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寺
我寧愿相信
一匹白馬長久站在青石板上
馱著天空的湛藍
剛開始沒有寺,沒有馬蹄印
飛沙走石中,一朵蓮花忘我盛開
放下屠刀,不,放下那些負重
忘記流水的步伐和聲音
黑夜與白天同時握住時光之手
萬物都是佛
堅硬的石頭也能慈眉善目
一座座石窟,歲月臥在鑿痕里
沒有人間的皺褶
彩色壁畫,月光的一部分
我跨過千山萬水來到這里
離開時,腳步明顯慢了許多
深夜想起安多藏區(qū)
漆黑的夜晚
同樣漆黑的牦牛,是夜的一部分
樹葉的內(nèi)部,光在坐禪
白天的誦經(jīng)聲,正枕著經(jīng)幡入定
有一只鷹飛過黑暗,一條河便在空中流淌
夢中的人們,推開世俗的光陰
柔軟綿長的呼吸,走向格桑花盛開的時刻
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個世界
馬蹄聲,羊的咀嚼聲,牧民純凈的嗓音
站在我的額頭上,默默地打著手語
耳朵也早已在山林中滑翔
聲音歸于靜寂,話語才真正從心頭復(fù)活
我睜開的眼睛,其實是閉著的
目光被墨色溺亡后,我看到了更多更多
不見牧場,不見氈房,不見山谷里逍遙自在的風
但,我看到靈魂坐在山頂
身旁,一本打開的經(jīng)書
山把流水喊到高處
懸崖峭壁的心跳,躍向敦厚的大地
草木人獸,山川河海
都是端坐的一座座寺院
我可以與我的靈魂互為知己
天地間唯一念念有詞的,是糧食仁慈的氣息
在很深的夜晚,我想起了安多藏區(qū)
而我此刻就在安多藏區(qū)
日扎村時間
山不叫山,叫草場
綠色如大海,白的羊,黑色的牦牛
咀嚼人間的憂傷
陌生的眼神遺落在山腳的風中
孤獨的明城墻,失去了邊界的意義
這里是時光的領(lǐng)地
老人額頭印著山谷的模樣
村莊里的小路與大山對話
青稞隱伏,村莊默念永恒
在眾生的呼吸之外
每個名字都有神的光澤
經(jīng)幡與村民互為庇護
周莊的橋
月亮像思鄉(xiāng)的目光落在河上
這就是,周莊的橋
流水搖晃擁抱的臂膀
石拱橋的夢,潛在水中
白天和夜晚,這一刻團圓
站立,或走過
沾滿風塵的腳印,無以訴說的話語
和青苔一起,成為橋的一部分
橋,在這里靜守千百年
一只雨燕,劃過唐詩宋詞里的歲月
與煙雨朦朧一同來的,是
旗袍上的淡藍淺綠,一把油紙傘
舒展時光的臉龐
風伏在欄桿上,看著雨落下
從橋下悠然而過的小船
載滿天空下所有的回憶
水面上沉默的樹葉,是
從遠方歸來的一封封家信
閉上眼睛,讓耳朵安睡
丟失的世界,就會迎面走來
每個人的村口,都有一座橋
一盞油燈,端坐在心頭
周莊,有許多橋
就像村莊里有許多的孩子
在中午時分,立于任何一座橋的中央
清晨與黃昏,陪伴左右
有許多橋的周莊,本身就是一座橋
讓你從幽深的叢林走出
看到陽光草地,以及
如你心頭燈光一樣的炊煙
阿萬倉
從夢里醒來,還在夢里
那一定是在阿萬倉
這里散發(fā)原始氣息的濕地
牧歌鋪滿天空,白羊漫步
鳥兒飛在霧中,魚游過沒有岸的河流
那些預(yù)感撲面而來
所有贊美的詞語,都不如一聲鳥鳴
不要試圖沿著某個目標奔跑
土撥鼠的眼睛,格?;ǖ哪橗?/p>
水是萬物共同的情人
來到遙遠的阿萬倉,仿佛還在
熟悉的故鄉(xiāng),離開的是
時光的風沙,生活里的虛幻
最遠的遠方,才是最近的心房
來到三亞
輕盈并不存在,羽毛讀懂
陽光的重量,礁石懷揣
大海的囈語和大地的沉默
坐在椰子樹下
面前的大海那么虛無
靈動
每個人都是一座島
每滴水都可以裝下滿天星辰
一生的光陰圍著我
遠處燈塔等待大霧到來
在冬季,帶一粒種子來三亞
和它一起發(fā)芽
烏蘭布統(tǒng)時間
野草一搖晃,野花一點頭
我的目光模糊后更加清晰
一群又一群的人,從遠方走來
又回到遠方,馬頭琴的聲音
此刻,不只是聲音
渺小與宏大,肩并肩
小路不了解人類,那些山
站立起來的草地,憨厚忠誠
我每走近一步,它就挺直一些
世俗的意義,一點點地消失
白天的云彩,夜晚的雨
誰是誰的遺忘
黑暗是宿命唯一的見證者
一切歸于沉寂之時,新的故事
在哪一滴水珠里跌落
黃姚詩經(jīng)
在八百年的榕樹上,嫩芽
挑開黃姚古鎮(zhèn)歲月的厚重
老屋讓霧更加飄逸,如心頭的那個念想
一簇簇瓦片,像親人們的擁擠
在明亮和幽暗之間的木窗,往事
迎面而來,攜著白天和夜晚
巷子的盡頭,還是巷子
一晃而過的身影,定格
池塘里清澈的倒影,迷離我的眼睛
魚潛在水底,模仿鳥的飛翔
枝頭的鳴叫清洗一路風塵
看到了夢中的蝴蝶
天空一片寧靜
因為剛剛醒來的陽光
北喬,江蘇東臺人,詩人、作家、評論家。出版詩集《大故鄉(xiāng)》《臨潭的潭》,文學評論專著《詩山》《約會小說》,長篇小說《新兵》《當兵》,小說集《走火》《尖叫的河》,散文集《遠道而來》《三生有幸》等二十多部。曾獲第十屆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冰心散文獎、黃河文學獎、海燕詩歌獎、劉章詩歌獎、三毛散文獎等?,F(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