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從“天涯美學”悲劇精神的角度對洛夫長詩《漂木》進行研究,深入了解洛夫獨特的思想體系,明確“天涯美學”悲劇精神的內涵、具體表現以及產生的原因,為后續(xù)對洛夫文學的研究奠定基礎。
[關" 鍵" 詞] 洛夫;“天涯美學”;悲劇精神;《漂木》
“詩魔”洛夫一生致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其表現手法近乎魔幻,用詞絢麗奇譎,結構大膽奇特,詩歌內容極具超現實主義。一生漂泊流離的凄苦經歷使洛夫詩歌飽含苦悶猶疑、焦慮不安的情感。因此,探尋內心苦悶之根源,尋找精神壓力的紓解,成為創(chuàng)作的內在驅動力。
鄉(xiāng)愁詩《漂木》蘊含著苦尋精神家園而不可得的悲哀,作者在詩中詮釋了對生命的思考以及個人美學觀念的展現,向世人展示出了洛夫漂泊的“天涯美學”,直指生命的無常和命運的無奈。
一、“天涯美學”悲劇精神的精神內涵
“天涯美學”是在洛夫兩度放逐后長期個人漂泊過程中,在孤寂悲涼心境與戰(zhàn)亂爭斗不休的民族悲劇經驗相結合下,形成的一種超越生命時空的悲劇精神和永恒的宇宙境界。
(一)個人漂泊中的悲劇體驗
“天涯美學”的悲劇精神源自洛夫長期漂泊流離,自我放逐之心結于創(chuàng)作中的顯現。洛夫一生如漂木般沉浮,背井離鄉(xiāng)的肉體下深埋著一顆孤寂尋根的游子心。鄉(xiāng)愁一直是詩人內心最深層、最柔軟的那根弦,而在寸寸鄉(xiāng)愁下孕育出的“天涯美學”思想則是詩人“大寂寞,大失落的漂泊之感”的生命內涵的進一步深化。
洛夫一生創(chuàng)作了無數鄉(xiāng)愁詩,而《漂木》便是洛夫作為“漂泊者”尋找心靈原鄉(xiāng)終不可得的悲劇體驗的心靈產物。“漂木”這一意象是詩人自身流離海外,游子思鄉(xiāng)的情感的具象化。
一根先驗的木頭
由此岸浮到彼岸
……
超越訓詁學的方式
尋找一種只有自己可以聽懂的語言
埋在心的最深處的
原鄉(xiāng)
木頭的沉浮是詩人生命漂泊的外在顯現,洛夫將自身遠離大陸與木頭隨海浪翻滾沉浮的處境相聯系,展現了自身對精神原鄉(xiāng)的追逐渴求與對生命形而上的思考觀照。
(二)民族動亂下的悲劇經驗
除卻自身漂泊的悲劇,“天涯美學”的悲劇精神更源于當時整個民族的悲劇經驗。洛夫的兩度流離,不僅源于后期詩人內心的抑郁,更來自當時民族環(huán)境的動亂斗爭。民族環(huán)境的孱弱使身處其中的作家或奮起抗爭、以筆為刀,或流離失所、漂泊海外。地域環(huán)境上的分割也催動了心靈漂泊境界的分化。“天涯美學”便是洛夫于此背景下將心靈概念上的漂泊與空間境界上的分割對生命、文學、美學追求的本質體悟。
在《漂木》中,處處可見詩人尋找精神原鄉(xiāng)而不得的悲哀。而這種悲劇精神與民族的悲劇經驗密不可分。
其實,我們從來不知道回家的路
路在云中
在閃爍的星光中
在狂濤中
有時又藏在細碎的浪花里
詩人通過家鄉(xiāng)與異鄉(xiāng)家園、歷史、文化的對照,以高超的超現實主義的聯想意象結合詩人自身的漂泊體驗與民族的悲劇經驗,于創(chuàng)作中展現了“天涯美學”的悲劇精神,呈現了生命的本色。
(三)生命時空里的悲劇精神
個人漂泊情感體驗與民族悲劇經驗的結合在文學中碰撞出火花。時間上的永恒性和空間上的無限性,與人類短暫生命的對比構建了“天涯美學”悲劇精神的最終環(huán)節(jié),即生命無常,時空永恒,你我皆為過客的悲劇精神。
神的話語如風中的火焰,一閃
而滅,生命與之俱寂
我終于感覺到身為一粒寒灰的尊嚴
在《漂木》中,洛夫將自身對詩人的認知與對時空的感悟相結合,在感受到生命悲劇美的同時,也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個體終如寒灰般渺小,但生命的價值與精神卻與時間相融,達到另一意義上的永恒。個體的消亡與璀璨價值的實現必然也鑄就了悲劇美的永恒。
二、“天涯美學”悲劇精神在《漂木》中的具體體現
(一)意象中的情感蘊含
意象是客觀形象和主觀心靈相融合而形成的帶有某種意蘊與情調的形象,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洛夫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極擅長運用各種意象抒發(fā)思想感情,如《漂木》中的“漂木”“浮瓶”“鮭魚”等。獨特的意象與詞匯魅力共同造就了洛夫詩歌的語言藝術。
1.漂木:精神寄托
在《漂木》這首詩中,主要圍繞“漂木”展開。漂木主要是樹木自然死亡之后,隨著水勢湍急的河流順流而下,這在我國臺灣很是常見,這些漂木被當地人譽為“大自然贈送的禮物”。洛夫在臺灣生活,了解當地文化,就地取材,將其立為意象。
木頭
玄學派的批判者
不見得一直是絕望的木頭
洛夫的人生經歷和漂木一樣,歷經風雨,他運用漂木在漂流途中遇到的情景暗示自身在生活中的風浪。洛夫與漂木二者之間的精神是一致的,漂木被風雨吹打、流水侵蝕,最終成為獨具特色的藝術形象。而詩人洛夫也是如此,生活中的風雨和精神上的摧殘讓他產生了對生命和宇宙的思考。洛夫曾說:“《漂木》實際上是我積累了一生的內在情節(jié):一種孤絕,一種永遠難以治愈的病,一種絕望?!笨梢?,漂木的失敗也暗示著洛夫自身追求精神家園求而不得的殘酷事實。
2.鷹:智慧的使者
前面已經說到了洛夫的精神寄托“漂木”,那么“鷹”在《漂木》中則代表正義、智慧的一方,是威嚴的上位者形象。
一只山鷹
從胸臆間飛起如魑魅山魈
這些詩句都在描寫鷹高傲地翱翔在空中,銳利地注視著世人,看穿世人的心思,是智慧的象征。不管在怎樣的處境之下,不變的是鷹那高傲的神態(tài),永不屈服于他人之下。如果說“漂木”是洛夫的精神寄托,那么“鷹”便是洛夫心中的傲骨展現。鷹青云直上,翱翔天空的時候,也表示了洛夫對于宇宙的向往。
而不論何種意象,在洛夫筆下都富有深刻的內涵,讓詩歌內容極富思想性,體現了詩人對于生命、宇宙的思考,蘊含了“天涯美學”的悲劇精神。
(二)語言中的情緒表達
洛夫在創(chuàng)作《漂木》的過程中,對語言爐火純青的運用也是這首長詩取得成功的一大因素。縱觀全詩,散文化與二元對立是這首長詩在語言運用上的突出特色。
1.詩之散文化
洛夫在《漂木》的創(chuàng)作中將散文化的創(chuàng)作手法創(chuàng)新性地引入詩歌中,突破了以往對形式對稱整齊的禁錮,在不局限于詩歌整齊建筑美的同時,建構了一種特殊自由的形式美。而恰到好處的虛詞與修飾語的加入,又為詩的散文化增添了別樣的光彩,更好地契合天涯美學的主題思想——展現悲劇精神與宇宙境界。
這首詩就像一篇散文,語言簡單卻不失韻味,但又將作者想說明的孤獨漂泊之感展現得淋漓盡致。修飾語的適當加入流暢明朗地展現詩人情感的同時,也賦予詩文含蓄的美感。
2.詩之二元對立
除卻散文化的特殊外,二元對立的多次使用也是洛夫在天涯美學時期創(chuàng)作的特色,在《漂木》中處處可見生與死的對立、遠與近的對立、短暫與永恒的對立。二元對立的反復出現,與詩人天涯美學時期的主題思想脫不開關系。詩人晚年將對生命的體驗與思索融入《漂木》的創(chuàng)作中,如何面對死亡,如何理解生命的價值、時空的意義、遠近的交匯都是詩人一生尋求解答的課題。思想上的沖突與磨合促使語言表達上二元對立的存在。語言上的二元對立的多次出現又推動了詩人思想情感的表達。
(三)色彩中的情感凝聚
色彩是現實事物的外在表現,是構成事物美不可或缺的部分,而文學作品中的色彩運用,更蘊藏了作者豐富的思想感情。長詩《漂木》是洛夫生命體驗、思想探索的結晶,其中描繪的色彩,凝結了詩人欲傳達之意。生命的慘淡漂泊在“白”與“黑”中交織,時間的永恒流轉在“黃”與“綠”之間。
1.白與黑:苦悶與孤寂
漂泊是風,是云
是清苦的霜與雪
是慘淡的白與荒涼的黑
“白”是洛夫詩歌中常見的色彩,如云、霜、雪、霧、泡沫、灰燼、蟬蛻等,種種“白色”意象集聚在洛夫創(chuàng)作的“無色、無形、無我、無物”的“白色時期”,彰顯了生命漂泊的寂寥慘淡?!鞍咨男鷩獭笔锹宸蚓袷澜绲目鄲灪蜕紵c升華的再現。
遠征途中最早被解放的
是一條尼龍繩
繩子去掉了尼龍便只剩下
一個污黑而癱軟的靈魂
與純凈的“白”相比,“黑”是臟污的,然而在一片茫茫的白之中,一抹黑又是荒涼而孤寂的。玷污白色畫布的黑,突出且顯眼,是生命長河中無法遺忘的一段苦悶孤寂。
2.綠與黃:象征和流逝
綠眉毛的黨人。狐騷味過了濁溪水就更濃了
……
綠燈戶送客。最短期的政黨輪替
“綠”常與生命聯系在一起,彰顯生機與活力,人面獸心的“綠眉毛”的黨人面目可憎,“綠燈戶”(舊時賣淫的妓女門前懸有綠燈,故常指妓女)迎來送往,直指政黨更替的繁亂及其背后的交易,二者諷刺當時社會的黑暗,是時代悲劇的象征。
大廳墻上祖父的照片日漸泛黃
絕非偶然
我自己不會黃的,時間說
廢棄的煤油燈,廢棄的太師椅
太師椅上還留有前朝膩膩的體溫
墻上的祖父拒絕變黃
“黃”表示時間的流逝,物品氧化泛黃是無法抵抗的時間規(guī)則,亦是生命無法永駐的悲劇?!拔易约翰粫S的,時間說”表明了流動時間的永恒性,而墻上的祖父照片卻“拒絕變黃”,無聲的斗爭是洛夫對生命價值的追求和對生命悲劇的抗爭。
三、天涯美學悲劇精神的原因
任何美學思想的形成都離不開理論提出者與踐行者的生命體驗。而每一個人的人生經歷及所受教育都與人的最終發(fā)展走向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正如天涯美學這一美學思想的核心就與洛夫的生平經歷息息相關。
(一)身如漂木
洛夫自年少遠離故鄉(xiāng)。1949年,年僅21歲的洛夫離開湖南去往臺灣。在1949年至1988年期間,洛夫多次前往各國交流,但始終心系故鄉(xiāng)。在《邊界望鄉(xiāng)》中,洛夫深情地寫道:“手掌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xiāng)愁/亂如風中的散發(fā)/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對親人、祖國、故鄉(xiāng)的無限思念深深牽引著詩人的心。1988年,洛夫終于重回故土,但早已物是人非,父母的離世、房子的老化、樹木的枯萎都使洛夫心緒再不平靜,陷入新一輪的心靈困境中。最終1996年,洛夫決定移民加拿大,再度放逐自我。一生風雨飄搖,幾度戰(zhàn)亂不休、親友離世。地理環(huán)境上的漂泊促使洛夫不斷追尋精神上的原鄉(xiāng)。孤獨的漂木的個人悲劇與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名為“天涯美學”的共鳴。
(二)中西相交
生活上的漂泊悲劇之感是影響洛夫創(chuàng)作的一大重要因素,但將中西文化創(chuàng)造性地再現也是其“天涯美學”形成的關鍵。
在洛夫的創(chuàng)作中,讀者能清晰地感受到中華文化對其影響之深遠。在中國傳統(tǒng)的哲學觀念中,生與死是對立統(tǒng)一的,這正與洛夫在其詩文創(chuàng)作中體現的宇宙觀、生命觀不謀而合。如果說中華文化中的哲學思想構成其脊骨,那么西方文化中的存在主義、現代主義則填充其血肉。受西方現代主義與存在主義影響,生命與死亡是其詩人經常探討之所在。在洛夫的詩歌中,生死在時空上達到了一種永恒。常見的丑惡意象與怪誕的語言表達也是其常用的手法。在對中西文化的理解與運用下結合其本身漂泊經歷,洛夫以深刻的筆法為讀者展示了其生命獨特的悲劇體驗。
(三)民族悲歌
任何個體的悲劇命運與時代民族的整體背景都是不可分割的。而對洛夫來說,“從個人的飄零,到民族的劫難、歷史的滄桑,再到傳統(tǒng)的虛位,構成了洛夫詩歌孤獨感、漂泊感或荒謬感的全部現實基礎,換句話說,即構成了洛夫對于人的存在困境之思索的全部現實基礎”。當時民族大背景下戰(zhàn)亂不休,個人要么選擇奮起反抗,要么遠離避亂,但無論是哪一種選擇,于時代里的個體而言都意味著不可避免的分離。中華民族的近代史是一部血淚縱橫的書,個人的命運在其中顯得微不足道,每個處于那一時代的人的內心都有一道道不可撫平的傷疤。也正是民族的悲劇經驗與個人悲劇精神的兩相結合使洛夫于文學創(chuàng)作上走向了一條新道路,為后世留下了新思考。
四、結束語
長詩《漂木》的誕生,是洛夫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新開始,也是新文學史上的里程碑。詩中的“漂木”之旅正是洛夫漂泊心境的印證,在漂流途中的經歷,都讓洛夫借“漂木”意象,產生了對人生和宇宙的哲學思考。
參考文獻:
[1]洛夫.漂木[M].香港:國際文化出版社,1995
[2]費勇.洛夫與中國現代詩[M].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4.
[3]鄧艮.《漂木》:悠揚歸夢與濩落生涯糾結的絕響[J].華文文學,2010(4):80-90.
[4]向憶秋.生命的無常和宿命的無奈:洛夫《漂木》論[J].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2):78-83.
[5]詹浩.洛夫詩歌藝術研究[D].昆明:云南師范大學,2014.
作者單位:南華大學
基金項目:2022年省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天涯美學’悲劇精神在洛夫鄉(xiāng)愁詩中的體現——以《漂木》為例”(S202210555326)。
作者簡介:王騰帆(2003—),女,漢族,湖南邵東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