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長樂未央硯》現(xiàn)身譚嗣同家

我愛好收藏并考釋有銘文的古硯，對譚嗣同銘文的菊花石硯情有獨鐘，曾寫論文《譚嗣同與菊花石硯銘錄》，發(fā)表在《藝術(shù)中國》2021年第8期。后來我發(fā)現(xiàn)譚嗣同銘文硯并非都刻在硯體之上。時過境遷，則很難找到譚嗣同銘文硯。僅有一譚嗣同銘文硯，題刻明晰，傳承清楚，卻找不到硯之蹤影，連一張硯拓或照片都未留下，令世人唏噓不已。

清末有一批仁人志士，為傳播維新思想，聚集到湖南長沙，開辦時務(wù)學堂。梁啟超（1873—1929）與唐才常（1867—1900）相識之際，唐才常贈送給梁啟超一枚菊花石硯，譚嗣同（1865—1898）予以題銘曰：空華了無真實相，用造莂偈起眾信。任公之硯佛塵贈，兩公石交我作證。

譚嗣同熱心佛學，曾自號“華相眾生”；莂偈是佛教詩之一種文體，在此泛指西方新思想；佛塵是唐才常的號；銘文寓指世相“了無真實”。有硯有銘誰來鐫刻？此時恰值湖南學政江標（1860-1899）奉旨卸任回京，向眾人告別之時，自告奮勇多留一夜，親自將此銘文刻在菊花石硯之上。

多年之后，戊戌維新失敗，人去學堂空。譚、唐捐軀，梁啟超悲悼菊花硯有語云：“戊戌去國之際，所藏書籍及著述舊稿悉散失，顧無甚可留戀，數(shù)年來所出入于夢魂者，唯一菊花硯……今贈者銘者刻者皆已沒矣，而此硯復(fù)飛沉塵海，消息杳然，恐今生未必有合并時也，念之凄咽。”

此名硯今日若在，我將浮一大白，以示慶幸！然而與譚嗣同有關(guān)的另一名硯，卻鮮為人知。據(jù)《中華遺產(chǎn)》2013年第12期“維新志士譚嗣同家族”一文載：家住湖南岳陽的譚士愷先生，平時最大的喜好就是書法藝術(shù)。在他寫字的條案上，總放有三件文房——銅墨盒、端硯和印泥盒，卻從不使用。原來，這三樣文房是譚士愷先生的高祖父——譚嗣同的遺物。

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譚嗣同在就義前把此三樣文房用物，外加一把蕉雨琴，交給妻子李閏。李閏一直把它們秘藏家中，直到1929年去世。此后，譚嗣同的遺物被傳給了李閏唯一的孫媳婦，也就是譚士愷的奶奶——當時年僅23歲的劉萍君。1949年，劉萍君因故由湖南瀏陽遷往別處，隨身帶走了譚嗣同留下的這三樣文房以及寫給李閏的一封家書。家書在上世紀50年代，由祖母劉萍君捐獻給了湖南省博物館，所以現(xiàn)今自己手中只留有圖中的銅墨盒、端硯、印泥盒，以及家書的影印本。中間的這方端硯，造型古樸簡潔，是譚嗣同1889年赴京后在宣南會館居住時期使用的。硯臺無特寫照片，2013年公布之后，未引起關(guān)注，我卻心念于斯物。

2023年春天，我偶然讀到湖南瀏陽作家彭曉玲的一篇?文《譚嗣同與仲兄譚嗣襄的生死離別》，猛然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幅硯照，就是我多年關(guān)注之譚家藏硯。硯之資料鮮為人窺見，于我卻十分有用，我先對彭女士表示謝忱，再摘錄散文原句：

……正面為硯臺，但口子很淺，再看背面，上半部為文字，字有些漫漶了，兩人將硯臺拿至眼前看了看，竟為：剛而柔，方且直，仁之體，禮之德，和其光，守其墨，不磷淄，永受式?？滴跻液ゴ喝聲?，竹坨。下半部圓形圈里有幾個大篆體字：來生長樂，有些佛教的意味。再看側(cè)面，意外地發(fā)現(xiàn)，雙側(cè)都有文字。左側(cè)為楷體字，為一副對聯(lián)：“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痹倏醋髠?cè)，就在下方落有兩塊方形框，內(nèi)有隸書：一曰臣竹垞?。灰辉恢焓险渫?。

以上?文十分優(yōu)美，有些文字解讀偏頗，但瑕不掩瑜。美中不足的是，硯側(cè)文字沒有記全，沒有各個視角的照片。彭曉玲是研究譚嗣同的專家，多虧她提供硯照，使我的研究深入了一大步。

2021年，我在云南典藏拍賣會上獲得一軸古硯拓，其中有朱彝尊《仁義自成硯》硯拓，這硯拓中的硯臺背面照片（圖1），與譚家珍藏的《長樂未央硯》背面照片（圖2），型制相同，只是銘文不同而已。

這一發(fā)現(xiàn)令我猛醒：康熙乙亥年間，朱彝尊于三月和九月，制作了一對姊妹硯臺，其一為《仁義自成硯》，其二為《長樂未央硯》。

《仁義自成硯》有側(cè)面硯拓（圖3），加上彭曉玲對《長樂未央硯》的記述，可以描述兩個姊妹硯臺的全部銘文：

《仁義自成硯》上半部，楷書節(jié)《蘭亭序》：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臨蘭亭序，康熙乙亥書，竹垞印。下半部園內(nèi)篆書：仁義自成。

《長樂未央硯》上半部篆書：剛而柔，方且直，仁之體，禮之德，和其光，守其墨，不磷淄，永受式?？滴跻液ゴ喝聲?，竹垞。下半部圓圈內(nèi)篆書：長樂未央。

《仁義自成硯》右側(cè)篆書兩行：剛而柔，方且直，仁之體，禮之德，和其光，守其墨，不磷淄，永受式。康熙乙亥秋九月上浣，書于松雪軒。竹垞（?。?/p>

《長樂未央硯》右側(cè)楷書：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

《仁義自成硯》左側(cè)楷書三行：義以方外，介石之貞。比德如玉，其道先亨。端人正士，是用有成。臣竹垞?。ǚ接。┲焓险洳兀ǚ接。?。

《未央長樂硯》左側(cè)上方：（文字暫缺），下方兩塊方形隸書印章：臣竹垞印，朱氏珍玩。

我有一種期待，有朝一日能在譚士愷先生處看到《長樂未央硯》，以補足左側(cè)所缺文字，并?拍照片。我進一步期待完成《長樂未央硯》之拓片，并仿制一塊《仁義自成硯》。這將是中華硯史上的一件盛事，利在當下，功在千秋！愿全國硯友助我，共同實現(xiàn)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