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民”“均平” 與“大同”

【摘要】先秦儒家以“富民”為邏輯起點，以“均平”為實踐追求，以“大同”為至高理想，形成了自己的富裕觀，集中反映了先秦儒家對經濟發(fā)展、財富分配和理想社會的思考與追求。先秦儒家富裕觀從治國為政的角度出發(fā)，構建出針對國家發(fā)展問題的治理理念和方法體系，為后世治國安民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資源。

【關鍵詞】先秦儒家；富裕觀；富民；均平；大同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5-007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5.022

基金項目：2022年安徽工程大學本科教學質量提升計劃項目“家國情懷教育融入高校思政課教學研究”（項目編號：2022jyxm15）的階段性成果。

先秦儒家富裕觀是孔子、孟子和荀子等人的學說體系中關于富民強國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從“富民”的經濟發(fā)展主張到“均平”的分配制度方案再到“大同”的理想社會追求，充分地體現(xiàn)了他們對富裕問題的思考與追求?！案幻瘛笔窍惹厝寮腋辉Ｓ^的基本出發(fā)點，他們認為民乃國之本，治國的首要目標便是“富民”，在提升人民生活品質的同時大力發(fā)展國家經濟，是國家實現(xiàn)富強的根本途徑。物質的發(fā)展離開了價值引導，便會引發(fā)秩序混亂，先秦儒家主張以禮治來實現(xiàn)分配公正，達到各安其分的“均平”，實現(xiàn)國家和平穩(wěn)定的發(fā)展。以仁為核心的先秦儒家認為富民強國不是最終目標，“仁”才是至高理想，實現(xiàn)公平公正、人人共建共享的“大同”才是終極追求。

一、“富民”為始：先秦儒家富裕觀的邏輯起點

早在《尚書》中就有“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五子之歌》）以民為本的為政訓誡。先秦儒家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認為民富才能國富，統(tǒng)治者想要實現(xiàn)國家富強，就必須首先重視和順應人民求富的需求。

（一）“富裕乃人之所欲”：先秦儒家肯定求富的合理性

先秦儒家肯定了富裕乃人之所欲，并提倡義主利從，主張為政者要順應民眾的需求，滿足人民的需要。

首先，先秦儒家認為追求富貴是人民的現(xiàn)實需求?！案慌c貴，是人之所欲也。”（《論語·里仁篇》）在孔子看來，追求富貴是人之常情，是人們向往的美好生活狀態(tài)，不分君子和小人。[1]從合情到合理，孔子在自然人性基礎上肯定了人追求富貴的合理性，同時認為人滿足這種需要是正當?shù)?、普遍的?/p>

其次，先秦儒家提倡義主利從?！安涣x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先秦儒家在肯定富裕乃人之所欲的同時，表明了自己“義主利從”的仁富觀。[2]他們認為追求利益本身不是一件壞事，但是如果違背了道義，結果就會導致社會矛盾和秩序混亂。

最后，先秦儒家主張為政者要順應民眾的求富需求。為政者何以為政？先秦儒家給出了答案：“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論語·堯曰》）。為政者順應人民的求富欲望，讓人民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實現(xiàn)“天從民欲”，便可做到“惠而不費”。

（二）“無野人莫養(yǎng)君子”：先秦儒家強調民富的基礎性

先秦儒家深刻地認識到了人民與統(tǒng)治者、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他們強調君主為政要以民為本。

首先，先秦儒家強調人民對于國家和統(tǒng)治者的重要性?！疤煜轮驹趪?，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保ā睹献印るx婁上》）孟子認為人民是國家乃至天下的根本。人民與國家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人民的個體狀態(tài)決定著國家的整體狀態(tài)，只有人民個體穩(wěn)定了，國家才會實現(xiàn)整體安寧?！盁o野人，莫養(yǎng)君子”（《孟子·藤文公上》）在孟子看來，統(tǒng)治階級雖然管理著人民，但是是人民在供養(yǎng)著統(tǒng)治階級，人民對于國家的重要程度，比君王更重要。

其次，先秦儒家強調為政者要重視民富與國富的統(tǒng)一?！鞍傩兆?，君孰與不足？”（《論語》）財富來源于人民，人民富裕，君主就富裕了，國家就富裕了?！跋仑殑t上貧，下富則上富”（《荀子·富國》）荀子同樣認為民富是國富的基礎，統(tǒng)治者治國為政，首先得滿足人民日常的生產生活需要。

因此，先秦儒家認為人民才是政權得失與鞏固的根本，而想要治理好國家，統(tǒng)治者只有實行富民政策，才能給人民帶來富裕，才能使國家走向富強。

（三）“有恒產者有恒心”：先秦儒家重視富民的實踐性

先秦儒家認為富民的關鍵是統(tǒng)治者采取正確的政策，以減少人民生產生活負擔，提高人民生產積極性。先秦儒家從統(tǒng)治者的角度提出了多方面的富民主張。

一是輕徭薄賦。先秦儒家倡導為政者要減輕人民過重的賦役負擔。“省力役，薄賦斂，則民富矣。”（《孔子家語·賢君》）孔子主張統(tǒng)治者應當減少人民的勞力征收，使他們多投入于農忙和休養(yǎng)，減輕人民的賦稅負擔，使他們能夠積攢財富，這樣人民就能慢慢地富裕起來。

二是制民之產?！懊裰疄榈酪?，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献油ㄟ^“恒產”與“恒心”之間的辯證關系強調了富民的重要性。他認為統(tǒng)治者在治理國家時，必須從根本上解決人民的物質生活問題，也就是解決人民賴以生存的土地問題，以保障人民的生活生產，這樣人民才能真正歸順于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

三是節(jié)用裕民?！白銍溃?jié)用裕民，而善藏其余?！保ㄜ髯印陡粐罚┸髯又鲝埥y(tǒng)治者治國理政要節(jié)儉開支，藏富于民，這樣人民才會豐衣足食。只有人民吃飽穿暖，才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農業(yè)生產中，從而增加糧食產量和國家的稅收，國家也就自然而然地富裕起來。

二、以禮“均平”：先秦儒家富裕觀的實踐追求

先秦儒家提出“明分”主張，欲通過施行禮治來規(guī)范等級秩序，實現(xiàn)分配公正，達到上下各安其分的均平。先秦儒家的均平是一種等級制的財富占有和分配制度，即主張實現(xiàn)社會各等級間的利益均衡，達到上下和諧相處的目的。

（一）“不患寡而患不均”：先秦儒家揭示社會混亂的原因

先秦儒家認識到引起社會貧富懸殊的原因在于沒有合理的等級秩序規(guī)范和公正的分配制度。

一方面，先秦儒家看到了貧富分化所導致的社會混亂?！靶∪素毸辜s，富斯驕；約斯盜，驕斯亂。”（《禮記·坊記》）孔子認為人民身處極端貧困之中，生活會變得愈加窘迫，久而久之就會產生偷盜的意圖和行為；若人民身處極端富裕的環(huán)境中，奢靡的生活會讓他們變得驕橫，從而會引發(fā)以下犯上的作亂意圖和行為。

另一方面，先秦儒家認為分配制度失衡導致社會混亂。荀子認為出現(xiàn)社會混亂和貧富分化現(xiàn)象的原因在于沒有合理的等級秩序規(guī)范，他主張“明分”，即按等級進行群體劃分?？鬃诱f：“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保ā墩撜Z·季氏》）在他看來，人們比起財富的匱乏，更加擔心分配是否公正；比起人口的貧困，更加擔心社會是否安定。[3]如果分配公平合理，上下各得其分，那么就不會出現(xiàn)貧富分化過大而導致的社會混亂了。

先秦儒家揭示了社會混亂發(fā)生的主要原因，即等級和財富分配的混亂無序導致人民貧富分化日益嚴重，社會矛盾日益激化。如何抑強扶弱，實現(xiàn)均平，保證社會穩(wěn)定便成了先秦儒家治國的主要問題。

（二）“禮之用，和為貴”：先秦儒家堅持以禮治國的主張

先秦儒家主張把禮作為為政的前提和治國的根本，希望用規(guī)范的禮制來構建有序的社會運行機制。

首先，先秦儒家倡導禮樂文化，他們認為禮有規(guī)范社會秩序的作用?！岸Y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荀子·富國》）先秦儒家規(guī)范了禮在劃分等級方面的用途，欲通過禮治來實現(xiàn)嚴格的等級秩序，從而引導財富的有序分配。

其次，先秦儒家禮治強調“貴和”?！岸Y之用，和為貴?！保ā墩撜Z·學而》）先秦儒家的“貴和”與“明分”主張并不沖突，強調“分”的目的，是為了求“和”，即社會各階級的人們求大同存小異，和平共處，從而維護社會的正常運轉和發(fā)展。[4]在禮的約束和引導下，社會發(fā)展會遵循一個健康的軌道來運行。否則，離開了禮的價值引領，單純強調物質發(fā)展，將會帶來深重的災難。

因此，先秦儒家主張為政者需要制定一套平衡富貴與貧賤等級的禮制，從而使富起來的百姓不足以驕橫，貧下去的百姓不至于窮困，這樣以下犯上和為非作歹的情況就會得到有效遏制，國家才能實現(xiàn)財富的平穩(wěn)增長和社會的長治久安。

（三）“均無貧，和無寡”：先秦儒家追求各安其分的秩序

先秦儒家主張通過禮治實現(xiàn)分配的“均平”，解決貧富分化和社會混亂問題，達到各安其分的和諧秩序。先秦儒家的“均平”主張主要體現(xiàn)兩個方面：

一是主張施政均平。先秦儒家認為禮義是治國的制度規(guī)范，統(tǒng)治者要以禮義為準繩，做到為政的公平公正?！耙远Y分施，均遍而不偏?！保ā盾髯印ぞ馈罚┸髯诱J為只要統(tǒng)治者遵循禮義，為政公平公正，臣子和人民會更加信服和順從；若是為政偏私不公正，臣子和人民會思想動搖甚至產生動亂。

二是主張經濟均平。先秦儒家認為土地是人民生存的根基，沒有固定的“恒產”就會失去順服的“恒心”。孟子在制民之產的基礎上提出井田制，他認為土地的劃分決定著財富分配是否公正，也決定著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地位是否穩(wěn)固，他希望統(tǒng)治者實行土地井田制，以建立一個財富分配均平的社會，這樣便可以穩(wěn)固統(tǒng)治者的地位，人民也會各得其所。[5]

三、止于“大同”：先秦儒家富裕觀的至高理想

先秦時期的儒家雖然強調社會等級制，強調統(tǒng)治秩序，但在對理想社會的構建方面也有著自己的設想，而大同社會就是先秦儒家對理想社會的構想，也是儒家“仁”的最終歸途?！抖Y記·禮運》對“大同社會”的描述，不僅是孔子的精神寄托，也是后世儒家心目中理想社會形態(tài)。

（一）“天下為公”：大同社會追求公平公正

孔子理想中的大同社會是公平公正的。不同于小康的“家天下”觀點，大同社會強調的是“天下為公”，即天下是共同擁有的，是公平公正的。[6]正如《呂氏春秋·貴公篇》所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贝笸鐣奶煜虏粦撌悄囊粋€人的，也不應該是哪一家或者哪一姓氏的，而是天下人民所共有的。

一方面，大同社會的人人共有在自然屬性方面表現(xiàn)為國家生產資料的共有，人民不會因生產資料被私人占有而被剝削和壓迫，在物質上實現(xiàn)了人人共有。另一方面，在社會屬性方面表現(xiàn)為政治權力由人民所掌握，政權不會傳給統(tǒng)治者的子嗣，而是傳給由人民推選品德高尚、德才兼?zhèn)涞娜?。統(tǒng)治者代表人民的集體意志，行使人民賦予的權力，人民不會因階級對立而被被剝削和壓迫，在政治權利上實現(xiàn)了人人平等。

“天下為公”不僅體現(xiàn)了大同社會天下共有的性質，更體現(xiàn)了大同社會的公平正義，只有實現(xiàn)真正的“共”，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公”。

（二）“不必為己”：大同社會追求人人共建

大同社會追求的是人人共建，是和諧團結的。在大同社會中，人們以天下為家，人人相親，把別人的親人和孩子視作自己的，不分彼此，所有人成為一個團結互愛的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人人熱愛勞動，不謀私利，并且互相幫助，共同建設。大同社會的人人共建體現(xiàn)為兩個方面：

一是每個人都積極有為、盡力而為。在大同社會人們不會不勞而獲、坐享其成，“壯有所用”“男有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勞動分工，都會通過勞動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人們愿意為公共事務而去竭盡全力，強烈的集體意識，讓他們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利去節(jié)省力氣。

二是每個人都泛愛親仁、和睦相處?！胺簮郾姡H仁。”（《論語·學而》）孔子要求人與人之間要相愛相親，互相關照，向有品德的人看齊。大同社會人民相互信任、和睦相處，沒有盜竊、造反和害人的社會亂象發(fā)生，人人協(xié)力共建出一個國泰民安的和諧社會。

（三）“皆有所養(yǎng)”：大同社會追求人人共享

大同社會追求的是人人共享，是保障全面的。建立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有利于化解社會矛盾，消除社會不和諧的因素，促進社會和諧。

大同社會擁有良好的社會保障體系，能夠關照到每一個社會群體，使人民能夠享受到“有所終”“有所用”“有所長”“有所養(yǎng)”的權力?！吨芏Y》提出：“以保息六養(yǎng)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yǎng)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毕惹厝寮依^承了這一“保民”思想，在大同社會中不僅體現(xiàn)為救濟老幼病殘等社會中的弱勢群體，還有勞動就業(yè)的保障。[7]勞動就業(yè)對于一個社會來說，既是經濟發(fā)展的動力，也是滿足人民物質精神生活的保障。

健全的社會保障體系能夠極大地增強人民幸福感和歸屬感，是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保證。大同社會對這些群體妥善安置，使其得到應有的照料和奉養(yǎng)，人人都能享受社會的關愛，這也充分地體現(xiàn)了先秦儒家的仁愛思想。

四、總結

先秦儒家以民為本、為民造福的富民思想，將人民視為國家發(fā)展的根本動力，將富民視為強國的基礎，重視人民的物質與精神生活，體現(xiàn)了富裕的全面性，揭示了經濟發(fā)展對于國家治理的基礎性。以禮分施、均遍不偏的均平思想，以禮義為價值導向，注重社會和諧穩(wěn)定，強調按等級實現(xiàn)權利和資源的分配，體現(xiàn)了富裕的差異性，揭示了社會公正對于穩(wěn)定國家發(fā)展的重要性。天下為公的大同思想是先秦儒家的終極追求，它構想出公平公正、人人共建和人人共享的理想社會狀態(tài)，體現(xiàn)了富裕的全體性，揭示了先秦儒家理想中富裕的最終形態(tài)。

先秦儒家富裕觀成為后世治國安民的關鍵指引和重要遵循。當然，這一以實現(xiàn)人人共富為最終目的的富裕觀有其歷史局限性，但如果我們超越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和價值立場，依舊可以發(fā)現(xiàn)它不僅是中國傳統(tǒng)國家治理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可以為新時代中國發(fā)展提供可資借鑒的實踐價值。

參考文獻：

[1]楊樹森.論儒家義利觀的歷史演變及現(xiàn)代意義[J].社會科學輯刊，2001，（02）：18-23.

[2]聶志紅.先秦儒家的理想經濟世界——綜論孔子、孟子、荀子的經濟思想[J].財經問題研究，2002，（09）：59-64.

[3]楊逢彬，陳建棟.《論語》“不患寡而患不均”解[J].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4，67（03）：71-72.

[4]丁鼎.儒家禮樂文化的價值取向與中華民族精神[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59（06）：66-72+2.

[5]張自慧.真相與啟示：先秦儒家“均平”思想探微[J].孔子研究，2014，（04）：36-41.

[6]孫聚友.儒家大同思想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J].東岳論叢，2016，37（11）：63-67.

[7]王衛(wèi)平.論中國古代傳統(tǒng)社會保障制度的初步形成[J].江海學刊，2002，（05）：151-157+207.

作者簡介：

王琳，男，漢族，安徽馬鞍山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