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遠(yuǎn)門,我都會往包里放一本書,帶了也不一定看,只是覺得踏實、安全。有位學(xué)者說,每本書都是庇護(hù)你安靜的房間。在路上,在陌生的人群中,想到自己身邊有書,就知道有逃遁并潛入其他海域的自由。
這次帶的書是《元好問詩選》。某一天,從書店角落靠近地板的那一排發(fā)現(xiàn)了它,獨獨的一本。它的鄰居是葡萄牙詩人佩阿索。買回來后,一直無暇細(xì)品。做一件事,看一書本,有時需要心境與機緣。
有一回,百無聊賴中拿起它翻翻,留下這樣的印象:宋金交迭的亂世里,大西北,元好問常常走在路上,時而風(fēng),時而雨,時而鄉(xiāng)村,時而山川,時而聽陌路人分享一則關(guān)于大雁的凄婉故事……
平時喜歡讀些古詩詞,我感覺,詩詞是古典主義的日記、極簡主義的散文,有時也是抽象派的游記。帶上一本在路上的“元好問”,仿佛與一位心境契合的同道者相伴同行。
臥鋪床位下,有人放了一塊窗框樣的不銹鋼板,它的主人看上去像進(jìn)城務(wù)工的農(nóng)民。對面是一家三口,男孩應(yīng)該在讀大學(xué),戴金絲眼鏡,眉目清秀,很乖的樣子。萍水相逢的人,像偶然聚到一處的魚,短促的騰挪旋游之后,潛入自己的心海。
一車廂的沉默,偶有低聲私語。
窗外是天地間最自然的風(fēng)景。這些風(fēng)景,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書卷—— 一頁,寫著陶淵明的依依墟里煙;一頁,寫著謝靈運的日落山照曜;再一頁,寫著蘇東坡的重重似畫,曲曲如屏……這部書卷,在遠(yuǎn)山近水里醞釀平仄,在一片村莊、一塊田園、一小隊飛鳥間押韻、翻篇,引人遐思。
倚窗枯坐,向遠(yuǎn)處眺望。眼睛宛若兩池潭水,任一切投影其中,雁過無痕。目光不動聲色,心在窗后飛馳。每每這種時候,人容易獲取一種豐富的安靜,反省與諒解也會應(yīng)運而生。
我聽見有個嗲兮兮的童音,不停地問“這是什么”。一個男人答,是山,是水,是石頭。我不回頭,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山、河水、石頭,聽著這一問一答,幾乎要啞然失笑。山也是石頭,石頭也是山。小女孩何嘗不知道那是山、那是河水、那是石頭?也許,這種單調(diào)而重復(fù)的小游戲,在她看來真是好玩。
當(dāng)她又一次問“這是什么”的時候,大人不耐煩了,用溫柔的語調(diào)拒絕回答。這是一個年紀(jì)輕輕就已喪失童趣的父親。有一念,在我腦中閃過——來問我吧,我想和你玩兒,我會告訴你,這是山,這是水,這是小船兒,這是橋,這是山坡,這是田野,這是小鳥,這是落日,這是晚霞……直到感覺不到好玩為止。
每次看到小孩,我都覺得他們是有別于成人的另一物種。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一只眼睛看起來有點問題。后來才發(fā)現(xiàn),男人不是她的父親,同行的女人也并非她的母親。她喊他們叔叔阿姨。她這次出門,是要去上海看眼睛。
天黑,躺下,終于取出隨身帶的書。我發(fā)現(xiàn)對面的陌生人也在看書,看的竟然也是“元好問”。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當(dāng)然沒有的!這純屬我心底飄過的一絲遐想,事實是:那人縮在被窩里,平板電腦貼在臉上,沉浸于電影世界。
我看我的詩詞。元好問從故鄉(xiāng)忻州出發(fā),走過楚云湘雨,走過竹籬茅舍人家,遇到會講故事的獵人,看過千重暮景、萬里層云、寺樓鐘斷……我的目光,行走在字里行間,跟不上白紙黑字里噠噠的馬蹄聲。
將書蓋在臉上,一股新書的氣息撲面而來,是學(xué)生時代,開學(xué)第一天,新書發(fā)下來時才有的氣息——清新、清涼、清爽??纯磳γ娴某丝?,已經(jīng)沒看電影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平躺,閉目,雙手疊放在胸前。倦意,睡意,如同潮汐,向我涌過來。
我夢到一只鳥雀形狀的口哨,尾巴翹得老高。當(dāng)我吹起這只哨子,半夢半醒中回想起來,外婆家的抽屜里有兩只一樣的,我從沒玩過,后來不知去了哪里。場景一轉(zhuǎn),又夢見樓下那只臟兮兮的貓,它的眼神像是在說 :你回來啦……很短的一覺,卻已足夠。這種久違的、醒來后神清氣爽的感覺,竟在路上重溫。
窗外,夜色中棲息著大片大片的黑。窗玻璃上映著我的臉,通風(fēng)管道里細(xì)細(xì)的風(fēng)吹在腳踝上。再貼近些,臉消失了,我看見山的線條、樹的輪廓。黑色的留白連綿不絕,像水墨畫卷,不斷展開。凌晨兩三點,清冷的燈火落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夜里,像蒲公英,銀色的蒲公英,金黃的蒲公英,有時是幽藍(lán)的蒲公英。
火車在夜色中駛向黎明……
回到家,打開床頭燈,才發(fā)現(xiàn)“元好問”并不在包里。它被落在了火車上。我把一本還沒細(xì)讀、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書,落在了火車上!就這樣蹉跎而過,永遠(yuǎn)取不回來了。
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安慰我:沒關(guān)系,可以在網(wǎng)上重新買一本,一模一樣的。另一個聲音反駁:終究不是原來那一本了,終究改變不了將那本書丟失在火車上的事實。因為自己的粗心,我對這本詩選,對元好問感到抱歉。這一刻,一本書,仿佛成為有生命、有情感的存在。
回想之前的細(xì)節(jié):入睡前,我把書從臉上拿開,隨手扔在床邊。凌晨從夢中驚醒,起來時,我忘了它還在被褥底下,下車時也沒翻開檢查。
我能夠記起第一首中的幾句,因為雨,因為秋天的氣息,因為當(dāng)時多讀了幾遍,也因為詩文攜帶的那份意境。這漂浮于記憶之海上的吉光片羽,讓我對書的愧疚削弱了一些。我在心里逐字確認(rèn),然后默默背誦:“山川帶淳樸,雞犬見升平。雨爛沙仍軟,秋偏氣自清?!?/p>
那本書會被什么人撿拾到呢?還是會被乘務(wù)員連同垃圾一并裝進(jìn)一個大袋子,送到垃圾回收站,開始新輪回?
丟失一本心儀的書,難免沮喪,然而我又立馬提醒自己:早晚都會失去的。到最后,有什么東西不會丟失掉呢?比書還要心儀的事物,通通都會丟失,在我走下生活這趟火車之際。意識到這一點,我釋然了,又似乎更加悲觀了。
人生如旅,到最后,有什么東西不會丟失呢?
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有著顯著時代印記的大書,但它并沒有在時代洪流中失色。當(dāng)下的許多年輕人依然對它愛不釋手,有人甚至一遍一遍地讀,讀出不同的深意,讀出支撐人生的種種力量。這不是一本關(guān)于書的書,但能夠“上臺講課,下井挖煤”的主人公孫少平,是個愛讀書的“完美青年”。路遙借由孫少平的閱讀經(jīng)歷,寫了很多修煉身心的“必讀書”。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孫少平的啟蒙之書。讀這本書時,他剛上中學(xué),連基本的溫飽都沒有保障。好在,讀書可以忘記饑餓。他在書里看到別人的悲慘勝過自己的悲慘,同時也隱隱明白,人生在世,并不是種田吃飯就可以了。這本書,點燃了他心中潛藏的熱血。后來,他看《紅巖》被老師發(fā)現(xiàn),沒有受到批評,反而得到了鼓勵,這更讓他堅信“好書的力量”。他讀《牛虻》《艱難時世》《簡·愛》《復(fù)活》《熱愛生命》等,也讀《馬克思傳》《斯大林傳》和《居里夫人傳》。通過閱讀,他讓那個真正的孫少平回到身體里。
孫少平遇到田曉霞后,兩人的關(guān)系因書緣而變得牢不可破。田曉霞拿給他一本《白輪船》,并告訴他是自己最喜歡的書。既然如此,本就愛讀書的孫少平不敢有絲毫怠慢,回去之后就如饑似渴地讀完。讀了書,就要交流心得體會,兩人也是千言萬語道不盡。最后,田曉霞以第一人稱講了一個故事,孫少平心領(lǐng)神會,兩個人終于擁抱在了一起……
孫少平以堅韌的性格和艱苦卓絕的奮斗精神,激勵著無數(shù)青年追夢、圓夢。他的積極向上和敢于拼搏,正是每個人的“必需品”。翻開孫少平的人生故事,翻看他的閱讀史,你會發(fā)現(xiàn),他讀過的每一本書都沒有白費。正是這些書,讓他成為孫少平。(無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