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響（6首）

年微漾

夜宿絨布寺

雪水瓦解了夜幕

但天色尚早，三兩顆星辰仍在

像茶漬，需要動手才能拭去

燃著爐火的碉房，地面鋪滿繡毯

一把扎念懸掛墻上

它體內(nèi)積蓄的聲音

早已透支了整個家庭

所有的艱辛

家，是可以被一種語言

喊住的背影

而其他都是虛無，是無數(shù)次的

輾轉(zhuǎn)與抵達

發(fā)生在漫長人世間

現(xiàn)在，出門往左

空氣越來越稀薄

風(fēng)在四周挑揀亂石

抬頭望見珠穆朗瑪峰——

這是何等的恩情

我替它感到慶幸

茫茫宇宙中，它總算沒有虛度

為有這樣的時刻

而等待了的億億萬萬年

大連的雪

渤海瘦得像水庫

海鷗騰空了北方

早春的雪，自一個省

過繼給另一個

如今靜止在教堂的塔尖

小縣城設(shè)市又改區(qū)

走過很長一段路

廣場一直到海邊

白色是固執(zhí)的修辭

有人去了南方，音信全無

唯獨思念還留在

這場雪里

拉開窗簾，雪光照射

二十三樓的婚姻。在每個房間

廚房、臥室，或客廳

她嫻熟分配動詞，于不同的時辰

而他深情望著她

作為形容詞的主人

雪仍在下，通往大海

這樣的雪，有自己的思想

和情感，需要用心才可以看穿

但雪并不這樣認(rèn)為——

你不在雪中，雪才是它自己

你一在，雪就變成其他的東西

菜溪巖南下

草甸上開滿紅色的野花

她們吃光了風(fēng)

使天地恢復(fù)寧靜

在春天，我只有席地而坐

以葉為卒

以花為帥，與群山對弈

這無路可退的人生！渡過少年時光

并未左右逢源

當(dāng)夜色如墨，有凝重的殺氣

我多想背動整個朝代，沖過前朝的廊橋

身后的樹木笑而不語

這一步險棋，顯然經(jīng)不起他們的推敲

三江賦

山谷中迷失過伐木人，斧頭

啃在杉樹上，那聲音

是否為江水所接納？立夏午后

驟雨初歇，泥質(zhì)松軟

許多碎石順應(yīng)坡道滾入江心

像一種未雕飾的文字

投奔了語言，在滔天敘述中

仍苦苦抱守堅貞的品質(zhì)

潯江一路向西，環(huán)繞三江城

等到了老堡鄉(xiāng)，它將遇見都柳江

哦，重逢，正是民歌的籍貫

古渡口邊，從山林運回的杉木

終于肯卸下綠得發(fā)苦的身世

甘心為人情，獻出牢固的榫卯

那多余的枝節(jié)，和虛無的位置

曾令簡樸世界徒增煩惱

如今，一座侗寨陳列著原始的關(guān)系——

氏族中的年輕人，都相視而坐

他們沒有對白，但眼神漾滿深情

他們以愛意，發(fā)明了天上的月亮

南下布爾津

在深秋一個午后，沿著布爾津南下

漫長的戈壁公路追趕落日

沿途人煙稀少，只有零星村落

酣睡在昨夜大雪中。雪，是發(fā)生在

這里唯一的故事，也一再自我懷疑

刪改，與和解。一個人來到此間

就像一粒雪，或一顆砂，仿佛生養(yǎng)他的

正是這廣袤天地，但足以使他

在胸中催滿恩情。眼見落日滾燙

墜入鄰國，夜幕很快牽引我們

來到一九八八。依舊是延綿的戈壁

茫無盡頭，兵團的車隊來到這里

車頭燈浩浩蕩蕩，要為遠(yuǎn)山佩戴星輝

紀(jì)念

無數(shù)的道路被用于告別，告別

是記憶的廢墟

那里住滿海水、月季

與八月。夏天并沒有把喜歡的事物

也帶到遠(yuǎn)方

它們無人紀(jì)念

除了風(fēng)暴和遺忘。你的信時有時無

像潦草的風(fēng)聲

枉費街燈調(diào)亮呼吸。人群埋首于

各自的夜色

每一步都直達苦難

月亮代表了，宇宙此刻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