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吳怡然,我們班學(xué)習委員,老師們眼中的好學(xué)生,同學(xué)們眼中的好榜樣。
在大家眼里,吳怡然渾身上下都是優(yōu)點,就連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兒都被同學(xué)們稱作林妹妹、小西施,老師還經(jīng)常叮囑她學(xué)習不要太累,要注意身體,可在我眼里,她就是個討厭的豆芽菜,同時我也很納悶兒—黃土高原這么淳厚的土壤,怎么能培育出如此不淳厚的女子?
現(xiàn)在你初步有些了解吧?我討厭她,而且,超級討厭她!
為啥?
唉,事兒太多啦!
比如,吳怡然知道我太多的秘密。我們兩家是鄰居,就是隔著一堵墻的那種“親密”鄰居,她在院子里說什么,我都能聽到;同樣,我爸拿笤帚追著我滿院子跑,我吱哇大叫著把堅硬的黃土地踩得咚咚響,她也知道。所以,每次我爸揍完我那幾天,她看到我,都會忍不住低著頭,抿嘴笑。
再有,我媽總拿我跟吳怡然比。我們倆是同桌。她是我們班學(xué)習委員,有啥了不起?我還是我們班體育委員呢!可我媽老說:“你看人家吳怡然,可是出生在書香世家,爺爺是老師,爸爸媽媽也是老師。每天放學(xué)回家,吳怡然寫完作業(yè)就看書?!?/p>
這時候,我就告訴我媽:“媽,咱家也是世家,是體育世家:爺爺身體好,可見小時候體育好;爸爸滿院子追著我跑的時候,也能看出體育好;我嘛,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就是飛毛腿呀……”看到媽媽轉(zhuǎn)身去找笤帚,我就趕緊閉嘴寫作業(yè)了。
每次,我爸媽打得我吱哇亂叫的時候,爺爺都不吭聲,要么靜靜看著,要么出去躲躲。爺爺?shù)南敕ê芎唵?,做人沒問題,以后做什么都錯不了。
還有,我們代表對立的陣營。我是男生陣營的風云人物,吳怡然是女生陣營的智多星??晌覀兡猩嚑I總是輸給女生陣營。上學(xué)期的春季運動會,我參加了男子一百米賽跑。我一騎絕塵,得了第一。可第二天,吳怡然區(qū)作文比賽一等獎的獎狀就到了。我們男生才驕傲了一天,就被女生奚落,說我再跑得快一點兒,就能追上吳怡然的思想了。哼!吳怡然這個豆芽菜,總能在節(jié)骨眼上打壓我,真可氣!
還有……唉,算了,不說了,反正,我討厭吳怡然,超級討厭—上學(xué)的時候討厭,放假了也討厭,尤其是這個暑假!我看流星雨的浪漫心情都被她攪和了,我還差點兒被揍。
那天晚上有流星雨,全村人都知道—電視上說的。
吃過晚飯,我們一家子坐在院子里等流星。
等啊等,直到九點多快十點,才看到第一顆流星。我指著天空大喊:“流星!”
我媽被這浪漫的氛圍感染了,居然對我和藹了很多,她說:“快許愿哪!”
“哎呀,這顆流星飛太快,來不及了,下顆流星一定許愿?!蔽腋覌屨f。
天空中又飛過三顆流星,我都默默地許了愿。
許好愿了,就可以好好欣賞流星了,我禁不住感慨:“七月流火,非常壯觀?!?/p>
“好文采!兒子,有出息。”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七月流火’出自《詩經(jīng)》,是說農(nóng)歷七月后,大火星西移,由夏入秋,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院墻那邊,討厭的吳怡然輕輕地說,可是,我們?nèi)叶寄苈牭健?/p>
我爸臉上掛不住了,瞪我一眼:“以后好好學(xué)習?!闭f完,轉(zhuǎn)身進屋了。
我那個尷尬呀!
我怕我媽難過,就說:“媽,這隔著院墻看不過癮,我去街上看看?!?/p>
街上到處都是人,我媽很放心,說:“去吧!看一會兒就回來?!?/p>
“哎!”我快速跑出院門,跟門口搖著蒲扇的爺爺打了個招呼就跑,心想:離那個討厭的吳怡然遠一點兒。
我在街上亂走,邊走邊想:“流星會落到哪里呢?”
我一心想著看清楚,看過癮,不知不覺走到了村外。
我坐在地上看流星。我覺得,那一顆又一顆落下的流星,特別像我現(xiàn)在失落的心情—唉,早知道就多讀點兒書了,或者就不講成語了!沒顯擺成,還惹我爸不高興,還好沒挨揍。哼!討厭的吳怡然。連看流星都讓人掃興。
我正胡思亂想著,兩顆流星在我不遠的天空劃過。我趕緊閉上眼睛,開始許愿:“讓吳怡然離我遠一點兒!”
我一睜開眼,媽呀!嚇死我了,我身邊突然多了個豆芽菜—吳怡然。
“對流星許愿居然不靈?”我正納悶兒呢,“或者,要過幾天才能實現(xiàn)?”
“你剛才許了什么愿?”吳怡然先開口了。
“你怎么來這兒了?”我不理她的問題,自顧自地問出我的問題。
“跟著你來的。我剛才也許愿了。兩顆流星,一顆幫你實現(xiàn)愿望,一顆幫我實現(xiàn)愿望。你想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嗎?”吳怡然也自顧自地說著。
嘁,她的愿望是什么,關(guān)我什么事!
“我的愿望是:咱倆一起,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眳氢豢粗遥J真地說。
“咱倆?”聽了吳怡然的話,我在我倆之間畫著弧線,都快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轉(zhuǎn)而又開始呵呵,“你年年三好生,還需要我?guī)兔???/p>
“你看我這小身板兒,跑幾步就沒力氣了。我想請你幫我把身體練好,把體育成績提高,當然,作為回報,我?guī)湍惆盐幕n成績提上來。”吳怡然說著。
“想體育好還不容易?辦法多的是,比如考個不及格,保準被追得滿院子跑,追上了還有驚喜呢—竹筍炒肉,連噼啪帶哎呀!或者,在學(xué)校調(diào)皮搗蛋,讓老師告一狀,那回家的感覺也一定酸爽!再或者來個加強版,拿石頭打狗,讓狗追,求生欲會讓你練出驚人的速度和體力……”我這樣想著,不由得笑出了聲,“哈哈……”
這笑聲居然被吳怡然誤會了,她說:“這么爽朗的笑,說明你非常同意。我已經(jīng)制訂了咱倆的學(xué)習計劃,你明天把咱倆的鍛煉計劃也訂出來吧。我已經(jīng)跟你爸媽說好了,從明天開始執(zhí)行。明天見咯。”
吳怡然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剩下我一個人在流星雨中凌亂—好不容易有個暑假,我剛把暑假作業(yè)寫完,感覺真正美好的暑假才開始,就被這個討厭的吳怡然給攪和了。
“我討厭吳怡然!”我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十遍,才低著頭往家走。
流星雨?我已經(jīng)沒心情看了。
2
第二天一早,吳怡然就在我家院子里喊:“宋曉軍,快起來學(xué)習了。一日之計在于晨?!?/p>
我勉強撐開眼皮,看了一下表—啊!才六點。學(xué)習要這么爭分奪秒嗎?不睡好怎么學(xué)習呀?
但是我馬上從床上彈跳起床,還大聲回應(yīng)著:“好的,馬上來?!?/p>
為啥?
因為我爸已經(jīng)拿著笤帚進門了。我可不想大早晨就吃“竹筍炒肉”,還要被討厭的吳怡然看到。
以前,她只是隔著墻聽一聽,這回要是給她現(xiàn)場直播了,那我以后真沒法見人了。
走出屋子,我看到我媽已經(jīng)把桌子擺在屋檐下,還放了兩個凳子:“怡然,你先坐會兒。曉軍馬上就來。”
我在院子里的水龍頭下抹了一把臉,接過媽媽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走到桌子前坐下。
吳怡然看我一眼,說:“以后,每天早晨六點,把語文書、數(shù)學(xué)書和英語書準備好。還有上學(xué)期沒用完的本子,做練習用。”
“嗯!挺好。不浪費。曉軍,跟怡然好好學(xué)?!蔽野终f完,就轉(zhuǎn)身出了院子。
在我爸媽眼里,吳怡然什么都好,簡直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好好學(xué),也可以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且,我可以自學(xué)成才,為什么要讓討厭的吳怡然來幫助我?我不要面子的???
“先把語文書打開?!痹谖疫€神游的時候,吳怡然發(fā)話了。
“要好好學(xué)習,天天向上咯。”我的思緒被打斷,只好去翻書,翻開書,我問道:“書啊書啊,快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我爸出門了,我媽回屋了,爺爺在給院子里的小菜園澆水,才不管我呢!那我就不客氣了—搗亂唄,氣走吳怡然,我就自由了。但吳怡然根本不生氣,開始滔滔不絕:“你知道為什么要先學(xué)習語文嗎?因為語文不光承載了我們民族的文化,它還是一門工具,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是說工匠要做好一件事情,就要先讓工具鋒利。學(xué)好語文是學(xué)好一切的基礎(chǔ)。我們先從第一單元開始……”
四十分鐘,整整一節(jié)課的時間??!我要及時地回答吳怡然提出的問題,當然是答非所問,有時候是故意的,有時候是真不會;我要展開豐富的想象組織語言,還擊吳怡然,結(jié)果一次也沒成功;我要手腦并用畫思維導(dǎo)圖,畫的當然是“一行白鷺上青天”……??!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
這時,我爸回來了,問:“怡然,曉軍學(xué)得怎么樣?”
“挺好的。接下來是數(shù)學(xué)?!眳氢粚χ野中?。
她是想替我隱瞞,讓我善待她嗎?哼!她這是自取其辱,我要讓她知難而退。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學(xué)數(shù)學(xué),因為學(xué)好語文,才能讀懂數(shù)學(xué)題,不然,做一道錯一道。而數(shù)學(xué)跟語文又不一樣,數(shù)學(xué)是一種思維,也是知識的累積,也就是說,一環(huán)連著一環(huán),比如一年級的時候,你不會個位數(shù)的加法,當然也就不會十位數(shù)的加法,更不會連加,所以,數(shù)學(xué)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弄明白。好了,把書翻到第一頁……”
天哪!我敢保證,數(shù)學(xué)老師都沒吳怡然煩。而且,我們開學(xué)都六年級了,她拿一年級的數(shù)學(xué)給我說事兒,明顯是看不起我。
又是讓人發(fā)瘋的四十分鐘。這一節(jié)課的時間里,我感覺我的大腦轉(zhuǎn)得比高速路上的車輪都快。然后是英語,我的大腦接著飛轉(zhuǎn),在我快要轉(zhuǎn)不動的時候,吳怡然合上書,說:“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回家吃早飯。九點,我過來,咱鍛煉身體?!?/p>
“好的?!蔽遗吭谧郎?,根本不想看吳怡然那張因為得意而臭美的臉。
爺爺掐了三根嫩嫩的黃瓜遞給吳怡然:“早上加個菜。這黃瓜水靈著呢!”
吳怡然接過黃瓜,謝過爺爺就回家了。
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對呀!她說幾點就幾點?她說學(xué)啥就學(xué)啥?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她說了算,憑什么體育也是她說了算?我為什么要聽她的?
我一邊往嘴里扒拉飯,一邊琢磨怎么“折磨”吳怡然,就像剛才她“折磨”我一樣。“哈哈!”我想到一條妙計,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媽問我笑什么,我差點兒就說禿嚕嘴,告訴我媽我要“有仇必報”,我要“以牙還牙”。還好,笑的時候被飯噎了一下,我喝了口稀飯才說:“沒什么。今天吳怡然給我輔導(dǎo)得挺好,原來,學(xué)習也不是那么難?!?/p>
“那是!這可是我邀請吳怡然的。不然,人家才懶得理你呢。給你請了這么好的輔導(dǎo)老師,你可要用功啊?!?/p>
原來,“罪魁禍首”竟然是我媽!
我扒拉好了飯,抹抹嘴,對我媽豎了個大拇指,說:“嗯!親媽!謝謝啦!我一定好好學(xué)習。我也一定幫我的輔導(dǎo)老師提高她的體育成績?!闭f著,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我自己都感覺到了,我本來想著要低調(diào)的,可是我抑制不住自己呀。
這就是我爺爺經(jīng)常唱的那首《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感覺吧—巴扎嘿!
3
看到吳怡然穿著一身運動服站在我家院子里,我拿出了剛找到的哨子,像體育老師一樣,說:“提升體育成績平時要進行野外訓(xùn)練。村東頭,跑步前進?!?/p>
為啥去野外?哈,一是院子里確實練不開;再說了,我要是這么明著欺負吳怡然,還不被我爸揍哇。
村東頭,一條筆直的馬路平坦地南北延伸著,將村子與田地做了分割。路兩旁種著比我的腰還粗的柳樹。一排柳樹守護著村莊,還有一排柳樹守衛(wèi)著地里的莊稼。地里,麥子早就收割了,種上的高粱也一人高了,綠油油的,直往上躥。
上午的太陽雖然不熱,但時間長了還是會讓人口干舌燥。
我學(xué)著早晨吳怡然的樣子說:“先做熱身運動?!?/p>
熱身運動完畢,我說:“體育有耐久力和爆發(fā)力的區(qū)別。這段時間,我們先練習耐久力。這條路大約兩百米,往返一次四百米,你先往返十次。”
可是,我并沒有看到吳怡然眼珠子瞪出眼眶的吃驚表情,有些掃興地接著說:“慢跑、長跑,是鍛煉耐久力最好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跑步的時候,雙手握拳,身體前傾,呼吸的時候,怎么舒服怎么來。”
“你是怎么呼吸的?”吳怡然問。
“我用鼻子啊,像這樣,長吸一口氣,分兩次短而快地呼出。吸—呼呼!吸—呼呼!”我給吳怡然做示范。
吳怡然居然練習得很認真。
“你帶我跑一個來回就行,路上還能指導(dǎo)我?!眳氢贿@個要求合情合理,我沒辦法拒絕。但是我現(xiàn)在有一絲的不開心—我是體育老師,怎么輪到學(xué)生提要求了?
“出發(fā)!”我喊了一聲,就自顧自地向前跑去。眼睛往地上一瞥,從影子得知吳怡然緊跟了上來。
我回頭看了一下,吳怡然領(lǐng)會能力很好,動作很到位。
就這樣跑了一個來回,我問吳怡然:“累嗎?”
吳怡然很開心:“動作對了,就沒那么累了。我繼續(xù)跑了。”說完,吳怡然自己向前跑去。
我心里的不開心又多了一些—本想著讓她跑十個來回,讓她吃點兒苦頭的,沒想到,她訓(xùn)練得這么認真,反而顯得我這個老師不近人情了。
陪著吳怡然跑吧,我不想跟她肩并肩,我就這么傻站在路邊,看樹看草看路,又覺得無聊,無聊又煩躁。
知了沒完沒了的叫聲讓我更煩躁。
一聲大叫在知了聲中突圍,沿路急速鉆進我的耳朵:“曉軍!”
我回頭,是孫天明和石洪亮—我的兩個死黨。
“你在這兒干嗎?走!抓知了去!”孫天明沖過來摟著我的肩膀就要出發(fā)。
我沒挪腳,唉了一聲,朝著吳怡然的背影努了努嘴,“我媽給的任務(wù),幫豆芽菜鍛煉身體?!?/p>
聽到這話,石洪亮眼里放著賊溜溜的光,臉上的笑寫滿了壞主意。
“曉軍,你在此處與豆芽菜周旋,我和天明一會兒來增援?!闭f完,石洪亮拉了一下孫天明,“走!”
看著兩個死黨的背影,我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他倆是去地里找一些可怕或者惡心的蟲子,給吳怡然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連調(diào)侃的話都想好了:“吳怡然,你不是才女嗎?寫一個《豆芽菜的昆蟲歷險記》,下次區(qū)上的作文比賽,肯定還是一等獎。”
“嘿嘿嘿……哈哈哈……”這么想著,我居然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我蹲在樹下,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快樂里,竟然不知道吳怡然站在了我身邊。
“你笑什么?”
我嚇一跳,一個激靈站起身,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吳怡然,心中有些慌亂。
“沒……沒什么。你……你怎么不跑了?”我語無倫次,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吳怡然看著我:“實在跑不動了,我慢慢走一截再跑,還有兩個來回就跑完了?!?/p>
說完,吳怡然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我凌亂—她怎么總有自己的節(jié)奏?
乘吳怡然跑步的機會,我麻溜兒地上樹,捉了一只知了藏在手里。
不一會兒,吳怡然跑完了,一屁股坐到樹下,說:“時間還早,咱休息一會兒,你教我爬樹吧!”
“什么?”我的眼珠子瞪出了眼眶,從樹上跳下來,心想:還有主動找虐的?吳怡然是不是學(xué)習學(xué)傻了?那也不能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主動權(quán)要掌握在我手里。我才是體育老師。
“那個……”我嘴上支支吾吾,大腦快速轉(zhuǎn)動,組織語言,可我的腦子在吳怡然面前不怎么夠用。
“爬樹能鍛煉協(xié)調(diào)能力。剛才訓(xùn)練了耐久力,現(xiàn)在訓(xùn)練協(xié)調(diào)能力吧。”吳怡然站了起來。
“這不是我制定的訓(xùn)練內(nèi)容?!蔽叶疾恢涝撛趺唇釉捔?,只能搶白說。
“那,今天訓(xùn)練完了嗎?”吳怡然問。
“沒有哇。跑完了,還要進行平復(fù)運動,就是慢慢讓身體從緊張激烈的體育運動中恢復(fù)到平常的狀態(tài)?!蔽?guī)е鴧氢蛔銎綇?fù)訓(xùn)練,眼睛卻時不時地看向?qū)O天明和石洪亮消失的地方,心想:援軍怎么還不到?再不來,吳怡然可就回去了。
做平復(fù)訓(xùn)練的時候,我趁機把知了放在了吳怡然的頭發(fā)上,注意觀察她的表情,心里暗暗期待著。
可吳怡然好像讀書讀傻了,反應(yīng)很遲鈍,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做完訓(xùn)練,吳怡然說:“今天臨時再加一項—爬樹?!闭f著,從頭上摸下知了遞到我面前,“我也想抓一只知了。”
吳怡然的這句話等于當面戳穿了我的小動作。我臉上掛不住,也有些泄氣,但我不能承認。
我站在原地,凝視著這排柳樹,恨自己腦子不夠使,讓自己陷入了兩難境地—教吧,我不樂意;不教吧,就等于承認知了是我放的。
好一陣,我終于找到一個理由—樹太粗,新手學(xué)不了。
“跟我來?!眳氢徽f著,向南走了五棵樹,“這棵柳樹是最細的,分杈的地方也低。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p>
這排柳樹樹干雖然粗,但是分杈早,分杈的地方只高過我們頭頂一點兒。吳怡然還真是善于觀察。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說:“看好了?!?/p>
說完,我面對樹干一跳,雙腿彎曲夾緊樹干,雙臂向上抱緊,“腿夾緊穩(wěn)定身體,手和胳膊用力,身體往上躥?!?/p>
說話的工夫,我已經(jīng)站在了樹杈上:“你試試?!蔽艺驹跇渖厦暌晠氢?。
果然,吳怡然吭哧癟肚地爬了半天也沒成功。
我本想說算了,明天再學(xué),可一想,孫天明和石洪亮還沒回來呢!不行,我要等這份驚喜:“你休息一下再試試,讓胳膊帶著身體往上躥。”
吳怡然不說話,到處看,然后跑到路對面搬了幾塊磚頭墊在腳下,憋著一口氣向上一跳,手就搭到了樹杈上,腳在樹干上借力,很快就上樹了。
吳怡然站在樹杈上,一只胳膊摟著最粗的樹枝,她沒抓到知了,但還是笑得很大聲,跟她平時文靜的豆芽菜形象完全不符。
我剛才沒擔心吳怡然把肺喘出來,現(xiàn)在居然擔心她把肺笑出來:“爬樹這么開心嗎?”
吳怡然從樹上下來的時候,孫天明和石洪亮回來了。
這兩人還挺有心機,假裝路過:“曉軍,你在這兒干嗎呢?”
我恭敬地指向吳怡然:“吳大學(xué)委幫我補習功課,作為回報,我宋大體委帶著吳大學(xué)委—”說到這里的時候,我開始喊口號,“加強體育運動,增強學(xué)委體質(zhì)!”
“哈哈哈……”石洪亮和孫天明大笑。我也大笑,吳怡然臉上掛著微笑。
笑的時候,石洪亮悄悄把一只好大的螳螂放在了吳怡然肩膀上。
突然,我止住大笑,臉都變了,“吳怡然,別扭頭!你肩膀!”
聽我這么說,吳怡然下意識地扭頭,看到比手指還要粗還要長的螳螂,隨即大叫一聲,轉(zhuǎn)身想跑,卻一頭撞在樹上。
孫天明和石洪亮還在笑,我頓時想到,吳怡然是跟我一起出來的,這要是回去被我爸媽看到……想到凌空飛揚的雞毛撣子,我趕緊上前一步,把螳螂從吳怡然肩膀上拿下來扔掉,也看到了吳怡然噙著的淚水。
這淚水里有什么?對螳螂的恐懼?對“一片好心喂了狗”的委屈?或者……我突然一愣,早上吳怡然教的閱讀理解思路這么快就用上了。
我心里生出一絲對自己的好笑,但也生出一絲欽佩。欽佩當然是對吳怡然。她教得還真不錯。
我的心理活動還沒結(jié)束,吳怡然含著淚水對我們?nèi)齻€說:“明天早晨六點,這棵樹下集合,一起鍛煉一小時,七點回家吃飯,八點準時在宋曉軍家集合,我給你們補習。”
一聽這話,孫天明和石洪亮就炸開了鍋:“你給曉軍補習,跟我倆有什么關(guān)系?”
吳怡然昂著頭:“你倆不來,我現(xiàn)在就去你們兩家告狀。”
聽到告狀,孫天明和石洪亮頓時就沒了氣勢,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
吳怡然露出勝利的笑容,轉(zhuǎn)身往回走,還不忘叮囑我們仨:“記得把磚頭搬回去。”
搬完磚,我們?nèi)齻€在樹下萎靡—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難道吳怡然比諸葛亮還厲害?哼!哼!哼!平生,我第一次生出一個想法:學(xué)習真的這么有用。
我們仨分開回家,我在路口看到了爺爺。爺爺一臉嚴肅:“曉軍哪,做人不能這樣!”
這樣是哪樣?我當然清楚,心中不覺有些羞愧,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了爺爺。
4
我們哥兒仨的悲慘暑假就這樣開始了:跑步跑步跑步!學(xué)習學(xué)習學(xué)習!寫語文呀寫語文!算數(shù)學(xué)呀算數(shù)學(xué)!背英語呀背英語……在這個艱苦卓絕的補習過程中,我們哥兒仨勠力同心地跟吳怡然唱反調(diào),但屢次搗亂,屢次被無視;屢次挑釁,屢次被鎮(zhèn)壓。我們徹底敗下陣來,沒脾氣了??墒菨u漸地,我從這悲慘中發(fā)覺,學(xué)習也沒那么枯燥。
這半個月下來,我們慢慢跟上了吳怡然的學(xué)習節(jié)奏,感覺知識學(xué)扎實了,但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實在不好,特別是自己討厭的人。
說到討厭,我現(xiàn)在還是討厭吳怡然,不過,不是特別討厭了??此刻炫懿侥敲凑J真,我心里也不好意思叫她豆芽菜了。
還好,下午能自由玩耍。
這天下午,我約了孫天明和石洪亮,到村西的小河里去玩。綠油油的河水清涼無比,河灘上的柳樹婆娑地伸出枝干,把我們的上衣收攏起來,柳樹下凌亂地扔著六只鞋子。臨河樹蔭下,一人高的大石頭上,伴著一聲聲蟬鳴,我們一個個地沖上石頭,躍入水中,在空中擺出各種造型。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玩耍,起跳帥酷和入水清涼,這才是暑假該有的樣子。
“這么熱的天,就應(yīng)該在水里泡著?!睂O天明說完,一個猛子扎進水下。
“這河不僅流過我的身體,還流進了我的心里,涼爽又快樂?!笔榱烈贿呄蛑哆呌我贿呎f。
“對!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條河!”我踩著水。
石洪亮已經(jīng)重新站在石頭上,準備跳下水來:“這天氣熱得,就像空氣里都是火一樣。我要起飛啦!”
石洪亮一句“空氣里都是火”讓我想起前一陣子被吳怡然笑話過的“七月流火”。憂愁突然襲來,我心里的快樂少了幾分,換個姿勢,平靜地漂在水面。
天太藍了,藍得那么清澈,那么純粹。幾朵云彩悠然地飄著,就好像此刻水里的我們。
它們應(yīng)該每天都很快樂吧?它們不用每天鍛煉,不用每天學(xué)習吧?
一想到學(xué)習,我又想到吳怡然。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站在大石頭上的石洪亮正使勁地揮著手大喊:“吳怡然!”
聽到石洪亮的喊聲,我不再悠然地漂著了,變成游泳的姿勢看著岸邊—吳怡然停住腳步,在柳樹下手搭涼棚向這邊看過來。石洪亮已經(jīng)沖到了吳怡然旁邊,手指著我們的方向。
不知道石洪亮說了什么,吳怡然脫了鞋子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她挽起褲管,低著頭在河水淺的地方走來走去,仿佛一只覓食的鳥兒。
“你這樣也太沒意思了,來跳水吧!看我!”石洪亮說著,旋轉(zhuǎn)著摔進水里。
吳怡然搖搖頭,腳在細膩的河泥里游著。
“哎呀!沒關(guān)系!”石洪亮勁兒大,已經(jīng)強拉硬拽地把吳怡然拉到了大石頭上。
吳怡然明顯在害怕:“我不會游泳?!?/p>
石洪亮顯然還記得吳怡然用一只螳螂把他和孫天明連威脅帶騙地納入補習小組的事情,這次說什么也不會再被吳怡然騙。
我想著“七月流火”的屈辱,雖說也想看吳怡然出一回糗,但也怕吳怡然真的發(fā)生危險,內(nèi)心斗爭了一下,還是說:“沒關(guān)系,跳下來就會游了。跳水可以鍛煉勇氣,游泳可以鍛煉協(xié)調(diào)能力。你跳吧!我在水里接著你?!?/p>
“這個不在咱們的體育提升計劃里……”吳怡然臉都白了。
不等吳怡然說完,石洪亮抓緊了吳怡然的手,一個助跑就跳起來:“起飛啦—哈哈哈……”
石洪亮大叫著,擺了個老鷹展翅的造型,松開了吳怡然的手。石洪亮開心的叫聲完全淹沒了吳怡然慌亂的呼叫。
吳怡然手足無措地在空中撲騰。
孫天明在水里哈哈大笑。
撲通!
撲通!
石洪亮沒有鉆出水面,吳怡然也沒有鉆出水面。我心想,這個吳怡然真會騙人,明明是個游泳高手,還騙我們說不會游泳??上?,我們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我們了,這次沒上她的當。
石洪亮鉆出了水面,可吳怡然還沒鉆出來,我們以為她生氣了,故意不鉆出水面。能讓吳怡然生氣,我們心里生出了小小的得意??墒牵矣钟^察了幾秒鐘,感覺不對,趕快叫孫天明和石洪亮跟我鉆入水中,發(fā)現(xiàn)吳怡然在慌張地亂蹬亂劃。
雖然河水不深,但也很危險。
我游向吳怡然去拉她,孫天明和石洪亮推著,終于,吳怡然被我們帶上岸。
吳怡然已經(jīng)被水嗆到了,躺在地上連連咳嗽,咳出不少水。
我們都慌了。孫天明和石洪亮怎么樣我不知道,但吳怡然要是回去說出實情,我會被我爸打成一朵肉花兒。
唉!本想著一雪前恥,沒想到是惹禍上身。算了,橫豎都是一死,一死總比三死強,打定主意,我對孫天明和石洪亮說:“你倆先回家吧。我送吳怡然回去?!?/p>
“你爸揍你怎么辦?”孫天明擔心地問。
“沒事兒。我都習慣了。再說了,我爸跑不過我?!蔽壹傺b平靜。
“你跑得再快,也得休息呀??偛荒芤恢迸馨??”石洪亮也擔心我。
“放心吧。我是他親兒子。你們回家吧?!蔽彝浦麄z離開。
然后,我對吳怡然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不會游泳?!?/p>
吳怡然已經(jīng)把嗆的水都吐出來了,說:“沒……沒事了,你回家吧。我……休息一下,自……自己回去?!?/p>
“別逞能了。我背你回去吧。大不了被打一頓,也不是第一次挨打?!蔽铱粗鴧氢欢哙碌臉幼樱蠡跇O了,第一次覺得對不起她。
“真的……不用。”吳怡然有些虛弱。
我不說話了,把我的上衣給她披上,蹲下身背起吳怡然往家走。
還沒走到她家門口呢,就被坐在門口搖蒲扇的我爺爺看到了。
我爺爺急忙喊:“怡然爸,你快出來,你閨女落水了?!?/p>
也就幾秒鐘的工夫,吳怡然的爸爸已經(jīng)沖出了門,向我們這邊奔過來。
“怎么回事?”吳老師嚴肅地看著我,顯然,他懷疑是我把吳怡然害成這個樣子的。
我還沒說話呢,吳怡然就輕聲說:“爸爸,我在河邊玩,落水了,是宋曉軍救了我。”
聽到這樣的話,我紅著臉,不敢看吳老師。
吳老師抱起吳怡然,回家了。
我呆呆地站在吳怡然家門口好一陣,也不敢抬腿進去,轉(zhuǎn)身蔫兒蔫兒地往自己家走。
爺爺站在家門口,手拿蒲扇背在身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只是唉了一聲便進了家門。
回家,還好爸媽都不在。我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豎起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希望聽到吳怡然的消息。隔壁那么安靜,我的內(nèi)心卻翻江倒?!獏氢粠臀覀兲嵘龑W(xué)習成績,我們卻把她害成這個樣子。這是不是恩將仇報?那我們也太……唉!
突然,我就明白了爺爺那一聲嘆息的意思。
5
第二天早上,吳怡然沒叫我去跑步,更沒來我家給我輔導(dǎo)功課。吳老師說,吳怡然昨天發(fā)高燒,身體好了再來。
我爸媽也知道吳怡然落水的事情,還說我救人是對的,很英雄。
我呆了一陣,說:“我用零花錢買點兒東西,去看看吳怡然吧?!?/p>
我爸媽很同意,又給了我些錢:“多買些好吃的,讓怡然的小身板快點好起來?!?/p>
我去村里小超市,買了很多零食,敲響了吳怡然家的門。
吳怡然剛喝完藥,靠在床頭坐著,看到是我,笑了,說:“謝謝你昨天救我,不然,我就翹辮子了?!闭f著,她抓起自己的兩個小辮子向上一提。
她媽媽趕緊把她的手打下去,說:“胡說些什么呀!腦子進水啦?”
我知道,她這話是說給她媽媽聽的。可是,我心里卻更難受了。
我想跟所有人說,是我們?nèi)齻€沒良心的把每天給我們輔導(dǎo)功課的吳怡然害成這個樣子的,可是吳怡然這么說,讓我很難再開口,越不說出來,我心里越難受。
“曉軍,你別干站著呀,過來坐吧。你們說話,我去忙了?!眳氢粙寢屪吡?。
我拎著東西走到吳怡然跟前,說:“都是零食,你想吃什么?”
吳怡然大方地接過東西,找了一包話梅:“剛喝了藥嘴里苦,吃個話梅吧。謝謝你曉軍?!?/p>
“你別這么說。我……”我真的不知該說什么,“我就覺得自己特別渾蛋?!?/p>
“我是真的謝謝你。你不知道,我在水下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感覺自己要完蛋了;突然有只手拉著我,拽著我,我在水里微微睜開眼看到是你,一下就安心了。果然,我呼吸到了空氣,感覺自己還活著。所以,真心謝謝你救了我。”吳怡然撕開話梅包裝袋,放了一顆話梅在嘴里,笑著,“話梅也好吃,謝謝?!?/p>
“我對不起你。我不應(yīng)該那樣對你。你幫我輔導(dǎo)功課,我還……”
“你也幫我提高了身體素質(zhì)啊。如果不是這段時間的鍛煉,我真不知道我落水后是什么樣子?!眳氢痪透鷽]事人一樣,還夸我。
“我……”
我還沒說完,孫天明和石洪亮進來了,孫天明提了一大袋零食,石洪亮抱著一箱罐頭。
罐頭是我們黃土高原人民對待病人的最高禮遇,何況是一整箱罐頭!
吳怡然媽媽看到他倆,還說:“你們也真是,還是學(xué)生呢,哪來這么多錢買東西。來看看怡然就好了?!?/p>
石洪亮放下罐頭,對著吳怡然媽媽和吳怡然連連鞠躬說著對不起,并把當時的情景說了出來。
吳怡然媽媽沉默了,臉上嚴肅起來。
整個屋子一下變了氛圍,安靜下來,我坐在凳子上,感覺凳子上都是刺。孫天明拎著袋子石化在地上,石洪亮在吳怡然媽媽嚴厲的眼神里表情慌亂,然后低下頭。
還是吳怡然開口了:“好了,這事兒翻篇了。咱明天繼續(xù)補習,還有,體育訓(xùn)練也要繼續(xù)?!?/p>
“你……可是……我……”石洪亮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看著石洪亮窘迫又羞愧,把臉憋得通紅的樣子,吳怡然說:“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媽媽很愛我,聽了這樣的事情當然生氣。但在我看來,沒有什么比發(fā)現(xiàn)錯誤并及時糾正更令人欣喜的了,也沒有什么比我現(xiàn)在還健康地活著更讓人欣慰的事情了。你們想帶我玩,在我發(fā)生危險的時候及時出手,沒有意外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可……可意外和危險是我?guī)淼??!笔榱岭y受,低著頭,左腳踩著右腳。
“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險為夷了。你給我開瓶罐頭,我吃了就原諒你?!?/p>
“哎!哎!”石洪亮連聲答應(yīng)著,就開始手忙腳亂地拆罐頭箱。
吳怡然扭頭對我說:“沒事,我已經(jīng)好了。我現(xiàn)在很喜歡跑步的感覺。”就是病了,吳怡然也掌握著主動權(quán),但是,我已經(jīng)不討厭她了。
“豆芽菜一樣,心還挺大?!眳氢粙寢尣粷M吳怡然這么寬宏大量。
“不能起外號。”我輕聲嘀咕著。
“行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豆芽菜就是你先叫的?!眳氢粙寢屌ゎ^看我。
嚇得我趕緊低頭。
看著低下去的三個腦袋,吳怡然媽媽嘆了口氣:“算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了,我不會跟你們的父母說,但是你們也要保證,以后不光不能這么對待怡然,也不能這么對待別的同學(xué)。玩耍可以,但時刻牢記—安全第一?!?/p>
“嗯,知道了?!蔽覀冐碇秉c頭。
吳怡然還是休息了一周。之后的每一個清晨六點,我們仨都站在吳怡然家門口等她。是的,我們等吳怡然一起跑步。跑完步回家洗臉吃飯,然后開始學(xué)習。
我爸媽可是開心了。他們認為,吳怡然不僅把我的功課給輔導(dǎo)了,還把我睡懶覺的毛病給治好了。街頭碰到孫天明和石洪亮的爸媽,他們也說著孩子的變化和對吳怡然的感激。
主動起床鍛煉身體,主動學(xué)習,這種不被人催、掌握自己命運的感覺真好。我感覺,我不是被吳怡然牽著鼻子走了,而是跟她肩并肩,互相幫助,共同進步。這種感覺讓我神清氣爽,也更加主動地鍛煉和學(xué)習了。
我教吳怡然也更用心了:長跑如何保持體力、短跑如何讓力量爆發(fā)、鉛球怎樣扔得遠……吳怡然已經(jīng)脫離豆芽菜的氣質(zhì),像個精干的運動員了。
復(fù)習完了五年級的內(nèi)容,我們仨主動提出借六年級的課本預(yù)習。吳怡然聽了很開心,說這就是知識的魅力,它吸引著你去追尋,去探索。當然,她也不像一開始那樣,為了讓我學(xué)習,時而盛氣凌人,時而苦口婆心,三十六計七十二招的,而是夸我在學(xué)習上有了“勇攀高峰”的精神。雖然是陳詞濫調(diào),但被表揚真的很……怎么說呢?就是飛上天的感覺。
我真的有了“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感覺—巴扎嘿!
我也明白了:“農(nóng)奴”想翻身,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要靠自己,也要感謝伸出援手的人。
6
一轉(zhuǎn)眼,暑假就過去了。
開學(xué)第一天,我們交了暑假作業(yè),打掃了衛(wèi)生,領(lǐng)了新書,像以前一樣開班會。
班會上,班主任王老師說:“今天,我們的班會很特別,主題是歡送,歡送吳怡然同學(xué)。因為吳老師兩口子工作調(diào)動,吳怡然也得跟著轉(zhuǎn)學(xué)。這么優(yōu)秀的學(xué)生要離開,我還真是舍不得。今天,我準備了一個紀念冊,每人一頁,把你們想對吳怡然說的話,寫到冊子里吧,是我們對吳怡然的祝福,也是慶祝吳怡然提前從我們學(xué)校畢業(yè)……”
后面老師說了什么,我都沒聽。
我看著窗外。校園里,柳樹葉子依然綠著,但平添了一份頹然的秋意。太陽照著柳樹,柳枝的影子在玻璃窗上搖擺,是在說再見嗎?
我回憶剛過完的暑假,回憶吳怡然對我的幫助和包容,回憶自己對吳怡然從討厭到愧疚,現(xiàn)在,我對吳怡然只有感激。
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同窗共讀一年;我以為,這一年才是我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開始;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鄰居;我以為,我可以用我的行動彌補心里的虧欠;我以為……
一切的我以為,都成了不可能。這些不可能在我心里,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把我整個兒吞噬了。我仿佛回到了那個流星雨的夜晚,想起吳怡然說“咱倆一起,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想起我許下的那個渾蛋愿望“讓吳怡然離我遠一點兒”;想起吳怡然還說“兩顆流星,一顆幫你實現(xiàn)愿望,一顆幫我實現(xiàn)愿望”;想起那是我和吳怡然之間轉(zhuǎn)變的開始??墒牵@些想起不能改變什么,不能把我從黑洞里拉出來,我明白了,那晚的流星雨,是我在黑洞里流出的眼淚……
不知道什么時候,老師讓吳怡然站上講臺,跟大家道別。
“……這個暑假,我很感謝宋曉軍。他是我的好鄰居,還是我的好教練。他每天陪我晨跑,制訂體能訓(xùn)練計劃,不僅提高了我的體育水平,還讓我愛上了跑步。我想,沒什么比給人一個健康的愛好和良好的習慣更好的禮物了。也很感謝孫天明和石洪亮……”
“沒什么比給人一個健康的愛好和良好的習慣更好的禮物了!”原來,這才是吳怡然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也是她的這句話,把我從黑洞里拉了出來。
我不難過,也不愧疚了,當然,也不討厭她了,早就不討厭了。
紀念冊傳遞到我手里。
看著紀念冊封面閃爍的幾顆星星,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吳怡然家看到的一本書,書上說:三千年前,歷法尚未完善,指導(dǎo)農(nóng)事活動要靠觀星。每年夏天,也就是農(nóng)歷五月,一顆名叫“火”的紅星端端正正地出現(xiàn)在正南方的天空。到了農(nóng)歷七月,這顆大火星開始向西移動,說明夏天已過,秋天來了。幾天后,大火星又向西移動。一個月后,大火星已經(jīng)移墜到西邊地平線上,被云霧或高山遮住,看不見了。這個過程就叫“七月流火”。
我知道我該寫什么:
七月流星,我們開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七月流火,我們要分別。吳怡然—好同學(xué)、好鄰居,謝謝你給我“一個健康的愛好和良好的習慣”,我會把這個“健康的愛好和良好的習慣”帶給更多的人。
還有,我想跟你約定:等到真正畢業(yè)那天,我把整本《詩經(jīng)》背給你聽。
天氣漸涼,但我依然堅持每天六點起床,跑五千米,然后回家背《詩經(jīng)》,背課文,吃早飯,上學(xué)。
我爸媽很高興,認為吳怡然把我輔導(dǎo)得很好。我爺爺也很高興,用他的話說,我是一個“立得住的人”。
我還主動承擔了班里學(xué)習委員的職務(wù),把吳怡然和我們仨暑假“優(yōu)勢互補”的事情跟全班分享,希望同學(xué)們可以結(jié)成學(xué)習小組。男生陣營和女生陣營?不,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陣營,目標—明年六月,精彩畢業(yè)。
圖/魚阿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