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暑假,我以蘭州為起點向西出發(fā),走了一趟魂牽夢縈的河西走廊。我在蘭州吃飯,首選當然是名揚宇內的蘭州拉面(當?shù)亟小芭H饷妗?,俗稱“牛大碗”)。微博網(wǎng)友向我推薦了“磨溝沿牛肉面”,果真超贊。牛肉鮮香,面條筋道,湯頭醇厚,美味盡收舌下,給我吃了個碗底朝天。光盤行動,由我做起。
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我在臺灣去不了大陸,想吃地道的蘭州拉面卻不可得,只能看看當時在蘭州面館拍的照片,本想望“圖”止“饑”,卻猛咽口水,越看越餓。
臺灣牛肉面也好吃。我最常吃的紅燒牛肉面是主流派別,源自高雄岡山的眷村,由川菜的“小碗紅湯牛肉”改良而成。另一派是較為小眾的清燉牛肉面,起源于蘭州牛肉面,我嘗過幾次,總讓我當下就想買張直航機票,專程飛去蘭州吃它一碗。
說了半天牛肉面,那就順道談談“牛肉面”的英文吧。
或許有人說,上網(wǎng)查一下“維基百科”(Wikipedia),答案不就出來了?不就是beef noodle soup嗎?有什么好說的?
的確,答案可以很簡單,但也可以有不同的思路。維基百科的beef noodle soup(字面義為“牛肉面湯”)仿照的是chicken noodle soup(字面義為“雞面湯”,常作“雞湯面”),這個雞湯面在美國家喻戶曉,是種能撫慰身心的“療愈食物”(comfort food)?!芭H饷妗钡挠⑽囊罉赢嫼J,翻成beef noodle soup,采取的是歸化策略,盡量向英文靠攏,讓英語人士覺得地道、自在,嗅不出外國文化的異質性。不過,從我們中國人的觀點來看,此譯不僅特色不夠清楚,也容易讓人套用美國的雞湯面而產生聯(lián)想,同時還限縮了牛肉面的可能性。
有人把“牛肉面”直譯為beef noodles,也對。此譯不容易讓人套用美國的雞湯面來理解,特色也因此明顯了一些。少了湯面的限制,這樣的譯法涵蓋面更廣,多了拌面的彈性,也容許了其他烹調法的可能。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面條往往不止一根,所以這里的noodles有個復數(shù)的標記s。至于前述noodle soup的noodle之所以用單數(shù),是因為作形容詞修飾名詞soup的緣故。
詞匯翻譯,歸化策略體貼外國人,讓他們覺得沒有隔閡。但也可大膽采用異化策略,彰顯自我的主體價值,突出特色與不同,讓外國人意識到差別的存在。
容我說一件臺灣的翻譯往事。2011年的臺北國際牛肉面節(jié),主辦單位把“牛肉面”的英文定為New Row Mian,這個貌似音譯卻又藏著兩個單詞(new“新”、row“排”)的做法,給人莫名其妙之感,被臺北市議員批評為不倫不類,臺灣的英語界和翻譯界也是一片質疑聲。事過境遷,我覺得當時的做法基本可?。捍蠓较驅Γ〖毠?jié)要調整。
所謂大方向對,就是音譯的這個策略是正確的。牛肉面位居臺灣特色美食的前列,是臺灣引以為傲的亮點之一。在國際舞臺上,用iPEXiZFeq0E8SHSsoK0cugx8YS8equNm4jLUgNhAoQE=英文來翻譯具有文化特色的美食,最常見的手段就是音譯。所謂小細節(jié)要調整,就是要音譯就全部音譯,以免落得四不像。
只講面食。遠在歐洲、為數(shù)眾多的意大利面姑且不論,反觀我們自己,看看周邊的亞洲近鄰,我的音譯論點便能一目了然。華人圈的“炒面”是chow mein,“撈面”是lo mein,“炒粿條”是char kway teow。日本的“拉面”是ramen,“烏冬面”是udon(日本漢字“饂飩”,平假名“うどん”),“蕎麥面”是soba(日本漢字“蕎麥”,平假名“そば”)。越南的“越南粉”是pho(無漢字,可能源自粵語的“粉”)。
上述這些面食的英文,都收錄于權威的英語詞典之中,是貨真價實的英語單詞。再細看,“面”不見得一定要用既有的noodle,音譯的mein、men亦可,甚至udon和soba還把“面”這個成分省略不譯。
再者,誰說“牛肉”一定要翻成beef?和牛昂貴,舉世聞名,饕客趨之若鶩?!昂团!庇⑽牡臉藴蚀鸢?,就是音譯的Wagyu,而不是意譯的Japanese cattle(日本牛只)或Japanese beef(日本牛肉)。
只要商家放眼天下,用心把一碗面做到精致,便能近悅遠來,營銷全球,成為風靡世界的知名產品。屆時,我們的牛肉面就能以音譯niurou mian之名,借由商家自己的品牌名稱(trade name)通行四海,成為像dim sum(點心)、sushi(壽司)一樣日常的英文詞匯。
*上海杉達學院英語系教授兼外語學院院長,語料應用與研究中心學科帶頭人,國家語委漢語辭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本刊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