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合同的司法調(diào)整探究

摘要：面對國內(nèi)與國際接軌的經(jīng)濟大循環(huán)驅(qū)動，長期合同對于商事交往的重要性日漸顯現(xiàn)，但是我國目前法律規(guī)范對長期合同相關法律關系仍然以普通合同法律關系的規(guī)范加以調(diào)整。適用普通合同規(guī)范對長期合同進行調(diào)整，這顯然忽略了長期合同相較于普通合同的特殊地位。既不能準確把握合同目的，也不能維護合同的公平正義。在長期合同的履行過程中會存在敲竹杠等因一方難以脫身導致的顯失公平的情形。因此要探究長期合同的理論地位、司法調(diào)整等相關研究，并且要總結長期合同中雙方當事人合同履行不能的各類情況以及研究司法調(diào)整需要法院審慎行使職權的結論。

關鍵詞：長期合同；信賴利益；合同解釋；合同調(diào)整；司法終止

中圖分類號：D92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3802（2024）07-0094-05

一、長期合同在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長期合同不僅在國內(nèi)市場經(jīng)濟中不可忽視，而且在面向國際經(jīng)濟交往的過程中長期合同的優(yōu)勢也同樣明顯。但由于長期合同在我國并沒有明確的法律地位，在實踐中法官一般以普通合同進行調(diào)整，但是由于長期合同的特殊性，筆者認為適用普通合同調(diào)整規(guī)則并不能有效解決糾紛，維護雙方當事人利益。

例如，在長期合同的中交易雙方未訂立合同之前，雙方都有很多選擇。可是一旦談判成功 ，并且投入了專用性投資。這時，投入專用性投資的一方就被套牢了，更換合作對象的成本巨大，甚至難以承受。且在此過程中，隨著一方專用性投資增加，另一方可能迎來合同履行過程中的強勢期，強勢的一方如果利用優(yōu)勢地位對弱勢一方提出各種要求，弱勢一方為保證前期投資的成本，就很有可能向強勢一方低頭，逐步被套牢，又或者可以稱之為“敲竹杠”。由此可見，在長期合同的締約過程中就需要雙方比一次性合同的締結具有更高的預見要求。由此在長期合同的履約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各種正常理性人無法預料的事件，其中包括不可抗力、意外事件。接下來筆者將從介紹長期合同的定義和特征入手分析長期合同的制度規(guī)范并為下文法院依職權進行的司法調(diào)整進行鋪墊。

二、長期合同的理論研究

（一）長期合同的特征

1.長期性

長期性是長期合同最無法忽視的特征，大陸法系的學者認為，時間因素是長期合同的首要特征，英美法系學者則是側重于長期履行過程中的環(huán)境變化。在長期合同的履行過程中，無論是市場供求關系還是自然環(huán)境的變遷都是不可忽視的因素，因而長期合同較一般合同會常見情勢變更、不可抗力、意外等事件。長期性也是長期合同區(qū)別于其他繼續(xù)性合同、一次性合同以及在履行的合同的重要特征?；蛟S繼續(xù)性合同和在履行的合同在某些偶然的事件中有著較長時間的履行過程，但是這些合同卻不必然有著長期性的特征。

2.不完全性

由于長期合同的時間因素，合同內(nèi)被留下許多模糊性、不確定性甚至對于某些重要合同條款沒有規(guī)定的問題。（蔣士成、費方域：《從事前效率問題到事后效率問題》，《經(jīng)濟研究》2008 年第 8 期。）長期合同的不確定性、模糊性是否構成合同漏洞，筆者認為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完全性與信賴利益交織在一起，共同組成長期合同的重要特征。雙方當事人基于對未來利益的期待，約定雙方的權利義務以應對未來可能預見的各種問題。

3.關系性

關系性或許是信賴利益在長期合同中的體現(xiàn)。長期合同一般在互有信賴利益的兩個主體之間開展。關系性在長期合同中起著締結契約，并為契約保駕護航的作用。當事人自主解決問題，矛盾化解在基層，也符合我國訴訟制度的多元化解決機制。關系契約的長期性使得雙方可以尋求法律以外的保證機制。（孫元欣、于茂薦：《關系契約理論研究述評》，《學術交流》2010 年第8期。）長期合同所包含的信賴利益是遠高于其他合同的?；谶@種信賴利益才產(chǎn)生了較一般合同更為特別的締約過失也即先合同義務、附隨義務、后合同義務。關系性還能促進長期合同的履約，雙方為追求市場聲譽積極履約不僅是期待更大的利益還有為追求更高的市場聲譽為之后的合作埋下基礎。

4.資產(chǎn)專用性

資產(chǎn)專用性是指在雙方簽訂合同后用于特定用途的資產(chǎn)，改作他用則價值會嚴重降低，甚至可能變成毫無價值的資產(chǎn)。資產(chǎn)專用性作為支撐長期合同存續(xù)的耐久性投資，其存在也有益于信賴利益的加深。專用性資產(chǎn)相比于一般資產(chǎn)的優(yōu)點在于投入資產(chǎn)能夠為合同專門服務，降低交易成本；缺點在于一旦投入就難以轉(zhuǎn)變投資用途。資產(chǎn)專用性是長期合同區(qū)別于繼續(xù)性合同的重要特征，長期合同中資產(chǎn)專用性即是合作的保障也是長期合同能在一定期限內(nèi)存續(xù)下去的重要依托。因為繼續(xù)性合同只是履約非一次可完成因而拆分成多次給付，不必設置專用資產(chǎn)。長期合同的主要功能是為必須進行關系專用性投資的雙份之間的交易提供便利。

5.商事性

長期合同通常具有商事性。由于上文講到的資產(chǎn)專用性，民事合同是滿足日常生活需要的消費合同，不會存在專用性資產(chǎn)，因而民事合同中不會存在長期合同。即便在某些合同中如租賃合同或者設定用益物權的居住權合同雖然符合長期性等特征但這些都是以滿足日常生活需要的消費合同，不具有商事性更不是本文現(xiàn)在所講的長期合同。

（二）長期合同的定義

根據(jù)《國際商事合同》的表述得出，長期合同是指在一段時間內(nèi)履行的，通常涉及不同程上交易的復雜性并且雙方之間持續(xù)關系的合同。（參見《國際商事合同通則 2016》第1.11條。）也有學者給出定義，長期合同是法律從合同履行期間的角度對某些交易關系的描述。（高蔚卿：《長期合同問題研究》，王利明主編：《合同法評論》，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 年，第 129 頁。）和長期合同是指當事人以長期生產(chǎn)經(jīng)營為目的而締結的并投入專用性資產(chǎn)的合同。（陳龍吟：《長期合同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 2018年，第16-17頁。）

根據(jù)各地區(qū)對于長期合同的研究、各學說理論的支撐以及長期合同特征的推導，筆者總結長期合同的定義為：長期合同是以長期生產(chǎn)經(jīng)營為目的并投入專用性資產(chǎn)具有信賴利益的不完全合同。

三、長期合同的司法調(diào)整

對于長期合同中法院依職權調(diào)整一直爭論頗多。筆者認為法院可以在現(xiàn)代社會中以職權約束或調(diào)整長期合同，只是看方法是否恰當而已。有學者持反對意見，認為司法調(diào)整可能會威脅合同自由、法院或許沒有能力精確調(diào)整合同、司法調(diào)整可能提高長期合同締結的成本等。另一派支持司法調(diào)整的學者又有言，第一，司法調(diào)整威脅合同自由并非長期合同獨有的弊病;第二，司法調(diào)整有后見之明，當事人可以在法院的幫助下厘清利益糾葛;第三，司法調(diào)整是有限度的，法官依職權也不能超越合同本身的風險分配以及權利、義務的負擔;第四，當事人希望出現(xiàn)合同僵局或者解除情形的長期合同獲得司法的調(diào)整;第五，可以約束司法調(diào)整以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為限。筆者支持后者，認為法院可以在現(xiàn)代社會中以職權約束或調(diào)整長期合同，只是看方法是否恰當而已。

（一）法院對合同的解釋

當出現(xiàn)合同履行障礙時，法院第一要務并不是介入職權，而是對合同進行充分的考察與理解。對于合同內(nèi)容中有爭議的部分，英美法系國家認為要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法官不能為當事人訂立合同，所有的合同條款均應當是當事人的雙方意思表示的合意，填補的合同漏洞也應當體現(xiàn)當事人的意思。（楊圣坤：《合同法上的默示條款制度研究》，《北方法學》2010 年第 20 期。）

對于長期合同的解釋，筆者認為法院應堅持狹義解釋、補充解釋、修正解釋。狹義解釋的目的在于探究當事人簽訂合同時的真意，這要求法院應首先進行文義解釋。文義解釋就是要求根據(jù)合同語句做出不超過常人理解的范圍的解釋。對長期合同進行狹義解釋首先保證了雙方當事人最開始的合同目的不被歪曲理解，能夠最大還原雙方當事人的意思與當時的處境。

對于長期合同進行補充解釋的前提是存在漏洞，據(jù)前文所述長期合同的訂立與履約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各種有意或者無意的漏洞，此時法院基于公平與誠信原則對長期合同進行補充解釋就是必要之舉。需要注意補充解釋需要根據(jù)雙方當事人交易習慣以及當?shù)氐膽T例風俗等情況處理。正如英美法中所強調(diào)的默示條文。

修正解釋又稱擬制解釋，指基于公共政策或公平妥當之衡量，由法院評價，無視當事人所表現(xiàn)之意思，擬定合理妥當之特定契約意思，使契約效果之內(nèi)容，甚而是生效、成立于否，因而發(fā)生變動之意。（邱聰智：《民法研究（一）》（增訂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年，第 38 頁。）修正解釋在解決長期合同模糊不清時有著高效率、低成本的效果，但是相比于前兩種解釋方法修正解釋應是合同解釋中的最后手段。對于修正解釋使用應比前兩種更為慎重。法院對長期合同進行解釋時，不僅解釋方法有先后之分，解釋的依據(jù)也有先后序列。強行性規(guī)范優(yōu)先于合同條款，強行性規(guī)范就是不得由當事人事先約定排除的規(guī)范，因而保證當事人意思自治最大的前提就是不得違背強行性規(guī)范。最后，合同中習慣及其他社會因素有條件地優(yōu)先于任意性規(guī)范。實質(zhì)上適用習慣解釋也是探究當事人真意的一種手段，而且我國《民法典》總則編若干問題的解釋也承認習慣的重要性。（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總則編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條。）需要注意的是修正解釋與補充解釋都是法院對于合同的加工處理，應謹慎適用。

（二）對當事人自主調(diào)整合同權利義務的承認

當事人能夠?qū)﹂L期合同自力救濟，不僅是對合同成本的節(jié)約也是對雙方信賴利益的保護。雙方能夠自主解決問題也是對司法成本的節(jié)省和對交易秩序的維護。長期合同中不應任由優(yōu)勢方打壓弱勢方，放任優(yōu)勢方“敲竹杠”套牢弱勢方將會造成對公平正義的損害，也會導致市場中長期合同的走勢低迷。

根據(jù)長期合同雙方當事人合作的義務，優(yōu)勢方不僅有義務接受弱勢方的談判，而且法院應有調(diào)整價格的權利。相關權利若弱勢方主張法院應當組織雙方當事人進行談判，并且為弱勢方提供談判必要條件。法院調(diào)整價格的權利可以參考關于違約金的司法解釋，調(diào)整的標的額應以當前市場價格為基礎，結合公平原則與誠信原則做出衡量，實踐中以市場價格上下30%為限。需要注意的是調(diào)整義務對于優(yōu)勢方來說不應過于苛刻。

（三）法院依職權終止合同

法院手在面對糾紛切割權利、義務、責任時應謹慎，在面對不同情況應區(qū)別對待追求實質(zhì)意義上的公平而不是形式意義上的公平。上文提到合同終止的事由，在面對不同的合同終止事由時，法院的做法也應隨機應變。

1.法定原因終止下的司法調(diào)整

對于長期合同法定解除原因一直以民法典第563條調(diào)整，其他合同亦是如此。關于解除長期合同的法定事項，筆者總結整理如下：

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不可抗力和情勢變更在某些領域有相互重疊的現(xiàn)象，在某些時間難以區(qū)分。由于長期合同在長時間的履約過程中產(chǎn)生了較高成本，因此筆者認為對于認定不可抗力應嚴格把握?？梢砸郧閯葑兏鼮橛烧{(diào)整合同內(nèi)容使合同繼續(xù)履行的應當認定為情勢變更。

在履行期限屆滿前，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本項有兩種情形，在履行期限屆滿前，一是根本違約，此時依照法理對方獲得了主動解除合同的權利并且暫停履行合同義務保護自己權利；二是，預期違約，由于長期合同具備普通合同所沒有的信賴利益關系，此時一方行為暫時履行不能或者受限是否另一方就能立即取得合同解除權？合同的預期違約有以明示方式做出的也有以暗示方式做出的，以暗示方式做出的預期違約在長期合同中應為雙方當事人留有余地，即洽談的期限。

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主要債務，經(jīng)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nèi)仍未履行，或者有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臺灣地區(qū)民法規(guī)定，履行遲延構成要件包括“依照有效且生效的合同或法定債務關系有給付義務的存在”“須債務人的給付期限屆滿”“給付須為可能”“須是可歸責于債務人”。（陳禹彥、劉強：《履行遲延研究——以臺灣地區(qū)民法經(jīng)驗為啟示》，《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14 年第 11 期。）大陸民法學家則認為遲延履行，一是有效的債務存在；二是能夠履行；三是債務履行期屆滿而債務人未履行；四是債務人未履行不具有正當事由”。（韓世遠：《履行遲延的理論問題》，《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 年第 4 期。）據(jù)上述學者的意見中他們都將債務的可歸責性作為遲延履行的構成要件，如果在長期合同中遲延履行包含了對一方或者雙方的可歸責性那么以遲延履行作為長期合同的法定解除事由就還具有可行性。

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這是法定解除合同的兜底條款，其他情形多指對于解除合同有特別要求的合同。筆者認為長期合同屬于商事領域的特別合同不涉及公共安全等事項因此不需要另行規(guī)定解除合同的特別限制。

2.約定原因終止下的司法調(diào)整

當事人約定合同解除的事由屬于意思自治的范疇，除了尊重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外不過多贅述。（參見《民法典》第562條。）另外，長期合同中出現(xiàn)格式條款，不符合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時，法院應對合同條款進行審查，對格式條款的認定不應僅從形式上判斷，還應對其進行不公平因素的審查。這樣的操作可以準確靈活定義格式條款，更好的體現(xiàn)公平正義。并且根據(jù)跟過往案件總結出通用的格式條款的形式，列舉“黑名單”和“灰名單”，為后面諸多案件節(jié)省司法成本，更加高效的篩選判斷有問題的格式條款。

結語

由于長期合同在我國的理論缺失，從而導致了實踐中面臨被敲竹杠、套牢等現(xiàn)實問題。筆者根據(jù)長期合同的性質(zhì)以及多方資料入手對長期合同進行初步定義后，闡述說明了長期合同的基礎理論問題。并且探討研究了法院在面臨長期合同法律關系難題的情況下該如何對合同進行解釋，以及對于法院依職權終止合同的權力應當審慎行使。在行使職權履行職責之前應當區(qū)分由于何種原因?qū)е潞贤男胁荒?，面對不同情況有不同的方法靈活調(diào)整。其中法院擁有對于長期合同的解釋以及必要時刻對于長期合同進行修正補充的職能，這有利于實踐中經(jīng)濟效率的提高。但要審慎行使這一職權，在不同情況下具體問題具體應對。

Exploration of Judicial Adjustment of Long-Term Contracts

CHENG Yang

Abstract：Faced with the driving force of the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ic cycle， the importance of long-term contracts in commercial transactions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apparent. However， China's current legal norms still adjust the legal relationship related to long-term contracts using the norms of ordinary contract legal relationships. Applying ordinary contract norms to adjust long-term contracts obviously overlooks the special status of long-term contracts compared to ordinary contracts. It neither accurately grasps the purpose of the contract nor maintains the fairness and justice of the contract. During the performance of long-term contracts， there may be situations of obvious unfairness， such as hold-up， caused by one party's difficulty in extricating itself. Therefore，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theoretical status and judicial adjustment of long-term contracts， summarizes various situations where the parties to a long-term contract cannot perform the contract， and concludes that judicial adjustment requires courts to exercise their powers prudently.

Key words： long-term contract; reliance interest; contract interpretation; contract adjustment;" judicial termination

作者簡介：程 洋，黑龍江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