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錢墨痕,1994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碩士就讀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現(xiàn)為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博士生。出版有《九鎊十五便士》《俄耳普斯的春天》。有小說見《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長江文藝》《江南》等,有小說被《中篇小說選刊》選載。曾獲青春文學(xu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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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那是年后第一次下這么大的雨,辦公室里都說這場雨之后春天就真真正正地來了。暖氣停了很久,你也早就過夠了冬天。但這些都不妨礙你對大雨毫無準(zhǔn)備,不得不把人造革的包舉過頭頂,沖進雨里,再從雨里沖出來,一頭扎進地鐵站。
若不是為了趕晚高峰前的地鐵,你本可以等上半個小時,坐在對面工位的小姑娘就是這么勸你的:“天氣預(yù)報軟件說這雨就下半小時,現(xiàn)在雨太大了,等會兒唄山哥。”你沒來得及回應(yīng),話頭被身后大姐接了過去:“他能等,老婆孩子熱炕頭能等嗎?莊之山跟你可不一樣?!?/p>
大姐邊說邊翻著滿是文件的辦公桌,試圖找到大紅色包裝的喜糖來提醒留在辦公室的人。其實不至于像她說的那樣,但你懶得解釋,只是笑了笑。每天只有準(zhǔn)時下班才能坐上不那么擁擠的地鐵,等到晚高峰仿佛全北京的人都跟你住在同一方向。你想過要不要買輛車來替代通勤的兩小時,但僅僅是車牌照的搖號就把你嚇退了,更不用說六位數(shù)的車位費。這些話你還沒法跟任何人說,老朋友羨慕你找到了擁有北京戶口的工作,而像大姐這樣的同事走幾步就能邁進二環(huán)內(nèi)的家。
你對著地鐵車廂的玻璃照了照,頭發(fā)被淋得耷拉下去,奔跑中帶起的水花弄臟了鞋和褲腿,好在身上并未濕透。這是你坐這班車的第五年,跟往常一樣沒有座位,你斜靠著擋板,把手機從皮包里拿出來,沒人找你,方海生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家了,你想了想還是關(guān)上了微信,抬眼看到站在對面拉著扶手那個跟你一般高的女生。
五六年前你還在上大學(xué)那會兒,常會在路上偷瞄合你胃口的女孩,但從不敢跟她們搭話。你總會安慰自己說你只是想看看,沒指望發(fā)生什么,看看總行,便能過心里那關(guān)。但那天不同,你說不上對面這個哪里好,注意力偏偏移不開。她在你以往喜歡的女孩中找不到類似的地方,但你就是覺得她在發(fā)亮,吸引你前去探尋。
你有點不知所措,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起碼不該是現(xiàn)在,日子不對,天氣不對。但你還是把手機放進了包里,不自覺地把頭發(fā)梳理得更順一點,然后找了個你覺得自己最帥的站姿,假裝看向別處。
她抬過一次頭,你不確定她看的是你還是地鐵換乘表,但你堅信她總能看到你,就連該換乘的時候你也沒下去。你沒有更多的事可做,只是站在她對面,瞄著她塞著藍牙耳機的耳朵,猜她聽的什么音樂,會不會是你愛的那幾首。你以為你很久沒有遇到如此讓你心動的女孩子,甚至從來沒有遇到過。
她看向你的那刻你的心被猛烈撞擊,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微張,仿佛想要說句什么,但你只是沉默地轉(zhuǎn)動著無名指上的婚戒,直到它松動掉落,被緊攥在手心。看了你一眼之后她挪到門口,你知道下一站她會下車,這里離你家已經(jīng)很遠了,得從相反的方向往回坐。但你似乎沒什么選擇,右手攥著的婚戒放進口袋,你也跟了過去。
你跟她下了地鐵,上了電梯,快出閘口的時候你叫住了她:“美女?!彼龥]有回頭,你想起她一直塞著耳機,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拿下耳機。她問你什么事。
慌張在這時鋪天蓋地襲來,你臉漲得通紅,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她甚至比你還要高一些,你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你,又問一遍什么事。你更加緊張了,右肋夾著包,左手緊捏右手,支支吾吾地冒出三兩個不成句的詞語。她聽明白了,朝你禮貌地笑了一下,說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大步離開。
小時候沒人跟你玩,你總愛自己跟自己說話,仿佛真的有朋友在你身旁。長大后無意間發(fā)現(xiàn)它可以幫你逃避一些不得已的尷尬境地,如同做錯事、把日子過得一團糟的另有其人,你可以坐在臺下遠遠看著莊之山,為他笑或者為他哭,而不用負責(zé)。想到這兒你不再窘迫,看著遠去的女孩,你慢慢轉(zhuǎn)過身把口袋里的婚戒戴回左手,重新回到站里。單位的強哥說,剛戴上戒指時會感覺束縛,慢慢習(xí)慣就好了。他沒說的是戴上了就不能摘下,若總摘戴,這習(xí)慣一輩子也不會長到你身上。你不懂這些,只懂這破玩意兒幾乎掏空了你所有的私房錢,你也是到了珠寶店才知道鉆戒和對戒不是一種東西。
你都記得,那是你戴上婚戒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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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六點離開的房間,明知道賓館阿姨會打掃,還是自己把換下來的衣服和別的東西疊得整整齊齊。說起來這家賓館離家不遠,只是莊之山不知道,他還以為自己的老婆遠在老家,開始了一年一度靠補課貼補家用的旅程。
打車軟件告訴她現(xiàn)在叫車的話二十分鐘之后就能到餐館,她覺得太早了。在大堂猶豫了兩分鐘又返回了房間,把自己花一個下午想的搭配推翻了一半,換了一條跟內(nèi)衣配套的內(nèi)褲,一副內(nèi)斂一些的耳釘,給腋下、手腕、脖子重新噴了一遍香水。最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罐子,在內(nèi)褲上滴了一滴。它能保證不管發(fā)生什么,到明天這個時候,內(nèi)褲仍是清新的味道。滴之前她以為自己會猶豫,畢竟這步邁出去就很難回頭了,但她一秒都沒遲疑。
約在一家高級餐館,上一次來還是談戀愛的時候?!拔疫€以為你不會來了?!甭渥罄類偢嬖V她?!拔也粊?,不就沒人跟你搶,你可以一個人吃了?!彼類傞_玩笑。李悅擺了擺手沒接話,把菜單推給她。她說的是大學(xué)時的事,那時候他們還太小了,只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彼此。
她問服務(wù)員特色菜是什么,服務(wù)員把菜單上最貴的挨個介紹了一遍,她沒客氣:“那就各來一份。”這句話說完她偷偷瞄了一眼李悅的反應(yīng),李悅神色如常,合上菜單遞給服務(wù)員:“這些各來一份?!?/p>
皮帶是紀(jì)梵希,西裝是Hugo Boss,上大學(xué)時聽說衣冠不整都進不了這間飯店的大堂,想到這兒她又看了一眼李悅,皮鞋也是個牌子,屬于商場里她逛都不敢逛的那幾家店。但她又覺得不敢置信,短短幾年李悅就脫胎換骨,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這套行頭是他為了這頓飯專門租來的,但也只是想想罷了,這些都與自己無關(guān)。
“方海生,這些年不見,你都沒怎么變,比照片上好看多了?!?/p>
她注意到李悅叫了她的全名,她把夸獎接下來:“謝謝啊,這些年你沒少用這話夸人吧?!?/p>
“是啊,這些年假話說得太多了,難得有機會說句真的,還挺不習(xí)慣?!?/p>
“看來我在保養(yǎng)品上的錢沒有白花?!?/p>
“說明你還是那個你?!?/p>
話是尋常話,但聽得她愣了神,克制了一下才緩過來。她當(dāng)然不是那個她了,不再是了,她自己知道。但沒幾個女人抗拒得了這種夸獎,莊之山和學(xué)生家長雖然也會夸她,但有些夸獎就是比另一些來得重要。
李悅只是夸,沒做更過分的舉動,她慢慢放下心來,幾乎忘記了十分鐘前的不愉快。十分鐘前她遇到在大堂等候著的李悅,沒怎么想就開玩笑說:“幾年不見,你怎么變矮了?”
六年沒見,她忘記了女人一進社會就會長高。李悅不在乎她的打趣,一把拉過她往電梯走,笑著告訴她“剛剛見面,積點口德吧”。
電梯是觀光電梯,在五樓之前停了三次,到四樓再往上的時候才只剩下他倆。她感覺后面有雙手將她的腰攬了過去。她嚇了一跳,推開了李悅。李悅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下面如螻蟻般的人群,意思是他們根本看不見。她想說“別抱我”,但話到嘴邊變成了“別在這里”。李悅攤開雙手致歉。鈴響,門開。
貴的東西唯一的缺點就是貴,她一直信奉這句話。這里的菜配得上它的價格,但即使好吃,還是點多了。李悅還開了一瓶紅酒。她不得不時不時停一會兒才能吃下更多的東西。
“你最近怎么樣,在學(xué)校順利嗎?”
“我?就是人民教師唄,好壞都那樣。”
“但起碼有假期不是?不像我們只能把出差當(dāng)休假。”
她點點頭,教師這個職業(yè)其實待她不薄。“我到退休能賺多少錢現(xiàn)在就能算出來,”她說,“但你不同?!?/p>
“也未必?!崩類偘驯永锏募t酒喝完,告訴她他得拉扯那么多員工的家庭,同時也不知道風(fēng)暴何時就會降臨。
李悅這兩年爬得很快,現(xiàn)在已是分公司老總了,這次專程來北京述職。但他并未多聊這些,仿佛自己不值一提,大部分時間只是在問方海生的生活,而方海生也樂得多說自己,這些話她已經(jīng)太久沒講過了,過得怎么樣、開不開心、想要什么、要成為什么樣的人。生活只是兀自行進著,現(xiàn)在已沒人停下來問她這些。
關(guān)于來不來吃這頓飯她猶豫了很久。李悅是她的前男友,六年前本科畢業(yè),李悅要回上海,她留在北京,就此分道揚鑣。在李悅之前她還談過一個男生,他們在一起兩年,她分手后很久沒能放下,有時候半夜了心里難受還給他打電話,對方多半不接,接了也一言不發(fā)。分手滿一年那天她把電話打過去,初戀沒好氣地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問她是不是想打炮,想的話就直說。那是最后一通電話。
也是因為珠玉在前,她對于見前男友這事諱莫如深?,旣惤愀f年輕時候的戀愛就像酒的前幾口,不是為了喝醉,而是要知道它是什么味道。分開之后味道就被封存了,你覺得那是美好的,其實只是你自己這么想而已,記憶被時間美化了。你再去嘗會發(fā)現(xiàn)未必,反而打破了美好的回憶。生活中有什么難解的問題她總會去問瑪麗姐,她明白瑪麗姐是勸她別見,但她還是來了。起碼到現(xiàn)在,酒還是美酒,除了那次摟抱。
她說不上來不足兩秒的摟抱給她帶來的是驚嚇、生氣或是什么別的情緒,也許還帶些高興,高興自己仍對男人有吸引力,只是她不想以這種方式被告知。她低頭就能看到李悅手上的婚戒,之前就知道李悅已婚,只是想不到李悅會摟得這么自然。
“你老公呢,你們最近還好嗎?”見她愣了一下,李悅趕忙把酒杯伸過來找補,“那什么,我就隨口一問,別在意啊?!?/p>
“沒什么,他挺好的,國企小職員,就那樣吧?!彼杨~頭上的碎頭發(fā)重新別到耳后。
“都給戶口了哪還是小職員,買房啊,教育啊,哪樣不靠著戶口?你老公現(xiàn)在在家里?”
“出差了?!?/p>
“哦,哦?!崩類偝烈髁艘宦暎皖^看了看所剩無幾的紅酒瓶,對著服務(wù)生打了個響指?!霸僖黄浚侩y得開心,這個酒喝著還習(xí)慣嗎?”李悅搖了搖杯子問方海生。
“沒什么不習(xí)慣的,但差不多了吧?!?/p>
夜晚還遠沒有到結(jié)束的時候。李悅一拍大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忘記你愛喝黃酒了,我上個月去你家那兒出差,浙江的黃酒真是一絕?!?/p>
“再過兩個月,等螃蟹上市了才好呢,切些姜絲,溫好一起陪著吃。”方海生甚至閉上了眼睛,仿佛在回憶家鄉(xiāng)的滋味。
“你們這里有黃酒嗎?”李悅把頭轉(zhuǎn)向在一旁等了一會兒的服務(wù)生。
“不好意思,黃酒我們——”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就被李悅制止了,他把兩只手都放在桌子上,等著方海生睜開眼睛。
“這里沒有黃酒,”他告訴她,“不過沒關(guān)系,旁邊就有便利店。北京沒有好黃酒,但能將就過過嘴癮。我們可以買回去一起喝?!?/p>
她抬起頭:“我不跟你回去。”
“什么?”李悅仿佛沒聽清楚。
方海生仰起的頭放平了一些,把剛剛的話又重復(fù)一遍。這次他把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她說:“我今天晚上不跟你回去?!?/p>
李悅兩只手尷尬地擺在桌子上。她想她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精彩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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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該看看那個男人面對你老婆時臉色有多精彩,你不知道方海生現(xiàn)在對別的男人仍有吸引力,你不知道男人都是這樣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自己身體的反應(yīng)你還是知道的,你有些意外,平時不太靈光的戰(zhàn)友在強哥說帶你去找樂子的第二秒就精神抖擻起來。你從沒去過那種地方,強哥知道,所以強哥才說今天非去不可。他告訴你今天無論叫幾個,怎么玩,都算強哥的,畢竟你幫了他這么大的忙,等錢到了,再玩?zhèn)€十次八次都沒問題。你不覺得你出了什么力,但出租車停在面前時,你還是乖乖地跟強哥爬上了車。
強哥說今天哥們兒就為了你,也不管什么葷素搭配了,直接就上大葷。那些傻lt;\\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儲\期刊\當(dāng)代\2023年當(dāng)代\造字\×.epsgt;唱唱唱唱什么歌,強哥帶你直接一步到位。你不知道什么是葷什么是素,更不懂什么是葷素搭配一步到位,只是在一旁點頭附和。
你不懂單位那么多人,為何強哥唯獨特別待見你,但凡有一口吃的喝的總不會把你忘了,而你也樂得當(dāng)他的小老弟,從不駁他的面子。他總是說你沒有年輕人的樣子,不到三十卻活成了古董,不憋屈嗎?你心想到了該成熟的年紀(jì)了,但也明白強哥說得沒錯,自己不再像年輕時會對新事物產(chǎn)生興趣。相比之下三十多的強哥就與你不同,露營、滑板、飛盤,有時你甚至覺得把他扔在高中操場強哥也能很好交流。找樂子也不是第一次提了,只是今天終于來了東風(fēng)。
下車之前強哥和水吃下藍色藥丸時還問你要不要,你對自己不太放心,但還是不好意思地拒絕了。拒絕后強哥還看你壞笑,之后你才知道強哥笑的含義,他替你選的姑娘是他年輕時的最愛,主打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最清楚什么時候該動什么時候該叫。進房間前強哥拍了拍你的肩膀,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讓你吃藥你不吃,一會兒有你受的。
難得地你感受到你還是年輕人,與在家不同,雖然沒有吃藥,但技師一進門你就來了反應(yīng),戰(zhàn)友擺出立馬廝殺的態(tài)勢。技師跟你打趣,你怕被看出生澀,只是點頭,連微笑都沒有,之后便是干躺著任人擺布。
今天你原本打算的是在家里躺上一天,打打游戲或是看部無聊的電影,周末難能可貴,更何況是老婆不在的周末??善粡姼缋瓉磉@么一遭。幫強哥沒什么可抱怨的,但一下午忙下來確實感覺到了疲憊,想順勢瞇上一會兒,又不甘心強哥花出去的錢,而你的戰(zhàn)友也筆直立正著,一點稍息的意思都沒有。技師已經(jīng)坐到了你的身上,你心猿意馬地盯著她,打眼沒注意,現(xiàn)在倒覺得面熟,投影似的一張張臉映照在了技師身上。你最先看到的是那個在地鐵碰上的姑娘,她讓你知道少年的你已經(jīng)不在了,你不再有任何的性吸引力。你遺憾地眨了眨眼,之后看見的則是強嫂,還有強哥,以及那時仍然是你女朋友的方海生。
“先生,請您往下躺一點?!?/p>
“這樣?”
“對,屁股再往下挪挪?!?/p>
強哥,你真的準(zhǔn)備結(jié)婚了?
小莊你不用這么小聲,她倆上廁所去了,聽不見。而且就算你強嫂在也沒關(guān)系,這種事無所謂。
哥你之前不是說不婚主義嗎,怎么忽然就結(jié)了?
婚不婚的不還是看人嗎,再說你強哥的年紀(jì)差不多了,是吧?
是吧。
怎么,你覺得強嫂不行?
不是強哥,我沒這個意思,我是覺得挺快的,你們半年前才在一起,這就結(jié)婚了,我就挺震撼。
你還是少見多怪,這就跟趕集似的,看上了抓緊下手,講究個穩(wěn)準(zhǔn)狠,再說我和你強嫂是真心相愛的。
我知道,就是哥你之前說的不婚對我影響挺大的,結(jié)果你現(xiàn)在一人得道升天了,我還在云里霧里。
看來是怪我了,你講講,我哪一點禍害你了,我再來修正。
主要我身邊也沒什么幸福的情侶,光談戀愛還挺好的,一結(jié)婚就這啊那的,毛病都出來了。
所以你覺得是婚姻的問題?
我不知道。
不能夠啊小莊,這跟婚姻沒關(guān)系,你是個壞人,你怎么著都是壞人。最多之前隱藏著沒被看出來,不可能結(jié)了婚好人就變成了壞人。矛盾當(dāng)然有可能因為朝夕相處顯現(xiàn)出來。這就是一個階段,不能因噎廢食。
我也不是怕這個——
別管你怕什么,不可能把所有未來的路都想明白了再走,那會兒就太晚了,走一步看一步挺好,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別預(yù)支煩惱。還是說,你覺得小方不好?
你別害我強哥,我可沒這么說。
這不結(jié)了!小莊你別怕,哥們兒先給你把雷蹚了,怎樣強哥給你兜底。
“先生您還滿意嗎?”
“嗯。”
“先生現(xiàn)在請您趴下來。”
“趴著就行?”
“趴著就行了?!?/p>
強嫂你的戒指真好看。
你別羨慕我,過兩年結(jié)婚讓小莊給你買個更大更閃的。
他啊,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你別要求太高了,小莊不錯了。為了你在北京買房,有多少人能這么做,強哥反正不行。
強哥這不是家里有嘛。
你們在老家不也有?說到這,你家不是給你在南方買了房子?你就這么喜歡北京,非在這兒不可?在這兒壓力多大??!
也不是非在這兒不可,能在這兒還是想試試,反正年輕嘛,說不定熬熬也就熬下來了。
千萬別熬,一熬就不年輕了,日子可不禁熬。
小莊他們家為了首付把積蓄都投進去了,還借了不少。我倆每個月還完房貸就不剩啥了,根本存不下錢來,不熬咋辦啊……
聽見沒有小莊?海生可說了,就靠著你了,你可得對我們海生好。
那還用說,強嫂,海生可是寶貝呢。今天不是慶祝你和強哥訂婚嗎,別老聊我們了。
去,你別打岔,我還沒問完海生呢。你們也快了吧?買了房你爸該松口了。
估計還得等兩年。
怎么要這么久?
首付的錢還沒還上,結(jié)婚的錢不好再借,總得給時間籌一陣子。
“先生,現(xiàn)在跪著。”
“跪著?”
“對,把腰彎下去,屁股撅高一點,就這樣?!?/p>
你爸說什么?
得買房啊。
還是買房?在北京買房?
我爸是覺得姑娘養(yǎng)這么大了,不能說騙就給騙走了。我們家可是給我準(zhǔn)備了兩套房子呢,你們家呢?
我們家在農(nóng)村也有啊,有籃球場這么大呢。
得了吧,那是平房啊,不就等于倉庫。能一樣嗎?
可是我們家就是這個狀況,你不是不知道。
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你不愿意入贅,要結(jié)婚就必須買房,首付六百萬,我們家可以出一半。我爸把兩套房子賣了,你們家作為男方不能出得比我們家還少吧?
我沒說不出。只是必須現(xiàn)在就買?
如果你結(jié)婚的時候都買不起,這輩子就永遠買不起了。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結(jié)婚?你拖得起,我可拖不起。
買可以買,但是北京太貴,一定要在北京嗎?
我在這兒有工作,你的戶口也有了,以前講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現(xiàn)在講父母就是孩子的起跑線,能在北京為什么還要去下面?
“好了先生,你是想上來,還是想我在上面?”
你走神了,表情愣在那里。技師知道她要干什么了,溫柔地騎了上來。你有了一種被包裹感,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你一個。你仿佛到了Windows桌面里,有藍天有白云,還有人在騎馬。漸漸地你從臺下走到了臺上,意識到自己就是那匹馬,一下,兩下,直到你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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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悅意識到自己一剎那的失態(tài),撓了撓后腦勺,問她吃完就送她回去嗎?她想了兩秒鐘?!安?,”她說,“今天不回家,去找一個朋友。”她兀自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點,李悅沒跟她碰杯,她看出來了,她不想久別重逢搞成這樣。她說不好自己有沒有期待過什么,只是覺得沒有意思,她意識到男人都是一個德行,沒誰比誰更好。
“我們?nèi)タ措娪?,還是現(xiàn)在送你去——”李悅在指尖轉(zhuǎn)動著買完單的黑色信用卡,“去下一個地方?”
“下一個地方?”她笑著搖了搖頭,“看電影吧,我不急著回去。”
最近的電影院離這里一公里,他們步行過去,晚上的北京氣溫慢慢回落,晚風(fēng)吹在身上有些涼。李悅把薄外套披在方海生身上,方海生充滿心機地想,早知道今天應(yīng)該噴一點更濃的香水,這樣起碼之后一個星期這件外套都能讓李悅感受到她。她把她想的說了出來,李悅笑著搖了搖頭。李悅的話明顯比吃飯時候要少了。
這個夜晚起碼還有兩三個小時,她不想把夜晚過成這樣,她輕輕勾住了李悅的右手,順勢把左半邊身子貼在李悅身上。他們選的路路燈很暗,她這一套組合拳打得隱蔽而自然。李悅沒有抗拒也沒有把她摟得更緊,甚至步頻都沒有改變。
“你這算什么,不喜歡我為什么還要來撩撥我?”
她聽了有些尷尬,想把手抽回去,又不知怎么抽回去比較得體。她只是不想看李悅不開心。
“是我讓你不滿意嗎,現(xiàn)在的我?”
她知道她總得說些什么。
“我不是見你之后才決定的,我出門之前就決定好了?!彼麄兌济靼姿谥甘裁?,“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包括這次見面。但現(xiàn)在太晚了?!?/p>
“你既然想做個好女人,今天又為什么要出來?”李悅像個被搶走了玩具的小孩,一點都不留情面。
“我想在你心中留下一些好的印象?!?/p>
“方海生,你知道嗎,你活得太累了?!崩類倗@了口氣,“你其實不用重復(fù)講這些說服自己的話給我聽的?!?/p>
她不知道說什么,沉默著直到電影開場。選在中間的位置,二十分鐘后他們就鉆到最后一排。李悅的心防隨著電影的開場被徹底放下,整個身子都靠上了她。她把臉轉(zhuǎn)過去,等著李悅親上來。
要不是因為周末,電影院人會更少,他們都不用轉(zhuǎn)移到別的角落。她有點后悔,不該腦門一熱選了最近大火的懸疑片,他們不得不在感受彼此的間隙看兩眼電影的進程。若是選一部爛俗愛情片,他們可以有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專注于彼此。
電影開場前她看了眼手機,沒人找她。但在后排落座后,手機屏幕卻頻繁亮起。她索性把手機鎖進包中,兩個小時的電影也就120分鐘,他們得爭分奪秒。他們就像冬眠著的小動物,渴望春天到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夜很深了,出電影院走另一個門,門外就是馬路了,路邊上停了一排出租車等待客人的出現(xiàn)。她和李悅是兩個方向,得上兩輛出租。電影結(jié)束伴隨頂燈的亮起,她知道時間又撥回了現(xiàn)實。車全在等他們,他們沒法做任何多余的告別。開門,關(guān)門,搖搖手,車就開走了。
車轉(zhuǎn)彎時又經(jīng)過了來時攙扶著走過的那條路,那里那么黑,如果李悅在那兒吻她,她大概不會拒絕。她搖搖頭,她又在想沒有意義的事了,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她甚至在想剛剛的電影里殺了父親的究竟是她還是她姐姐??上X子只有一個,沒辦法同時裝那么多的東西。但也只有出了電影院后,在廁所感受到的是清晰的,內(nèi)褲上的水漬在告訴她,她對李悅的感受一如六年前。但那又怎么樣呢?
“你是為了李悅才離家出走的?”在三里屯的一家星巴克,瑪麗向她喊道,聲音大得吸引來不少周圍的目光,她不得不連拍了兩下瑪麗的手。
“也就是說我昨天晚上瘋了一樣給你發(fā)微信的時候,你跟他在一起?”
“瑪麗姐,你別激動,但我不是為了他才離家出走的?!?/p>
瑪麗把杯蓋子打開,舔了一口咖啡上的奶蓋:“哦?那你說說,你是因為什么?”
“我是因為——”瑪麗姐是她最好的朋友,知道她的故事——她把大部分都告訴了瑪麗,只給自己保留了一點。比如第二天中午,也就是今天中午,她沒忍住約了李悅,她問他下午離開北京的高鐵幾點開,中午要不要一起再吃頓飯。李悅拒絕了,他說他跟發(fā)小約好了。再比如等李悅上了高鐵發(fā)來最后一條微信,說出差是假的,發(fā)小也是假的,他是專程來看她的,她把電話撥了回去,兩個人在電話里扯了一堆有的沒的,一句也沒說在點子上。李悅掛電話前說各自保重,那是畢業(yè)分手時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聽到李悅說完這句話她就哭了,她邊哭邊想,那就各自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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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出地鐵,強哥才把網(wǎng)址發(fā)過來,你都快忘了這茬。加載得很慢,你生怕跳出來什么牛鬼蛇神,按下了鎖屏鍵。電扶梯慢慢往上走,把夜晚送到你的面前,和往常一樣,已經(jīng)過了七點。
下地鐵后得走上一段,你正好用這段時間想想有沒有方海生交代過卻被你忘了的事。都說任何事情堅持做一個星期就會成為習(xí)慣,這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上個星期的爭吵實在是勞力勞心,你本來就不善于吵架,上班與同事鉤心斗角,回家還得哄著老婆,你并不愿意玩注定會輸?shù)挠螒颉D悴幌虢妻q,只是不明白,反正也沒事干,反正也得去菜市場,為什么她就是不能多走兩百米去賣魚攤提一兩條魚回來。
進了小區(qū)才想起強哥發(fā)的黃網(wǎng)。這個小區(qū)之前有很多拆遷戶,魚龍混雜,出了幾次失竊事故之后,物業(yè)安上了全方位攝像頭。你把手機攥在手里,直到家門口電梯外的消防通道,才席地坐下解鎖手機。你之前不理解電視劇里那些下班不愿意立即回家的男人,寧可在車?yán)镒粫撼楦鶡煟F(xiàn)在那些形象倒是與你越來越貼合了。
“小莊你一定要看,這個網(wǎng)站有你想要的全部!”
你并不相信強哥的話,不就是黃網(wǎng)嗎,再牛lt;\\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儲\期刊\當(dāng)代\2023年當(dāng)代\造字\×.epsgt;也不能從屏幕上走下一個人。
“你看了就知道了,牛lt;\\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儲\期刊\當(dāng)代\2023年當(dāng)代\造字\×.epsgt;是真牛lt;\\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儲\期刊\當(dāng)代\2023年當(dāng)代\造字\×.epsgt;!”強哥像一個盡職的推銷員,今天鐵了心就要把它推銷給你。你想拒絕,又怕強哥說你老頑固。你還記得強哥說的“小莊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活絡(luò),尤其是結(jié)婚之后,越來越像小老頭了,哪有年輕人的樣子!”你知道他是恨鐵不成鋼,對他的話并不反感,你只是不想讓強哥失望。幾秒鐘的猶豫,強哥就從抽屜里掏出了一個東西給你遞過來。
是一副VR眼鏡,他要你把這個帶回家,增添夫妻間的情趣,一瞬間你有點后悔之前跟強哥的抱怨。你其實沒說太多,只是說結(jié)婚后夫妻生活比戀愛時差了不少,兩個人都沒有很強的意愿,也不知道怎么改善。你說得含含糊糊,但強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說他都懂,沒幾天就開始出謀劃策。VR眼鏡不光方海生接受不了,你自己都會嚇一跳。
說起來方海生其實不算保守的人,但結(jié)婚之后忽然就不愿意看日本視頻了,不光自己不看,還不允許你看。她總說看了難免會帶有想象,有她在身邊,再去想象別的女人是對她的不尊重,這話你想反駁又找不到理由。同時你不想在公司落下一個假正經(jīng)的名聲,你讓強哥把網(wǎng)址發(fā)到你的微信就好。
你坐在樓道里,插上耳機,現(xiàn)在是屬于自己的時間。沒有VR眼鏡的協(xié)助,網(wǎng)站遜色不少,但你距上一次上這種網(wǎng)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那時你真真正正是個年輕人。幾年過去,網(wǎng)站升級不少,它是個數(shù)據(jù)庫,可以通過關(guān)鍵詞搜索男星女星甚至公司和導(dǎo)演。你小時候鐘愛的明星早已隱退,你試著點進去一個居于熱銷榜榜首的片子,童年的感覺立刻就來了,偷偷摸摸的那種刺激。你有一點點理解強哥總埋怨你的“少年老成”了。你小腹燃起了一團火,隔著褲子你開始揉搓,但始終是隔靴搔癢,不夠止渴。
有電梯的高層不會有人走樓梯,就算有人來聲控?zé)粢矔皶r亮起——你知道可以進行下一步動作了??蛇@時播放中的電影被打斷,屏幕上來電界面出現(xiàn)了碩大的“老婆”兩個字。
你不情愿地站起身,甚至能從話筒和一墻之隔的門那邊同時聽到你老婆的聲音。她問你怎么這個點了還沒到家。你沒好氣地掛掉了電話,拿下耳機胡亂塞進口袋,再拿出鑰匙,精準(zhǔn)地朝門上捅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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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瑪麗,她不知道從何說起。閉上眼睛就能想象瑪麗斥責(zé)她的一二三四,但她憋了一肚子話,總得有人聽。
她和莊之山結(jié)婚前瑪麗就大為反對,跟自己父母一樣,反對的不外乎那幾個理由:嫌莊之山窮,嫌他家庭不好,嫌他學(xué)歷一般,工作前景也黯淡。父母總覺得她輕易就能找到更好的?!安唤Y(jié)婚,就在家里住一輩子也行?!彼赣H甚至這樣說。
當(dāng)然不行,她自己有數(shù)。人沒有那么多選擇,她活了近三十年,學(xué)生時代經(jīng)歷了兩次失敗的戀愛,進入社會后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了莊之山。在彼此身上又蹉跎了兩年,對她這個年紀(jì)的女人來說,時間不再像是海綿里的水了,她沒有幾個兩年可以浪費。
但這些她沒有跟父母說過,甚至對瑪麗姐也沒法開口。她常想起自己教的班上那些淘氣的小男生,他們因為交不出家庭作業(yè)被拉到教室外面罰站。她最生氣的往往是孩子們面對作業(yè)有沒有做的問題時一言不發(fā),他們只是低頭站在那里。那些孩子要是一開始沒有說,過了一個時間點,他們能做的就只有沉默。她也是一樣,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了。莊之山特別喜歡的《傷心太平洋》里任賢齊唱道,“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后一步是人生”,她有時候覺得唱得還是過于樂觀,于她而言,她只能往前走,哪怕是深淵。
她從不敢想自己做的選擇對還是不對——結(jié)婚的選擇,以及留在北京的選擇。父母心疼女兒,畢業(yè)時希望她能回南方。北京雖好,離家實在是太遠了,而且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活得也委屈。但她固執(zhí)地不愿意,她相信人活一生其實就是在走一個圓圈,你不管走多遠,過了臨界點,你就得往家走,死在家里,而大學(xué)畢業(yè)就往家走太早了,她還遠沒有觸碰到這個廣袤世界的邊界。為了這,她不惜與深愛著的李悅分手,同時不憚于放棄更多的東西。這也是婚前莊之山提出回南方時,她如此生氣的原因,要是回南方哪還有你莊之山什么事!
房子是剛需,也是結(jié)婚的前提,莊之山知道這些得他來扛,借遍親戚最終湊出了首付。房子地段再偏也是她選的,她拍板得有點急了,中介小哥不停念叨著:“現(xiàn)在的每一秒都是之后房價的最低點?!彼逻^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只是不承想半年后房價就跳了水,她不怨任何人,這是她的命,她認。
她高中的時候在《莎菲女士的日記》里看到一句話,說“幸福不是有愛人,而是沒有過多欲望地活下去”。因為房貸,他們不得不舍棄了戀愛時定時定量的電影、話劇和大餐,在同事們炫耀又去了哪兒旅游買了什么奢侈品時只能安靜地待在一邊,但想到莎菲女士說的兩樣她都有了,日子倒也能裝模作樣地過下去。
上個星期的事是這樣的,她特別愛吃魚,尤其愛吃鰣魚。鰣魚不便宜,一年也就這個季節(jié)有,前后一個月,他們承受得起。結(jié)婚前不用提醒,鰣魚上市的第一個周末,莊之山早早訂好館子,那里有全北京做鰣魚最出色的一位大師傅。后來結(jié)婚了,莊之山就自己買回來,清蒸紅燒他都能做,一點也不比大師傅差。
今年不同。時節(jié)到了她胃里就開始翻涌,她之前忍了一個星期,想著沒到周末,說不定今年又跟談戀愛時一樣,莊之山訂了飯店。她等待著,給莊之山準(zhǔn)備驚喜的機會。但周末也像往常一樣過去了,她有點忍不了了,她真的饞。周日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推推莊之山說,老公你明天下班路過魚攤帶條鰣魚回來唄,人家饞了。
莊之山放下手機一拍腦袋,一個勁地道歉,都忘了夏天來了,你看這日子過得真快啊。莊之山保證說明天晚上給她做。
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她忍不住又問了一下,莊之山直說忘了,下班前還記著,出了單位強哥打電話交代個會議精神,鰣魚的事就忘了。她不怪他,她也體諒,她知道他不會舍不得錢,他只是忘了。莊之山一天在路上就要花去四個小時,誰都不是鐵人。每次班上的小孩期末考試前她也這樣,她知道。
第四天莊之山回來心情不好,她都沒注意他的空手而歸,哄完莊之山她才想起鰣魚。她這次沒有明說,拐彎抹角提醒說老公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看沒看出家里有什么不同?莊之山那天挨了領(lǐng)導(dǎo)批評,沒興趣陪她玩小游戲。她自討沒趣,決定第五天也不問了,再過兩天周末就來了。平時辛勞,買回來莊之山也未必有精力花一兩個小時料理烹飪。她決定等到周末一起去菜場買了回來做。
壞就壞在周末,偌大的漁場都沒有鰣魚的影子。
今年氣候有異常,鰣魚洄游的時期特別短,要不就是整個時期提前了,她記不清了。賣魚的阿姨是這么跟他們講的,講完給他們看了看面前的魚池,里面活蹦亂跳的什么都有,唯獨沒有鰣魚。另一個攤販那里倒是還有一條,但是看著死了有日子了,吃起來味道也不會好。她想到一個星期的等待都白費了,下次嘗到可能得等上一年,心頭一陣委屈,對著魚老板眼淚就流了下來。
不只是莊之山,魚老板也慌了。他們在這家買過兩年鰣魚。眼下魚老板趕忙挑了兩條鯽魚要她拿回去煲湯:“這東西也補,湯也鮮,不比鰣魚差。”她接過魚,謝謝也說不出口,只是吧唧吧唧地掉眼淚。
鯽魚湯當(dāng)然是不會喝的,眼淚也完全沒辦法停住。莊之山第一次知道女人不吃不喝竟然能流出這么多眼淚,他怎么哄都沒有用?!澳悴婚_心、心里委屈,打我罵我都行,別憋在心里?!鼻f之山對她說。但她仍不做任何回應(yīng)。她不說任何話,哭都不發(fā)出聲音,只是流眼淚。
一個星期后眼淚才流干,她放棄了。
這算事嗎,又怎么好拿出來跟瑪麗姐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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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點生氣,或者用“不快活”來形容更準(zhǔn)確一些。欲望上來了被打斷,誰都不樂意。但也只是那幾秒,推開門一看見方海生你就心軟了,這樣的橋段無數(shù)次發(fā)生過。在剛同居那會兒,你們的性子都急,常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多半是你先道歉。前一晚你們在同一張床上離得再遠,第二天清晨總能抱到一起去。你醒得比方海生早,她像小貓一樣背對著你蜷縮著,陽光打在她光滑的背上。你無數(shù)次地想,這輩子就這么著了也挺好。
但她也許不這樣想。房貸壓力最重的幾年,她勸過你換工作。你學(xué)的是化學(xué),真正對口的是去一些醫(yī)藥公司做實驗,那里的師兄師姐薪水要比你高五六倍。但她不同意,她看網(wǎng)上說那個工作對身體不好,尤其你們還沒孩子,你倒無所謂,可拗不過方海生。方海生要你考公務(wù)員,但京考如同登天,你了解你自己。那段時間你們誰都說服不了對方,最終還是在這家水務(wù)公司做了下去,但這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方海生的臉就足以令你心軟,更何況還有一桌的菜。今天的菜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豐盛,你放下公文包,抱方海生的間隙,偷瞄了一眼桌子,桌上擺著皮蛋豆腐、肉末茄子、蒜泥黃瓜、鹽水基圍蝦和蒸鯧鳊魚,鍋里還燉著山藥排骨。要不是桌上只擺了兩個高腳杯,你甚至以為家里來了什么客人。
你看到鯧鳊魚心里暖了一下,方海生和你都愛吃魚,只是你家離海很遠,沒有海邊的她方便。方海生今天把鯧鳊魚清蒸了,她記得你說過從小吃海魚都沒辦法吃新鮮的,而只有新鮮的才配得上清蒸。
“老婆,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豐盛?”你把紅酒從桌上收了下去,自作主張地從櫥里拿出一瓶標(biāo)著八年的紹興黃酒,開瓶,然后慢慢倒進溫酒器。剛剛的一瞬間你想了想今天會不會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幾個重要的日子在腦中滾了一遍,兩人的生日和結(jié)婚紀(jì)念日都不在夏天。你緊接著想起了一個星期前的爭吵,你心里有譜了,你猜方海生是想通過這頓飯表達歉意,加上過幾天她還要回老家一趟,每年暑假她都會回老家?guī)托『⒆友a兩周的課,到時候半個月見不到,先彌補一下也正常。但紅酒還是過了,黃酒正合適,方海生也喜歡。
方海生把臉背過去盛湯,你看不見她的反應(yīng),你說那句話的時候,勺子在她的手中抖了一下。你沒注意這些,自己把話接過去了:“不就是個周末嗎,這么興師動眾,辛苦老婆了?!蹦闵锨坝H了一口,她對你笑了笑,沒有躲閃。
這頓飯你吃得很高興,你都沒怎么注意到她吃得很少,喝得也不多。沒什么交流,她邊吃邊看起《新聞聯(lián)播》。你并不覺得掃興,你只是感動。你邊想“夫復(fù)何求”這類的故事,邊小心翼翼地給方海生剝了一碗蝦,挑干凈了每只蝦的蝦線。
飯后你主動要求洗碗,方海生沒讓:“我都開始了,你就別弄臟手了?!蹦阌X得你老婆真是體諒你,便大方地坐在了電視機前,電視遠不如干活中的老婆好看。你沖進廚房抱住方海生,她嫌你礙手,將你趕出去。你開心地在廚房外走了兩圈,直到排泄的沖動把你送進廁所。
今天的你干什么都很盡興,你準(zhǔn)備起身的時候強哥發(fā)來微信問你網(wǎng)站怎么樣,你沒回他,把那條微信長按刪除。強哥的話像春藥一般喚醒了你,耳機恰好被留在口袋里,你把它們?nèi)M耳朵,讓剛剛的小電影繼續(xù)。播了一分鐘后你小心地把拖鞋留在馬桶旁,赤腳走到門邊,把門輕輕關(guān)上,“吧嗒”擰上鎖,坐回來。接下來就是只屬于你的世界。
很久之后才響起敲門的聲音,也許門把手還被擰了一下,但你沒聽見?!吧蟼€廁所鎖什么門?”方海生在外面叫你?!皝砹藖砹?,馬上就好?!蹦闩n^不對馬嘴地回應(yīng),并欲蓋彌彰地把沖水按鈕按得又長又大聲。
這次的節(jié)奏剛剛好,你還有時間把戰(zhàn)場給清理干凈。你打開了排風(fēng)扇,提上褲子,走出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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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海生就是在那個沒吃到鰣魚的星期加的李悅微信。
那天她把吃完早飯的莊之山送出門,做完一整套的家務(wù),舒服地窩在沙發(fā)里準(zhǔn)備玩會兒手機時,微信跳出一條消息,她順著聯(lián)系人上的那個紅通通的“1”點進去,以為會是微商或是別的騷擾微信,沒想到是李悅。
李悅像成功人士一樣用本名做微信昵稱,還在后面加了自己的公司。即使有同名者她也不會認錯,那個頭像清晰地對著她笑。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zhàn),緊緊抓著手機,向空洞的電視機里望來望去。李悅沒有附著什么別的言語。方海生覺得自己夠平靜了才點開界面,打上“怎么了”,點了“拒絕”。
她沒把界面切出去,等了兩分鐘才等來李悅第二條添加信息。這次的話倒是很長:“我是李悅,看之前的朋友圈想到你,不知你最近好不好,過得怎么樣,沒特別的意思。抱歉打擾你,是我冒昧了?!?/p>
她把這段話反復(fù)看了三遍,不知道要回些什么,還是索性不回算了,猶豫間她無聊地數(shù)了一遍字?jǐn)?shù),所有的字符一共是五十個,她一下就心軟了。上學(xué)那會兒她跟初戀吵架,免不了把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刪除拉黑,方海生性子急,往往先服軟。她總是經(jīng)歷這樣的場景,點擊好友,在申請框上打上一系列的字,大部分時候都是邊哭邊打。她知道如果不能和好,這就是自己對男朋友說的最后一段話,可是字?jǐn)?shù)限制只有五十個,她不得不刪繁就簡,在這五十個字里說得多些,更多些。
她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巧合,但內(nèi)心已經(jīng)動搖了。加個微信也做不了什么,她邊安慰自己邊點了“同意”。
李悅很快發(fā)來一個打招呼的表情,緊接著說:“我以為你不會加我呢?!?/p>
“我又不欠你錢,有什么不會加的?你大早上不上班?這么閑?”
“大老板都得睡到中午,我們談生意都得下午,上午沒什么事?!?/p>
“喲,這幾年都混到大老板了?”
“我要是大老板,我也睡到中午,誰這么早起來!”
“哈哈,反正就是成功人士唄,你都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
“我都三十了,哪能不成家立業(yè),幾張嘴等著我呢?!?/p>
這句話讓方海生有點尷尬,隨意回了個表情。話頭被李悅重接了回去:“你呢,還在做小學(xué)老師?”
“可不嗎,混混日子,也算為了祖國做些貢獻?!?/p>
“小學(xué)老師最偉大了,要不是思想境界達不到,我當(dāng)時也去當(dāng)了?!?/p>
“你可別砢磣我,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老婆也在上海?”
“嗯,在家?guī)Ш⒆幽?,小孩剛出生,她把工作辭了?!?/p>
“那也挺好的,省得請保姆了?!?/p>
“好什么呀,我倒是希望她像你一樣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事業(yè)。女人總還是獨立些好。”
“你們男人就是事多?!?/p>
“你呢,你老公怎么樣?能在北京活下來都是牛人,你還沒要孩子吧?”
“我老公就一普通職員,湊合過唄,你怎么看出我還沒有孩子的?”
“你朋友圈不是有照片嗎,生孩子后哪能還有這么好的身材?!?/p>
方海生面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很開心。她看完這句話甚至把界面切到自己的朋友圈,看了看最近的幾張自拍。結(jié)婚后胖了些,但從李悅的話里感覺自己的身材比他老婆要好些,這個念頭一出來方海生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會這么想。
“我們還不打算要小孩?!?/p>
“丁克?”
“也不至于,可能過幾年吧,太費精力了。”
“這倒也是。養(yǎng)個小孩不容易?!?/p>
他們就這樣不咸不淡地扯著,沒什么營養(yǎng),但總能你一句我一句地接下去。方海生沒想到自己和李悅還有這么多話說。他們談?wù)摴ぷ?,談?wù)撨^往,談?wù)摾贤瑢W(xué)們的現(xiàn)狀,不知不覺一整個上午就過去了。她抱著手機,簡單吃了兩口前一天晚上的剩飯又坐回沙發(fā)。他們什么都聊,只是巧妙地繞過了他們在一起的那兩年。緊接著一個下午也溜走了,到下午四點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手機,她說自己要去做飯了。李悅還像以前那般紳士,這是戀愛時最吸引方海生的一點。最后他說他很感謝方海生。
“感謝什么?”
“Happy day.”
方海生知道這未必是真的,還不知道跟自己聊一整天會耽誤他多少工作呢,但她還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接下來的幾天也是一樣,方海生從不主動找李悅,莊之山上班后,她做完不得不做的那些家務(wù),想到李悅便去他的朋友圈點一個贊,兩秒后李悅就會發(fā)來信息問候。而莊之山呢,只知道從那一天起老婆不再流淚,他想這一關(guān)算是過去了。
李悅問她要過照片,她結(jié)婚后就很少自拍了,出去旅游也少。李悅說沒事,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你什么樣子我都見過。這話說得她有點害羞,她匆忙涂了一點口紅自拍了一張發(fā)過去,李悅久久沒有回復(fù)。她有點緊張,問是不是不好看了,李悅發(fā)了一個嘆氣的表情,說你還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有時他們嫌文字表達的內(nèi)容有限或是速度太慢,還會語音或者視頻,很快他們就熟悉彼此日常的樣子了。他們甚至?xí)駸o聊的異地戀大學(xué)生一樣,把視頻開著,自己做自己的事,只是讓彼此知道自己的存在。方海生看過李悅的結(jié)婚照,她覺得李悅老婆和自己不分伯仲,這樣想來該是自己更好看,畢竟結(jié)婚照總得經(jīng)過鬼斧神工的修片。她為李悅可惜,也為自己可惜,但看到下班回家的莊之山,她還是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做得過分了,但她同時也會想自己做什么了?自己什么都還沒做呢!
方海生想過要不要聊聊彼此,現(xiàn)在他們算什么關(guān)系,算不算之前那段感情的延續(xù)?但李悅不提,她也不主動追究答案。李悅會跟她聊自己婚姻的困擾,老婆不理解他,只是一個勁地埋怨他忙,而她自己全職主婦也做不好,很多爛攤子得李悅下班回家收拾。每次李悅末了會加上一句自己不會怪老婆,其實他老婆很好,如果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更好的女人存在的話。
這種暗示時不時地李悅就會說上一兩句,方海生心情好了會順著他的話說,但大部分時間不予理睬。他們不年輕了,她知道李悅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什么。她更清楚自己的心,心動總是帶來危險,她已經(jīng)出去太遠了,她也許沒法回頭,但她可以停下。
他們在一起聊了一個星期,周二的早上李悅告訴她周末要來北京述職,周六晚上有空的話可以一起聚聚,當(dāng)面聊聊。李悅說他很想見方海生一面。
方海生在語音里二十多秒沒有說話?!霸趺戳?,你有安排了嗎?”那頭李悅急切地問,“沒事的,不要緊?!?/p>
她猶猶豫豫告訴李悅:“現(xiàn)在不確定,到時候再說吧?!蹦翘煲惶焖荚谙脒@件事,仿佛在網(wǎng)上聊天輕描淡寫,見面就濃墨重彩了。周二一天含糊聊下來了。周三周四李悅找她,她都沒回。
周五早上送走莊之山,她在微信上擬了一大段話,意思是明天來不了了,抱歉,希望李悅在北京一切順利,以后有機會再見好了。李悅的回復(fù)禮貌而疏遠:“沒關(guān)系。”
要不是上午已經(jīng)哭了,這次該再哭的。連在一起五周年的紀(jì)念日都不記得,莊之山還記得什么?她邊洗碗邊憤憤地想。
但她不想再提醒,她閉上眼睛都能想象莊之山肯定又會卑躬屈膝地認錯,說自己太忙忘記了,希望能得到原諒,下次肯定不會了。這樣的莊之山并不讓她感到快樂,她不想讓老公這樣。她要的不是認錯,而是改正。但還是決定算了,工作確實磨人,這幾年莊之山越來越不像年輕人了。
她是想要好好過日子才做這一大桌子菜的,沒必要把氣氛搞糟糕。洗完碗切好水果去敲廁所的門,但廁所的門怎么都敲不開。她叫了兩聲“老公”,沒有回應(yīng),她試著去擰門把手,被鎖住了。
她心里莫名地緊了一下,這時她聽見了回應(yīng),她聽見莊之山在里面喊:“來了來了?!彼嫫鹨粔K火龍果扔到嘴里,把叉子隨意扔到桌上,想想覺得不對勁,在一起這么久,廁所的門從來沒有被鎖起來過。
帶著疑問她等到莊之山去洗澡,聽著浴室里的歌喉,她找來了他的手機。莊之山手機密碼一直是他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但今天這個數(shù)字解不開了,她重復(fù)試了三次,手機反復(fù)提示“請稍后再試”。她的心涼了半截,像是蹦極的人跳到一半發(fā)現(xiàn)自己沒系安全繩。她不敢深想,這種事一深想準(zhǔn)完蛋,她知道。
睡前她還想努力一把,她推了推閉上眼睛的莊之山。
莊之山迷迷糊糊睜開眼,他已經(jīng)很困了:“怎么了?”
“我們來談?wù)劙??!?/p>
莊之山?jīng)]明白她的意思,胡亂地摸了一把她的胸,然后費力地把頭伸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說:“明天吧,明天是星期六了,有一天的時間呢?!比缓笏坏人幕貞?yīng),就翻過身去,頭朝另一邊睡著了。
已經(jīng)有這么多內(nèi)容了,應(yīng)該足夠跟瑪麗姐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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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么急嗎強哥?”
“快給我過來!敢情被日的不是你媽。”
你了解強哥咋咋呼呼的性格,但這句話說出口,你不得不立刻起床往他那兒趕。你注意到床邊的空兒,老婆不在家,沒留下什么話。墻上的鐘剛到九點半,這個點對周末來說太早了,方海生不該這么早出門。
洗漱的時候你把前夜發(fā)生的事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一切正常而瑣碎。你想起了睡前方海生要找你談?wù)?,你拒絕了。你在廁所打掉了所有的子彈,梅開二度的階段已經(jīng)離你很遙遠了,你那會兒也給不了她想要的。會不會是拒絕求歡惹方海生不悅?你覺得應(yīng)該不至于。
在地鐵上你給方海生發(fā)了條微信,問她是不是回老家了,她把身份證和包都帶上了。方海生沒有回你,她藏不住事,若是生氣肯定會說出來。你算算時間方海生也該回老家補課了,公職教師不允許課外輔導(dǎo),異地補課來得保險。
想到這兒你的心定了一些,周末大早上被喊起來,一個電話催得你從北五環(huán)往菖蒲河趕,直到看到在公園門口的強哥你才接受現(xiàn)實。接過強哥給的煙,他告訴你不是什么大事,但不好張揚,所以就只找了你一個。
“啥事啊強哥?我不往外說?!蹦忝悦院挥浀媚蔷洹氨蝗盏牟皇悄銒尅?。
“咱媽你知道吧,咱爸走得早,她沒事就跟老頭老太太跳跳舞啥的?!?/p>
“我知道,我媽也跳,這不是挺好的?”
“你聽我說完,她這一年忽然就不跳了。我還納悶,是不是跟哪家老太太鬧矛盾了?后來我才知道是來了菖蒲河?!?/p>
你把煙從嘴里拿下來,指了指頭上的招牌:“這兒怎么了?收錢?”
“你是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里面全是相親的老頭老太太。”
“咳,強哥你直接說咱媽找了個老伴不就完了,繞這么一大圈?!蹦惆褵熑拥降厣喜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個不好攔吧。”
強哥在你對面搖頭,說嫁人他不管,就怕老太太被人騙了。
你看著強哥,他分明不是不管的意思,但這涉及私事,你也沒法多說什么?!霸蹕尭阏f的?”
“要是跟我說倒好了,結(jié)果兩人偷偷摸摸。就咱媽住的那個房子,上周有次我送個材料正好在附近,就想去看看,買點水果帶過去。”
“然后撞見了?”
“可不咋的,這么大歲數(shù)了,大白天還給領(lǐng)家里來了,多不像話,傳出去我怎么做人?”
“現(xiàn)在鄰里之間都不認識,再說不是寧拆十座廟,不毀那啥啥?”你還想往好處去勸。
“婚什么婚,你是不知道那老頭多大。他配嗎?”
“不是強哥你跟我說的嗎,結(jié)婚就一階段,再說咱媽喜歡不就完了?!?/p>
“她喜歡?她懂個屁!”
“想開點強哥,多個人照顧咱媽不也挺好?!?/p>
“他比我媽大上十歲,誰照顧誰啊?”
你沒再說下去,估計強哥也聽不進去。你不知道強哥喊你過來是幫什么忙,反正肯定不是要聽你勸的。緩了會兒,強哥告訴你今天約好一起談判,你在一旁坐著就行,不用緊張。
你才不緊張,畢竟“被日的不是你媽”。你們等了會兒等來了對方的家屬,上來給你們發(fā)煙的戴金絲眼鏡的男士是女婿,旁邊是老頭女兒,老頭倒是沒來。你看強哥接過煙,便也把煙接了。你們的個頭高過他們,點煙時沒彎腰,男人不得不仰著舉起火機。你看得出來金絲眼鏡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但談判并沒有因此順暢。你只是聽他們說,偶爾“嗯”上兩句,顯得冷酷而無情。
聽他們說沒兩句你就開始走神,菖蒲河你第一次來,滿眼望去都是相互聊天的老頭老太太,從四十多到七八十的都有,你不自覺地就想起了遠在老家的父母。剛買房子那會兒老兩口總想來住,你沒法跟出了一半首付的父母說不,也不能一個人做整個房子的主。
不怪方海生受不了你父母,有時候你自己都受不了。他們總覺得你的一切都是他們的功勞,你要繼續(xù)走在康莊大道上就非聽他們的不可。他們一來北京你們就免不了吵架,不管是跟方海生還是跟父母,而且他們之間從來不爭吵,有什么矛盾都會投射到你的身上。母親總會偷偷摸摸地讓你管管方海生,當(dāng)你不聽她的,她便按自己的那套來。她從不相信你說的你們暫時不想要孩子,她堅信一定是你們之間誰的身體出了問題,每次來都會帶一堆偏方,她還不厭其煩地將所有的安全套全收了起來,你們本來頻率就不高,幾次興致上來時找不到本該觸手可及的鎧甲,直接導(dǎo)致偃旗息鼓。
這當(dāng)然不是唯一的矛盾。因為各種矛盾,父母每次來都住不長,每次回去前你都會在火車站說“下次再來”。你只是說“下次再來”,從不說“多住幾天”。
“沒這個道理,你說是吧?”強哥說。
你見強哥說,趕忙附和了一句。其實他不是問你,他問的是金絲眼鏡,金絲眼鏡已經(jīng)被說得流起汗來。你又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強哥要那老頭娶他媽,并在遺產(chǎn)方面給予保障,不然就告他強奸。
你回到自己的思緒,你媽不行,你爸也好不到哪兒去,光隨地吐痰就被罰了幾次,每次被罰還老大不情愿,差點上升到襲警。而到了家里,炒菜齁咸,上廁所總忘記沖,同時還要面子,不許別人說他,你就提了一次,轉(zhuǎn)頭他就要收拾東西回家。
每個人都不容易,如果能在公園里找到自己的生活,不把晚年的樂趣寄托在子女身上也挺好,起碼比你父母這樣要好。你希望你也能有這么一天,你又希望不至于到那一天。一來方海生是很好的女人,只要你父母不來,她就溫柔得體。二來就算晚年自由了,有個強哥這樣的兒子,也不見得是好事。
女兒在旁邊臉色鐵青,全程一言不發(fā),金絲眼鏡掏出手帕,擦了擦臉,說能不能少一點,二十萬還是多了點。
強哥臉色變了,一副要罵人的嘴臉,強哥從小在胡同里就是個霸王,兇起來還挺唬人。你知道到了用得上你的時候,你拍了拍強哥的手,裝模作樣地勸他冷靜,然后從煙盒里掏出兩根,放到他們面前。
“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二十萬多不多得看怎么比。將心比心,要是您媽,三四個月,被一個大上十歲的老頭——是吧?其實不接受也行,擱我我也不接受,畢竟老頭老太太真有感情,那就結(jié)婚,完了就一家人?!?/p>
你知道強哥要的是什么,刻意把話說得過分了些。對面金絲眼鏡沒接起放在桌上的那支煙,轉(zhuǎn)頭和老婆商量了會兒,不情愿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卡,放到強哥面前,告訴他:“卡里是五萬,沒想到要這么多,回去還得跟老頭商量下,剩下的錢下次再給,這就算定金了。密碼是老頭的生日,回去問老太太就知道了?!?/p>
金絲眼鏡把這段話說得很慢,強哥沒有客氣,站起來還拍了拍金絲眼鏡的肩膀,道了聲“兄弟”。你跟著站起來,輕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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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賓館收東西時仍在感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怎么瑪麗姐三兩句就能把道理給說通。
帶了一個星期的衣服,她不得不一件一件往包里塞,要不是夏裝輕便,得費不少工夫?!皷|西收好明天睡醒就可以直接回家”,這是半小時前瑪麗姐發(fā)短信說的。她說她已經(jīng)問過了,也都安排好了,明天直接回家就行。方海生第一反應(yīng)想打電話過去問問安排了什么,想了一會兒她又放棄了。
所以你用你們結(jié)婚紀(jì)念日登不進去了?
對,密碼換了,我試了三次。
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我問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攤牌,離婚?你總不能一直躲在賓館里。
我、我沒想過。
你該想想了,我以為你走出房門時就已有決定了。
我腦子很亂。
我知道,所以你更得想。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樣,你會離婚嗎?
我不知道,離婚會變好嗎?
不會。
不會?為什么不會,離婚不是止損嗎?
小方,你玩過象棋嗎?
什么?
我說你會下象棋嗎?
楚河漢界那個?當(dāng)然玩過。
你知道“卒”嗎?婚姻中的每個人都是“卒”。
“過河頂大車?”
它頂不了大車的。它要是“卒”,一輩子都是“卒”,成不了“車”和“帥”的。“帥”生來就是“帥”。
瑪麗姐你想說啥?
婚姻中的每個人都是“卒”,到了一定階段,你過了河,你可以橫著走,只要你在婚姻中找到了合適你的位置,你可以在游戲中待得更久一些。但只要事情開始了,就沒有變好的可能了,只會越變越糟。
方海生想過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在越變越糟。她不記得遇見莊之山之前自己過著什么樣的日子,但起碼之前她不會把任何一個數(shù)字等量代換成多少斤排骨、多少斤青菜,或者多少頓鰣魚宴。
周六上午出門前,她在賓館的選擇上猶豫了好久,北京的賓館一到周末不是客滿就是奇貴。她猶豫了半個小時才訂下一家離家不遠不近的快捷賓館。本來想訂個帶星級,思前想后還是沒狠下心,星級賓館一天要比快捷賓館多上十斤排骨的錢,她還是覺得不值。
要是離婚了,日子會不會變得更糟?她在心里把這個問題反復(fù)掂量,財產(chǎn)分割、債務(wù)分割、住房問題,這些問題于她而言太復(fù)雜了。車到山前吧,她也不知道。
瑪麗姐,昨天晚上找我什么事???
你還好意思提這茬?你不是說昨天晚上有事跟我說嗎?
哎呀,我搞忘了,我本來打算昨天跟你講今天這些的,后來不是有事兒了嗎……
事兒就是跟李悅約會?
不是的,我們就吃了頓飯看了電影。
我不管你別的,方海生我就問你一句,你和李悅上床沒?
沒有。
沒有上床?
沒有上床。
上床前她又掃了一眼房間的陳設(shè),小歸小,但兩天住下來還挺舒服的,睡單人床有種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快感。她坐到床上,昨天就是坐在這兒給李悅發(fā)的微信。
她不知道他坐的是火車還是汽車,便問他:“到北京了嗎?”
李悅回:“快了。”
她問:“晚上賓館訂了嗎?”
“訂了。”
她問:“訂在哪兒呢?給我看看。”
“賓館好的話,你會來嗎?”
她知道這樣不好,但面對李悅的雙關(guān)語,她還是回了句:“不好說。”
李悅發(fā)來兩張五星賓館的照片。五星她也住過,在年輕些的時候。跟她想象的差不多。
她最后的微信告訴李悅今天晚上有空,把地址發(fā)給她就行。
你就試了一串?dāng)?shù)字?
什么就試了一串?dāng)?shù)字?
我說手機的密碼,你就試了你們結(jié)婚紀(jì)念日那一組?
對啊,之前都是那個。
一串不夠,萬一他改成生日了,你回去再試試,你倆的生日,重要的日子啥的都試試。
瑪麗姐,你是要我回去?
你一定得回去,就算攤開來談,你也得拿到證據(jù)不是?你現(xiàn)在連是不是都不知道,躲在賓館里也不像話。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這樣,今天太晚了,你明天醒了就去把房間退了。我先幫你打探打探,到時候等我通知。
躲在被窩里刷了幾分鐘手機就覺得疲乏了。她已經(jīng)刷了一天的手機,手機里沒什么值得她留戀的,不再有了。她忽然有點懷念平日里莊之山不由分說從后面摟住自己的感覺。一瞬間她想要把電話撥過去問問莊之山這兩天過得怎么樣,可又不知具體怎樣開口。她想了想過完年自己就已三十一,是時候要個孩子了。他們之前約定好短期內(nèi)不生,可現(xiàn)在她又有些動搖。她知道試圖用孩子拴住婚姻的女人不值得被同情,但想想也不失為一種辦法。辦法本身沒有對錯之分,看你怎么用它。她決定如果這次真的是個誤會,就好好跟莊之山聊聊孩子的事,起碼公公婆婆會開心。可是如果不是誤會呢?現(xiàn)在一切都不確定,她不敢把話說死。
她很疲憊,覺得想這些真是無聊得厲害。她從被窩里伸出手來,把燈給關(guān)了。
F
等你走進甜品店,坐到了瑪麗對面,你才知道方海生是負氣出走。
“吃點什么?”你故作紳士地問她。
“我點了兩份冰淇淋,馬上送過來。你坐?!?/p>
你聽話地坐下。
“你知道方海生去哪兒了嗎?”
你這才想起,問她是不是回老家的微信她一直沒回,她到了應(yīng)該報平安才對?!八ツ膬毫??”你不敢說回老家了。
“你還好意思問?把手機拿出來?!?/p>
瑪麗一直是你們的大姐,結(jié)婚前她就告誡你不要動對不起小方的歪心思,否則會找人打斷你的腿。你不知道她和強哥誰在北京更吃得開,但你還是聽話地把手機放上了桌。
瑪麗沒碰手機,吃了幾口送上來的冰淇淋才說話:“密碼改了?。俊?/p>
“什么?”你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密碼改了啊,不是你和小方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了?。俊?/p>
你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放暑假后,你上司的小孩總在辦公室,閑了就愛拿你們的手機打游戲,你的密碼很快就被所有人知道了。你覺得這樣不好,就偷偷換了一個。你想把這些說出來,但僅僅是張了張嘴。
不知道為什么,面對瑪麗姐你總有說點什么的欲望,甚至有時比面對強哥還要強烈,你知道強哥會給你建議,告訴你吃什么藥可以讓你重回少年,告訴你一起看什么可以重返蜜月,這些建議有時會有效,但更多時候你想的不是有效,你更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就走到了這一步。明明談戀愛時還好好的,結(jié)了婚,連基本的夫妻生活都像“求愛”這個詞說的,得“求”才行。你的壓力也很大,關(guān)于身體退化的壓力,很多時候你很想要,但戰(zhàn)友總不跟你在一條戰(zhàn)線上,你盼望著方海生能主動做點什么,同時也知道這是奢望。你不理解方海生為何沒有像你一般強烈的欲望,她總說累,甚至覺得寧可睡覺也比做愛要好。你總以為這些也許跟瑪麗姐能說得著,但又從來沒敢開過口。
“你聽著,莊之山?!?/p>
你就這樣聽著,沒敢碰冰淇淋。
“我不管你這是什么事,或者做了什么,我就問你想不想跟小方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我當(dāng)然想,瑪麗姐我——”
你想解釋些什么,但話頭被接了過去。
“你不用告訴我什么,我不聽這些。我也不會跟小方說什么。兩件事,第一,我不管你為什么改密碼,你現(xiàn)在把密碼改回小方的生日,把謊給我圓好。第二,你別管小方,小方明天就會回來,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瑪麗姐——”
瑪麗對你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放回桌子上。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祝福過你們,但既然你們已經(jīng)結(jié)了婚,就得給我好好在一起,多苦多痛我不管,這是你們的選擇。你干什么我也不管,但你不能讓小方知道。你也不用跟我解釋什么,我知道婚姻就是這么一回事。還有,她明天會回去的?!?/p>
瑪麗說完這一段起身離開,你想說聲“謝謝”又覺得說“謝謝”就等于把罪責(zé)都攬下了,你明明什么都沒做??粗谋秤澳隳肫鹆俗蛱斓妮牌押?,老年人前赴后繼地追尋新的生活,年輕人卻把日子搞得一團糟?,旣愐恢睕]結(jié)婚,也不知道她更贊同哪種生活方式。看她推門出去,你拿起你的那份冰淇淋,繼而又放下了。早都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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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海生在家門口猶豫了兩分鐘才進去。她沒有敲門,直接把鑰匙插進了鎖芯里。
已經(jīng)有一桌子菜了,那天莊之山收起的紅酒已被倒進了醒酒器。她換完鞋把包放下,看到莊之山在廚房忙碌,她的心軟下來,六點他應(yīng)該還在地鐵上才是。莊之山回頭看了她一眼,尋常地打了招呼:“回來了。”她點了點頭,就像之前任何一天一樣。
之后的晚上也同樣,她堅持要洗碗,他便放棄了。她其實心里一直有事,沒法好好放松,她在等一個拿莊之山手機的機會。莊之山今天洗澡洗得很快,出來的時候她剛剛洗完碗。她有點不高興,但她剛回來,沒法找理由發(fā)泄。
他沒問她這兩天的生活,她也什么都沒說。
各自洗完澡,吃完水果,他看完比賽,她面膜也敷完了,他們就沒事做了。莊之山放下手機,去摟了一把方海生,第一下方海生在走神,第二下莊之山已經(jīng)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來,這時反抗已來不及,她索性就躺了下來。
兩天沒見,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急,她也想要,但她想把一切說清楚再來。她試著用手臂撐開莊之山的胸膛,她沒辦法做到?!扒f之山——”她剛叫一句,嘴就被一只舌頭堵住了。
就這樣吧,她像尸體一樣躺在那兒,看著莊之山忙活。她有點沮喪,絲毫感覺不到快樂。莊之山快到臨界的時候翻身去取床頭柜里的避孕套,他們每次都是這樣。他們都不喜歡橡膠,總到了沖刺時才戴上防護。方海生鬼使神差地拉了莊之山小臂一把。
莊之山把目光投過來,他會錯了意,搖搖頭,說:“我堅持不了了。”然后堅定地撕開包裝。
也就二十秒了,她徹底放棄了抵抗,一下一下的,她甚至還有心情數(shù)莊之山一共用了多少下才到達頂點。二十七下,二十七下之后,他長嘆一聲,攤在了方海生身上,而后滾了下去。
莊之山洗澡后很快就睡著了,連晚安都沒來得及說。關(guān)了燈,方海生盯著天花板想了兩分鐘,還是決定起身去拿手機。
知道莊之山睡得死,她還是很小心,走到另一邊插座旁拿下莊之山充著電的手機。她想了會兒莊之山的生日,哆哆嗦嗦地輸了六個數(shù)字進去。手機振動了一下告訴她“請稍后再試”。方海生緊張了,仿佛在拿后半生的幸福做賭注玩一場游戲。
她深呼吸了兩次,覺得自己做好接受一切的準(zhǔn)備了,又一次喚醒屏幕,小心地把自己的生日輸進去,最后一個8輸進去時手機卡住了。這個手機還是他們剛在一起那年“雙十一”買的,有年頭了。
兩秒鐘沒有反應(yīng),但最終還是解開了。方海生心中的氣這時才算排了出去。她沒再點進去看微信、QQ里有沒有什么東西,她覺得她已經(jīng)賭贏了,有些游戲你不玩就不會輸,她沒有要非輸不可。她把手機插回插座。
回到床上后,外面開始下起雨來,電影中只要一下起雨,男女主人公必定要開始做愛,可惜這場雨來得晚了一點。真該剛剛也去洗個澡的,現(xiàn)在身上黏膩無法入睡,方海生不由得雙腿夾緊被子,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
也不知道這兩天莊之山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她忽然有了了解的欲望,手指在莊之山背部從上向下滑過去,激得莊之山一哆嗦。窗外的雨聽聲音不像很快會停下,方海生身上也越來越難受。她平躺下來,把被子移開,內(nèi)褲早已褪到了腳踝,她又看了眼身旁的丈夫,產(chǎn)生了深重的罪惡感。但罪惡感也沒法束縛她,她活三十年了,她知道怎樣最能讓自己舒服。
她把手伸下去,把腦子放空了,任何的感覺都被放大,雨滴落在窗戶上的聲音都清晰無比。其實不用很久,但男人們總沒有耐心。反正雨一直得下,急也急不來。也許兩分鐘,也許更長。她聽到了漲潮的聲音,徹底放松了下來。
方海生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莊之山,莊之山已經(jīng)睡熟了,鼾聲一陣一陣地響起來。她都懶得動身清理,把在下面的右手指拿出來。她又看了一眼莊之山,這是這個夜晚睡前的最后一眼了,莊之山背朝這邊,其實她什么也看不到。雨還在下著,她在右手食指上嘗到愛情的咸澀,她嘆了一口氣:
“男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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