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左家莊,上康城公寓。
出伏這天,大雨落在那些年大雨落過的地方,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第三師文聯(lián)主席謝家貴已經(jīng)不注意它們了。此刻,比落雨更重要的事情,是任職于湖南電視臺的馬珂從充滿雨水的長沙來到了上康城。這是謝家貴與馬珂約好的一次關(guān)于文學藝術(shù)的重要重逢。準確地說,是一次在北京與34集電視連續(xù)劇《家在兵團》的重逢。他們是老鄉(xiāng),也是文友。謝家貴和馬珂都覺得,在這個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情包括出伏的大雨比他們的重逢更重要呢?一定是沒有的。
謝家貴與馬珂都是懷揣文學夢想的懷化沅陵人,那充滿雨水的故鄉(xiāng),是讓他們心靈百般濕潤的家園。家在山里的謝家貴,是山民的后代;家在鎮(zhèn)上的馬珂,屬于吃國家糧的子弟。相同的是,他們的文學夢都在漫長的雨季里生長。謝家貴在山里當了幾年村委會干部后,便去了高天闊地且非常遙遠的新疆建設(shè)兵團。那里的落日很美,那里是詩的遠方和夢的故鄉(xiāng)。只不過兒時沐浴的浪漫雨季已被沙漠的滾滾熱浪所替代。一年或幾年見不到落雨的謝家貴,字里行間生發(fā)出懷念南方雨季特別是沅陵雨季的憂傷。他喜歡雨季,渴望漫長而浪漫的雨季。他把宋代王觀《卜算子·送鮑浩》這首詩的最后一句改為“若到沅陵趕上春,千萬和雨住”,以銘志他對落雨或雨季的焦渴與懷想。不過,讓謝家貴焦渴與懷想的還有在新疆大漠里戰(zhàn)斗過和正在戰(zhàn)斗的兵團人。雖然,他保持著狼一般的警惕隨時會從大漠中抽身而去,可卻又不停地深入。就在這種離去與深入的糾纏中,謝家貴熟悉了新疆的一切,知道了兵團人的不凡與偉大。于是,他便有了電視連續(xù)劇《家在兵團》的創(chuàng)作念頭。
年輕時曾在沅陵一個小鎮(zhèn)上生活的馬珂,當了幾天老師后便考上了大學,之后開始了他的北漂與闖海經(jīng)歷。當記者,當編輯,當作家,當領(lǐng)導,北京、??凇㈤L沙都曾留有他走過的足跡。一路尋覓,馬珂最后選擇在多雨的長沙停止了奔波,在湖南電視臺開始他早九晚五的生活與工作。在馬珂的印象中,他在北京奔波那幾年,北京的白天是少見下雨的。下雨的時候一般是在傍晚和深夜。有時候,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回宿舍的途中,大雨會突然瓢潑而來,似乎驗證著“風雨中行走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這個哲理。無論北上或是南下,馬珂一直在報社靠寫作謀生。他做過省部級報紙的政法記者和調(diào)查記者,也寫過很多政要與名人的文章,如華國鋒、劉源、胡德平、邵華,還有大作家浩然、汪曾祺,以及大藝術(shù)家王心剛、孫道臨、嚴順開、王洛賓等,當然也有許多關(guān)于鄉(xiāng)愁的記敘。但馬珂很少寫落雨或雨季,這與他年輕那會兒常披著一身雨水行走有關(guān)。因為始終行色匆匆,還來不及感悟風雨帶給他的人生境界。
兵團人都有兩個故鄉(xiāng),一個是給自己生命的地方,一個是自己為之奉獻的新疆。作為34集電視連續(xù)劇《家在兵團》總編劇的謝家貴,深悟兵團人為兩個故鄉(xiāng)的付出: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樸素情懷,常讓謝家貴感動得坐立不安。他必須用一部電視劇表達自己對兵團人的致敬與崇仰。然而,在創(chuàng)作劇本和實施拍攝的過程中,謝家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和不安。他自以為熟悉的這塊土地,以及兵團人的工作、生活,包括兵團人的故事等,一時間竟然變得陌生而遙遠。于是他帶著種種疑慮與遠在長沙的馬珂通了電話,道出心中困惑。馬珂在電話里爽朗地說,是呀,創(chuàng)作就是這樣??瓷绞巧绞堑谝粋€境界,看山不是山是第二個境界,看山又是山是第三個境界。你到了第二個境界了,再努力一把就突破自己了。電話里能聽見雨點的聲音,馬珂正行走在風雨之中去看自己在城郊一處農(nóng)場里租種的菜地。
半年過去,在新疆等地完成前期拍攝的《家在兵團》到北京進入后期制作。謝家貴想起曾答應(yīng)做該劇文學編輯和文學統(tǒng)籌的馬珂。在這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上,馬珂一定是《家在兵團》這部34集電視連續(xù)劇的文學“定盤星”。謝家貴堅定地認為,他必須請馬珂迅速進京,為電視劇《家在兵團》把脈。謝家貴認為自己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給了馬珂,就如當年他要去新疆兵團一樣決然。在許多年以后的今天,謝家貴還記得當年與馬珂在家鄉(xiāng)沅陵話別時的情景。那是一個出秋入冬的季節(jié),盡管火塘里燒著干樹蔸,但從門縫吹進他屋里的雨點,依然讓人覺得寒涼。去那么遙遠的地方,謝家貴默默望著火塘,目光深遠而入神。樹蔸在火塘中啪啪地燃燒,火焰通紅,把兩人的手和臉都烤得發(fā)燙。馬珂突然說,不管到了哪里,都別忘記了文學。
一晃幾十年過去,謝家貴和馬珂都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城市里成為作家。而且,馬珂還在電視上屢有建樹,聲名遠播。當年兩個追逐文學夢的青年,卻在幾十年后的今天聯(lián)袂推進起與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電視藝術(shù)的首次合作,令人意外而感動。
謝家貴在西部兵團,馬珂在江南的長沙,因為有了電視劇《家在兵團》,于是有了這次文學藝術(shù)和電視藝術(shù)的重逢。多年從事文學與電視藝術(shù)的馬珂,走遍了祖國的山水。見多識廣的他,對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的前世今生并不陌生,甚至崇拜和迷戀。當然,也有他對遠在天高地闊的背景下工作和生活的好友謝家貴的深深思念。這種思念猶如秋雨綿綿。
馬珂乘坐的從長沙至北京的飛機降落,讓謝家貴對這場出伏第一天的大雨有些漠不關(guān)心,可他又好像一直在傾聽落雨的聲音,期待著一場又一場大雨悄無聲息地覆蓋城市之外的大山、村莊和田野。謝家貴知道,大山里下雨時,會有很多人放下手中的事情,看天看風看雨,說往事聊收成,或者圍在火塘邊坐在凳子上無言無語。可如今在北京就不一樣了。謝家貴與馬珂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面前的茶幾上放著泡好的六泡茶,顏色釅紅,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還有幾串葡萄、幾盞干果點綴其中。房間里空調(diào)的溫度宜人,光線明亮,頗有家的氣息。他們邊飲茶邊審片,電視劇《家在兵團》的畫面在電視機上一幀又一幀從他們眼前掠過。
一陣陣雨聲沒有停歇地從窗外傳來,偶爾還伴有電閃雷鳴。可以看得出,悠悠的歲月,無悔的芳華,改變的是短暫的時空,不變的是兵團人身上那股艱苦奮斗和對國家傾注忠心、對生活充滿熱情的精氣神。劇中人物司令員的果斷、張富清的勇敢、武安國的執(zhí)著、彭青云的血性和孟樹林的豪氣,歷經(jīng)時間與人世的磨礪,造就兵團人的本色,讓整部劇充滿了濃郁的人情味和煙火氣。每一位人物、每一個故事,都通過文字變換為一組又一組鏡頭與畫面,詮釋了這群扎根邊疆、默默無聞、奉獻一生的軍墾戰(zhàn)士“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的家國情懷和愛國精神。
大雨還在漫天地落,如串線的珍珠落在上康城公寓的院子里,落在遠遠近近的街道上,氤氳了天空,迷蒙了京城。每當這樣的雨景呈現(xiàn),謝家貴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興奮。謝家貴對馬珂說:我們?nèi)ビ曛凶咦甙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