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上午,北京師范大學(xué)“教二樓”,100多名中小學(xué)教師聚集在此,參加“詩教中國”詩詞講解大賽的總決賽。比賽在四間教室里同時進(jìn)行,參賽選手來自全國各地,大多穿上“漢服”。在“教二樓”的一間能容納百人的大教室里,候場選手在做最后的演練,我找了個空座位坐下,聽老師們或低沉或激昂的練習(xí)。
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花六毛四分錢買了一本夏承燾注的《唐宋詞選》,翻開沒幾頁,就讀到了李白的“菩薩蠻”,我驚異于格式的變化,李白不是寫詩的嗎?原來他也寫詞啊!“寒山一帶傷心碧”,他為什么要傷心呢?就是在這本中國青年出版社的《唐宋詞選》中,我認(rèn)識了柳永、溫庭筠、秦觀、蘇東坡、辛棄疾、姜夔、吳文英。我當(dāng)然喜歡蘇東坡和辛棄疾,但也能欣賞秦觀,“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也能體會到“離情”:“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青春期的憂郁被宋詞激發(fā)出來,忽然知道傷春悲秋了。
我忘了什么時候知道了“王國維”這個名字,知道《人間詞話》這本書,并且知道了王國維是在頤和園自殺的。我年少時喜歡去頤和園,我肯定在某個春風(fēng)沉醉的日子里,想到過王國維為什么會在頤和園自殺,他留下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jīng)此世變,義無再辱”。在青春期的孩子看來,50歲還遙遙無期,但好像也可以死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宋詞的了解就停留在那本《唐宋詞選》上。我讀新詩、外國詩后,很少再花時間讀古詩詞,直到有一天聽到葉嘉瑩的講座,看到葉嘉瑩的書。她講溫庭筠那句“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蛾眉”一詞作為表義之符號,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蘊涵了多種信息的提示。她從《詩經(jīng)》和《離騷》中的“蛾眉”講起,講李商隱、杜荀鶴、秦韜玉詩句中的“蛾眉”,“這是一般讀唐詩的人都耳熟能詳?shù)木渥印?。由葉嘉瑩老師,我又開始讀一些古詩詞。
《人間詞話》中的一則:“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幾年前,我看了一個紀(jì)錄片《掬水月在手》,片中,葉嘉瑩講述她的老師顧隨給他們上課的場景,說顧隨上課沒有講義,“隨地觸發(fā),見物起興”,講師生二人寫詩詞唱和。影片第33分鐘,是男女聲朗誦師生二人的“踏莎行”,葉嘉瑩的詞寫于1943年,上半闋是這樣的:“燭短宵長,月明人悄。夢回何事縈懷抱。撇開煩惱即歡娛,世人偏道歡娛少?!鳖欕S的詞唱和于1957年,上半闋是這樣的:“昔日填詞,時常嘆老。如今看去真堪笑。江山別換主人公,自然白發(fā)成年少?!崩收b古詩詞,不像朗誦新詩那樣一驚一乍的,男女聲都用非常平緩的聲調(diào)來讀,同步讀,聲音同步入耳。
看過那部紀(jì)錄片,我又找來顧隨先生的詩詞集,顧隨的第一本作品集叫《無病詞》,最初的版本是詩人馮至設(shè)計的,出版于1927年夏天,扉頁題辭是:“也有空花來幻夢,莫將殘照入新詞?!庇捌?3分鐘,葉嘉瑩講到王國維那首“浣溪沙”,下半闋是這樣的:“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比~嘉瑩說,1956年她第一次寫詩詞評析的文章就是《說靜安詞浣溪沙一首》,隨后葉嘉瑩談到了《人間詞話》中的一則,“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辭易巧。年輕時讀到那些傷感的句子,到現(xiàn)在別有一番味道。到現(xiàn)在,才明白那句: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