的最后一晚也是在這房子中度過的,盡管有著孩子們的陪伴,她還是不舍自己度過近百年光陰的人世間,一滴清淚劃過干瘦的臉龐,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她的哭臉。
葉落歸根,她和以前的祖先一起,葬在石澗山中。我相信她的精魂一定伴隨著山風(fēng)自在地游覽著湖光山色,與故人歡笑著團聚。
石澗山的土質(zhì)是深紅色的,又硬又黏,具有直立性,很適合腌咸鴨蛋。這樣的土層上生長出的植株也是格外的頑強,能經(jīng)得起雨打風(fēng)吹。青翠欲滴的竹子清高地直立著,滿布山坡,頗具幾分古典的意境。桃花生長在緩坡上,枝干粗壯遒勁,帶著濃重的泥土氣息。早春開花時,那便是大團大團、如煙霞般絢麗。湊近了看,綠葉托著紅花,淡粉色的花瓣中聚著幾縷鵝黃色的嫩蕊,有蜜蜂在其間歡快地飛舞。再過一段時間,這桃花便會在枝頭墜落,孕育出飽滿的桃子,卻無人采摘,只好便宜了野鳥。
山真是大地的精魂!無窮的精靈神秀都蘊藏其中。平原也許一眼望到底,但山是神秘莫測的,讓人心生敬畏。山林哺育著當?shù)氐娜?,人便像樹葉一般萌芽、舒展再掉落。終有一天,我們也會奔赴和山林的約定,回歸大地的懷抱。
作者簡介:夏楠(2004—),女,漢族,安徽蕪湖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