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正在看自己繡好的十字繡,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一個陌生號碼,不知來歷,我看了又看,最終憑借直覺按了接聽鍵。原來是北京的一個姐姐,好多年沒有她的消息了。
2003年,我因一段情誼,冒著危險也要去見那個人。然而,怕橫生枝節(jié),且一向追求完美主義的我,還沒有見到他的面,沖動已慢慢退卻。多年后,那樣的喜歡質變成了一種經久篤厚的友誼,在生活以外,在山水之間,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以另一種形式存在,高遠疏散,天地寥廓。盡管我很輕易地找到了一份出版公司的工作,但得來容易,亦并不在心。
就在我一個人似舍猶眷、漫無目的地逡巡于沙塵漠漠的京城之時,姐姐的出現(xiàn),似被隔絕很久的親情從那街道的斑駁枝杈間席卷而來,我多日的固執(zhí)在她古銅色的笑容里瞬間融化。馬家堡的親切,夏家胡同的逼仄,上地的熙熙攘攘,西單的繁華……107電車在連接了一個城市的南北秩序之后疾然而去,姐姐的一通電話讓我和我當年的夢想再次浮現(xiàn)于腦海,那年,北海的靜謐、天壇的莊嚴,在或寂寞,或冷漠的人群中來回游蕩。
在我的童年記憶里,姐姐比我大十四歲,而姐姐一家五口是在老家的鄉(xiāng)下居住的。那里有淺淺的河灘,硌著腳板的石子,傍晚時分有淡淡的炊煙,交織著田園里的草木清香,純樸而自然地留駐在我的記憶深處。夜晚的天幕上,一萬零一顆星星和一千零一個故事在和我滿腦子的童年幻想對視對語,還有被蚊蟲、虱子叮咬的紅腫奇癢久不消退。我告訴她,我想回家了。姐姐說,先到她那里去待幾日。她讓姐夫把我的行李搬去,在她租住的房子里,我無比安然地度過了一個冰天雪地的寒冬。姐姐是那種很堅強的女人,自己有難處的時候絕不找人訴苦,解決完了才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整個冬天最寒冷的時候,我和姐姐一家圍坐在姐夫自己制作的羊肉串鐵板燒旁自己動手烤制羊肉串,那個場景,遙遠而明媚,溫暖而動人。
回來之后,我和姐姐幾乎沒有聯(lián)系,倒是偶然接到姐夫的電話,說她在京被車撞到了,腿部受傷,不過療養(yǎng)了一段時間,沒什么問題了。我詢問到賠償?shù)膯栴},姐夫說已經盡力了,語氣里是那種不愿麻煩別人的善意。我亦無語,親情的聯(lián)絡和補缺都需要機會,而簡單的一個電話也不足以道明心底積淀的真情。前些時日,和姨家表姐通電話問她知不知道姐姐的電話,表姐告訴我,姐姐昨天還在她這里問起我,并詢問我的電話。我很意外,也很開心,這世間終有一種思念是相通的。她從北京回來了嗎?原來是她想家,想回來看看,順便重新蓋房子。
姐姐就在電話里,一通又一通地和我絮叨著,我的手機發(fā)熱,兩只耳朵發(fā)熱。她竟然說她早兩年因為一個手術從北京回來,在南陽的南石醫(yī)院住過兩個月,而她為了不讓我們全家擔心,竟然守口如瓶。她笑著說,她那時化療了,一家人都瞞著她,現(xiàn)在她從鬼門關闖過來了,她比那時還好,過兩天就來南陽見我。
聽到這里,我忍不住掉淚了,昔日的歲月一點一滴浮現(xiàn)在眼前,這個叫“姐姐”的女人,她以她全部的好,收容了那時離家一千多公里的我的孤單和荒涼……多年之后,我沉淀著行走途中的種種況味和滄桑,不讓坎坷打倒自己,不讓脆弱蠶食自己。
而偽飾的社會里,這是多么輕飄的矯情。她自己真正歷經生命的磨難時,離我只是咫尺,卻一聲不吭地掩藏。或遠或近,我只能被動地接受她這樣近乎殘忍的方式,只有在我的想念里,能經??吹剿儤愕拿嫒莺退实男︻仭T谕蝗唤油ǖ氖澜缋?,聽到她質樸、堅強的聲音,感受永遠美麗而親切的原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