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精

老黑他們都對我說，你的頭羊成精了！它會像人那樣直立走路，它看人的眼神也不對，那不是羊的眼神，而是人的眼神。你要趕緊把它處理了，不然就要惹禍上身了。

我對他們的說法根本不以為意，因為我太愛我的頭羊了。

我的頭羊叫大帥，是我親自選拔培養(yǎng)起來的。它從小就機靈勇敢，知道忠于主人。記得有一回，我們幾個羊倌兒在山上閑著沒事，摔跤玩。別人我都能對付，只有長得牛高馬大的老黑我干不過，幾次三番被他摔倒在地。這時誰都沒注意，還不到一歲的大帥竟然從羊群里沖過來，一頭撞在老黑的屁股上，把他撞了個狗啃屎。我們大笑，老黑大怒，爬起來追打它。但是大帥左躲右閃，老黑累得氣喘吁吁也摸不著它，反倒又讓它撞了個馬趴。從此我對大帥更加喜愛，它才兩歲多，我就把老頭羊賣了，讓它做了首領。

大帥果然是好家伙！它接班以后，羊群幾乎不用我管了。每天早晨，它會自己用犄角把羊圈門打開，帶領羊群去草原吃草；晌午，還知道找個陰涼地，讓羊群休息；傍晚，又會帶領羊群自己走回來。這樣，我就可以騰出更多時間和精力去干別的事情了。老黑他們眼紅得不行，出高價要買大帥。我說，你們可以試試，如果有誰能把它領走，我就白送了。于是老黑他們就想了很多辦法引誘大帥，結果都可恥地失敗了。最悲壯的一次，是老黑找了幾個人，夜里用口袋蒙住大帥的腦袋，捆住它的四蹄，把它運到十幾里地之外的一個羊群里放開，還讓人看住它。沒想到大帥清醒過來以后，立即奮起反擊，把攔截它的人一個個撞翻，然后一路尋找，勝利回到自己的羊群。老黑他們這回算是徹底服氣了，我真是揚眉吐氣！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大帥對我一直忠心耿耿，對羊群盡職盡責。我靠它大發(fā)“羊財”，小日子過得撲騰撲騰的?，F(xiàn)在卻有人說它成精了，要我“處理”它，我懷疑，這又是老黑他們策劃的一場陰謀。我才不會上他們的當呢！

最近，聽說草原上又有狼了，于是我加強了對羊群的管理。這天晚上，我去羊群視察，還真發(fā)現(xiàn)了神奇的一幕：我走到羊圈門前的時候，忽然看見有個人影在羊群里晃動。起初我以為是偷羊賊，打亮手電一看，我的天，還真是大帥在直立行走。它的兩只前蹄垂在胸前，兩條后腿一前一后地走，猛一看和人一模一樣。手電光一照，它立即回過頭來，發(fā)著藍光的眼睛里充滿警惕和不滿。啊，那真的不是羊的眼神！雖然已經聽人說過，我還是吃了一驚。

不過大帥立即就恢復了常態(tài)，我也假裝什么都沒有看見。第二天，我就在羊圈里安了監(jiān)控，一是防狼，二是我想看大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左看右看，卻沒有再看到大帥直立走路，我在監(jiān)控里看到，它經常盯著監(jiān)控探頭看，難道它連這個都懂嗎？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經常感覺羊群里有一雙眼睛在偷窺自己，轉頭望去，卻又看不見是誰。不過在那個方向，總可以看到大帥的身影。但是它要么在閉目養(yǎng)神，要么在看著別處。這倒讓我害怕起來。以前就聽老人說過，家畜養(yǎng)久了，真的會模仿人鬧事。算一算大帥也十幾歲了，難道它真的成了精了？

這天下午，我去山上接羊群。太陽壓山，我忽然看見那座小山包上站著一個人，手搭涼棚在張望什么；近了，一看卻是大帥。只見它觀望一陣，就放下前蹄，開始四腳刨地，晃動羊角，做出攻擊姿勢，嘴里還發(fā)出嘹亮的叫聲，好像在向誰示威，發(fā)出警告。在這荒野之中，一只羊在山頭上這樣折騰，真是有點詭異。

詭異的事情還不止這些。這天晚上，我正在屋里吃飯，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然是大帥。它雖然沒有站立，但是一雙眼睛分明就像是人眼，里面流露著焦急的神色?？礃幼铀芟敫艺f什么，但它發(fā)出來的卻是“咩咩”的羊叫。我懷疑它是想解釋剛才在山上的事情，就拍了拍它的腦袋說：“沒事了，你回去吧?！?/p>

夜里，我去羊圈巡視，又看見大帥直立著身子，把羊群往角落里驅趕。從它的動作和眼神里，我突然感受到一種緊張恐怖的氣氛。于是我重點檢查了防護措施，回房后又看了一會兒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大帥一直守在羊圈門口，就放心地上床睡了。

半夜，我又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睡眼惺忪地開門，猛然打了一個激靈，是大帥人一樣立在門外，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我。這真的不是羊眼，而是地道的人眼，眼神是傷心難過，還是生死訣別，抑或是堅強勇敢，一下子說不清。我被嚇得連連后退，它卻步步緊跟，張開兩只前蹄似乎要跟我擁抱。我的媽，它還真把自己當成人了！我感覺毛骨悚然，不由得大喊一聲：“大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給我滾！”就“嘭”的一聲把門關上了。我當時就想，看來這只羊真的是不能留了，干脆明天把它賣給屠宰場吧……

后半夜天氣驟變，早上起來，地上鋪了一層青霜。我來到羊圈，看見周圍竟然布滿了狼的爪印。我急忙查看羊群，發(fā)現(xiàn)安然無恙，唯獨不見了大帥。順著腳印尋找，就在大帥手搭涼棚的那個山頭上，我發(fā)現(xiàn)了它的殘肢血跡，山上到處都是狼和羊搏斗的痕跡。

霎時，所有的一切，我全明白了：夜里它去找我是為報警、求援，擁抱則是最后的訣別，然后它把狼引到山上，展開了一場生死大戰(zhàn)……

“我的大帥呀！”我慘叫一聲，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