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回老家了,深夜,我常常夢見自己的村莊。在我眼里,鄉(xiāng)村十年前就變老了,樹沒有以前那么高大茂密,水也沒有以前的澄碧蕩漾。父親那頂破草帽也顯得更加陳舊破爛,他曾親手扶過的犁鏵已是銹跡斑斑,只有從土灶里冒出的炊煙中,還能聞出熟悉的香噴噴的味道。水汪汪的池塘淺了許多,也變得渾濁不堪了?;\圈里的雞鴨豬也開始說抱怨的話了,抱怨吃的不再是高粱,而是摻雜過多的飼料了。
記得最后一次回老家是在十年前的秋日。收割過莊稼的原野,滿是寂寥和空曠。村莊的人在一年年減少,只剩下一些年邁的老人,還有留守婦女、兒童。男人大多走出了村莊,隨著河流而下,他們背不走的是一座座青山;很多女人都跑到城市里去了,她們引不出家鄉(xiāng)的一灣灣秀水。
每次進入村子的時候,整個村子一片和諧寂靜,而打破這種寧靜的,除了放學(xué)孩子的玩耍聲,就是患病老人的嘆息聲。村子這么好的自然環(huán)境為什么會留不住自己呢?我擔(dān)心那清澈的河流,早晚會消失。也許,我離開村莊的原因,是父母努力省吃儉用,想讓兒子將來能有出息吧,這可能是農(nóng)村人所謂的臉面吧,因為每個農(nóng)村人都有“人挪活,樹挪死”的想法,只有走出農(nóng)村,才有活路。
當(dāng)我走進家門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或許回來時我該提前打個電話。父母像是款待客人一樣,到園地里摘了蔬菜和果子。母親又忙著去趕集。我對母親的印象就是她每日都在忙碌,忙著照顧我和哥哥妹妹,忙著圈養(yǎng)的雞鴨,忙著喂出肥頭大耳的豬,忙著給麥苗施肥,盼著六月一大片麥田能夠有個好收成。父親長年在外,農(nóng)忙的時候,他回不了家。母親又為沒有壯勞力收割而發(fā)愁,又舍不得花大價錢找麥客,母親和村里的老人一樣,習(xí)慣了自己用汗水播種和收割。
母親一年四季習(xí)慣早起,早上擺弄好菜園以后,午飯后習(xí)慣坐在院子里縫補衣服。這么多年,都是母親為我們準備冬天的棉衣。很多次,我都夢見老花眼的母親艱難地穿針引線,又被母親劇烈的咳嗽震醒。望著掛在窗上的月亮,淚水不由自主地從我的臉頰滑落下來。
生活在城市,只有空閑時才想起給母親盡孝道,我時常感到愧疚?;貞浧鹜暌患胰嗽谠鹤永锏氖煜鼍?,父親坐在院子里不說話,母親習(xí)慣把舊的藍布衫披在父親的身上。母親也不太愛多說話,除了關(guān)心我們的話,最多就是呵斥姐姐和妹妹的孩子之間不要互相吵鬧,一家人要和睦相處?,F(xiàn)在,母親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多,患風(fēng)濕病的腿走路也越來越艱難了;父親的腰肌勞損也比以前更加嚴重了,疼到彎成一張弓。母親卻總在電話里說,“你爸最近精氣神好多了,你郵寄來的膏藥很管用?!薄澳惆值难鼪]以前疼得厲害了,你哥和妹妹送來的營養(yǎng)品,喝了也挺管用……”我知道這些或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可以溫暖父母的心。
也許我該抽空從城市里趕回來看一下父母,這是我作為兒子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能寬慰母親的。屈指算來,離家也有好多年了,每每夜深人靜,整座城市停止了喧囂,沉睡入夢的時候,我總會醒著;趕上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我又會徹夜無眠。
也許我該慢下來,陪母親嘮嘮家常,同父親蹲坐在老槐樹下,為父親點上一根煙;也許我該慢下來,讓母親也體會一下兒子溫暖的擁抱。好幾次回憶著母親曾經(jīng)對我說過生下我的情景,母親說,我是難產(chǎn)兒,在母親溫暖的腹內(nèi)不肯出來,父親焦急地四處找接生婆,母親在接生婆的口令下,拼盡全力生下了我。之后,母親得了一場大病,沒有奶水,只好向街坊四鄰借奶水。長大后,我每次回家必須帶上禮物,看望曾經(jīng)賦予我第二次生命的鄉(xiāng)鄰。
后來,父母跟隨我來到了城市。他們閑不住,在小區(qū)的門前種了一些花草。在空閑的時候,我可以盡情地觀賞?,F(xiàn)在,我每天上班時都可以看到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油菜花,它們在明媚的陽光下變得金光燦爛,仿佛是父母重新燃燒的希望,讓我心里安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