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與中國人息息相關,從棉花到棉被的華麗轉身,是“彈匠”的完美演繹。
一把彈弓、一張磨盤、一個木槌、一根牽紗篾和一條牛筋繩子等,構成了一名“彈匠”的全部家私。
彈匠,就是彈棉花匠人的俗稱,相信許多人并不陌生?!班?、嘭、嘭……”有節(jié)奏的聲音傳來,多少年過去,似乎還在耳畔回響,悅耳動聽,像琵琶、像古箏,奏響在炊煙裊裊里,傳唱在溫馨祥和間。
每每回想起彈匠全副武裝的樣子,我就忍俊不禁。最醒目、最有趣的是他們腰帶背后高過頭頂的竹鞭,頂上系著一條牛筋繩(如今被有機塑料替代,更加耐用),吊起一張大弓。彈匠左手握弓往下壓,右手抓一把木槌,面對一板還帶著田野氣息的棉花,大顯身手。
“踢踢踢”“嘭嘭嘭”……壓下去厚實,提起來明亮,那張弓在彈匠的手上起起落落,靈活自如。小時候,一聽到屋弄里傳出這種聲音,我循著聲響就能飛快地找到。我一邊傻傻地看著,一邊手舞足蹈,開懷大笑。彈匠也不氣惱,依然一絲不茍地在臺面上忽左忽右地彈撥。多年后,我頓悟,也許“左右開弓”這條成語正源于此。尚記得,趁大人歇息不備時,我同幾個伙伴學著把那些比小人高許多的裝備系在身上,十分滑稽。我們經常惹來一聲呵斥,立刻逃離得遠遠的。我們發(fā)現(xiàn)后面沒有人再追,轉過身會沖著彈匠大聲喊叫:“遠看彎弓射大雕,近看姜公釣大魚……”
其實,應該感謝彈棉花師傅,那是我不折不扣的音樂啟蒙老師。彈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富有節(jié)奏的彈撥至今依然歷歷在目、余音繚繞,滿屋飛舞的白絮,像一個個音符激蕩著少年時代單調乏味的生活。
我還有一處印象深的是,快到最后工序時,彈匠手持的那面圓圓的寬大的磨盤,也是惹人注目的,麻點密布,圓潤可愛。那磨盤按在覆蓋了網狀棉紗的蓬松的棉花上,來來回回地推磨、按壓,直到壓得棉與紗充分粘合一起,不脫層才算到位。磨盤,壓出了生活的平平整整,也壓出了日子的平平實實。
我琢磨起那塊磨盤來,怎么就不掛線呢?究竟是什么樹木制作的?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北門村,在一位70來歲的葉姓老彈匠那里,我看到了幾塊久違的磨盤,直徑足足有五六十厘米。老匠人告訴我,跟隨了他一輩子的磨盤是祖上傳下來的,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制作磨盤的材質只有木梓樹(烏桕)。在鄉(xiāng)下,木梓樹隨處可見,但是那么粗大的木梓樹實屬罕見。葉師傅仔細地講解,之所以選用木梓樹,是利用了木梓樹年輪面上天生排列無序的密密麻麻小孔。在反復推磨中,它可以吸收棉絮上的纖維,纏繞在棉紗上,使棉與紗融為一體,能有效保護彈制好的棉被。
棉花的好壞,磨盤、彈弓最有說服力,再怎么彈撥,再怎么按壓,又彈又泡的最好。
彈匠的基本功是“彈”,彈匠的臂力、腰力非常重要,這也是力氣活??此坪唵蔚闹貜蛣谧?,沒有一年半載是學不會那一套連貫流暢的動作。如今,機械化、電氣化廣泛使用,彈匠在鄉(xiāng)村已基本消失。但是,那催眠的彈撥聲,我記憶猶新。那才是古老鄉(xiāng)村生活的節(jié)奏,彈起了一串美好生活的音符,彈起了閨中小姐的一臉羞赧甜蜜。
走過鄉(xiāng)村,偶爾還能聽到漸漸遠去的彈棉花聲,是那么親切,我定會駐足聆聽。那是歲月深處絲絲縷縷的絮語,溫暖了一個古老民族的日日夜夜;那是千年不絕的交響,拍打出了多少人相擁的夢鄉(xi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