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惠若琪：讓排球成為探索世界的載體

6月19日，惠若琪以博士的身份迎來了畢業(yè)典禮。畢業(yè)后，她計劃留校，成為一名大學教師。中國女排上一次拿到奧運會金牌是在2016年的里約熱內(nèi)盧，而惠若琪正是那屆女排的隊長。

在過去，老女排的功勛隊員退役后大多選擇成為教練或是體育管理者。而現(xiàn)在，新一代女排選手們有了更多的選擇：張萍和姚笛也在攻讀博士學位、徐云麗在大學任教、趙蕊蕊則寫起了小說。

在中國，“女排姑娘”這個詞寄托著獨特的民族情感。從20世紀80年代起，一代代的女排名將都被全國人民所熟悉和喜愛，“女排精神”更是激勵著各行各業(yè)的奮斗者們。

無論場上場下，“女排精神”始終給予惠若琪動力，她讀博也是為了更好地回饋排球?；萑翮鞯难芯糠较蚴锹殬I(yè)排球，致力于推動排球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2018年，惠若琪發(fā)起全國性的業(yè)余賽事——VAL排球聯(lián)賽（Volleyball Amateur League），如今已連續(xù)走過六年。VAL采用分站賽+總決賽模式，在排球愛好者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退役之前，惠若琪的主要任務是訓練、比賽。自2018年退役后，她的身上多出了許多不同的標簽。除了“博士”，她的另一個新身份是“母親”。與我們對話的時間，也是她從她照看孩子的空隙中“擠”出來的。她說因為前一陣子忙碌博士論文，她的母親和丈夫承擔了更多照顧孩子的工作，如今稍微空閑，惠若琪想要解放家人的時間。

此外，現(xiàn)在的惠若琪還是國際排聯(lián)市場和通訊委員會委員、國際奧委會數(shù)字化互動與營銷傳播委員會委員、“惠基金”發(fā)起人，以及賽事解說員和評論員……惠若琪始終忙碌著。她經(jīng)常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的生活與工作，語言詼諧，形象鮮活。

離開賽場后的幾年，她對“女排精神”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當年支撐自己在賽場上揮灑汗水和淚水的信念，如今滲透到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潛移默化地，激勵著她在各種新身份中找到不斷前行的力量。

一場置身其中的生動教學

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女排是中國體育騰飛的重要標志之一。不少50后、60后仍能津津樂道地講述中國女排成就世界女排史上首個五連冠的故事。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中國女排在分組賽中被東道主美國隊擊敗，但在決賽中直落三局輕取對手，收獲了第一塊女排奧運金牌。

之后的中國女排起起伏伏，拿到第二塊奧運金牌已經(jīng)是20年后。2004年雅典奧運會決賽，中國女排先丟兩局，最終頑強地連扳三局逆轉(zhuǎn)俄羅斯隊。

那一年惠若琪13歲。三年后，有著出眾天賦并始終努力的她進入中國女排集訓大名單。又過了六年，22歲的惠若琪接過了女排國家隊隊長的接力棒，成為中國女排第15任隊長。

“頑強拼搏”“不到最后一刻不放棄”是人們對“女排精神”的最直觀理解。惠若琪曾說過，大家看到的比賽表現(xiàn)只是冰山一角，爆發(fā)并非一蹴而就。在平時的訓練中，她們會根據(jù)大目標制定多個小目標，有規(guī)劃地安排各項訓練。而高效的集中訓練，可以讓隊員在多元的困難和挑戰(zhàn)中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

惠若琪自己的成長過程，就是在對“女排精神”的理解和傳承中完成的。

里約奧運會之前，觀眾對中國女排寄予厚望，因為這支隊伍在前一年剛剛奪得世界杯冠軍。但是惠若琪沒能參加那一年世界杯。出征前一周，惠若琪被診斷出特發(fā)性室性心動過速，不得不進行心臟手術。而在里約奧運會之前，她又做了一次心臟手術。經(jīng)過非常艱苦的康復訓練，惠若琪竭盡全力剛剛趕上奧運末班車，但外界對她能否以最佳競技狀態(tài)參賽表示出擔憂。

那年中國女排在小組賽跌跌撞撞，僅以小組第四名擠進八強，然后就迎面遭遇主場作戰(zhàn)、風頭正盛、向奧運三連冠發(fā)起沖擊的巴西隊。2008年北京奧運會女排半決賽，中國女排也是敗于巴西，最終獲得季軍。

惠若琪此前接受采訪時表示，對陣巴西隊之前，盡管事后得知保障團隊有把排球放棄等準備回家的舉動，但隊員們在備戰(zhàn)方面沒有絲毫懈怠，包括訓練、研究錄像和開準備會。全隊抱著放手一搏的心態(tài)。

在大多數(shù)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中國女排最終以3比2艱難戰(zhàn)勝對手。那場比賽被網(wǎng)友評為中國女排年度最佳戰(zhàn)役，后來陳可辛拍攝的《奪冠》也對這場比賽做了藝術化演繹。

戰(zhàn)勝巴西隊后，中國女排又3比1艱難戰(zhàn)勝荷蘭隊，四局均以最小分差定勝負。在整個里約奧運會的最后一天，中國女排3比1力克塞爾維亞隊，第三次奪金。決賽在央視5套的收視率超過56%。

惠若琪也成了英雄冒險經(jīng)典敘事的主人公——醫(yī)生建議退役，主角希望為了夢想再拼搏一次，經(jīng)歷了壓力、痛苦、波折，最后終于站上最高領獎臺。

她本人回憶起當時的心情，用了“如釋重負”四個字。領獎臺上，所有人都看出惠若琪是哭得最厲害的那一個。“當時整個人都處于激烈運動后的亢奮狀態(tài)。”惠若琪記得直到第二天離開里約的飛機上，她才真正靜下來，慢慢有精力調(diào)整心態(tài)。

當年的惠若琪或許還想不到，女排給予的力量，在退役后的其他工作中依然受用。

“熱愛可抵漫長歲月”

從一個方向很具體、目標感很強的位置上走下來，多數(shù)人都會經(jīng)歷迷茫。

退役伊始，惠若琪選擇做公益，這是很多運動員退役后的第一選擇，做公益的同時也是走出賽場、接觸外界，在過程中產(chǎn)生新的思考。

基金項目經(jīng)常會去偏遠地區(qū)，那里讓她感到“安靜”。在人群中，惠若琪經(jīng)常會有忙忙碌碌的緊迫感?！暗堑缴嚼镞吀⒆觽円黄鸫蚺徘颍旧砭褪且粋€很治愈的過程，回歸到這個項目純粹的快樂。”

沒有了“贏球”“奪冠”這些非常具象性的目標后，惠若琪有了很多想法，它們的終點尚不清晰，但起點很明確——她要借助自身影響力，繼續(xù)投身排球事業(yè)。在她看來，對排球不僅是熱愛，更是責任，“可能是幾代排球人的努力，才在我們身上得到一次爆發(fā)，我們有責任回饋這個項目”。

在逐步投入公益的過程中，惠若琪發(fā)現(xiàn)，項目本身要得到好的發(fā)展，需要不斷自我造血，形成良性循環(huán)，這樣才能讓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2018年，惠若琪牽頭發(fā)起了屬于業(yè)余愛好者的VAL排球聯(lián)賽（Volleyball Amateur League），賽事得到了大眾廣泛的參與。隨著知名度的不斷提升，VAL排球聯(lián)賽的賽事體系和規(guī)則也在不斷優(yōu)化，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合作伙伴，并通過短視頻平臺進行賽事傳播，商業(yè)化初具成效。

關于排球業(yè)余賽事，不少人或許聽說過海南的“村VA”，也是現(xiàn)象級的賽事：文昌的一場鄉(xiāng)村排球賽，場邊觀眾能達到上萬，火爆程度完全不輸給“村超”和“村BA”。根據(jù)《海南日報》報道，文昌作為僑鄉(xiāng)，它的賽事甚至會在海外直播，吸引一些泰國觀眾觀看。

但是“村VA”也是有地域特征的個例。據(jù)惠若琪介紹，在VAL之前，并沒有一個覆蓋全國的業(yè)余排球賽事。因為沒有借鑒和參考，她和團隊很多事都需要自己摸索。她的核心團隊有十人左右，部分分站賽事是自己主辦，也有分站賽與當?shù)氐馁愂禄蛑鬓k方合作，借助共同的力量推廣賽事。

在民間賽事推動的過程中，問題一一浮現(xiàn)，惠若琪形容為“賽事自身沒能形成一個自我輸血的閉環(huán)”。缺失的要素還有很多，例如人群基數(shù)不夠——排球上手難度相對較高，參與人數(shù)難以得到爆發(fā)式增長；場地不夠——相比于足籃，排球?qū)龅氐囊蕾囆愿?。這些因素造成了排球的影響力不足，也給其商業(yè)化增添了難度，一環(huán)不足，環(huán)環(huán)不夠。

讀博期間，惠若琪也將排球職業(yè)化改革和排球產(chǎn)業(yè)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將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下一步成為大學老師之后，她希望對項目進行更深一步的研究探索，“體教融合、新型排球職業(yè)化道路等，都是我想研究的內(nèi)容。在綜合性高校，也有了跨學科交流的機會”。

VAL聯(lián)賽開展的同時，惠若琪也繼續(xù)踐行公益。比如惠基金“百城百場計劃”，就是計劃在鄉(xiāng)村地區(qū)建100片排球場，解決當?shù)貓龅夭蛔愕膯栴}?，F(xiàn)在已經(jīng)在新疆和田、廣東中山、黑龍江大慶等地建成五片排球場，正在計劃建設接下來的兩片。

“排球技術有高有低，但對于排球的熱愛本身是不分高低的。聯(lián)賽中有很多參與者，他們對排球的癡狂程度我看了都感動?！彼Ｍ?lián)賽能夠發(fā)掘更多排球苗子，也希望排球愛好者“以球會友”，讓排球成為探索世界的載體。

回首再看退役初期的迷茫，惠若琪認為對于運動員退役的發(fā)展，應該有更多的指導和引領?！捌鋵嵜恐ш犖槎蓟ㄙM了非常多的心血來培養(yǎng)我們，對于賽場上的我們有很高的期待。退役之后，很多運動員還能夠發(fā)揮能量，但并未被充分激發(fā)?！?/p>

如今自己成為“有經(jīng)驗的引領者”，她對退役運動員提了幾點建議，同樣也適用于畢業(yè)季初登職場的“新人”們——保持好奇心，不要過度依賴互聯(lián)網(wǎng)，要親自去實踐；“熱愛可抵漫長歲月”，內(nèi)驅(qū)力是一切動力；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成長；不要輕易給自己設限，人生有很多可能。

生活就是一場排球賽

或許是習慣了比賽訓練的高強度節(jié)奏，退役之后的惠若琪仍顯得馬不停蹄，從她眾多不同的身份就可以看出，她熱愛新事物，也愿意嘗試。

很多挑戰(zhàn)似乎都是以“排球的方式”解決的，比如她的新事業(yè)。在隊伍里待得久，讓她更重視合作，也更擅長合作?；萑翮饔弥鞴?、副攻的例子形容大家在工作中各司其職，“讓每個人發(fā)揮自己的強項，團隊才能更強大，走得更遠”。

VAL排球聯(lián)賽創(chuàng)辦六年，規(guī)模和影響力都在逐步提升，每年都會有一些改變，看上去目標明確?；萑翮魈岬竭\動員時期自己很有規(guī)劃性?！皬募夹g端來講，我們面對的每次大賽、每個階段都有一個務虛的目標，在達成目標的路徑上，有一個完善的訓練計劃，按部就班執(zhí)行。”

在役時，運動員精神上面臨的一個挑戰(zhàn)便是在多元的困難和挑戰(zhàn)中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大家會在一個公平的舞臺上競技，對于事情本身會有很強的專注度”。這樣的職業(yè)習慣讓惠若琪奉行大道至簡的原則，在眾多復雜信息感染下快速提煉本質(zhì)。

惠若琪甚至能在帶娃和排球之間找到共性。“很多人都在說母親的力量，我覺得這跟你喜歡拼搏的事業(yè)息息相關，源于你有愛，所以會有責任感和使命感。對排球的熱愛讓隊員在場上奮不顧身，回歸到家庭，對孩子的愛也讓責任感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p>

而新手爸媽也必然會經(jīng)歷一些窘境——有限的精力無法平衡家庭和事業(yè)，這時往往需要借助家人的力量?！皩τ谖襾碚f，家庭也像一個球隊。需要相互幫助、協(xié)調(diào)，這特別重要?！?/p>

在她眼里，維系家庭和做運動員一樣，要付出很多精力，做出很多努力，同時也要不斷學習。

此外，運動員的經(jīng)歷本身也讓惠若琪養(yǎng)成了保持運動的好習慣，尤其在事務繁重、精神壓力比較大的時候，“運動幫助分泌多巴胺，幫你釋放很多的情緒積壓”，效果明顯。“前一段時間感到工作和學業(yè)壓力比較大，我就會意識到是因為缺少運動了，會明顯感覺狀態(tài)往下走。運動是一個非常好的積極性的恢復手段?！?/p>

對于情緒調(diào)控，惠若琪也有自己的見解：“我看了很多案例，（情緒失衡）基本上是源于不被理解和自我的不認同感。”自我認同源于“意義”，“當你認同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會給自己很強的情緒價值，使負面情緒得以正面宣泄”。同時她也認為尊重很重要，“負面情緒積壓起來，疏通確實困難，所以需要家人朋友間相互理解、相互尊重”。

跳脫出奧運敘事，從主人公變成旁觀者，惠若琪對奧運的理解也在發(fā)生變化。

“作為運動員，目標非常明確。奧運是一個舞臺，我們要在舞臺上發(fā)揮最好的水平，力爭站上最高領獎臺，擁抱屬于自己的榮耀時刻。那時想得更多的都是與‘贏’有關，例如‘細節(jié)決定成敗’‘做好過程’等等。”

然而退役之后，能夠更客觀、站在一個更高的層面去理解體育的時候，惠若琪也從“贏”的信念回歸到奧運故事本身。

她提到了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對AI的評論：AI是為了服務運動員，而不是為了代替運動員?！耙驗轶w育真正的魅力是每一個拼搏的過程，而不僅僅是你站在巔峰的那一瞬間。”

“體育本身不是為了演繹完美的，因為人難以有完美的?！被萑翮鞒姓J勝利的那一刻對他人有很強的激勵性，但更重要的是過程?！懊恳粋€登頂?shù)倪^程里，每一次真實的跌倒和爬起，都能夠給其他領域乃至普羅大眾帶來情感共鳴。這種振奮人心的能量被大家?guī)У焦ぷ骱蜕钪?，促進了人類文明的進程?！?/p>

這逐漸成了惠若琪的原則——在運用之前的經(jīng)驗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也運用好奧運賽場上的真實故事，傳播能量給更多的人?！斑@是我現(xiàn)在理解的奧運的本質(zhì)?！?/p>

她也認同“更團結(jié)”帶來的深層意義?！拔覀€人的理解是，‘更快、更高、更強’，其實是為了激發(fā)每個人的最大潛能；‘更團結(jié)’是讓我們能夠更好地和平相處，能夠更好地去為人類的發(fā)展作出貢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