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彎彎照我心

1

第一次和陳游說把試卷往后傳以外的話，是在一條離學校挺遠的路上，我兜里揣著張只考了74分的數學試卷，瞎溜達到的那兒。我其實不想跟他打招呼，但又太想找個人說會兒話了，就對他唇語般呼出了一聲“嗨”。

陳游頓了一下，一點都不見外地沖我笑起來，嘴角弧度翹得很大，和平日坐在我前面的悶聲樣有點不同。

“你還沒回去？”他先問我，我沒吭聲，踢了幾腳路牙石。他突然遞過來一個包子：“吃一個吧？”我下意識想拒絕，但肚子連續(xù)咕嘟了三聲，我的臉紅了，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

嚼著滿嘴軟乎乎的粉絲，我的心情竟然平復下來?！霸谀膬嘿I的呀？”我被辣得直呼嚕嘴，他指著斜前方：“那條街，有個推車的老婆婆賣了很多年了?！?/p>

我點點頭， 不想結束聊天：“真好吃，我外婆也會包包子。”陳游又笑了，像是察覺到我的心思：“我陪你待一會兒吧?！?/p>

我和他并肩走過馬路，車輛在耳邊呼嘯，揚起一陣爛漫溫熱的風。

回到家后，我已經完全不為考試難過了，趴在桌上一口氣寫完全部作業(yè)，滿心都燃著一種莫名的雀躍。第二天，我破天荒起了個大早，繞遠路去陳游說的地方找到了老婆婆，一口氣買了五個包子。“麻煩幫我裝兩個袋子哦！”我心想陳游三個我兩個，但背著單詞看見他從后門走進來，我又轉頭吃掉了一個。

等生生撞上他的視線，他沖我眨眨眼，我心想我自己吃五個也行，我怯弱了。

2

我沒能吃掉那么多，下午放學前，口袋里的包子已經放得冰冰涼了。老師發(fā)練習卷當作業(yè)，傳到陳游那兒只剩下最后一張，我剛想起身找老師要，陳游一轉頭，“啪”地把試卷放到了我桌上?！爸x謝！”我接過來，莫名緊張地提筆就寫，等反應過來，已經一氣呵成做完了一整面。我給自己鼓鼓氣，買了本他喜歡的漫畫雜志，等他往座位走，正面對著我時，抬頭問他：“一起看嗎？”“你也看這個呀！”他興奮地一屁股坐下來，還在主人公打斗時嗷地揮舞起拳頭喊：“太帥了！”我心想他也太傻了，但四周的空氣里漾出一種進入高中后我再也沒感受過的輕盈和溫暖。

我其實是個特別慢熱的人，但和陳游相處得卻很自然。他時不時會轉頭看我一下，見我在背書就把巧克力餅干放我桌上，見我什么都不做，一副想說話的模樣，就問我遇到了什么開心或者興奮的事兒。

有次大課間，什么都沒發(fā)生，他轉過頭，我跟他大眼瞪小眼。我心血來潮：“我們下樓走走吧！”他跳起來拉開后門，冷風灌得我連打了三個哆嗦，最后我們一致決定還是擁抱功課取暖。

3

就這樣慢慢地過了一天又一天，我已經沒有了之前黯淡焦急的情緒，在可愛的春天來臨時，我卡在瓶頸期許久的成績終于也往前沖了一把。

我一下有了學習的勁頭，三天兩頭往書店跑，抱著一摞試卷在學校走得意氣風發(fā)。就是精力有限，沒什么心情再去探索他的世界了。陳游再跟我聊漫畫和搖滾，我心里就一個勁地著急，他肯定看出來了，開始每天跟我一起刻苦，有同學喊他打球也不去。幾次三番后有個男生有意見了：“今天人實在不夠，就打半個小時，考試少不了三分?！标愑尉谷缓拔遥骸梆?，你來看會兒嗎？”我抬頭撞到他炯炯的眼神，把一句干脆的“不去”咽下，拿著單詞書苦兮兮地在操場上曬太陽。

天干物燥，晚自習再給陳游講題時我好像更不耐煩了，一個思路講了兩遍他還是一臉茫然，我“啪”一拍卷子：“就是從這里畫一道輔助線，再套公式不就行了？”我把筆丟在卷子上，心里一抽，心想我這是怎么了。

我突然覺得我和陳游好像已經無話可說了。他再轉過頭，我低著頭寫題目也覺得不自在。放學一起去公交站，我就算像思考物理題那樣拼命地想，都想不出什么可聊的內容。

漫畫沒什么意思，粉絲包已經吃過很多次了，除了學習之外，生活中的其余瑣碎我壓根無暇顧及。

明天就不跟他一起走了，我想，做了這個決定，我心里又軟得一塌糊涂，很舍不得。

4

雖然作為前后桌，避開對方很尷尬，但也不是什么難事。臨近月考，各科老師都在下課鈴聲響起前十分鐘拿出一摞卷子：這是某某年某某級別試卷，大家做一做。一個課間都不用抬頭的。

三五天后，我不僅忘記了我對自己學習上的高要求，連和陳游之間微妙的尷尬都快忽略了，體育課跑完800米體測，回到教室找試卷時，余光里看到陳游也往座位走，我下意識就想抬頭沖他打招呼，抬了一半看見他眼睛似乎一亮，才反應過來，慌不擇路地“嘭”一下倒在桌上裝睡。

沒想到一覺睡過了大半個晚自習，等我猛地醒過來，望著周圍的同學和一片沉寂，突然特別想和陳游說說話。我伸了幾次手，忍住了沒戳他，他突然轉過身問我：“皎皎？”我沖他笑笑，“我剛才睡著了。”“我知道?！彼f。我趕緊收拾課本，低著頭說：“所以，現在我心里輕松多了，我突然發(fā)現這幾天我可能不是煩你，只是太累了?！?/p>

陳游瞪著我，但表情還算溫和，我還是說出了心里話：“但我還是覺得我們可以降低一點相處的頻率，我們的頻道也不是時刻相同的，但我又不想失去你?！薄昂谩！标愑嗡坪跛闪艘豢跉?，坐得沒剛才那么直了，“那你想吃粉絲包的時候就告訴我?！蔽矣X得他是表達，我想找他的時候可以隨時找他，但我突然真的餓了。

月亮彎彎，好像連光輝的面積都減半了，而我好舒暢，像在冬天攥到了火把，像一條魚游在春日的小溪里。

小貍//摘自《中學生博覽》2024年第6期，本刊有刪節(jié)，樂夕/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