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草通串證圖》看江戶末期和風本草圖像的藝術特征

摘要：《本草通串證圖》是江戶末期和風本草圖像的代表之一，在圖像美學風格上具有典型的和風特征：圖繪特征突出，強調寫實；色彩豐富，協(xié)調統(tǒng)一。畫面布局精心優(yōu)化，文字排版層級清晰，圖像美學風格表現(xiàn)優(yōu)異，可謂集大成之作，在日本本草圖像發(fā)展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關鍵詞：《本草通串證圖》；本草圖像；和風

江戶時代，日本處于漢方醫(yī)學興盛時期，大量的本草藥物需要從中國進口，巨額金銀流出海外。幕府為了在國內建立可以自給藥材的體制，實行了全國性的物產(chǎn)調查，稻生若水和丹羽正伯受命于江戶幕府而編纂了本草書《庶物類纂》，各藩國也開展了藥材普查，對本草學的研究一度達到了繁盛，各類本草書籍大行于世[1]。本草藥物種類繁雜，很多藥物形似而難辨，用藥之人中有很多目不識丁者，在讀不懂文字內容的情況下，很難準確無誤地識別藥物。本著泛愛親仁的理念，前田利保組織繪制了《本草通串證圖》，一方面，有圖像輔助，能夠有效發(fā)揮本草圖文的功能作用；另一方面，在眾多浮世繪畫師的傾心參與下，《本草通串證圖》在繪圖和排版上體現(xiàn)出極高的藝術造詣和審美價值，成為表現(xiàn)本草圖像美學風格的集大成之作[2]。

一、注重植物形態(tài)特征的細微區(qū)分

植物藥材種類眾多，藥效各異，但很多植物在形態(tài)上的差異很小，一旦誤認，會造成嚴重后果。因此，畫師們特別重視，精心刻畫了植物細節(jié)特征，便于區(qū)分植物形態(tài)間的微小差異。例如薺苨、桔梗皆以根部入藥，肉質根莖十分相似，難以區(qū)別。但薺苨、桔梗在植物的葉片形態(tài)上是有差異的。桔梗葉輪生或互生，無柄或有極短的柄，葉片卵形，橢圓形至披針形，急尖，上面無毛呈綠色，下面常無毛而有白粉，邊頂端緣具細鋸齒。葉片稍小，長2～7厘米，寬0.5～3.5厘米。薺苨葉比較寬大，長3～13厘米，寬2～8厘米，基生葉心形，寬超過長；莖生葉具2～6厘米長的葉柄，葉片心形或在莖上部的葉基部近于平截形，頂端鈍至短漸尖，邊緣為鋸齒狀。畫師在繪制薺苨、桔梗時，沒有繪制根部，只描繪了植物地面上的植株形態(tài)，尤其是葉片和花朵的形態(tài)繪制得十分細致。潤州薺苨葉片寬大舒展，葉柄較長，花萼呈鐘狀，花瓣藍色、藍紫色或白色相間；蔓生桔梗的葉片呈橢圓形卵狀，莖葉部分輪生或互生，無柄或有極短的柄，花朵呈藍色或紫色。畫師不但在花朵的配色上做了微妙的顏色層次差異，而且在繪制桔梗葉時加深了葉片正面和背面不同的色彩和明暗程度，力求做到圖說相符。這種強調寫實和突出特征差異的畫法極大提升了藥品鑒別的準確性（圖1）。

此外，可以很明顯地觀察到，在繪制一些植物的過程中，畫師想要表現(xiàn)的植物特點不同，采取了非常靈活的角度繪制。如大葉羊乳是一種蔓生植物，根部粗壯，呈倒卵狀紡錘形，莖干細長，葉片在莖上互生。為了強調大葉羊乳葉片的形態(tài)特點，畫師圍繞花蕾畫了兩大組葉片，特地采用了仰視的視角，使讀者能夠清晰明確大葉羊乳葉片形狀為菱狀狹卵形，葉緣具波狀起伏的特點。同樣屬于桔梗科黨參屬植物，《本草通串證圖》中小葉羊乳葉片的繪制就轉而采用了遠距離的視角作圖，不再去描繪羊乳葉片的細節(jié)特點，而是立足整體，繪制了幾十片葉片，突出小葉羊乳葉片細小繁多且枝莖攀生的生長習性。這樣的例子在《本草通串證圖》中數(shù)不勝數(shù)，可見眾多浮世繪畫師在美學造型上的造詣頗深，既忠于植物的自然面貌，又能抓住植物的不同特征，展現(xiàn)出豐富的造型能力。

二、構圖設計多樣優(yōu)化

《本草通串證圖》中所包含的181幅插圖都是畫師精心優(yōu)化構圖設計的成果。畫師通過多種構圖方式，在有限的畫面內，將所要描繪的植物或整體壓縮或局部放大或分段組合，使之成為內容豐富、表達清楚、富有變化的畫面。

萎蕤為百合科植物，多年生草本，莖單一，著生花1～2朵，葉互生于莖的中部以上，無柄葉片略帶革質，橢圓形或狹橢圓形，罕為長圓形。圖繪產(chǎn)于大和的短圓葉萎蕤，只選取了植物的一根枝條，從右向左橫穿畫面，特寫出萎蕤葉片的橢圓形態(tài)，類似于貼近觀察的視角。紅莖萎蕤則特寫了萎蕤枝條的紅色。這種特寫局部的繪制方式是出于區(qū)分植物特征而作的考量，書中所繪萎蕤有多個品種：青莖萎蕤、大葉萎蕤、細葉紫莖萎蕤、紅莖萎蕤、圓葉漢種萎蕤、短圓葉萎蕤、矮生萎蕤、紫面青脊萎蕤、荷包萎蕤、大葉荷包萎蕤。上述眾多萎蕤品種的描繪各各不同，非特寫根本無法看出不同品種植物形態(tài)的差別（圖2）。

藥材甘草，植株較高的在1米以上，莖直立，多分枝；葉互生，呈橢圓形卵狀，蝶形花；莢果呈環(huán)狀。圖繪藤子甘草，把全株甘草植物分成三段，重新組合：畫面左側，是植株莖稈枝葉，主莖從畫面底部直達畫面頂部，分枝左右互生，葉片穿插，遍布左側畫面。畫面中間，是從莖枝上截取下來的一段總狀花序的蝶形花。畫面右側，是從枝條上截取的兩枚莢果。甘草的莖枝、羽狀復葉、總狀花序、蝶形花、莢果等都分段精確繪出，這種分段組合式構圖把植物每個部分都放大處理，描繪的內容更精細。

在處理復雜畫面構圖時，畫師很注重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節(jié)奏和韻律最早是從音樂和詩歌中引入的概念，廣義用來形容自然界中連續(xù)而有規(guī)律的運動形式，這種技法也被廣泛用于美術等常見的藝術創(chuàng)造過程。《本草通串證圖》中的181幅插圖非常注重節(jié)奏韻律對情感的表達，極具形式美感。以大葉黃芪圖為例，畫面節(jié)奏感來源于簡單又形似的物體按照特定規(guī)律的重復出現(xiàn)。不同于常見的本草圖像局部特寫，畫面中巧妙地設計了四枝大葉黃芪的莖葉枝干，一枝位于正中，枝冠帶花葉，是畫面視線的主要停留點；第二枝稍遠，作了巧妙的景深和遮擋處理，以此暗示前后距離；第三枝距離讀者視線更近一些，花骨朵尚未成熟，且花蕾高度較低，形態(tài)大小不同，表示第三枝黃芪枝葉尚嫩。第四枝位于最下，且向圖像外延伸出去，帶給閱讀者想象的空間。這四處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頂端花冠部分的高低起伏看似隨意自然且寫實，實則是畫家精心巧妙安排營造出的優(yōu)美畫面，既有遠近的景深，又有高低的錯落。這種疏密有致又富有韻律的巧妙安排，一方面體現(xiàn)了畫師極高的繪畫造詣，另一方面影響了讀者的閱讀順序和審美體驗。

三、同頁類色，同類近色的版面布局

《本草通串證圖》繪圖用色艷麗，植株形態(tài)柔美生動，有別于常見的本草植物圖畫。雖然使用的顏色數(shù)量有限，但是在每一幅畫作中都可以展現(xiàn)豐富的色彩，而每一種顏色也可以變換不同的層次。在《本草通串證圖》中，顏色的使用頻率較高。如沙參圖，除了草本類常用的墨綠、黛青、土黃色之外，還別有用心地使用了普魯士藍作為沙參花瓣的點綴（圖3）。普魯士藍是在江戶后期才傳入日本的礦石顏料，在當時極其珍貴，在《本草通串證圖》中多處都有出現(xiàn)。這種藍色具有水溶特性，在表現(xiàn)本草植物莖葉微妙的色彩漸變中經(jīng)常使用，極大豐富了畫面的觀賞性。從整體來看，《本草通串證圖》畫法細致柔美，眾多浮世繪畫師在江戶時期浮世繪和風繪制的基礎上取其精華，畫面色彩通透，植物花草艷麗柔美，莖蔓部分色彩層次豐富。

《本草通串證圖》是由眾多畫師共同完成的一部本草圖像合輯，在修訂過程中，眾多浮世繪畫師畫風未必協(xié)調統(tǒng)一，且《本草通串證圖》中草本類植物品類繁雜，色彩層次較多，在這種情況下要保持整書的畫風協(xié)調統(tǒng)一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在前田利保的大力推行下，《本草通串證圖》創(chuàng)新采用了“同頁類色，同類近色”的繪制理念。

由于采用木版彩印方式，“同頁類色”中的“同頁”即木版畫的一整個版面，通俗來說，就是現(xiàn)代裝訂書籍的兩小頁?！巴擃惿笔侵笗拿總€版面所采用的色彩和色調保持在同一個色相區(qū)域內。畫師在繪制兩個內頁時，在顏料的選擇上大多選取同一色系的顏料來保證觀感上的協(xié)調統(tǒng)一?！巴惤笔侵冈凇侗静萃ùC圖》的考證過程中，集中西醫(yī)學之大成，對草類藥物進行重新整理和分類，同類同屬的草類植物采取近似色配色，同類異屬的采取補色或明顯區(qū)別色。列當和？實這兩種草本藥物同屬一類，顏色相近但又作了細節(jié)處理，通過精細的色彩漸變和飽和度控制可以區(qū)分。這樣的填色方法既方便在查閱醫(yī)學典籍時對藥物屬性、宗源、分類進行明顯的區(qū)分，又保證整部著作在收錄如此眾多繁雜的草類藥物數(shù)目時，還能做到協(xié)調統(tǒng)一。整體畫風整齊有序，極具美學欣賞價值。

四、圖文層級清晰有致

《本草通串證圖》既是一部為《本草通串》輔圖校注的著作，也是一部體系脈絡完善的美學圖譜，結構分類清晰，脈絡層級明確，圖說文字自成一體。全書從《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草類藥物出發(fā)，但并未按照傳統(tǒng)本草著作中“屬”和“類”的邏輯進行歸納編寫，而是選擇從草本類植物的葉片特征出發(fā)，進行歸類。如天竺牡丹圖，出自富山藩的浮世繪畫師山下弌胤，在牡丹本體的繪制之外，還特地在上方作了文字注釋：“天竺牡丹。近年舶來品種?！秹粝P談》中，以旱金蓮為黃藥。注：然，真黃藥為此天竺牡丹，因之入《本草綱目》蔓草類，語出黃藥子?！盵3]這里寥寥幾行注釋，卻完整包含了四個明確的層級。首先，天竺牡丹是草本植物的日文學名，為第一層級，單獨占據(jù)一列；“近年舶來品種”為第二層級，是《本草通串證圖》對藥草的產(chǎn)地以及來源考究；第三層級是對藥草文獻古籍出處的考證；最后的注釋是第四層級，是編纂者對古籍文獻內容的校正和補充。四個層級清晰明確，考證了草本類植物的形態(tài)、顏色、產(chǎn)地等，圖文排版邏輯清晰易懂，作為本草資料具有極其高的實用價值，也大大提升了查閱效率。圖文錯落有致也是本圖譜的一大排版特點，由于是眾多浮世繪畫師合作完成，各個畫師會在畫面的合適位置蓋上自己的私印以示圖片作者，往往要根據(jù)本草圖的角度畫幅大小來精心安排，又要與文字校注統(tǒng)一協(xié)調，保持畫面的整潔性，所以圖文排版錯落有致也是精心布局的結果。

五、結語

《本草通串證圖》是江戶時代末期本草典籍的代表作，其中囊括的181幅植物插圖在畫風上用色飽滿艷麗，極具柔美和風特色，畫面配色統(tǒng)一協(xié)調，強調圖說相符寫實的同時，在細節(jié)的刻畫表現(xiàn)上也極具特點。圖文版式層級明確且精心布局安排，草本植物形態(tài)活潑靈動且富有生命力，繪制角度靈活多變，畫師在圖像繪制過程中傾心刻畫，賦予該書極高的實用價值，同時又帶給閱讀者美的享受。書中所繪的本草圖像結合了自然美與藝術美的理念，從中既能看出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江戶時期對日本文化層面的深遠影響，又能體現(xiàn)西方繪畫技法在日本的傳播，體現(xiàn)了日本本草圖像學在江戶時代的發(fā)展成就。

基金項目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7—19世紀中國本草圖像在日本的傳播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9BZS144）。

作者簡介

楊衛(wèi)華，女，江蘇徐州人，教授。

趙博聞，男，安徽阜陽人，碩士研究生。

參考文獻

[1]前田利保.本草通串證圖[M].宮竹正，吳佳妮，編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6，219，226.

[2]周敏.日本江戶時代主要本草學派對《本草綱目》的受容研究[J].時珍國醫(yī)國藥，2019（5）：1235-1237.

[3]張敏亞.書籍之美—日本《本草圖譜》插圖與版面探析[J].藝術教育，2015（7）：3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