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程序公平 分配公平 不偏袒公平理論 同等尊重理論 兒童
1 引言
公平是兒童道德發(fā)展的核心議題(Killen,2018)。在資源分配中,公平可以通過兩種方式達成:結果公平(outcome justice)和程序公平(proceduraljustice)(Grocke et al., 2015)。前者是依據(jù)平等、貢獻或需要原則進行分配(Deutsch, 1975),個體關注的是分配結果是否公平;后者是指決定結果的方法、機制及過程是否公平(Folger amp; Cropanzano,1998),個體關注的是分配程序是否公平。結果公平和程序公平均有助于兒童的社會化及道德發(fā)展。相比較而言,程序公平的突出作用在于其社交意義,它更加透明且公開的分配過程,使得兒童作為一名社會成員能擁有被尊重和重視的感覺(Heuer amp;Stroessner, 2011)。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發(fā)展心理學領域的研究者們主要聚焦于兒童結果公平的發(fā)展(劉璐等, 2019;王笑楠等, 2019;Strauss amp; Bondu, 2023)。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對結果公平的偏好在生命早期就已出現(xiàn)(Dawkins et al., 2019)。那么,他們是否也偏好公平的分配程序?這一問題在過去十年中引起了諸多研究者的興趣(丁芳等,2018;張雪等, 2018;張野等,2020;Dunham et al., 2018; Li et al., 2019;Qiu et al., 2017; Shaw amp; Olson, 2014),得到了比較豐富的研究成果。多數(shù)學者認同,相比于不公平的分配程序,兒童更偏好公平的分配程序,然而學者們在使用的研究方法、實驗范式及發(fā)現(xiàn)的起始年齡等方面均存在一定的分歧:部分研究者關注兒童的程序公平行為,他們要求兒童使用程序在自己和同伴之間或者給兩個不相關的第三方兒童分配資源。結果發(fā)現(xiàn),3歲兒童能夠主動使用公平程序分配資源;也有部分研究者關注兒童的程序公平判斷,他們要求兒童作為接受者或旁觀者,評估他人在分配資源時使用的程序是否公平。結果發(fā)現(xiàn),20個月的嬰兒已經展示出程序公平的敏感性。當前,研究者主要使用不偏袒公平理論(impartiality"account of fairness)(Shaw, 2013)和公平即同等尊重理論(fairness as equal respect)(Engelmann amp;Tomasello, 2019)來解釋相關的研究結果,前者認為使用的程序應該不偏袒任何人,后者認為使用的程序應該給予所有人同等程度的尊重。因此,本文旨在梳理已有研究成果,厘清不同理論觀點之間的分歧,并以此為基礎提出未來的研究方向。文章的主要內容及邏輯結構如圖1 所示。
2 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特點
在探討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特點時,研究者通常會要求兒童使用一些“程序”來分配資源,例如轉動轉盤(Grocke et al., 2015; Grocke et al., 2019; Qiuet al., 2017)、擲硬幣(Douneva et al., 2019)、擲骰子(Liberman amp; Shaw, 2017)、輪換順序(Knofe,2019)、計數(shù)(Jacobs et al., 2022)等。公平程序有兩個重要特征:結果的隨機性和機會的平等性(Qiuet al., 2017)。首先,結果的隨機性能保證分配結果具有不可預測性。研究發(fā)現(xiàn),5歲兒童已經能夠理解,當使用程序分配資源時,結果不受分配者控制(Kuzmak amp; Gelman, 1986)。其次,機會的平等性能保證每個人獲取資源的概率相同(Yang et al.,2022)。Grocke 等人(2019)發(fā)現(xiàn),兒童更喜歡一個所有人都有可能得到獎勵的轉盤,而非一個只有某個人會獲得獎勵的轉盤。
2.1 兒童程序公平判斷的發(fā)展
程序公平判斷關注的是兒童作為被分配者和旁觀者時,是否能夠判斷分配程序的公平性。研究發(fā)現(xiàn),程序公平判斷萌芽于生命早期。例如,Surian和Margoni(2020)在研究中給20 個月大的嬰兒呈現(xiàn)兩種類型的視頻:一是主試對兩個人物同時提供幫助;二是主試對其中一個人物馬上回應,對另外一個人物則拖延很長的時間再提供幫助。結果發(fā)現(xiàn),嬰兒對于第二個視頻的注視時間更長。該結果說明嬰兒已經能夠理解不偏袒性(impartiality),即應該不偏不倚地對待所有人,他們已經具有程序公平敏感性。
當兒童作為被分配者時,學齡前兒童已經能夠準確判斷程序的公平性。Grocke 等人(2015)在研究中將5 歲兒童設置成同性別的三人小組,呈現(xiàn)3:2:1個包裹的獎勵,主試提供公平和不公平兩種轉盤來決定兒童選擇包裹的順序。結果發(fā)現(xiàn),使用不公平轉盤的兒童認為程序是不公平的,他們會相互協(xié)商以達成最后的公平,例如三人輪換順序、處于優(yōu)勢位置的兒童主動分享等。但是這種完全開放的實驗設置,無法探究處于某一位置(優(yōu)勢、中性、劣勢)兒童的反應。因此,Grocke 等人(2018)在研究中進一步考察兒童處于劣勢位置時的程序公平判斷,并設置四種反應情境,兒童在其中的話語權不同。結果發(fā)現(xiàn),當兒童沒有話語權時,他們的抗議程度最嚴重;隨著兒童在決策中話語權的增加,其抗議行為逐漸減少;5 歲兒童大多使用語言進行抗議,而3 歲兒童則會直接拒絕。上述結果表明學齡前兒童非常重視機會公平,這也是程序公平的重要特征之一。不過,處于中性位置的兒童,他們在決策時可能比較矛盾:是抗議當前的不公平程序,還是維持自己的群體歸屬感而保持沉默?對此,需要后續(xù)實證研究的支持。
當兒童作為旁觀者時,他們在進行程序公平判斷時并非遵循單一的公平形式,而是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例如,接受者的情緒。Stowe 等人(2022)的研究中兒童作為旁觀者,分配者使用公平或不公平程序給兩名接受者分配資源,分配結果是6:1,請3~8 歲兒童評估兩名接受者的情緒狀態(tài)。結果發(fā)現(xiàn),兒童認為得到較多資源的個體比得到較少資源的個體情緒更積極;同時,兩名接受者情緒的差異值越大,兒童認為程序越不公平,且該效應隨年齡增長逐漸增強。新近的研究發(fā)現(xiàn),7~11 歲兒童在進行程序公平判斷時還會考慮接受者的績效和需要,資源的類型(必需型vs. 享樂型)以及兒童自身的社會經濟地位等因素(Acar amp; Sivis, 2023)。
綜上所述,嬰幼兒已經具有程序公平敏感性(Surian amp; Margoni, 2020)。隨著年齡增長, 當涉及自身利益時,學齡前兒童判斷程序是否公平的標準是自身利益是否得到公正的維護。他們能夠抽取出分配的程序性規(guī)范,準確判斷分配程序是否公平,并且能接受由公平程序導致的不平等結果。當面對不公平程序導致的不平等結果時,3 歲兒童大多直接拒絕,而5 歲兒童則會通過語言或行為進行抗議(Grocke et al., 2018)。當不涉及自身利益時,童年中期的兒童判斷程序是否公平時則會考慮更復雜的因素,如自身因素(社會經濟地位)和外部因素(接受者的情緒、特征以及資源類型)(Acar amp; Sivis,2023; Stowe et al., 2022)。當兒童考慮的因素越來越多時,他們對所有因素賦予的權重是相同還是有優(yōu)先順序?另外,兒童能否用這些程序公平的知識來指導自己的行為呢?
2.2 兒童程序公平行為的發(fā)展
程序公平行為關注的是兒童作為分配者時,是否能夠使用公平程序分配資源。研究發(fā)現(xiàn),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第三方情境中,學齡期兒童已經能夠展示出相對成熟的程序公平行為。例如,要求兒童給兩個個體分配奇數(shù)數(shù)量的資源,對于多余的資源,兒童可以扔掉或者使用不公平轉盤來決定。結果發(fā)現(xiàn),與使用不公平轉盤相比,8 歲兒童更愿意扔掉資源,6歲兒童扔掉資源的比例較小(Shaw amp;Olson, 2014)。
在涉及自身利益的第一方情境中,所得研究結果并不一致。部分研究發(fā)現(xiàn),3 歲兒童已經能夠使用公平程序分配資源(Grocke et al., 2019),隨著年齡增長,兒童的程序公平行為越來越成熟(Shaw amp;Olson, 2014)。例如,Grocke 等人(2019)將兒童分成三人小組,給他們呈現(xiàn)數(shù)量比為3:1:1 的資源,兒童要決定誰能獲得最大份額的收益。提供公平和不公平兩種轉盤,選擇不公平轉盤,兒童自己將獲得3 份收益;選擇公平轉盤,其他兩名成員與自己有同樣的概率獲得3 份收益。結果發(fā)現(xiàn),3 歲和5 歲兒童都更愿意選擇公平轉盤。Li 等人(2019)要求兒童在自己和同伴(朋友、陌生人、不喜歡的人)之間分配奇數(shù)數(shù)量的資源,提供三種類型的轉盤(30/70,70/30,50/50,數(shù)字表示獲得資源的概率)。結果發(fā)現(xiàn),6~12 歲兒童均傾向于選擇公平轉盤處理多余的資源,沒有受到同伴與自己關系遠近的影響??梢钥闯觯瑥? 歲開始,兒童已經能夠主動使用公平程序分配資源,且并未受到利己動機的影響。
然而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8 歲以前的兒童還不能依據(jù)程序公平認知來指導自己的分配行為,出現(xiàn)程序公平的認知- 行為差距(cognition-behavior gap)(Blake, 2018)。例如,張雪等人(2018)在研究中要求6~8 歲兒童在自己和同伴之間分配帶有卡通圖案的彩色鉛筆和普通鉛筆這兩種獎勵,他們可以直接拿走喜歡的獎勵,也可以通過私下拋硬幣的方式來決定。結果發(fā)現(xiàn),隨著年齡增長,選擇直接拿走獎勵的人數(shù)逐漸減少,而選擇拋硬幣的人數(shù)顯著增加。然而,在選擇拋硬幣的兒童中,報告自己能獲得彩色鉛筆的人數(shù)比例明顯高于隨機水平(68%vs. 50%)。該結果說明當自己的行為被他人觀察時,兒童更多的是一種表現(xiàn)公平而非本質公平。其他研究也發(fā)現(xiàn),4~6 歲兒童更喜歡有利于自己的不公平程序(Dunham et al., 2018);6~8 歲兒童甚至會借用公平程序的外衣來使自己獲益;直到8 歲左右,兒童才能拒絕有利于自己的不公平程序(Qiu et al.,2017)。同時,兒童也會將這種認知- 行為差距擴展到群體層面,即在分配資源時選擇有利于內群體成員的程序(Olivier et al., 2022)。
對于這種認知- 行為差距,Qiu 等人(2017)提出了三種可能的原因:首先,年幼兒童的認知控制能力較弱。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的認知控制能力越強,他們越能抑制利己性動機,其認知- 行為差距越小,大約9 歲時認知與行為之間的差異消失(Blake etal., 2015)。然而,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不斷增強的行為控制能力不能解釋認知與行為之間的差異(Blake etal., 2014)。其次,兒童有強烈的社會比較動機(Sameket al., 2020),他們不是只關注自己的收益,而是關注自己與他人收益的比較,他們會盡可能減少同伴相對于自己的收益,從而獲得相對優(yōu)勢。例如,劉文等人(2017)的研究發(fā)現(xiàn),6 歲兒童即使付出代價也要讓自己處于相對有利的位置。最后,兒童未能將公平規(guī)范內化。如果給予兒童規(guī)范學習的機會,強化其公平規(guī)范認知,將減小其認知- 行為差距(Blake, 2018)。研究發(fā)現(xiàn),接受親社會規(guī)范學習的兒童其親社會行為顯著增加,且這一結果具有一定的文化普遍性(House et al., 2020)。例如,相比于不觀看任何啟動視頻的控制組而言,4~8 歲兒童在觀看利他規(guī)范視頻而不是平等規(guī)范視頻后其捐贈行為顯著增加(Messer et al., 2021)。來自中國的數(shù)據(jù)表明,3~5 年級的小學生更多受到慷慨規(guī)范而不是自私規(guī)范的影響。而且,在慷慨規(guī)范下,兒童對于描述性規(guī)范(某種情境中大多數(shù)人會怎么做)而不是命令性規(guī)范(某種情境中應該怎么做)更敏感(Wei et al., 2023)。上述結果表明,社會規(guī)范信息能夠促進兒童的公平分配行為。
綜上所述,3~8歲兒童已經能夠表現(xiàn)出程序公平行為。兒童程序公平行為的發(fā)展滯后于其程序公平判斷的發(fā)展,出現(xiàn)認知- 行為差距。這種發(fā)展滯差受制于一些自然認知與社會認知因素的影響,例如抑制控制能力、社會比較傾向、社會規(guī)范習得等。直到8 歲以后,兒童才能拒絕有利于自己的不公平程序,實現(xiàn)程序公平發(fā)展的知行合一。這種認知與行為之間的差異是如何消失的?社會比較傾向和社會規(guī)范習得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這些問題有待未來進一步探討。
3 兒童程序公平發(fā)生發(fā)展的內在機制
當結果公平與程序公平發(fā)生沖突,即公平程序導致不公平的結果時,兒童會優(yōu)先考慮程序公平,而且隨著兒童年齡增長,他們對程序公平的偏愛逐漸增強(Grocke et al., 2018)。為什么兒童更偏愛程序公平?這種決策表面上是兒童對結果公平與程序公平的權衡,實質上反映了收益與名譽、尊重之間的沖突。目前,不偏袒公平理論和同等尊重理論常被用來解釋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特點。
3.1 不偏袒公平理論
結果公平和程序公平雖屬不同領域,但這兩者均涉及一個核心關注點:不偏袒性(Shaw amp; Olson,2014)。Shaw(2013)提出不偏袒公平理論來解釋兒童的程序公平行為。該理論的核心觀點是:公平的功能是向他人展示個體的不偏坦性。這是一種表現(xiàn)公平,旨在幫助個體建立良好的名譽。因此,即使同伴未出現(xiàn),但是以照片的形式呈現(xiàn)或同伴與自己屬于同一群體時,兒童也會有意識地進行名譽管理(Grocke et al., 2019; Li et al., 2019)。而當同伴是匿名且未出現(xiàn)時,兒童無需進行名譽管理,他們就會在自身利益和公平程序之間選擇自身利益(張雪等,2018; Dunham et al., 2018; Qiu et al.,2017)。
研究發(fā)現(xiàn),3~5 歲兒童已經開始關注自己的名譽信息,他們傾向于選擇公平程序來分配資源(Grocke et al., 2019)。隨著年齡增長,兒童越來越關注自己看起來是否是不偏袒的,并盡力在同伴群體中建立親社會性的名譽(Rapp et al., 2019)。例如,6~8 歲兒童在直接拿走喜歡的獎勵和擲硬幣之間會選擇擲硬幣,該效應隨年齡增長逐漸增強(Shaw etal., 2014)。7~9 歲兒童比4~6 歲兒童更傾向于用擲硬幣的方式來分配資源,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的名譽受損(Dunham et al., 2018)。
不偏袒性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首先,對待自己不偏私。自我貶損效應(self-damage effect)即是例證,指的是為了避免資源浪費,人們會制造不平等讓自己而非同伴處于劣勢地位(Xie et al., 2019)。Shaw等人(2016)發(fā)現(xiàn),7~8 歲兒童比4~6 歲兒童更愿意主動制造讓自己處于劣勢的不平等,反之,如果是他人制造的不平等,兩個年齡段的兒童均展示出較高的拒絕率,因為主動制造的不平等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慷慨和公平。
其次,對待他人不偏袒。研究發(fā)現(xiàn),在第三方情境中,兒童會使用公平轉盤給兩個第三方個體分配資源,而且對不公平轉盤的拒絕比例隨著年齡增長逐漸上升(Shaw amp; Olson, 2014)。在第一方情境中,當面對好朋友、陌生人和不喜歡的人時,6~12 歲的中國兒童均傾向于選擇公平轉盤,并未表現(xiàn)出對好朋友的特殊偏愛(Li et al., 2019)。
作為比較有影響力的理論,不偏袒公平理論在解釋兒童的程序公平方面具有非常突出的優(yōu)勢。首先,該理論能夠合理地闡明名譽信息對兒童程序公平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當他人在場時,6~8 歲兒童會把多余的橡皮擦扔進垃圾桶;而當他人不在場時,他們則會把多余的橡皮擦給自己(Shaw et al.,2014)。其次,兒童關注名譽信息側重于個體內在的動機因素,如試圖在他人面前塑造出可靠的利他形象,以此來獲得更多的合作機會(Manrique et al.,2021)。然而,不偏袒公平理論也存在不足,它難以解釋偏袒與合作之間的雙向促進作用。根據(jù)進化心理學的觀點,偏袒有助于合作性互惠(Shaw,2013),即相比于陌生人,人們更關心自己合作伙伴的利益,同時也期望合作伙伴能夠以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Lenz et al., 2021)。因此,人們需要在成為一個好的合作者和一個不偏袒的分配者之間進行權衡(Shaw et al., 2019)。
3.2 同等尊重理論
Lind 和Tyler(1988)在探討程序公平的影響因素時,首次提出了“尊重效應”,即人們基于自身在程序中是否受到尊重、個體的尊嚴與價值是否得到應有的維護來判斷程序的公平性。Engelmann 和Tomasello(2019)提出公平即同等尊重理論,該理論的核心觀點是:兒童的公平感根植于他們對同等尊重的需求。研究發(fā)現(xiàn),小學兒童在被剝奪發(fā)言權只能被動接受某種分配程序時會認為程序是不公平的,說明他們對尊重非常敏感(張野等,2020)。
在程序公平中,尊重有兩層含義:首先,兒童在資源分配過程中具有與他人同等的話語權。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對話語權的敏感性隨年齡增長不斷增強。例如,Grocke 等人(2018)的研究發(fā)現(xiàn),當兒童沒有話語權時,5歲兒童的抗議行為顯著多于3 歲兒童。Folger (1977)在研究中讓10 歲兒童通過工作獲得資源,之后由一個同齡人來分配這些資源。結果發(fā)現(xiàn),相比不被允許交流的情況,當允許兒童表達自己的觀點時,他們對分配結果更加滿意。
其次,分配行為反映出來的態(tài)度是否給予自己同等尊重。兒童并非想要獲得與他人相同的物質資源,而是關注分配行為的社會含義。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能理解動作行為的社會含義,并據(jù)此進行資源分配,且他們與成人的表現(xiàn)無差異。例如,Vogelsang和Tomasello(2016)在研究中通過兩種方式讓兒童獲得5 張貼畫:在給予情境中,同伴從自己的10 張貼畫中分出5 張給兒童;在索取情境中,同伴從兒童的10 張貼畫中拿走5 張。結果顯示,雖然兩種情境中兒童最終得到的貼畫數(shù)量相同,但是3 歲和5 歲兒童對給予情境中同伴的行為更滿意。該結果說明行為所傳達的信息比交換的物質內容更重要,給予者的行為傳遞出了對兒童的尊重,而索取者的行為則沒有(Bird et al., 2018)。這一結果在4~8 歲兒童(Chernyak et al., 2019)和成人(Keysar et al.,2008)中均得以驗證。
同等尊重理論在解釋兒童程序公平方面,其優(yōu)勢體現(xiàn)在兩個層面:首先,同等尊重理論尤為突出尊重對兒童程序公平的影響。在程序公平研究中,研究者通常會使用一定的工具,相比直接呈現(xiàn)最后的分配結果,使用程序能凸顯分配行為的社會含義,使得兒童對尊重的敏感性增強。例如,如果在決策過程中給予自己發(fā)言權,那么3~5 歲兒童也能接受不平等的分配(Grocke et al., 2018)。其次,同等尊重理論可以更好地解釋三人及以上群體情境中兒童的程序公平判斷及行為。在兩人互動中,分配者和接受者是單獨的兩個個體,兒童的程序公平判斷和行為都是基于“我”的利益。而群體互動情境給兒童提供了感知和體驗尊重的機會,有助于他們把對利益的關注從“我”轉向“他”,促進兒童習得程序公平這種社會規(guī)范。
然而,同等尊重理論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尊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對兒童來說,哪些行為表示尊重,哪些行為表示不尊重有待進一步確定。新近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對尊重概念的理解存在一定的年齡差異,年幼兒童更多將尊重與親社會行為相關聯(lián),而年長兒童則認為尊重與公平相關(Malti et al.,2020)。其次,該理論只涉及同齡伙伴間的人際尊重,未能涵蓋更廣泛的社會關系。例如,領導者和從屬者,對等級關系的理解在生命的第二年就已經出現(xiàn)(Margoni et al., 2018)。Zhang 等人(2021)發(fā)現(xiàn),年幼兒童會給社會地位更高者更多的資源,而年長兒童則會給社會地位較低者更多的資源??梢酝普?,當兒童與不同社會地位的人進行互動時,他們對尊重的理解會存在差異。另外,Tata (2005)的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被試更看重人際公正,更在乎如何被對待;而美國被試更看重是否具有發(fā)言權。因此,可以推論,兒童如何理解尊重也會存在一定的文化差異。不過這些問題都有待研究者們繼續(xù)深入探討。
相比較而言,同等尊重理論比不偏袒公平理論具有更強的包容性。同等尊重理論認為兒童之所以偏好公平的程序,是因為他們想在分配資源的程序中獲得與他人同等程度的尊重。不偏袒的分配行為本身,即是在向參與者傳遞尊重的信號。如此看來,同等尊重是根源,不偏袒是外在表現(xiàn)形式。
4 總結及研究展望
程序公平和結果公平都是影響兒童對社會是否平等進行成熟推理的重要組成部分(Stowe et al.,2022)。研究表明,結果公平和程序公平均萌芽于生命早期(Dawkins et al., 2019; Surian amp; Margoni,2020)。隨著兒童數(shù)認知能力的發(fā)展,兒童對結果公平和程序公平規(guī)范的理解和使用越來越成熟(Dunham et al., 2018; Elenbaas, 2019)。然而,由于程序公平包含相對復雜的分配過程,因此,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要晚于結果公平。例如,3 歲幼兒已經能理解和使用平等、績效等公平原則,而他們的程序公平行為才開始起步。
由上述文獻回顧可知,近年來國內外學者對兒童的程序公平進行了系統(tǒng)探究,比較穩(wěn)健地證實兒童偏好公平而非不公平的分配程序。盡管已有研究取得了比較豐富的成果,但該領域還存在一些亟需解決的問題,如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軌跡是什么,會受到哪些因素影響?如何減小兒童程序公平中的認知- 行為差距?如何驗證不偏袒公平理論和同等尊重理論的相對正確性?這些都有待未來進行深入探討。
4.1 描繪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軌跡并探討其影響因素
已有研究表明,20個月的嬰兒已經具有程序公平敏感性(Surian amp; Margoni, 2020)。3~5歲兒童的程序公平判斷進一步增強,當他人使用不公平程序進行分配時,他們會使用語言或者行為進行抗議(Grocke et al., 2018)。6歲兒童在不涉及自身利益時會偏好使用公平程序分配資源(Shaw amp; Olson,2014),當涉及自身利益時則會優(yōu)先選擇有利于自己的程序。到了8 歲左右,兒童的程序公平認知與行為才發(fā)展同步(Qiu et al., 2017)。然而,這些研究結論大多來自橫斷面研究,無法提供兒童程序公平發(fā)展趨勢或發(fā)展變化的數(shù)據(jù)資料。程序公平本質上是一種社會規(guī)范。研究發(fā)現(xiàn),18 個月大的嬰幼兒已經能夠通過動作模仿理解社會規(guī)范(Essler etal., 2023)。然而,在兒童不斷習得程序公平規(guī)范的過程中,還存在一些會影響其公平規(guī)范執(zhí)行的因素,例如利己性動機(Dunham et al., 2018; Qiu etal., 2017)、社會比較動機(Samek et al., 2020)、群體身份(劉璐等, 2019; 張振等, 2020; Olivieret al., 2022)、社會經濟地位(Peretz-Lange et al.,2022)、接受者的特征及資源類型(Acar amp; Sivis,2023)等。那么,兒童程序公平規(guī)范的執(zhí)行與這些因素之間會產生怎樣的相互作用?要想解決上述問題,單純依靠現(xiàn)有的橫斷研究很難實現(xiàn)(Grocke etal., 2019; Qiu et al., 2017; Shaw amp; Olson, 2014)。需要使用追蹤的研究方法,并依靠潛變量增長曲線模型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Serang et al., 2018)來描繪兒童程序公平的發(fā)展軌跡,分析個體差異及其形成原因。
4.2 干預兒童程序公平的認知- 行為差距
Qiu 等人(2017)指出,兒童程序公平中的認知-行為差距,可能的原因之一是兒童未能將公平規(guī)范內化,而規(guī)范內化的過程可以通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這兩條路徑實現(xiàn)。啟動兒童程序公平的規(guī)范性知識屬于自上而下的路徑,未來研究還可以針對自下而上的路徑進行探討,比如給兒童提供合作性活動。研究發(fā)現(xiàn),合作活動有助于兒童公平行為的發(fā)展(Schafer et al., 2023),使其更好地理解“應得感”(deservingness)。在合作活動中,兒童會同時關注自己和同伴的貢獻大小,并基于比例信息分配資源(Corbit, 2019)。Chai 和He(2017)的研究發(fā)現(xiàn),相比于非合作情境,4 歲兒童在合作情境中更傾向于根據(jù)各自的貢獻分配資源。
研究發(fā)現(xiàn),合作活動通過兩條路徑促進個體的公平認知:一是合作活動通過增進同伴之間的親密感進而有助于個體的公平分配(Sparks et al.,2017)。共同合作增加了個體之間的相互依賴性,使得個體更加關注同伴的利益,從而維持一種長期的合作關系(Tomasello amp; Vaish, 2013)。二是合作活動能夠促進個體情感采擇能力的發(fā)展,讓兒童體會到不公平分配后同伴可能出現(xiàn)的負性情緒,進而增加其公平分配行為(Paulus amp; Moore, 2017)。未來研究可以深入探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這兩條干預路徑對兒童程序公平認知-行為差距的不同影響。
4.3 驗證理論觀點的相對正確性
不偏袒公平理論和同等尊重理論是目前解釋兒童程序公平發(fā)展的兩個主流理論,可以解釋兒童為何偏好程序公平及其發(fā)展特點。這兩個理論均有實證研究數(shù)據(jù)的支持,但是側重點不同,前者強調“名譽”,后者強調“尊重”。在一個實驗情境中能否同時控制這兩個因素,從而驗證兩個理論的相對正確性?對此,可以考慮將個體情境擴展成群體情境。因為群體情境中的個體之間可以建立同盟,因此,群體情境使得成員之間的社會互動及決策時的動機沖突增強(Moreland, 2010)。后續(xù)研究可以參考Grocke 等人(2015)研究中的實驗設置,三人所得收益不同(份額比為3:2:1)。對于中性位置的兒童,從自身利益而言,客觀結果和主觀感受都是公平的,但是面對劣勢位置兒童遭受的不公平對待,是選擇懲罰優(yōu)勢位置的兒童、補償劣勢位置的兒童還是什么都不做?來自第三方干預的研究發(fā)現(xiàn),相比于什么都不做,懲罰行為和補償行為均能顯著提升個人的聲譽(陳思靜, 徐燁超, 2020; Dhaliwal etal., 2021)。通過分析中性位置兒童的反應,一方面可以評估聲譽的作用,另一方面則可以考察兒童是否能實現(xiàn)從自己應該被尊重到所有人都應該被尊重的發(fā)展轉變,從而確定“名譽”和“尊重”在兒童程序公平決策中的相對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