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穿新衣服的機會不多,不興買,只興扯布縫。
花色很少,大人們一律灰、黃、藍(lán);小孩子還能扯一些花細(xì)布,雖然衣服的樣式單一,但給貧窮的生活添了幾分色彩。就我家而言,姐妹們每年穿新衣服的機會有兩次:一次是過年,一次是秋收。
該過年了。因為窮,一直挨到臘月二十八,父親才靠挑柴賣攢夠了錢。
天蒙蒙亮,父親就步行十幾里路,到村供銷社給我們扯花布。心靈手巧的母親再能干,手工縫制四件新衣,最少也要花一天多的時間。誰不想大年初一穿新衣呢?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花布竟然賣空了!柜臺上,只剩下幾匹灰不溜秋的咔嘰布,四姊妹急得要哭。
父親二話不說,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二十里開外的鄉(xiāng)供銷社,也只有零頭花布,縫四件上衣不夠了。
四姊妹看著空手而歸的父親,一個個眼淚汪汪。母親從大木箱里掏出兩丈白土布,說:“來,我們一起染花布!”
母親把白土布放在鍋里煮,煮開了之后倒上一瓶紅墨水,用木棍在鍋里攪拌,等上色之后就把布挑出來曬。我們一看,白土布染成淡紅色,我們的心里有了一點亮色。曬到陽干,母親又把淡紅布丟在鍋里煮,這一回倒的不是紅墨水,而是一瓶藍(lán)墨水。我心生好奇:紅加藍(lán),到底會煮成什么樣的花?
等徹底晾干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塊白土布已染成了團團紅、團團藍(lán),似花不是花,不是花又有點像花……
過年那天,穿著染色花布衣的四姊妹一路高歌——前頭灣后頭灣的女孩子,還穿著沒有花的灰布褂子哩!
除了過年和秋收,我們四姊妹穿的都是舊衣。
一般情況下,大姐穿小了二姐穿,二姐穿小了三姐穿,三姐穿小了我穿。大姐的舊衣呢,都是城里玉姐姐送的。舊衣服直接穿出來,同學(xué)們會笑話:“看噦!她穿姐姐的衣服!”剛接手舊衣服,我們也會鬧情緒,一個個賭氣不穿。
母親就想辦法,到處收集一些零頭布,一層層疊整齊,夾在紅色的包袱里備用。或者在褂子的下擺包一圈青色荷葉邊,或者在袖口用線綴一朵小花,再或者把立領(lǐng)剪成圓領(lǐng),外翻邊還鑲點彩色金線。
于是,當(dāng)同學(xué)們再笑話時,我們就底氣十足地展示母親設(shè)計的亮點:“姐姐的那件衣服,有荷葉邊啵?”
“姐姐的那件衣服,袖口有小花啵?”
“姐姐的那件衣服,領(lǐng)子是圓的啵?外面鑲有金線啵?”
七問八問,嘲笑我們的同學(xué)漲紅臉跑了。四姊妹猶如勝利的將軍,穿得神清氣爽。
四姊妹的花衣,最喜歡磨損的就是胳膊肘,每次看到花衣爛了個洞,我們就心疼不已。母親也不責(zé)備,只是微笑著找出針線包和剪刀。先把衣服的破損處剪成一朵花形,然后在里面添上一塊布,細(xì)細(xì)密密地一縫,翻到正面一看,就是一朵有模有樣的花了??上В@些花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因為那是母親根據(jù)破損程度,別出心裁縫出來的。是桃花、杏花,還是太陽花、喇叭花?不懂事的四姊妹常常爭得面紅耳赤,后來長大了,才知道這樣的花一律叫“補丁花”……
云想衣裳花想容——如今的四姊妹,想穿什么就買什么。一起看盡世間新裝,一起換上四季花衣,時光不老,我們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