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劉老師您好,我們的訪談還是從您的《一個人的村莊》開始,畢竟這本書的影響太大了?,F在您的創(chuàng)作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出版了多部重要作品,其中《本巴》還獲得了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再回過頭來看《一個人的村莊》,您有什么新的感想?
劉亮程(以下簡稱劉):《一個人的村莊》是我的元氣之作,也可以說它是我的青年之作。寫《一個人的村莊》時我30多歲,寫《本巴》時我已經60歲了?!兑粋€人的村莊》年輕老成,《本巴》老年天真。“村莊”里有《本巴》的萌芽,但它須在我生命里長個30年,才能長成一個“本巴”世界。
本刊:您被譽為“20世紀中國最后一位散文家”和“鄉(xiāng)村哲學家”,但我在您的創(chuàng)作計劃里得知,您接下來的創(chuàng)作重點還是長篇小說。能否請您談談從詩歌、散文創(chuàng)作到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轉型?
劉:我從詩歌轉入散文,其實轉得并不徹底。因為在創(chuàng)作中,我不能失去詩意。許多詩歌意象蔓延在散文中,我著迷于從意象中生出故事。這使我的散文盡管寫村莊,也不至于完全落到俗塵中去。我對散文與小說的界線相對模糊,不愿分得太清楚。我的幾篇散文,曾被當作短篇小說發(fā)表過。我把作品當散文投稿,編輯卻認為是小說,也曾有評論家將《一個人的村莊》當作小說研究,但我還是將其歸到散文集。待到真寫小說時,我依然不甘于在塵土中刨故事。我希望故事從天上降臨,我在塵土里接住。就像我在靈感中曾經降臨的美妙詩句。我即將完成的一部新小說《長命》,我自認為是現實題材的,且完全不同于《本巴》。但一個詩人,會尋求老老實實的現實嗎?我抵擋不住從天而降的情思,只能站在齊腰的塵土里,接住那個我想象的現實。
本刊:作家在寫作中往往有對地理上的認同。您曾在采訪中說:“我在木壘縣英格堡鄉(xiāng)菜籽溝村進行了長達10年的耕讀創(chuàng)作,一個異鄉(xiāng)的村莊就這樣成了我的家鄉(xiāng)?!蹦谶@里寫下了《本巴》,也使“菜籽溝”成為文學意義上的地理坐標。能否介紹一下您在菜籽溝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情況?
劉:我50歲那年的冬天,旅游到一條溝里,再也沒出來。這條溝叫菜籽溝。在這里,我買了一個老學校來建書院,把自己的積蓄都花在這個院子。我也在這個院子里寫出了兩部長篇小說《捎話》《本巴》,當然,第三部《長命》也快寫完了。這地方讓我回到早年的日出日落間。我又聽見蟲鳴,蟲鳴是大地鄉(xiāng)音。我在這個院子里蓋房子、種地、做木工、刷油漆、編筐子、養(yǎng)雞鴨等各種小動物,把50歲后的力氣耗散在這些看似沒有意義,但不做會更沒意義的雜事中。我想,當我70歲搬不動磚時,我會慶幸有這段搬磚壘墻的經歷。我是一個有勁的人,也出過大力氣干過一些在別人看來很小的事,但那是我的大事。
本刊:《知知的大院子》是一篇長篇散文,文中是一位長者與孩子的對話,意境很美,有散文詩的風格。這使我想到泰戈爾的《新月集》,泰戈爾通過細膩的筆觸描寫了兒童天真無邪和充滿想象力的世界,這些描寫讓我們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感受到那份純真與美好。在您這篇作品中也體驗到了。您未來是否有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的意愿?
劉:曾有人說我走路像孩子。我走了60年的路,怎么還是小時候走路的樣子。這幾年我跟我的外孫女在一起,相當于復習了一遍自己的童年。《知知的大院子》里的文字,是我沒長成大人,還像小孩的那部分。這本書由知知、知知的太奶奶和知知的爺爺配畫。其中知知的畫大概是她4歲時畫的,幼時的她握著不穩(wěn)當的筆,由天性所操控,畫啥都有意思。知知的太奶奶以前是教師,1960年逃荒到新疆農村,種了一輩子地,這兩年突然畫起畫來。她畫的大都是她曾經種在地里的作物,它們在她筆下再長出來時,充滿了從沒有過的旺盛生命力。知知的爺爺是個畫家,他把最美的色彩給了這個院子和他的孫女。
我認為我一直在寫兒童文學。年輕時我知道自己往老年里走,希望文字老成,早早地把生老病死的事知曉了。多少年后我發(fā)現,所有人都走遠了,離開了,“我孤單一人,站在童年”。這也是我的文字。
責任編輯徐巧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