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半透明的塑料箱,箱子的棱角已有了歲月的磨痕。我小心翼翼打開蓋子,掏出十來年的存貨。一張張明信片像是哆啦A夢的時光機,將我的思緒拽到去過的城市、品嘗過的美食,抑或是筆友描繪過的美景。
我靜下心,慢慢欣賞。歲月里的那些時光,緩緩洄游。
收集明信片這個愛好可以追溯至初中。那是互聯(lián)網(wǎng)2.0時代,寫博客是最流行的事。我在博客上無意間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筆友。明明線上溝通更為便捷,我們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作文藝青年,用明信片來交流。
暑假她去云南旅行,給我寄來麗江古城的明信片,寫著“麗江是個好地方,夏天超涼爽”。我去青海旅行,特意買了青海湖的特色明信片,滿心歡喜地寄給她,告訴她“青海湖的日出很美,值得一去”。
就這樣一發(fā)而不可收,我開始有意識地在旅行的時候收集明信片,只要走過紀(jì)念品店,就一定要進去問一句 :“這里有特色明信片賣嗎?”常常,我會買兩張一樣的明信片,一張留給自己,一張寄給筆友,和他分享自己旅行的快樂,仿佛快樂也變成雙份了。
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和父母一起去日本旅行。八月的本州島異常悶熱,而富士山頂則如同秋冬般寒涼。那天,還有霧。霧氣籠罩中,眼前的景色模模糊糊,好像蒙上了一層揭不開的輕紗。
我穿著薄薄的短袖,凍得哆哆嗦嗦,手指不聽使喚地按下手機拍攝鍵,結(jié)果只定格了一片白霧。就在我以為這次旅行糟糕透頂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紅皮郵筒,然后又找到了一家賣明信片的小鋪。
我在小鋪里精挑細(xì)選了兩張印有富士山的明信片,準(zhǔn)備一張寄給自己,一張寄給筆友。這是我第一次在國外寄明信片。我既不會日語,更不知道郵寄流程,便用蹩腳的英文向店員求助,最后寫了地址,蓋了郵戳,懵懵地把明信片丟進郵筒。我不清楚明信片能不能順利漂洋過海來到中國,能不能加入我的“收藏寶箱”。
兩周后,我已從旅游的千般思緒中掙脫,回歸日常的生活,每天忙忙碌碌,幾乎要忘記那一言難盡的日本之旅了。結(jié)果在幫爸爸拿報紙的時候,我在信箱里與那張來自遠(yuǎn)方的明信片重逢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路跋涉,明信片又回到了我的手里,這種感覺有些許的奇妙。
我看著明信片發(fā)呆出神——粉色的櫻花簇?fù)碓谝黄?,千樹萬樹仿佛在時光深處連綿延展。富士山露出的山頂,好似頂著皚皚白雪。明信片上的富士山和我看到的截然不同,可這又何妨?明信片幫我粉飾了旅行的記憶,勾畫出了更美好的景象。
翻到明信片背面,我看到自己當(dāng)時寫下的一行小字——打卡富士山,日本旅行快樂!可能再過些年月,我會忘記富士山的冷與霧,當(dāng)看到這張明信片時,能回憶起的想必也是一些不經(jīng)意的美好與快樂吧。
以前,我總以為收藏明信片是個人的小眾愛好,用來珍藏屬于自己的時光就好了??呻S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圈層文化發(fā)展,我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陌生人”。他們喜歡明信片,喜歡交友,喜歡以這種透著文藝氣息的方式分享生活。
我曾參加網(wǎng)上的明信片互寄活動。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未曾謀面的那個人有怎樣的喜怒哀樂。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大家只是喜愛明信片而已。我們在聊天群里交換地址,互寄一張自己認(rèn)為有寓意或有特色的明信片。這樣的活動有點像是驚喜盲盒,總能帶給人滿滿的期待。
我覺得明信片應(yīng)該有地域?qū)傩?,所以會在自己的明信片中努力尋找“北京特色”。說到北京,大家自然而然會想起北京的代表性建筑,天安門、鳥巢、故宮……這些建筑夠北京,但是置于明信片中就略顯常規(guī)了。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了一套在南鑼鼓巷買的“美食”明信片。這套明信片是漫畫手繪風(fēng)格,畫了北京的特色美食。我選了一張“流油的烤鴨”,在上面寫下“祝你天天快樂,吃嘛嘛香!以后歡迎來北京玩兒”,然后寄給遠(yuǎn)方的交換者。
很快,我也收到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明信片,既有人物畫像的,也有城市風(fēng)景和萌寵的,甚至還收到一張牛人自己板繪的古風(fēng)人物明信片。
現(xiàn)在,我的明信片越來越多,把箱子擠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有時候父母并不理解我的愛好,不明白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的紙片兒。可對我來說,那些紙片兒里記錄著我的回憶,記錄著和朋友之間的微妙情愫,也記錄著與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的一段段驚喜時光。每次明信片拿到手里,我仿佛都能聽到若隱若現(xiàn)的足音。是什么從明信片上輕輕走過呢?大概是歲月的足音吧!而我想說,應(yīng)該也是心與心彼此靠近的足音……
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常常也意味著“逃避或被召喚”。懸疑小說《海上明信片》里的艾麗正是如此。她在倫敦上班,早出晚歸。住的房間終日不得陽光,毫無生氣。她覺得生活被困在了一間似有形又無形的小黑屋里,現(xiàn)實與夢想互不相識。后來,她不斷收到從希臘寄來的明信片,上面的陽光和美景觸動了她,像在喚醒一些什么。
明信片不是寄給艾麗的,只不過收信人S已不住在那棟公寓里。她與它們相遇,像是巧合。那些明信片想必走過漫長旅途,磨損明顯,邊角卷曲,“像是放在誰的后褲兜里,在歐洲轉(zhuǎn)悠了一圈”。有些字跡模糊不清,看上去像被雨水、葡萄酒,甚至可能是眼淚沖刷、浸染過。寄件人寫的是“A”。
艾麗決定去一趟希臘,去遇見明信片上那些天賜美景。誰料在啟程的那個清晨,她先遇見了故事。信箱里多了一本藍(lán)色筆記本,是男生A的失戀日記。希臘原本是A和S的相約之地, S爽約了。計劃中的浪漫同行,成了A的療傷之旅。他痛苦消沉、無所適從,卻依然決定獨自完成規(guī)劃好的行程。正是這個決定,讓他獲得了一種神秘力量。
他于美景中擱置執(zhí)念,在溫暖的東南風(fēng)的吹拂中覓得安寧。他避開熟悉的一切,與陌生人為伍。人們不知道他原來的模樣,亦不清楚他想要埋葬的故事,這讓他有機會塑造新的自我。終于,他放下了S。類似的新生,自然也會在“后來者”艾麗身上得到驗證。這是旅行的魔力,也是時間的魔力。正如書中所說,“時間是能治愈任何悲傷的醫(yī)生”。只要我們給自己機會,磨難和苦痛終會過去。
原來,愛可以是浪漫同行,也可以是獨自療愈。甚至,先懂得愛自己才更重要。放下執(zhí)念的A,或許會在人生剩下的旅程中,把明信片寄給自己,把美好的遇見寄給自己。(高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