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完10期的一摞文稿,審閱完8期的公眾號,通讀完9期的校樣,又審看了11期補(bǔ)的兩篇稿,敲定月底的一個活動,梳理這月總結(jié)和下月計劃,不覺時針滴答已近下班。抬起頭,呼出一口氣,想要喝杯水,一扭頭撇見窗外對面的尖頂紅瓦新亮。毛毛細(xì)雨不知何時飄灑,地面已經(jīng)濡濕。雨滴掛身,高大碩葉的白楊、爬山流瀑的地錦、居高歌唱的知了,更覺沉靜。
幾時起,天降酥雨心底便會涌起一股欣喜?不可知矣。猶記大學(xué)年光,一馬平川、沃野千里的魯西南,常降大雨。雨來的時候,風(fēng)婆婆不打前哨,雷公不敲鼓,電母不流光,云一變臉往處一聚便開始下。雨霧?沒見過。拉霧成絲,絲壯成線,線織就網(wǎng),網(wǎng)密集簾,更沒見過。就那么不知不覺大雨一片,就那么嘩嘩地下呀,銀竹一般,從天上到地上似乎只為畫那么一條粗粗的直線。
沒有婉約,不見豪情,如此單調(diào)又那么直白,卻并不能阻擋欣喜從心底涌起。每次我都興奮地拿起電話,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問爸媽:家里是否也下雨了?爸媽幾乎每次都會給我一個否定的回答。欣喜退潮,卻也讓我慢慢了解了她的來處。雖然靠近海邊,家鄉(xiāng)的山河依舊渴盼膏澤。誰又不盼?何時不盼?
我推開樓門,立在屋檐下,雨霧撲上面頰,輕閉雙眼,微微揚(yáng)起臉。臉上濕濕涼涼的,像敷了一張無痕果凍面膜。廉纖似乎把我的發(fā)絲當(dāng)成了草枝,我能感覺到她團(tuán)起的粒粒霧珠。再次睜開眼,我走下臺階,走入雨中,攤開掌心,雨的絲絲溫柔絲絲泌入靈臺。
此種情景,最適合漫步。不必?fù)蝹悖瑐銜拗剖直鄣淖杂?,還會擋住眼的視線。若是能披一身蓑衣該多好。青箬笠,綠蓑衣,與這斜風(fēng)細(xì)雨最為適配。
作為現(xiàn)代人,我實在少有奇思妙想,常思慕古人,覺得他們確乎太浪漫,平平無奇的日常在他們手底下總是那么活色靈動,怡人怡情。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這首詩寫于暮春時節(jié),而我所處的當(dāng)下立秋剛過。當(dāng)時桃花盛開,繽紛艷若;此刻紫薇幽然,菡萏清芬。彼時的西苕溪水大漲,汩汩嘩響;今日的虎巖潭,微瀾不驚。那青棕色的鱖魚真肥啊,不時躍出水面;這或金或紅的鯉魚也很富態(tài),擠擠挨挨,擺尾悠然。
鱖魚的頭很大,嘴闊又尖還地包天,嘴角能咧到眼,模樣實在稱不上美。不可貌相的是它的味道,古往今來總是那么令人稱道。或許就是其美味,使得三歲讀書、六歲能文、十六歲明經(jīng)及第、備受玄宗肅宗代宗三代皇帝重視的張志和,甘心棄官垂釣太湖做一名漁父。而玄真子的這首詩,使得鱖魚的美味不僅縈繞在其舌尖,更漫溢出太湖名動天下,隨著時光流水回蕩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傳誦中。不論金黃,紅粉還是黑青,鯉魚都是那么美,人們口中贊嘆、筆下描畫,卻幾乎不會想到去品嘗它的味道?;蛟S,美到極致,人們就會忘記或者超脫口腹之欲。何況,鯉魚會躍龍門。當(dāng)它們越過龍門,實現(xiàn)的不僅是自己的蛻變,還有人們的美好愿景。
張志和眼中的西塞山是什么顏色?是否如這大南山般蒼翠?白鷺自然是白的,飛翔的姿態(tài)應(yīng)該透著一種淡閑,就像張志和駕乘的那葉扁舟。我仰頭環(huán)視,沒有發(fā)現(xiàn)白鷺,也沒有看到白鴿,甚至沒有看到總愛在雨天低飛的燕子。悵然之際,聽到灰喜鵲的叫聲,不疾不徐,不高不低。
有山有水,有花有鳥,有動有靜,有聲有色,就算不能同時也算類景吧。我雖未經(jīng)歷過宦海浮沉,也不是隱居山水之人,心境與那玄真子或許亦有相通之處?;蛟S我們都渴盼一種自由,暢游山水,圖釣煙波。
此刻,就讓那車水馬龍、案牘瑣務(wù)且退后,就讓這煙雨朦朦籠罩山水籠罩我。雖無斗笠,也無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亦不須歸。
選自《煙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