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2024-08-26 00:00:00東觀蘭臺
南風(fēng) 2024年8期
喝下鴆酒的那一刻，我仿佛沉淪于一片深海之中，往事，歷歷在目。
作者簡介
“乘風(fēng)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蔽蚁矚g領(lǐng)略陌生的風(fēng)景，向往走著從未走過的路。而文字于我，是另一片大好河山。每當(dāng)我開啟一個新故事的時候，它總會從我精心備好的大綱里跳脫出來，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用筆墨構(gòu)建的世界活了過來。它未知、神奇，也讓我更加確信，這是值得我窮盡一生，去探索的領(lǐng)域。
作為歷史系的學(xué)生，我也很榮幸，能將所學(xué)與故事相結(jié)合。文臣死諫、武將恨戰(zhàn)，邊疆風(fēng)雪、江南錦繡，縱橫互起、力戰(zhàn)爭雄……千古風(fēng)流往事，盡在吾筆之下。
再次感謝《南風(fēng)》對我的肯定，使我有機(jī)會，與你們相遇。
編者按
愛，是尊重，尊重她的才華、她的追求；是克制，作為帝王的他要克制住他的掌控欲；是分享，珍寶、錢財、名譽(yù)、權(quán)力，他都愿意分享一半給她；是堅決，他不會被世俗對女子的觀念束縛，他愿意承擔(dān)一切風(fēng)險。
本期新人作者東觀蘭臺《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女主角的女扮男裝設(shè)定，突破了傳統(tǒng)性別角色的界限，展現(xiàn)了女性獨(dú)立、智慧和勇敢的一面。從輔佐男主到位及人臣，再到被賜死、恢復(fù)女兒身，最終成為皇后，女主角的人生經(jīng)歷了巨大的轉(zhuǎn)變和波折。情節(jié)設(shè)計充滿了戲劇性，使得故事更加引人入勝。情節(jié)推進(jìn)中，作者巧妙設(shè)置了多個懸念和轉(zhuǎn)折，使得故事充滿不確定性和驚喜，吸引讀者一探究竟。總的來說，《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是一部構(gòu)思巧妙、情感真摯、主題深刻的佳作。它以獨(dú)特的視角和生動的筆觸，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愛與成長的故事，值得細(xì)細(xì)品讀和思考。
1.
“為人君主，豈能給落人話柄，讓心懷不軌之人有可乘之機(jī)？陛下，臣請求一死，以絕后患?！?/p>
廷尉獄里，徹骨的寒冷透過單薄的囚衣涌進(jìn)身體里。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打顫，卻還是倔強(qiáng)請求。
“你！”面前氣勢凌人的帝王趙淵一臉慍色，長袖被他甩動，擦過我的面頰。
“許愛卿，仗著寡人信任、重用你，你便如此對待寡人？為了消除那些大臣對你的意見，你便一心求死，嗯？”他氣極反笑，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狠狠攥著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對視。
“陛下，臣求死的原因，并非為此?！蔽也辉俟室鈮旱吐暰€，用正常的音色向他解釋。
我伸出手來，緩緩?fù)嗜デ粢隆?/p>
趙淵好看的眼眸瞬間睜大，接著微微撇過頭去，白皙的臉龐染上一抹不自然的桃粉色，“你竟隱瞞了朕……這么久?！?/p>
“若以女子身份活于世間，我怎能完成家父心愿，匡扶社稷，順利輔佐陛下登上帝位?！蔽覍⒁路科穑首鲝娜?。
“的確，這才是比權(quán)傾朝野還要大的隱患。天底下，沒有讓女子掌權(quán)的道理?！壁w淵脫下外衣，面露憐惜之色，動作輕柔地為我披上，他的話卻無比冰冷，“愛卿，你的請求朕允了。念你多年輔佐朕，便賜你鴆酒好了?！?/p>
“諾?！蔽疫凳字x恩。
他走后，我不禁撫摸龍袍上的五爪龍紋，不知是在欣喜于不用再擔(dān)心有朝一日身份被揭穿而整日惶恐不安，欣慰于趙淵終于成長為殺伐果斷的帝王，還是難過于趙淵毫不留情地除掉我。
次日，我平靜地聽著宦官宣讀著詔書。
喝下鴆酒的那一刻，我仿佛沉淪于一片深海之中，往事，歷歷在目。
2.
我本是大秦王朝里最無憂無慮的女子。
我父親，從寒門起家，靠著卓絕的治國理政之才和對大秦的赤誠之心，一路平步青云，官拜宰相。
我母親，溫柔賢能，有時為過于耿介的父親上下打點(diǎn)，有時教我吟詩作畫。
我阿哥許博安，自年幼便云游四海，做個逍遙公子，替父母和我閱覽祖國大好山川。
他們對我并無要求，不以婚約壓我，不以世俗標(biāo)準(zhǔn)培養(yǎng)我，只求我平安喜樂。也因此，我雖學(xué)不來女紅，極少出現(xiàn)在京城女眷面前，卻也對諸子學(xué)說涉獵頗深。平日里扮作男子，和學(xué)子們談天說地，好不痛快。
父親常嘆，我若為子，哪里用得著擔(dān)心不能位列公卿。
然而，世事不如愿。
當(dāng)朝君主正值盛年，卻一夜之間突然撒手人寰。他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盡全力草草寫下一道遺詔，立他遺留在民間的長子趙淵為太子，盡快即位。
父親沉重地接過這道遺詔，他知道，大秦王朝，要變天了。
一個從未被承認(rèn)過的長子，一個年僅十六歲的稚子，一個沒有根基亦不知其才的太子，成為這天下之主，怎能服人？
早就暗中謀劃的淮南王趙辰趁亂起兵，他認(rèn)為遺詔乃父親捏造，打著“清君側(cè)，安社稷”的名號，一路闖入京城。各地亦紛紛起義。
一夜之間，那個和平富庶的國家竟淪為了人間煉獄。
趙辰帶兵闖入相府時，母親擋在最先，被亂刀砍死。
父親則一臉凝重地將我?guī)У胶笤旱囊婚g廂房內(nèi)，打開一道機(jī)關(guān)，“來不及了，溫言。去找你哥哥，他在離這百里的洛城等你。太子也在那里，他會是個明君?！?/p>
說罷，他便將我推進(jìn)暗道，并將丞相印信塞給我。
我哭泣著，想與他們共同面對生死?？筛赣H卻不容置疑，“吾兒，你必代我和你母親見證太子登位，天下重回太平康樂?！?/p>
機(jī)關(guān)合上，我渾身顫抖。暗道昏黑無比，我跑幾步便跌倒一次，最后只能無比狼狽地手腳并爬。
趙辰囂張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來，“這天下本就應(yīng)由我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倒是愚忠，暗地里把我那短命的哥哥厭棄的孩子藏了十幾年。老丞相，你兒子恐怕也被你安排照顧趙淵了吧？”
接著，便是刀劍相逼的聲音。
再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我已記不清了。
父親所說的“來不及了”，充斥我的腦海。他來不及再多望我一眼，來不及告訴我事情的原委，來不及看到硝煙退去后的另一個盛世。
3.
我百般小心，躲過城門守衛(wèi)的檢查，躲過不懷好意之人，躲過流民的燒殺搶劫。為了自保，我還從一個死者的身上剝下衣服，將自己偽裝成略微瘦小的男子。
日夜兼程，我終于趕到了洛城。
洛城也被趙辰掌控，城里的百姓衣不遮體，面露懼色，巡邏的士兵趾高氣揚(yáng)，神采奕奕。
我不知所措，站在街邊躊躇該何去何從，忽地被身后的人拽進(jìn)一個拐角。
“唔?！蔽业淖毂荒侨诵揲L有力的手捂住，他將我抵在樓壁上。
適時，一隊士兵突然從剛才站的地方經(jīng)過。
為首的長官還發(fā)號施令道，“攝政王有令，假太子如今就在洛城，各位搜仔細(xì)點(diǎn)！”
趙辰自封為攝政王，聽說他目前正在籌劃讓先帝年僅1歲的幼子即位。
“怎么這么不謹(jǐn)慎？”那人長著一雙銳氣逼人又自帶風(fēng)流意氣的眼睛，正玩味地打量著我，毫無緊張的姿態(tài)。
他的氣息打到我的耳邊，我不禁一顫。
我抬頭望向他，面如冠玉，衣著普通卻有一種貴不可言的氣質(zhì)。
他……就是趙淵？我心里已有答案。
那哥哥又在哪里？
不過，既然哥哥一直在他身邊，那么我跟著他，一定就能和哥哥團(tuán)聚。
“想必你就是許博安，那個一直跟在我周圍但是從不露面的人？”趙淵輕笑，“長得倒還行?！?/p>
我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倒不禁開始懷疑父親的判斷是不是失誤了。哥哥既一直護(hù)他左右，他怎能對恩人如此態(tài)度輕浮，還將我認(rèn)錯，哪里有賢明帝王的樣子？
見我皺眉，趙淵的笑意更盛了，“你此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究竟來救我還是殺我？”
什么意思？難道哥哥還會害他？可那不可能啊，哥哥一向正直善良。也許，是因?yàn)橼w淵害怕我會向趙辰檢舉他吧。
我狐疑地望著他，鬼使神差般回答，“都不是。”
“我父親生前叮囑我要助你登上皇位，讓天下重歸太平。可是，我并不信你。你若做得到，你的平安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赡闳糇霾坏?，你將先死于我的劍下?！?/p>
“有意思。是因?yàn)橹苯咏佑|了嗎，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壁w淵面露愉悅。
4.
趙淵引我到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宅院。
打開門，里面是一對有些年邁的夫婦。
“少爺，你終于回來了。”老伯有些擔(dān)心地說。
“是，讓您牽掛了。”趙淵滿懷歉意，又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趙淵身上，有太多謎團(tuán)了。我緊緊注視著他，在心里感嘆道。他在我面前就像個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風(fēng)流公子，在這對老夫婦面前，倒無比乖順體貼。
確認(rèn)沒有被人監(jiān)視后，我們坐到里堂。
“在下許博安，來護(hù)送殿下入京，叨擾各位了?！蔽腋纱鄬㈠e就錯，如此向他們解釋說。
“噢，那太好了。”伯母面露喜色，“阿淵，啊不，太子殿下本就是真龍?zhí)熳?。如此，還要拜托許公子了?！?/p>
她的改口讓趙淵的眉皺得更深了。
“這是我作為臣子應(yīng)該做的?！蔽夷７掠∠笾懈赣H的樣子。
趙淵心不在焉，胡亂找了個理由回房間休息了。
我則和他們繼續(xù)攀談，想要多套些信息來。
這二人雖然對我充滿善意，卻十分警惕，說到關(guān)鍵處便含糊其詞。
縱是這樣，我仍是知道了些。又結(jié)合些宮廷秘聞，真相倒也拼湊起來。
先帝年少輕狂之時，曾強(qiáng)行寵幸一宮廷女官。事后又以此為恥，將女官逐出宮外，若有孕則將其斬殺。
女官倒也倒霉，竟懷上一子。躲躲藏藏希望能和孩子遠(yuǎn)離是非。在生下他沒多久，面對奉命前來追捕的人，她選擇自盡來保全孩子的生命。
奉命之人見此，自覺難辦。一來，殺掉皇家血脈雖是奉旨行事，但日后倘若追究起來終為大錯，二來，母子皆為無辜之人，他自然也心生憐憫。
最終，他以胡亂找了個由頭，稟告圣上女官未有孕。又暗中將啼哭的嬰兒交給我的父親。
思慮再三，我的父親將這嬰兒放入棄嬰堂。也許他當(dāng)時就預(yù)料到淮南王的叛亂，在趙淵被這對夫婦收養(yǎng)后，又派哥哥前去照看。
當(dāng)然，為避免被發(fā)現(xiàn)，也不想過于委屈哥哥，他也告訴哥哥只需在趙淵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出手相助。平日里，哥哥不必待在他附近，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都行。
這對夫婦是經(jīng)商之家，家財萬貫卻無子女。他們彼此恩愛，丈夫又不愿納妾，最終選擇將趙淵收養(yǎng)。他們四處經(jīng)商，哥哥自然也跟著他們到處游歷。
天底下沒有密不透風(fēng)的墻，從小到大懷疑趙淵身份的人很多，他遭遇過很多次意外。他的父母便也在那個時候知道趙淵的身份貴不可言。趙淵當(dāng)初也曾懷疑過，被他們以他是萬貫家財繼承人，自然惹人記恨的理由搪塞過去。
也只有在最近，他才知道他到底是誰。
而在先帝臨終之際，父親才將趙淵的存在和盤托出。無論是趙淵的年紀(jì)、樣貌，還是才學(xué)、帝王心術(shù)，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酒足飯飽后，我難得整理一下自己，換上干凈的衣服，來到趙淵房內(nèi)。
他正捧著一本書，借著燭火專注地讀著。
“我想了一下，你的真實(shí)身份不難證明。朝中我父親的部下和門生，也會選擇支持你?！?/p>
趙淵頓住，接著眼睛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不會回京城的。趙辰雖沒有什么才能，但做個守成之君還是行的。既有他在，也不必大費(fèi)周章讓我坐那個位置了?！?/p>
“你什么意思？”我感到不可理喻。
我父親付出生命來信賴支持，我哥哥十幾年變相被“囚禁”在他身邊，天下也因他而動亂，他怎么能如此置身事外？
“他強(qiáng)迫我的母親，我不過是一場罪惡混亂之事的產(chǎn)物罷了。幸得他們兩位老人家收養(yǎng)，他們視我如親子，教我讀書明理。可如今，我被迫改姓，連喚養(yǎng)我育我的人一聲父母都不行。”趙淵自嘲地說，眼神里滿是痛苦和壓抑。
我有些被觸動，慢慢坐下來。
趙淵繼續(xù)看著書，而我則陷入沉思。
良久，我終開口，“即便你有讓位之心，淮南王也早已打算不死不休了。小小的洛城，若搜不出你，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嗎？”
趙淵愣住。
“屠城。”我將這殘忍的二字從口中吐出，“趕盡殺絕，這城里的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將死于他的膽怯和欲望中。你活一日，他便名不正言不順，惶恐度日，卻又貪戀那個全天下最尊貴最榮耀的位置，不愿放手?！?/p>
“那么……你又該如何？難道你要你的養(yǎng)父母眼睜睜看著你，恥辱而卑微，主動出來投降，被淮南王殺害，尸體掛于城樓之上，曝曬三天三夜？”我質(zhì)問道。
趙淵將書合上，沉默著。
“你可知，丞相府滿門上下，除了我和在外游歷之人，已被全部斬殺。父親的遺體，更是被那淮南王置于城門上，已三日有余了。趙淵，你再看看這天下，那畜生殘害的又豈是我丞相府？”我痛苦地閉上雙眼，任由眼淚流下。
我理解趙淵的抗拒，帝王視他為恥辱，他的母親因他而死，如今養(yǎng)父母也被他牽連。他從小到大也過得并不安穩(wěn)。這些痛苦并非來源于他，他卻將其視為自己的過錯。
可是，形勢所逼，他只能接受命運(yùn)的安排，被命運(yùn)推向他不愿去的地方，殘忍但也是一種必然。
“抱歉?！壁w淵啞聲道，“成王敗寇，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5.
我修書三封，分別寄給父親最得意的門生、父親的部下和當(dāng)今太尉。
出神地注視白鴿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飛去，我心生不安。
我對朝中情況的把握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我能幫到趙淵什么，哥哥為什么一直沒出現(xiàn)……
“太尉之前因邊疆作亂之事離京，算上邊境的，他至少手握三十萬精銳戰(zhàn)士。丞相的門生，當(dāng)今有名的清流，直言不諱。部屬，則能進(jìn)一步發(fā)揮許相的余威。你這三個人，選得不錯。”趙淵笑著肯定。
我回頭望他一眼，像是瞧出我眼神里寫著的“你怎么知道”，他繼續(xù)說，“足不出戶，便應(yīng)知天下之勢。做生意如此，為國君者也當(dāng)如此。”
你是能把握朝堂動態(tài)，可你連我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我不禁在心里吐槽。
他這胸有成竹的自信，倒讓我心里緊繃的弦有所松動。
“我不清楚太尉會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但他手里的兵力將是我們扳倒淮南王必不可少的武器。這位清流，最厭名不正言不順，有他進(jìn)諫反對，天下文人恐怕也會對淮南王心生反感。至于父親遺留下的權(quán)勢，恐怕發(fā)揮不了多少作用?！?/p>
“勝算不大?！壁w淵總結(jié)說，“可是，事情的成敗與否，有時并不看機(jī)率?！?/p>
他站起來，向窗外遠(yuǎn)眺，神色凝重，“我們現(xiàn)在就去見洛城目前最大的長官，衛(wèi)知府?！?/p>
我瞪大雙眼，吃驚地望著他，“就我們兩個人，你瘋了？”
他將筆遞給我，平靜地說，“你告訴太尉，我已控制洛城，淮南王必定帶兵前來。你讓太尉速帶兵回京勤王，將那些造反之徒一網(wǎng)打盡?！?/p>
“原來你玩的是一場空城計?！蔽一腥淮笪?，打趣道。
“太尉既然喜歡觀望形勢，那就讓他好好看清，誰才是真正他應(yīng)該誓死效忠的帝王?！壁w淵神色平靜，卻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這……便是君威嗎？我注視著他，想。
淮南王成為攝政王后，絕對會害怕太尉擁兵自重，一定會想辦法削弱太尉，甚至?xí)o太尉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因此，太尉一開始就傾向于選擇擁立趙淵，這樣他還能有繼續(xù)掌握大權(quán)、平安顯赫的機(jī)會。
但他也會擔(dān)心趙淵是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所以趙淵要通過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掌控洛城，讓太尉明白他的手段。同時，他來到洛城，淮南王必定也來這里，京城的兵力自然有所空虛，這也給太尉立功的機(jī)會。
趙淵看得很透徹，也很明智。
可我們不過兩個人，他或許會點(diǎn)武，可我是一竅不通。一旦身份暴露，要怎么辦？
6.
趙淵步伐從容，他來到知府府邸，告訴守門士兵他有偽太子的信息。
接著，掏出一個荷包，從里面拿出好幾個黃燦燦的金錠。
我目瞪口呆，好家伙，這是充分發(fā)揮金錢的力量啊。
士兵樂呵呵地接受，連我和趙淵的身份都沒盤查，就十分體貼禮貌地領(lǐng)我們進(jìn)去。
“你們兩個，說有偽太子的信息？”衛(wèi)知府盯著我們。
“偽太子？”趙淵假笑一聲，輕蔑地看著知府，“孤不知，偽在何處？”
“你是誰？！”衛(wèi)知府僵住，質(zhì)問趙淵。
“先帝臨終之前留下遺詔，名正言順。孤不過是在外游歷多年，怎能容你們放肆？”
“衛(wèi)知府，你一貫忠心耿耿，為圣上、為天下蒼生盡心盡力。在下許丞相之子許博安，家父在生前，曾叮囑過我，你將是輔助太子殿下順利登基的不二人選。今，特隨太子殿下拜訪府上?！蔽冶犙壅f瞎話，胡亂編造。
“是微臣冒犯了?！毙l(wèi)知府反應(yīng)過來，渾濁的雙眼瞇了一下，迅速躬身向趙淵致歉，“請先在微臣府上休息片刻，再謀大計。”
他接著安排小廝備茶備飯，給我們安排住所。
我偷偷和趙淵對視。
見我滿臉擔(dān)心，他悄悄湊近，溫柔地捏了捏我的手，“這么容易讓人一眼看穿，可不好?！?/p>
我有些不自然地將手抽出，胡亂作答，“都是因?yàn)槟闾斑M(jìn)了?！?/p>
“許兄倒是純情，這么快就臉紅了。”趙淵笑得十分燦爛。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7.
知府把我和他安排在兩間緊挨著的房間。
我實(shí)在放心不下，吃完飯后便跑到他的房間里。
趙淵剛沐浴過，黑色長發(fā)富有光澤，柔順絲滑地披著。他只穿著貼身寢衣，勾勒出精瘦有力的線條。他依舊鎮(zhèn)定自若，在煤油燈邊靜靜地看書。
我走進(jìn)，亦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心好像跳得快了些。我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擔(dān)心我？”
“嗯?！蔽覑瀽灢粯返鼗卮?。
“怎么了？”見我無精打采，趙淵抬頭瞧我。
“無事?！蔽蚁胍谏w過去，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坦白心志，“就是總感覺，回到京城后還能吃到娘做的飯，還能看到爹爹深夜辦公的樣子?？墒牵夭蝗チ瞬皇菃幔俊?/p>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和趙淵倒算是同病相憐。只是，如今功業(yè)未竟，爹娘遇害沒有多久，哥哥下落不明，我對趙淵心生情愫，沉迷于小情小愛之中，這是不該的。
意識到這點(diǎn)，我很快調(diào)整過來，沒等趙淵出聲安慰我，收斂好情緒說，“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若能陪殿下位臨高位，讓天下黎民重回歡樂平和之中，倒也是值得的?！?/p>
“你能這樣想，很好?！币娢覠o事，他放下心來，繼續(xù)讀書。
趙淵到知府里，別的不帶，倒竟是帶了些平日愛讀的書。
為了打發(fā)時間，我隨手拿過一本。
打開里面，隨便瀏覽幾頁，竟是趙淵留下的工整的字跡。這些密密麻麻的讀書心得，寫得極為深刻，鞭辟入里。
我更加明白，父親為何對趙淵如此贊許。
“我讀書時候可沒你那么認(rèn)真，至少這些心得我從來不寫?！蔽一叵肫鸶赣H對我讀書散漫的批評，感到心酸和溫暖。
“我不過是有感而發(fā)，隨手寫下罷了。許兄心里領(lǐng)悟，和我用筆書寫，是一樣的?！?/p>
時間慢慢地流逝，房間里只聽見我和趙淵翻動書頁的聲音。
我在他身邊，感受到久違的心安。
忽地，一支箭破開窗戶紙，射進(jìn)來。
趙淵皺眉，“果然?！?/p>
他迅速站起，將我推到床上，“沖我來的，你別怕?！?/p>
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持劍闖入，趙淵也抽出他的佩劍，和那人打斗起來。
黑衣人劍術(shù)了得，趙淵卻也同他旗鼓相當(dāng)。一時之間，竟勝負(fù)難分。
我本想為趙淵做些什么，卻突然覺得那劍術(shù)和身形熟悉得很。
是哥哥！腦海中忽地明朗。
就在這時，哥哥忽地賣弄一個破綻，引誘趙淵出擊。
哥哥小時候跟隨全國最厲害的劍術(shù)師練習(xí)劍術(shù)的時候，我沒少觀看。是以，我知道下一步哥哥要做什么。
果然，哥哥回手，劍鋒直逼趙淵。
我心里暗道不好，來不及喊出來，肢體就先于咽喉做出反應(yīng)。我從床上連忙爬起，沖到趙淵身前。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趙淵，同時有所躲避。
還好，劍只刺中腰身。許是哥哥也立刻認(rèn)出的我，劍入身體的那一刻也松了力度，未留下太深的傷口。
我捂著血口，不顧趙淵如何，扯著哥哥讓他扶我回我自己的房內(nèi)。
“你為何在他身邊，還救了他？”進(jìn)了門，哥哥摘下面罩，連忙掏出隨身攜帶的藥，為我止血。
我注視著這久違的面孔，笑著回答他，“父親遺愿，也是我心之所向，更是天下人需要的。”
傷口很痛，痛得我快要暈厥過去，可我還是強(qiáng)行打起精神。
“你為什么要和殺父仇人合作？”
“不，不是這樣的。父親死后我便到淮南王府上做門客，他因我劍術(shù)了得器重我。衛(wèi)知府在你們來這后暗中通風(fēng)報信，淮南王便讓我先來暗殺，同時也親自率兵過來了。若我今夜刺殺不成，明日他便趕到?！备绺缛詢烧Z交代他的經(jīng)歷，“殺了趙淵后，他會更加信任我，我也能找到更合適的機(jī)會殺了淮南王，為爹娘報仇。”
我有些無奈，嘆了口氣，“你恨趙淵，是不是？為了取得趙辰的信任，這只是一方面?！?/p>
哥哥愣住，又自豪地夸獎我，“果然是我妹妹，天生一顆七竅玲瓏心?！?/p>
“我怎么能不恨他呢？因?yàn)樗?，我不得不隱姓埋名，一年也見不了你們幾次。我的人生，似乎都系在他身上一般?！?/p>
“放下吧，哥哥?！蔽蚁肓讼?，最終還是說出這不忍心的話來。
“是啊，他都已經(jīng)是你的心上人了，我下不去手?！备绺缱猿暗?。
“哥哥，這是我們的命運(yùn)。趙淵何嘗不是被命運(yùn)捉弄的可憐人呢？他將困在那宮闕樓閣之中，做天底下最孤獨(dú)最遙不可及的北辰星。而我，將以你的身份輔佐他，永遠(yuǎn)將這情緒埋藏在心里，只是他最忠誠的臣子?！?/p>
“但哥哥你，以后卻是自由的?！?/p>
說著，我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來。這是趙淵賄賂士兵后，我向他勒索來的。畢竟趙淵別的沒有，唯獨(dú)不缺錢。
“這是在賄賂我？”哥哥俊朗硬氣的眼睛褪去陰霾，和我開玩笑。
我知道，他放下了。
“這是妹妹對哥哥，目前能給的最大的祝福。”我搖頭，將荷包放在他手里，“有了這些，你會有很多底氣。至于淮南王，就由我和趙淵來清算。”
臨別前，我祝福哥哥，“日后必定相見，愿你此身順?biāo)彀部?。?/p>
“嗯。只是，小心狡兔死，走狗烹。”哥哥并未多言，縱身一躍，跳到外面。
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8.
我再走進(jìn)趙淵的房內(nèi)，他正發(fā)著呆，把玩著手里上好的創(chuàng)傷藥。
“你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被人刺殺的時候，你一直是冷眼旁觀。”趙淵滿懷歉意，雙眼濕漉漉地，如同小鹿的眼睛，“是我劍術(shù)不精，連累到你了?！?/p>
我心里了然，哥哥從一開始到他身邊就不情不愿，怎么可能出手相助。
“這并非殿下的過錯，殿下無須自責(zé)。保護(hù)殿下，是臣的職責(zé)?！比羰且郧?，恐怕我會和他歡笑幾句?？墒侨缃裎乙矐?yīng)該清楚，我只是他的臣子，絕不能有半點(diǎn)非分之想。
“故人？”他意識到我的稱呼改變了，沉默半晌，冷淡地開口。
我并不擔(dān)心趙淵會對我起疑，“是的。還請殿下見諒，他被淮南王逼迫，自然得這么做。”
“他有能力卻在最后停手，孤不會怪罪。”
我和趙淵，竟在無形之中，心照不宣地生分了許多。
我心里有些苦澀，卻也知道這是必然。我和他，理應(yīng)是兩條平行的線，我追隨著他，會和他是永遠(yuǎn)恪守成規(guī)的君與臣。
“太尉，或許早就回來了?！币恢话坐澛溆诖芭_，我摸摸它的頭，從腳上摘下回信。
“明日，他便可抵達(dá)京城和洛城?！蔽覍⒓垪l遞給趙淵。
“好極了?！壁w淵心生愉悅，“孤要怎么封你了，愛卿？”
“論功行賞，論才定位，殿下?！蔽以絹碓较駛€滿口儒家禮義的老臣了。
“好啊?！壁w淵順手將藥甩給我，“自己涂吧?！?/p>
9.
事情進(jìn)展得極為順利。
次日，當(dāng)淮南王趕到洛城時，便收到太尉已帶兵收回京城的消息。他雖只帶了部分兵力出來，并隱瞞好信息，可城中到底人心不穩(wěn)，太尉和城中臣子里應(yīng)外合，自然攻取得下。
淮南王驚惶失措，在望見趙淵身騎白馬，一臉笑意來到他身前時，更知大勢已去。
“來人，將那逆臣拿下！”趙淵發(fā)令。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看著他順利登上皇位，看著淮南王被處于千刀萬剮之刑，看著他帶著我跑到丞相府里，親自祭拜爹娘。
他竟力排眾議，封我為丞相。
雖然大秦的丞相權(quán)力早已被架空，成為一個虛職，但仍然地位尊貴。
就這樣，年紀(jì)輕輕，資歷尚淺的我，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臣。
而養(yǎng)父母，則賜予良田萬頃和爵位。盡管他們已經(jīng)很有錢了，但趙淵覺得，誰會覺得錢燙手呢。
他對我極為信任，也是個當(dāng)之無愧的明君。
他未立后，也只有幾個被硬塞進(jìn)來的妃嬪。他一向勤勉得可怕，從早忙到晚。
幾年里，我們徐徐圖之，進(jìn)行緩慢而有序的改革，逐漸恢復(fù)了民生，革除許多前朝甚至累代遺留下的弊病。
只是，我到底為人忌憚。沒過多久，彈劾貶低我的奏折層出不窮。
我也意識到，是時候退去了。
我多次請辭，趙淵卻說什么也不肯放我走。
以至于，最后我被某些王侯抓住政令上的一些小漏洞，他們更將其他事件推到我身上，要求直接判我死刑。
我妥協(xié)了。在獄中，我向趙淵坦白女子身份，他賜給我鴆酒。
狡兔死，走狗烹。哥哥的話的確沒錯啊，趙淵不需要我了。
10.
“醒了？”趙淵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從那個悠長的夢里醒來，恍如隔世。我感到全身無力，頭痛欲裂。
我睜開眼，看見趙淵正捧著熬好的藥，關(guān)切地望著我。
“朕不是只讓你開昏迷藥嗎？怎么藥勁這么大？”他察覺到我的不適，低聲向一旁白發(fā)蒼蒼的太醫(yī)斥責(zé)。
“回稟陛下，是皇后娘娘這些年身體虧空所致。為臣已開好藥方，日后慢慢調(diào)理便是。”太醫(yī)恭順地回答。
皇后娘娘？我疑惑地望著趙淵。
“我的宰相無辜冤死，我封他的親妹妹做皇后，不過分吧？只可惜你這些天一直昏迷，朕下詔你都不知道?！壁w淵握著我的手，朝我俏皮眨眨眼。
他接著讓身旁的人都退下。
“沒有比陛下更胡鬧的人了?！迸d許是剛醒來，我暴起脾氣，翻過身背對他。
趙淵也不惱，把被子往我身上提了提。
“還在為我賜你鴆酒生氣呢？”
“不，你不賜我鴆酒才生氣。你知不知道皇后這個位置，是用來干什么的？你真的昏了頭?！币粫r生氣，我竟也不按照禮節(jié)稱呼他了。
“我當(dāng)然知道這個位置是用來干什么的?！壁w淵好脾氣地繼續(xù)和我說道，“我寵愛你，長郡王趙長留就會永遠(yuǎn)順服于朕。溫言，我在民間認(rèn)了個義弟，因?yàn)樗臀业呢┫嚅L得一模一樣。我希望他長久留在我身邊，賜他皇家姓氏，名為長留。他，將來會是你的另一個身份?！?/p>
“趙長留和許博安長得一樣倒也罷了，皇后又怎么辦？宴客群臣，陪天子接見萬邦來客，總不能不出面吧？”我坐起來，直視他。
“我的皇后，年幼之時不小心燙傷了臉，所以很少在京城女眷中出現(xiàn)過。她若出席，必會戴面紗示眾?！?/p>
趙淵真的……越來越會編了。
“其實(shí)一開始，我真的很想把你囚于宮中?！壁w淵的眼里閃過一絲寒光，“可是，我有的，你也應(yīng)該有，這才是一個夫君給妻子應(yīng)有的愛?！?/p>
這種愛，是尊重，尊重她的才華、她的追求；是克制，作為帝王的他要克制住他的掌控欲；是分享，珍寶、錢財、名譽(yù)、權(quán)力，他都愿意分享一半給她；是堅決，他不會被世俗對女子的觀念束縛，他愿意承擔(dān)一切風(fēng)險。
我默默地聽著，他的言下之意我全部明白。
我抬起雙手，擁抱住他，“謝謝你，陛下。”
尾聲
上元4年。
邊境蠻夷入侵，一白衣劍客加入軍中，屢立奇功。
他帶領(lǐng)將士凱旋，我代表趙淵前去慰問。
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我和他相視一笑，“將軍若不嫌棄，便做長留的兄長，如何？”
日后每次上朝，哥哥總是想盡理由推脫。
可最后還是被趙淵發(fā)現(xiàn)了真相。
一夜，趙淵在我筋疲力盡，昏昏睡去之時，小聲向我吐槽，“朕著實(shí)不明白，朕有意裝糊涂，他怎么就看不出來呢？不過，你們家外貌著實(shí)優(yōu)越，當(dāng)年你為許博安的時候，朕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你比我大十歲。可如今見到了真博安，倒也還是想不通。”
趙淵感到沮喪，次日便興師動眾地把哥哥和太醫(yī)叫進(jìn)宮里。
哥哥緊張萬分，害怕趙淵來找他算賬，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朝天子，只是讓太醫(yī)來揭秘哥哥容貌年輕之謎。
“笑話，我家妹子是看臉的那種膚淺之人嗎？”哥哥依舊對趙淵看不順眼，回來對我說。
我笑笑，不語。還真是，阿兄。
上元10年。
政治上，大秦收復(fù)前朝失地，并向外不斷擴(kuò)張，萬邦來朝，四海臣服，成就有史以來最大的版圖。
經(jīng)濟(jì)上，除了大力發(fā)展農(nóng)業(yè)外，我們也剪除許多對商業(yè)的抑制之策，還恢復(fù)同西域各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貿(mào)易往來。
我們的故事，還在書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