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被某些事物困住,對一些經(jīng)歷耿耿于懷。我不清楚能否將之歸為“失去”,有些是近兩年才產(chǎn)生,有些是從高中開始,有些是在更年幼的時候。
生活的智者們勸誡愚鈍之人(包括我),要放下失去的,珍視已有的;或者安慰眾人道,失去的總歸會以一種新的形式重來。其實不會的,就像年幼時丟了的最愛的玩具那樣。我們對此心知肚明。
像過往很多難以解釋的巧合,我成了這個慌亂繁忙的城市里“失物招領(lǐng)處”的志愿者。這個工作倒像是一種嘲笑,賦予一個困于“失去”之人無限機會去觀看他人重拾失物的歡樂景象。
可好像很多人,最終也沒找到那些“失去”,或者說,不找了。
“你有看到過我丟失的那個風箏嗎?它上面有很多種顏色,從上到下是藍色、紫色、綠色、灰色、粉紅和淡黃。”一個從個頭判斷只有六七歲的女孩很匆忙地說。
“我們這里暫時沒有收到風箏,但是我可以先幫你登記一下失物的信息。”旁邊的女志愿者耐心地回應小女孩,似乎她自己小時候也丟過一個一模一樣的風箏。
“可是我想把那個風箏送給我朋友,她很快就要轉(zhuǎn)學了。這是我們曾經(jīng)一起放過的風箏?!毙∨@然很焦急。
我其實想勸她買個一模一樣的新風箏給她朋友,但總歸沒能說出口。
“說不定明天就有撿到風箏的好心人把它帶來這里呢?!迸驹刚呶⑿χ?,試圖安慰面前這個著急尋找“失去”的風箏的小女孩。
小女孩離開了。我不知道她最終送給轉(zhuǎn)學的朋友什么禮物。過了好多天,我也沒見到那個有著很多種顏色的風箏,估計它斷線后被風吹到了很高的地方,又或許飄到了很遠的湖上。
失物招領(lǐng)處來的人不多,因此工作很清閑。我空余時看起了《請回答1988》,記得很深刻的是狗煥在紅綠燈前那段自白——錯過告白時機的理由不是多少個紅綠燈,而是每一次的猶豫最終才促成了“失去”。
一個突然而至的訪客打擾了靜謐。他來失物招領(lǐng)處尋一塊手表,據(jù)說很珍貴,是一個女生臨畢業(yè)時送的。很珍貴的,所以得來失物招領(lǐng)處碰一下運氣。遺憾的是,暫時沒有,只好先登記了。
說完手表的細節(jié),他已泣不成聲。我只是猜測可能與他剛才提及的女生有關(guān),至于是如何失去的,我沒有深入了解的念頭。
我看過更多離譜而荒謬的關(guān)于愛情的解釋,在我短暫的大學生涯。我看過迅速燃起又迅速熄滅的稱不上愛情的事物,而后雙方自我沉浸式地發(fā)出關(guān)乎愛情的感慨。有的人長久努力,愛戀發(fā)出光亮后又莫名地黯淡下去;也有人追逐后,始終沒有明確的結(jié)論,等到另一方離去方才知道悵然。其實,很多東西是很早前就注定了的。
所以關(guān)于這個男孩的“失去”,《請回答1988》里狗煥的“失去”,大多數(shù)人的或明亮或啞然的“失去”,實在也就無須他人過多的建議和撫慰。
“失去”的事物多且奇異,證明人類情感的載體實在是數(shù)不清的。
我見過一個迷茫的都市白領(lǐng)來這里尋找一棵他能詳盡描述每個細節(jié)的樹,據(jù)說是他幼年時所住的那個院子里栽種的。有一個歌手來找過一個畫架,原來他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是在沙灘上任意地畫畫。一個苗條淑女來找過一條裙子,據(jù)說是她還沒瘦下來之前穿的……
我在失物招領(lǐng)處的最后一天,來了一個老婦人。她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然后小心翼翼坐下。她開始說她想找的東西,是一本日記,卻始終沒提及失物的細節(jié)。
接著她講了她這一天的行蹤:她去了常常去的那個公園,只是今天沒人在那里跳廣場舞;她于是去吃了碗竹升面,然后到菜場買菜,買得不多,因為現(xiàn)在只她一個人孤身住在老屋。
我提醒她登記一下失物,也就是那本日記的細節(jié)。她說日記本是淡綠色的,很舊的紙張,字跡一定很難看,是丈夫生前寫的。她說完后停頓了很久,一直望著桌子上的水杯——水杯里沒有水,空蕩蕩的。
突然,她說,已經(jīng)找到了,這輩子好像只有“得到”,沒有所謂“失去”,于是她不找了,又或許是找到了。
我也不知道那些困住我的事物,到底是被我掙脫了,還是始終留在我身上。
朋友勸我,也許“失去”的另一側(cè),是不要太在意,所謂放下,也不只是一種逃離或逃避。
從失物招領(lǐng)處走出,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遺忘……
我依舊悵然于我差一點就不會失去的一切事物。我依舊被困住,依舊沒有循著每一位生活的智者給予我的建議。可我好像找到了,或者說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