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老家門前的半山坡上開滿了雪白的梨花,白得耀眼,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儼然是春天鄉(xiāng)間里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這群可愛的白精靈,總能讓人頓生喜悅和淡淡的幸福之感。春風(fēng)一吹,那種微微的淡甜香氣便彌漫在整個山坡間、田野里,也彌散在每一個田間勞作農(nóng)民的心坎上??粗@白花,聞著這花香,不覺得想到那秋天里又脆又甜的秋白梨。這是部分小精靈修成的“正果”,它埋藏著我兒時的記憶,埋藏著我的童年。
記得每到秋收果熟時,母親的臉上就會增添幾分笑意。母親很小心地把它們輕摘下來,然后又很小心地把它們輕放在柳條編的土筐里。村里種梨的不多,僅有幾家,很難形成規(guī)模,所以很少有商販進村上門收購。偶爾有來,母親又嫌他們出的價太低,于是母親就把這些“寶貝”留到了歲末寒冬。“等到那個時候可以賣個好價錢。”母親總是這樣說。兒時的我不諳世事,更不懂得買賣的道理。只記得一到周末放假,便和母親騎著三輪車奔波在前往縣城的路上。三輪車不大,車上放著五六筐白梨。我蹬,母親推。我個子小,蹬不到底,所謂的蹬也就成了我半騎半玩的游戲。記得母親曾說,她喜歡我同她一起去,這樣可以有個伴兒;我也樂意去,因為城里人多熱鬧。
娘兒倆一大一小,周末就穿梭在縣城的小巷子里,騎推著,叫賣著。如今憶起那段往事,總是揮之不去,想起母親;一想起母親,又不自覺地回憶起那段過往。
記得臘月里的一天,我和母親照常在巷子里穿梭著,叫賣著。天冷,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憐,似乎只有我們的叫賣聲。我們娘兒倆也是凍得嘴角直吐白氣。行走了大半天,終于有個大約中年模樣的男人向我們?nèi)嗆囎邅?,慢悠悠地掀起蓋在梨上面的棉布,“這梨怎么賣?”母親微顫地說:“一元……一斤……一元……一斤。”“梨是自家產(chǎn)的吧?”母親連連點頭,并夸贊我們的梨清脆爽口?!翱梢試L嘗嗎,真的好吃我就買?!蹦赣H挑了一個又大又亮的白梨,雙手揉搓著遞給了那個中年男人。那個男人拿過來咬了一口,接著又咬了一口,汁水順著嘴角淌了下來?!斑€不錯,只是沒有你說得那么甜?!蹦腥苏f著,便轉(zhuǎn)身要走,順便又將手中的白梨咬上滿滿一嘴,伸手從土筐里握著一個白梨大張旗鼓地揣進自己的褲兜里。我氣沖沖地看著他,正準(zhǔn)備開口,母親攔住了我:“算了,自家的梨,沒什么,也許真的沒那么甜吧?!蓖莻€遠(yuǎn)去的黑大背影,我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人生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中的無可奈何。從那時起,我不再迷戀城里的繁華與熱鬧,偏偏獨愛那鄉(xiāng)村的安靜與平淡,尤其喜愛那半山的雪白的梨、廣袤田間的濃綠的草,以及漫山遍野的五顏六色的野花……心靈深處的孤獨與平靜估計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在潛滋暗長了。
還有一回,一位中年婦女買了我們車上所有的白梨,我和母親異常地激動,就像中了大獎似的。在搬卸的時候,我偷偷地將兩個大大的白梨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臨走的時候,那個中年女人叫住了我們,手里拿著兩個色澤不錯的白梨遞給母親,“路上給小孩子吃吧?!蹦赣H趕忙推謝,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記得當(dāng)時我的小心臟怦怦跳得厲害,臉羞得不知變成了什么顏色,小半個腦袋早已埋在了脖子里。母親似乎看出了端倪,神情變得嚴(yán)肅。我小心地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兩個“害羞”的家伙,一股腦兒還給了那個女人。母親沒有責(zé)罵我,只是靜靜地不說話。回家的路上,母親蹬得很快。刺骨的寒風(fēng)不停地抽打在臉上,真是說不出的冰冷。長大后,我才漸漸明白,原來人世間有一種東西叫人性的尊嚴(yán)。
時隔多年,雖然我已長大成人,為生活奔走而遠(yuǎn)離家鄉(xiāng),但我時常會憶起那段過往??匆娎婢拖肫鹆四赣H,想到母親就又想起了與母親賣梨的點點滴滴。
夜深忽醒,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半山坡盛開的梨花,雪白雪白的,似乎還能聞到兒時舊有的淡淡花香,我知道我的靈魂從未離開,我的根還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