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蕭峰”與西山八大處遼塔

北京西山八大處是一座歷史悠久、風景宜人的佛教寺廟園林，歷史上這里曾經(jīng)分布著從隋唐至明清時期的二十多座寺廟。時移世易，朝代更迭，至清末民初，八大處保存下來的僅有八座古寺了，即長安寺、靈光寺、三山庵、大悲寺、龍王堂、香界寺、寶珠洞、證果寺，八大處也由這八座古剎而得名。“翠微八大剎，靈光數(shù)第一”，這八座寺院又以保存佛牙舍利的靈光寺最為知名。但鮮為人知的是，靈光寺招仙塔竟然與中國古代北方一個少數(shù)民族政權遼的崛起直接相關，此塔的建造者耶律仁先是金庸先生小說《天龍八部》中的“南院大王”“大俠蕭峰”的原型。

西山八大處靈光寺內(nèi)雙塔

靈光寺始建于唐大歷年間，初名龍泉寺，金大定二年（1162年）重修，改稱覺山寺。明宣德三年（1428年）復修，成化十四年（1478年）再次修繕后改名為靈光寺。

現(xiàn)今的靈光寺內(nèi)百米左右一南一北矗立著兩座佛塔，南塔低矮殘破，青苔斑駁，間或還有一些稀疏的雜草，寫滿了歲月滄桑、歷史變遷；北塔高聳壯觀，金碧輝煌，一看即近現(xiàn)代投入巨資、精心修建而成。

南塔名叫招仙塔，建于遼咸雍七年（1071年），是一座八角十三層的磚塔。據(jù)《日下舊聞考》載：“寺后有塔十層八樓，俗稱畫像千佛塔，繞塔基有鐵釘龕十六座。塔西有井泉，深廣約五尺余?！惫饩w二十六年（1900年）八月，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遠在京西郊外的靈光寺因義和團在此設壇反抗，招仙塔亦受池魚之殃，被侵略者的炮火焚毀。次年四月，來自承恩寺的僧人圣安受靈光寺住持海山重托，率領僧眾重修廟宇，在整飭維護招仙塔殘存塔身的過程中，意外發(fā)現(xiàn)了安置在塔基內(nèi)的兩件文物：一個石函和一個漢白玉承露盤。石函內(nèi)藏有一沉香木匣，匣內(nèi)鐫刻：“釋迦牟尼佛靈牙舍利，天會七年四月二十三日記、善慧書”等字，其中珍藏佛牙舍利一顆。木盒上題名的“善慧”，是五代時期的北漢僧人。承露盤底部刻著兩行遼文和三列漢字：“大（遼）國公、尚父令公、承（丞）相大王、燕國太夫人鄭氏造，咸雍七年八月日工畢記”。這些文字包含著大量歷史文化信息，此處提到的“天會”是北漢年號，“天會七年”，即公元936年，北漢是五代后期山西北部劉崇父子建立的一個地方政權，后來為宋朝所滅；“咸雍”是遼道宗的年號，咸雍七年即1071年。而“大（遼）國公、尚父令公、承（丞）相大王、燕國太夫人鄭氏造，咸雍七年八月日工畢記”，這里的“燕國太夫人鄭氏”即遼國名臣耶律仁先的母親，招仙塔是遼國丞相耶律仁先為其母燕國太夫人所造。

沉香木匣內(nèi)的佛牙舍利是佛祖釋迦牟尼涅槃后存留世間的兩顆佛牙之一，在南北朝時由南朝高僧法獻帶回南京，隋朝建立后被送到長安。五代時中原戰(zhàn)亂，佛牙舍利輾轉傳到遼代南京（今北京），與陜西扶風縣法門寺出土的佛指舍利，稀有和珍貴程度堪稱伯仲之間?！哆|史》卷二十二《道宗耶律洪基本紀二》記載，咸雍七年八月辛巳，“置佛骨于招仙浮圖，罷獵，禁屠殺”。根據(jù)王國維先生提出的考古二重證據(jù)法，即發(fā)掘的出土文物和史書的記載相互印證，塔內(nèi)出土的承露盤底部的文字與《遼史》的記載可相互印證。

之后佛牙舍利作為佛教圣寶秘不示人，塔頂?shù)氖侗P被視為鎮(zhèn)寺之寶。清末重臣端方，也是當時為人共知的杰出收藏家，在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因為慈禧葬禮照相之事而貶官后，來到了八大處靈光寺，于靈光寺中金魚池北修筑歸來庵。端方見到石露盤后，“欲以三千金易之，圣安不肯，留鎮(zhèn)山門”。

1957年，中國佛教協(xié)會在靈光寺原塔址西北重建一座新塔，作為供奉佛牙舍利的永久場所。新塔建在招仙塔塔基北邊數(shù)十米處，為八角十三層密檐式塔，高51米。新塔和附屬殿堂于1958年夏季動工，1964年春全部落成。一經(jīng)建成，就成為中外游客競相參觀游覽、禮拜進香的勝地。

“大俠蕭峰”化身建造者

金庸先生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武俠小說家，他創(chuàng)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人物形象，《天龍八部》中的蕭峰因其“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正氣和豪情而深受人們喜愛。靈光寺招仙塔的建造者耶律仁先即蕭峰的原型。耶律仁先為南府宰相耶律思忠（一作耶律瑰引）之子，遼代中后期遼興宗、遼道宗兩朝維護遼朝邊疆穩(wěn)定的名臣。他精通兵法，功勛卓著，被尊為大遼國“尚父”“于越”?！吧懈浮笔腔实圩鸲Y大臣的稱謂，歷史上最著名的三位尚父是姜太公、管仲和唐代宗時的權宦李輔國；“于越”是遼朝的最高官名，終遼210年僅有10位于越，其中尤以遼太祖阿保機和曾經(jīng)在高梁河一戰(zhàn)中大敗宋太宗的耶律休哥最為知名。

耶律仁先出身契丹皇族，在朝40多年時間里，他6次為將，5次封王，深受幾代帝王器重。遼興宗曾派耶律仁先為主帥，統(tǒng)兵迎戰(zhàn)5個部落。耶律仁先以守為攻，使遼代西北地區(qū)得到穩(wěn)定。遼興宗曾贊曰：“唐有大亮（即唐朝大將李大亮），我有仁先，古今二人，彼此一時?！币扇氏仍谂d宗時期曾赴宋朝談判，重熙十一年（1042年），遼興宗以強兵壓境，命耶律仁先和遼代著名漢人、翰林學士劉六符出使宋朝。通過談判，所爭議的“十縣之地”仍歸宋所有，宋在“澶淵之盟”的基礎上向遼“年增絹一十萬匹，銀一十萬兩”。此后，宋遼再沒有發(fā)生過大的沖突，直至遼國滅亡。

《天龍八部》中蕭峰曾經(jīng)幫助義兄耶律洪基平定了遼國南院大王聯(lián)合皇太叔的叛亂，這雖然是金庸先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但在歷史上也確有其事。清寧九年（1063年）七月，遼道宗前往太子山秋獵期間，皇叔耶律重元父子趁機起兵謀反，在灤河圍攻行宮，史稱“灤河之變”。據(jù)相關史料記載，叛亂初起，道宗束手無策，一度想要逃離。在耶律仁先的堅持和組織下，在積極頑強抵抗的同時又秘密派人向外求援，他與南、北院大臣同心協(xié)力，率宿衛(wèi)士卒數(shù)千人御敵，成功射殺了耶律重元之子涅魯古，擾亂了叛軍陣腳。然后召集距離行宮最近的蕭塔剌率軍應援，叛亂最終以耶律重元自殺而告結束。因平叛有功，耶律仁先被道宗尊稱“尚父”，晉封“宋王”，并獲封北院樞密使。

宗教見證人文地標

自東漢明帝佛教進入中國后，經(jīng)歷了三國兩晉、十六國南北朝、隋唐到宋代，達到鼎盛。與宋鼎峙而立的遼，在與宋的接觸交往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相對先進的漢文化的影響，而此時中國化的佛教也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遼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同時，契丹也正面臨著由民族到國家的轉型，為了確立和穩(wěn)定其統(tǒng)治，其決策者勢必要采取有效的措施來穩(wěn)固轄下各民族，尤其是居于人口多數(shù)的漢民族。因此，佛教作為各族共同的心理紐帶發(fā)揮著重要的凝聚作用。遼后來亡于金，金又亡于元，從金末元初起，就在士大夫階層中流傳著“遼以釋廢，金以儒亡”的說法。后人把契丹亡國的原因全部歸咎于佞佛，雖有些言過其實，不過有遼二百余年，佛教確曾對這個少數(shù)民族政權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遼太祖、太宗時期，佛教就備受重視，得到鼓勵和扶持。遼太祖三年，“詔左仆射韓知古建碑龍化州大廣寺以紀功德?！币傻鹿庠趲椭磋┤胫髦性瓡r，從潞州返回幽州途中幸大悲閣，指著白衣觀音像說：“我夢神人令送石郎為中國帝，即此也?！币虼讼铝钤谀救~山建廟，“春來告賽，尊為家神”。其后興宗對佛教更加推崇，“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師兼政事令者，凡二十人。貴戚望族化之，多舍男女為僧尼”。興宗之后的道宗皇帝，更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史載：“白銀千兩，鑄二佛像，威武莊嚴，慈心法相。保我遼國，萬世永享，開泰寺鑄銀佛，愿后世生中國。耶律弘基虔心銀鑄?！碧翟辏?075年），道宗還“命皇太子寫佛書”。蘇軾的弟弟蘇轍曾經(jīng)出使遼國，回國后在向皇帝的報告中說：“北朝皇帝好佛法，能自講其書。每夏季輒會諸京僧徒及群臣，執(zhí)經(jīng)親講?！钡雷跁r代的佛事活動為遼歷代皇帝之最，元朝史官曾對其作如此評價：“一歲而飯僧三十六萬，一日而祝發(fā)三千。”

受這些帝王的影響，整個遼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對佛教趨之若鶩。遼代時期的北京佛剎林立，廟院遍布，契丹貴族上層慷慨向寺院布施捐贈。遼代的貴族還潛心鉆研佛學，佛事活動眾多，大量刊印和刻寫佛經(jīng)，并建造佛寺佛塔。

凡事過猶不及，遼朝上下對佛教的過度尊崇，將大量財物用于營建寺院和宗教活動，大量人口出家為僧，這些都嚴重超出了當時社會的正常承受能力，加劇了社會危機。同時，佛教禁止殺生等教義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契丹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讓這個原本驍勇善戰(zhàn)、以武立國的馬上民族變得文弱和萎靡。蘇轍就認為“契丹之人，緣此誦經(jīng)念佛，殺心稍悛。此蓋北界之巨蠹，而中朝之利也”。由于過度佞佛，加上統(tǒng)治階級驕奢淫逸，嚴重削弱了遼的國力和統(tǒng)治基礎，1125年遼被其曾經(jīng)統(tǒng)治的女真人建立的金滅掉。

佛教扎根中國，對社會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遼代社會也是如此，今天所見遼朝文化遺存中有關佛教者眾多。北京房山云居寺現(xiàn)存隋朝至明末石刻佛經(jīng)14620版，其中屬遼朝所刻者至少有五六千版。遼朝后期還以雕版印刷術刊印漢文《大藏經(jīng)》，以帙簡部輕、紙薄字密著稱，號為“契丹藏”或“遼藏”。佛教建筑今存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西應縣木塔、內(nèi)蒙古寧城磚塔、呼和浩特萬部華嚴經(jīng)塔等，均具有很高的建筑學水平和文物價值。北京西山八大處靈光寺的遼塔也是遼代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