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博科夫?qū)戇^一首詩,獻給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他曾經(jīng)解釋過,詩中有兩個人物,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站在一座橋上,河水映出落日,燕子飛掠而過。
男孩轉(zhuǎn)身對女孩說:“告訴我,你會永遠記得那只燕子嗎?——不是任何一種燕子,也不是那些燕子,而是剛剛飛過的那只燕子?”
她回答:“當然,我會記得!”
說完,他倆都熱淚盈眶。
很喜歡納博科夫的描繪:不是那些燕子,而是剛剛飛過的那只燕子。大多數(shù)人的視線中,飛過的只是“那些”,而不是“那只”?!澳切笔瞧毡榈母拍睿澳侵弧辈攀酋r活的生命。
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凝視度。作家用心靈之眼看世界,兒童一般清澈簡單,排除了雜七雜八的蔓延,看到了日月的原初,看到萬物清晰的脈絡(luò)。
我曾經(jīng)很驚訝于簡·奧斯汀,她在1896年僅僅21歲便寫出了長篇小說《最初的印象》。17年后,她將這部小說換名《傲慢與偏見》出版。僅僅是因為她的文學天賦嗎?看了一些關(guān)于她的傳記,我漸漸明白,她的創(chuàng)作能量來自持之以恒的專心。一張張毛邊紙,每一張被她裁為4頁,甚至更小,裝訂成小冊子,然后開始寫作。她會拒絕自己寫下的第一個詞,不斷用其他的詞替代,直到發(fā)現(xiàn)還是第一個詞妥帖才重新改回來。她家房子很大但人也很多,幾乎沒有可以獨處的空間。她在眾聲喧嘩中,俯身于自己的毛邊紙小冊子,斂氣凝神,無形中劃出一個精神小天地,自在地寫作。這樣的生存狀態(tài)讓她看到的生活必然與眾不同,她自己是一把單純的尺子,衡量出人間眾生的種種可笑與可愛。
有誰能像奧斯汀、納博科夫一樣一輩子沉浸于文學呢?寫作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只需要一本毛邊紙小冊子,一雙看得見“那只燕子”的眼睛,然而這幸福又很容易擦肩而過,因為它需要目不轉(zhuǎn)睛,需要日積月累,需要傻氣、才氣和志氣。
小小//摘自《日?!?,海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