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時候,我和朋友一起去公園露營。
那是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天空一碧如洗,陽光燦爛卻不刺眼,風(fēng)不斷地從江面上推過來,將風(fēng)箏推得高高的、遠遠的。最后,它們變成一個個清晰而強烈的黑點,如一串串足跡,帶我穿過時間的海,看到那個小小的、小小的我——我在放風(fēng)箏。
那只風(fēng)箏只賣五毛錢,因此十分劣質(zhì),基本就是一個竹架子上糊了一張塑料薄膜。它是綠色的,有兩根長長的飄帶,像鳳凰的尾羽,因此,我給它取了一個“青鳳”的名字,每天都帶著它去河邊。
那是條極為寬闊的大河,波光粼粼,風(fēng)自河面升騰而起,一刻也不停歇地吹向我。我將風(fēng)箏高高地拋向空中,在它落下來之前,牽著線奔跑。風(fēng)箏晃晃悠悠地飛起來,飛到青空之上,飛到云朵之間。
一切都在風(fēng)里晃動,只有我是靜止的,而正是這份靜止令我感到寂寞,感到無所適從。
村莊里長大的孩子,就像土地里長出的莊稼,對人對事都有一種天然的豐盈感,每天都上躥下跳,樂呵呵的。他們什么都知道,他們什么都不必說。
可我是不一樣的,像一株長在麥田里的稗子。我的心是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想知道,卻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個人牽著風(fēng)箏,站在河的這一邊,向另一邊眺望。
后來,我讀《紅樓夢》,讀到薛寶釵的詠絮詞,“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心便重重地顫了一下。這句詞的意思赤裸直白,無須贅言解釋,我的心驚之處亦不在于她熾烈的野心,而在于對于大觀園的女孩子來說,或者說,對于青春期的我來說,究竟何處是青云。
人的欲望是被自身的閱歷所影響的。
對薛寶釵來說,她的青云是一場“金玉良緣”的婚姻。只是沒想到,后來樹倒猢猻散,青云成了泥潭,她這朵柳絮最終“委芳塵”,難以逃脫。
而我的青云一直在變:最早,青云是離開村莊;后來,它是一所好的大學(xué);再然后,它是一份待遇豐厚的工作……青云變了又變,我卻仍然是那個放風(fēng)箏的小孩,在河岸的這一邊,眺望對岸的景象。
有一天,河邊的風(fēng)太大,風(fēng)箏的線繃得太緊,斷了??墒?,風(fēng)箏并沒有直接墜下來,而是被風(fēng)托著,掠過鏡子一樣的水面,飛到了謎一樣的對岸,再也看不見了。
我站在岸邊,被大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睛,胸口脹得難受,想哭,又想笑。它墜落了嗎?還是說,它自由了呢?
“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p>
我們?nèi)缌?、風(fēng)箏一般輕薄無根,被命運像風(fēng)一樣地、無測地擺弄。而身處命運之中的我們并不以為然,念叨著“人定勝天”,說著“我偏要勉強”。
我們將命運視作敵手,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與己斗。我們總想獲勝,我們注定無法獲勝。
何其悲哉!
遂再讀《紅樓夢》,再讀薛寶釵的詠絮詞。
大約是心境不同,年少時的我看這首詞一眼看中的是“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蓬勃野心;現(xiàn)在讀起來,喜歡的卻是“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的安定灑脫。
是,我們和磅礴的命運相比,微不足道,可是,我們可以“終不改”,可以“任他隨聚隨分”。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泵\自可隨意撥弄我們,可是,我知道,我被風(fēng)送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我的青云。
吳夢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xué)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xué)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xué)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xué)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