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7月以后,為了迎接高更來到阿爾,梵高畫了一系列《向日葵》。
“向日葵”有特別的象征與隱喻嗎?
在法國南部,到處可見大片大片的葵花田。在艷陽高照的夏日,這些明黃色的花朵,仿佛反射著燦爛的太陽的光。
向日葵像在陽光中燃燒自己的花朵,冶艷、頑強、熱烈、剽悍,使人感覺到旺盛而熾烈的生命力。
梵高尋找著陽光,從郁暗的荷蘭到巴黎,又從巴黎一路南下到陽光亮烈的阿爾,梵高自己像追逐陽光的人。
他覺得向日葵是熱烈明亮的花,他覺得向日葵是友誼的溫暖、慷慨。
當時高更在布列塔尼貧病交迫,梵高呼喚高更前來,他覺得可以照顧這個落魄潦倒的朋友。
梵高《向日葵》系列構圖很一致,都是以最直接的方式,下端一個水平桌面,桌上陶罐里插滿向日葵,大約都是93×73厘米的長方比例,很古典的構圖,主題在正中央。
梵高大概用了兩種不同顏色的背景,一種是孔雀藍,一種是明黃。
背景的單色系使畫面主題凸顯,有類似東方留白的效果。
葵花插在陶罐里久了,花瓣很干,像亂草飛張,葵花的中央是一粒一粒的葵花籽,赭褐色密密的小點,梵高用油料不斷堆疊,看原作時像是浮雕,有厚而粗獷的質感,畫面只是花蒂和莖是綠色的,有時加一點粗黑線條,使花蒂顯得更頑強。
這是熾烈強悍的生命,但被截斷了,插在陶罐中,好像有一種頑強的對抗,好像生命在最后死亡的時刻依然如此熱烈地燃燒。
梵高的《向日葵》像他自己的符咒。
他有時候把自己的名字“Vincent”簽在陶罐上,藍色的簽名,在整個黃色的明亮中很顯眼。
梵高的形式風格非常自信,陶罐或桌面都是幾筆簡單的墨線,準確,沒有猶疑,在傳統(tǒng)西方學院技法中沒有人使用過的形式,他大膽而自由地畫出他的心中之花。
這樣燦爛的花,這樣的明亮、熱情,用全部生命來燃燒的花,梵高指名是要送給高更的。
他希望把這些向日葵掛在高更的房中,他為高更準備了最好的房間,他一再跟朋友描寫他如何為高更布置一個優(yōu)雅的住處,他把自己畫的向日葵掛在墻上,等待高更到來。
“向日葵”是梵高最純粹的熱情與愛,那些明度非常高的黃色,事實上是大量的白色里調進一點點黃,像日光太亮,亮到泛白,亮到使人睜不開眼睛。
梵高也許不知道他畫的正是他自己的生命,這么熱烈,無論是友誼或愛情,都使人害怕。
高更在1888年10月28日到了阿爾,一下火車,連車站咖啡館的老板吉爾努斯先生都認出了他,因為梵高早已拿著高更的畫像四處宣傳了。
高更走進梵高為他精心準備的房間,看到墻上為他畫的《向日葵》,高更是什么感覺?
高更曾經(jīng)拋棄妻兒以及證券市場的高薪,一意去荒野找尋原始與自由,他面對梵高不可思議的熱情,會覺得想逃開嗎?
1888年11月,高更曾經(jīng)為梵高畫一張像,畫像中梵高正在畫《向日葵》。
《向日葵》是瀕臨崩潰的生命最后高亢的歌聲,像王爾德小說里的夜鶯,徹夜用心臟抵著玫瑰的刺,刺得越痛,歌聲越美,越嘹亮,但沒有人知道,它是在用血灌溉一朵黎明時燦爛綻放的花。
梵高的《向日葵》使他熾烈燃燒的生命留下了燦爛的形式。
(摘自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蔣勛破解梵高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