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保孜
毛澤東派人送來一個花圈,放置在曾與他攜手近半個世紀的戰(zhàn)友遺像旁。此時的毛澤東少言寡語,甚至不能行走,只能以這種方式同他忠貞不渝的戰(zhàn)友告別。
力不從心
據(jù)周恩來的秘書和醫(yī)護人員回憶,周恩來臥床不起后,特別是他病危后從昏迷中醒來時,曾多次撫摸毛澤東像章和詩詞,多次詢問主席現(xiàn)在住哪里,身體怎么樣。每逢這時,大家心中都特別苦澀。
周恩來病危以后,毛澤東也是病魔纏身,日漸衰弱。他們無力相見,也不忍相見,思念遠比相見要更現(xiàn)實一些。
1976年1月8日早晨周恩來咽下最后一口氣時,毛澤東正臥床側(cè)身看書。他又是一夜沒有合眼。負責毛澤東身邊工作的警衛(wèi)局副局長張耀祠,將這一噩耗告訴了在外面值班的護士小于。小于馬上拿起鉛筆,在一張常用來通報事情的白紙上寫下了這一沉痛的消息。她把這張紙放在了大廳里的條桌上。
護士孟錦云此時正在毛澤東臥室里值班。她聽到外面大廳里有人走動的腳步聲,按照往日的經(jīng)驗,猜測是有人來送條子或東西。她悄悄地走了出去,一下子便看到了紙條。她先是一驚,然后平復了一下情緒,把紙條疊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回到了主席的臥室。她看見主席依舊在那里看書,根本沒有留意到她去大廳干什么了。
小孟便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又坐在主席床邊的沙發(fā)椅上順手拿起了一本書,但她的注意力一直無法集中,內(nèi)心在糾結(jié)要不要即刻就向主席報告。但她又想,主席一夜沒睡,現(xiàn)在就告訴他這個噩耗,萬一主席情緒波動過大,引發(fā)心臟病怎么辦?不告訴吧,畢竟這是一件大事……進退兩難中,她決定等主席睡醒后再告訴他。
中午吃過飯后,毛澤東休息了兩個小時,下午3點多時,政治局派人送來了周恩來逝世的訃告清樣。小孟收下來后見主席睡醒了,精神還可以,就決定找機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按照慣例,下午是給主席讀報、讀文件的時間。小孟就先讀了些別的內(nèi)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她拿起那張訃告清樣,用低沉緩慢的語氣讀了起來:“中國人民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杰出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周恩來同志,因患癌癥,醫(yī)治無效,于1976年1月8日與世長辭……”
毛澤東先是閉著眼睛聽讀報,這時他突然睜開眼睛,望著小孟好像反應不過來——一會兒,他明白過來了,畢竟周恩來住院近六百天,而且患的是癌癥。他對小孟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慢慢閉上了眼睛。但他眉頭緊鎖,不一會兒,他閉著的眼窩里滾出了淚水。
小孟一見主席掉眼淚了,憋了很久的悲傷也有了釋放的出口,跟著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念完了訃告。整個過程,毛澤東沒有說一句話,只任淚水默默地流淌。淚水流過了面頰,流到了嘴角,流進了脖頸……
幾天后,中央擬好了有關(guān)周恩來追悼會的規(guī)格,參加追悼會的政治局委員及黨、政、軍負責人的人數(shù)和悼詞一并送毛澤東審閱。
周總理的追悼會定在1月15日下午召開。在這之前,輪椅、氧氣袋,一切搶救措施都為毛澤東去參加追悼會準備好了???4日的晚上,毛澤東的病情又出現(xiàn)反復,他呼吸困難,根本坐不起來,更不用說是站立了。中央考慮到毛澤東病重,便沒有安排他參加有關(guān)周恩來逝世的任何活動。
就這樣,毛澤東沒有去參加周總理的追悼會。他派人送來一個花圈,放置在曾與他攜手近半個世紀的戰(zhàn)友、曾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達二十七年之久的周恩來的遺像旁。毛澤東只能以這種方式同他這位忠貞不渝的戰(zhàn)友告別。
那天晚上,在毛澤東看電視的時候,護士和陪伴他的人發(fā)現(xiàn)他是流著眼淚看完電視的。
風木含悲
安睡在青翠松柏中的周恩來身上覆蓋著鮮紅的黨旗,消瘦變形的臉龐上至死都凝著正氣和剛毅。鄧穎超敬獻的花圈緞帶上寫著“悼念恩來戰(zhàn)友”,毛澤東和其他領(lǐng)導人的花圈上都寫著相同的挽詞:“悼念周恩來同志”。
1月9日早晨,北京所有的國旗都降了半旗……
哀樂終于把這不幸的消息傳向了祖國的大江南北,很多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互打聽著印證消息的準確性。10點過后,北京各大小報亭前,人們逐漸拿到了還散發(fā)著墨香的當天的《人民日報》。這個殘酷的事實得以證實——這天首都和全國各地各大報紙都在頭版刊登了周恩來的遺像和《訃告》。全國上下,大街小巷,機關(guān)、團體、學校、工廠,人們懷著悲痛的心情,談論著這不幸的消息。
1月10日和11日兩天是向周恩來遺體告別的時間。
朱德拄著手杖走在前面,這位年邁的老戰(zhàn)士老淚縱橫,低聲呼喚著周恩來的名字,緩步來到周恩來遺體側(cè)面,慢慢抬起右臂,向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在南昌共同向國民黨打響第一槍的戰(zhàn)友莊重地行了最后一個軍禮。
臂戴黑紗的鄧小平神情凝重,沒有淚水,他隨著哀樂緩緩地來到靈床前,默默地望著閉目而臥的周恩來,久久不肯離去。鄧小平向這位靜臥在鮮花叢中的兄長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堅定地向側(cè)門走去。
接著老帥們都來了,葉劍英、聶榮臻、徐向前等都向他們敬重的戰(zhàn)友行了最后一個軍禮。
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走后,黨、政、軍機關(guān)和北京市各界群眾代表緩緩地走進吊唁廳,向他們敬愛的總理做最后的告別。門外是排得很遠很遠的黑壓壓隊列……
從1月8日起,天安門廣場上國旗半垂,天氣陰沉,整個廣場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悲哀之中。
去天安門廣場的人越來越多,戴黑紗的人也越來越多。北京所有布店的黑布全被買光了。很多單位和個人,自己設靈堂,擺著周總理的遺像,買不到遺像的,就把報紙上周總理的照片剪下來,供在房子中央,以表達對周總理的懷念之情。特別奇怪的是,那段時間社會治安出奇地好。據(jù)北京市公安局報告,自周總理去世的消息傳出后,幾天來沒有一件刑事案件發(fā)生。
盡管上面不斷地發(fā)出限制遺體告別的時間,壓縮參加遺體告別的人數(shù)等通知,但是群眾還是將北京醫(yī)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多部委機關(guān)與北京市等單位便自發(fā)組織群眾前來通宵排隊參加遺體告別儀式。
一生錚錚鐵骨的老將軍,捶胸頓足,掩面大哭,由兒孫們攙架著走出廳門……
哭啞了喉嚨的婦女帶著嚶嚶抽泣的孩子,一進廳沖著總理的遺體就“撲通”長跪不起,隨即身后“撲通”“撲通”如石砸地,跪倒一片……
一家四代十幾口子哭抱成一團……
人們此時只能用淚水表達他們對總理的愛戴和懷念。
告別的人群在狹小的吊唁廳里擁擠、流動,自始至終秩序井然。吊唁廳外面夜色籠罩的馬路上,拿到進門證的人們不顧在寒冷中排幾個小時的長隊,說什么也要等著和周總理見上最后一面。
但還有很多人是無法走進吊唁廳和總理作最后告別的。其中包括杜修賢的許多同事、朋友和親屬,他們生不能見總理,死也見不上,傷心地在醫(yī)院外面的空地上垂淚徘徊。杜修賢就想辦法讓大家坐他的車進去,去見總理最后一面。就這樣,他也不知偷著帶了多少人進去和總理告別。
但杜修賢也在無限悲痛中得到了極大的安慰——總理永遠是屬于人民的,他活在人民的心里!
畢竟能走進周恩來靈堂告別的只有幾萬人,與數(shù)百萬人的悼念相比是很少的一部分,成千上萬的群眾冒著嚴寒來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悼念敬愛的周總理,將寬闊的慶典場地變?yōu)槁晞莺拼蟮陌У考缐?/p>
高大矗立的紀念碑,四周堆著層層疊疊的花圈,人們走一程哭一程,南來北往,川流不息?!氨瘍A靈臺淚垂腮,紀念碑前情更哀?!睅滋煜聛?,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的花圈越來越多,碑座上實在擠不下,就放到了廣場上。成千上萬的人,無論是集體前來,還是獨自前來,都面對紀念碑脫帽默哀。宣誓之聲,哀樂之音,徹夜不絕。
群眾最真摯的感情在記者眼睛里就是“新聞”。作為周恩來的專職攝影記者,杜修賢也悄悄跑到廣場上拍攝群眾悼念的場面:
有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太太獨自站在紀念碑前邊哭邊訴,突然雙腿一軟就再也沒有起來。
花圈中有一個臉盆大小的袖珍花圈,細細一看,是幼兒園孩子們送的,那一張張凍得通紅的小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叫人看著心痛,鼻尖發(fā)酸。
工人們剛下班,來不及脫去工作服就趕到廣場悼念自己所愛戴的總理。
學生排著整齊的隊伍,神情悲慟默立在紀念碑前舉手宣誓,讓人驀然覺得他們長大了,懂事了……
郊區(qū)農(nóng)民用握鋤頭的粗糙大手大把大把抹著眼淚,他們此時的悲傷心情就好比失去自家的親人。
流血不流淚的士兵,這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似斷線的珠子往下滾。
雙雙對對的情侶,相依而泣。
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抱拳屈膝,為忠臣行跪拜大禮,伏地三叩響頭。拜畢,仰頭悲壯長呼:忠魂歸去來兮!
…………
相形之下,杜修賢覺得自己的鏡頭太小,視野太窄,無法拍盡廣場上動人動情、催人淚下的場景。他和中央電視臺、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記者們一起趕拍鏡頭至深夜才結(jié)束,齊心合力完整記錄了人民群眾沉痛悼念周恩來總理的真實場面。
鄧穎超是1月10日下午去北京醫(yī)院向周恩來遺體告別的。
也是從周恩來去世那天起,鄧穎超便開始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懷念他——每天換一個鮮花編織的花圈擺放在丈夫的遺體前。
周恩來去世正值北京嚴冬季節(jié),花店的鮮花品種很少,數(shù)量也不多。鄧穎超便讓秘書趙煒通過花店從廣州空運一批鮮花到北京,用于每天更換靈堂前的鮮花。當廣州交際處知道這批鮮花是鄧穎超為周總理準備的,就提出不收費,也算廣州人民懷念總理的一片心意。但是鄧穎超不同意,堅持要付錢。為此她還對趙煒下了“死”命令:這筆錢,趙煒你一定要為我付的!
從周恩來去世到追悼會結(jié)束,一共七天時間。這七天里,鄧穎超更換了七次鮮花花圈,一共用去四百八十元錢。她怕這四百八十元錢不按她的要求結(jié)算,悼念活動結(jié)束后,特意跟趙煒要買花的發(fā)票,她親自過目,確認發(fā)票上的數(shù)額分文不差,才放下心來。
鄧穎超獻給丈夫的花圈絲綢挽帶上寫著——“悼念恩來戰(zhàn)友,小超哀獻”。雖然只有寥寥幾個字,卻體現(xiàn)了他們夫妻幾十年共同戰(zhàn)斗和生活至深至愛的情感。他們只要單獨相處,周恩來總是稱她“小超”。如今,幾十年聽慣了“小超”稱呼的聲音從此不再,鄧穎超心中的悲傷是可以想見的。
然而,鄧穎超在向相伴了半個世紀的親人遺體告別時,沒有放聲大哭,只是默默地望著“沉睡”的周恩來,許久許久沒有移動眼球。但挽著她的趙煒,卻分明感覺到她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將眼淚流進了自己的心里,將悲傷壓抑在自己的胸膛中,留給人們的是一個職業(yè)革命女性的堅強與高貴。
遺體告別的兩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時間指針終于指向了11日下午4點45分。這是與周恩來說永別的時刻。這天晚上,他的遺體將在八寶山火葬場火化。中央領(lǐng)導人與治喪委員會全體人員,還有西花廳的工作人員,少數(shù)親朋好友,眼含熱淚前來為周恩來送行。
鄧穎超雙手捧著鑲有周恩來遺像的鏡框,在兩名女工作人員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步出吊唁廳。四名威武的禮儀士兵抬著一具黑色靈柩,緊隨鄧穎超身后。臂戴黑紗的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默默地走在后面。
載著周恩來遺體的一輛白色靈車徐徐啟動,駛出北京醫(yī)院大門,數(shù)十輛小轎車在靈車后形成了送靈的車隊。靈車徐徐碾著長安街鉛灰色的路面,由東向西駛?cè)?,車頭上用黑色和黃色的挽紗扎結(jié)了一個巨大的花圈,車兩邊隨著寒風緩緩飄動的黑紗不僅挽著總理遺體的靈車,也挽著北京人民沉痛的視線和沉重的腳步。
從黃昏到夜幕降臨,這短暫的時刻,讓北京長安街承受了太多的悲痛。首都數(shù)百萬群眾自發(fā)地走上街頭,簇擁在長安街兩側(cè),等候總理的靈車,希望像送自己的親人那樣再送總理一程。新華社派出一輛攝影車在靈車的前面,拍攝靈車通過十里長街的場景。
鏡頭中,成千上萬的首都人,扶老攜幼,默默垂淚,站立在靈車經(jīng)過的街道兩旁,這自發(fā)組成的送葬長隊在寒夜里蜿蜒了數(shù)十里。他們中有懷抱嬰兒的母親,倚杖而立的老人,雙腮垂淚的孩子,滿目哀傷的工人、農(nóng)民、學生、士兵、機關(guān)干部……他們臂戴黑紗,胸綴白花,任憑寒風吹打,佇立在長安大街兩旁。
交通警察已成為禮儀士兵,他們面對著靈車,用顫抖的手行禮,臉上掛滿了淚痕,目送著周總理的靈車從他們面前駛過。
面對如此震撼人心的歷史一幕,杜修賢等拍攝人員的心靈受到強烈的震動。這是何等偉大的力量,何等真摯淳樸的感情!
靈車車燈已經(jīng)消失在黑夜的另一端,而簇擁著的“人墻”卻久久不肯散去……
直到今天,陪伴在鄧穎超跟前的趙煒一想起那天的場景,仍心緒難平:
“十里長街送總理”的時候,我們沒想到,一點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那天剛出北京醫(yī)院,就看到外面已經(jīng)有人聚集,再一拐到王府井南口往西,北京飯店的位置,一看外邊怎么那么多人,里三層外三層,因為我和大姐坐的車是用紗簾擋著的,我就扒開窗簾,說:“大姐你看,外面人特多!”
鄧穎超看到街頭這個景象,她或許是不愿群眾在寒風中受凍,便面露焦急,一再催促前面開路的警車快走。長安街東西這一段路,他們竟然走了一個多小時。
靈車駛抵八寶山火葬場的大門口,沒想到又被一大群人圍住。他們大多是石景山的工人和八寶山公社的社員,他們早早等候在這里,想通過他們的阻攔與哀求,能夠保留周總理的遺體不要火化。
其實,這樣的想法何止是這些石景山的工人和八寶山公社的社員才會有。從1月9日全國廣播里響起哀樂開始,各地要求永久保留周恩來遺體的電報和書信便像雪片一般飛到中南?!?/p>
遭到阻攔的靈車不得不停下,經(jīng)過工作人員反復解釋,做工作,人群才慢慢散開。這些善良的人并不知道,別說保留周總理遺體,最終連他的骨灰都保留不下來。幾天后,周恩來的骨灰將隨風播撒在祖國的上空。
當時周恩來的幾個侄女侄子也隨車到了八寶山,盡管天已黑了,但能感覺到院子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趙煒一看情況不好,就一手攙著鄧穎超,一手拉著大侄女周秉德,向后傳話:你們一個抱著一個的腰,不然一會兒非被沖亂不可。于是幾個侄女侄子跟在趙煒后面一個抱著一個,但最后還是被沖散了。
周恩來遺體躺在水晶棺里,安放在第二告別室。送行的中央領(lǐng)導人和治喪委員會的成員,在這里最后向周總理告別。
等到告別儀式開始時,侄子們根本擠不到跟前去,那些曾經(jīng)被周恩來撫養(yǎng)或者是培養(yǎng)、解救過的烈士子女,早就把周恩來看作自己的父親,這一刻他們說什么也不能接受周恩來將被火化的現(xiàn)實。還有在外交舞臺上大顯身手,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發(fā)聲的外交部部長喬冠華,他跟隨周恩來在新中國的外交舞臺上奮戰(zhàn)三十多年,心中最敬重敬佩的人便是周恩來。如今眼見他最敬愛的人就要化為一炬,早已哭得死去活來,悲傷得不能自制。他本能地沖在前頭,護著靈柩不讓火化。
一向堅強,自己不哭也不讓身邊人員哭的鄧穎超,此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最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時刻莫過于此時此刻。她雙手撫摸著棺木:恩來呀,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鄧穎超說完這句話,便放聲大哭。
鄧穎超的哭聲引來更多人的痛哭。醫(yī)療組、警衛(wèi)、秘書、服務員、親屬、治喪委員會成員把屋子擠得滿滿的,大家哭聲一片……
殯葬人員一再過來勸告大家:預定火化的時間到了,請大家讓開。
這時只見爐門已經(jīng)開啟,里邊冒著熊熊烈火。最后這一刻更是讓大家無法割舍,人們一下子擁到棺前,再次將它密密圍住,用手使勁地摁著棺蓋不準殯葬人員過來碰一下。這生離死別的場面讓人痛徹心扉,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此時肩負拍攝任務的杜修賢也無法抵擋這巨大的悲痛來襲,哭得昏天暗地,早就顧不上拍照片,也完全沒有心情去拍照了。所以,他的相冊里唯獨找不到這段時間的照片。
直到晚上7點,大家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淚,漸漸平復了情緒。四名青年工人將周恩來的遺體小心翼翼地抬起,慢慢地放在傳送帶上。沒想到鄧穎超這時猛然掙脫開攙扶著她的吳桂賢的手,撲向遺體,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恩來——”
哭聲又起,大家再次撲了上去……
訣別親人最悲痛的一幕終究要結(jié)束。鄧穎超在護士的攙扶下帶頭揮淚離開了玻璃棺,讓八寶山的工作人員完成他們的歷史使命,仍在哭泣著的人群見此情形也只好漸漸散開,殯葬人員迅速揭去玻璃棺蓋將車子推到火化爐前。周總理的遺體被送進了火化爐,爐門關(guān)上了,痛別的人們無奈地退到屋子外面等候退爐。
此時此刻最為難受而又無法回避的人,正是這些殯儀館的火化工。
自周總理去世,作為人生最后一站的八寶山殯儀館,很快就會迎來周總理遺體火化的任務。為此八寶山殯儀館黨支部多次開會,當作“打硬仗”來對待,要求挑選最好的火化工來完成這重大任務??墒潜惶暨x出來的火化工誰也不愿親手把總理遺體送進火爐里,誰也不愿按下點火開關(guān),承擔這個艱巨任務的“榮譽”他們寧愿不要,也不愿意看見周恩來在他們點燃的烈火中化為灰燼。在火化工工作的時候,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神情疲憊地等候在爐前的房間里,等退爐后,他們還要將總理的骨灰裝進骨灰盒里。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火化結(jié)束。車子退出爐口,剛才還衣冠整齊的周恩來經(jīng)過烈火的洗禮,化為了冒著青煙、滾燙的塊塊白骨,職工們用新做的掃灰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骨灰全部清掃出來,放在一張鋪著白布的桌子上,準備晾涼了再裝進骨灰盒。
工作人員洗凈手,用手指捻碎還有余熱的骨片。因為雙手不停地顫抖,他們許久也捻不碎一塊骨片。他們從骨灰里揀出了皮鞋底子上的鐵釘、皮帶上的鐵套頭,還有假牙的鐵托子——這些身外之物都是在總理去世后,他們親手給穿戴的……
這項并不艱巨的工作,他們整整干了一個多小時才完成。最后,沒有想到,骨灰盒竟然盛不下總理的遺骨,還有一點骨灰只好裝進一個小瓶里。
深夜11點,張樹迎、喬金旺和高振普三位警衛(wèi),依次捧著骨灰盒、遺像和鄧大姐的花圈,由治喪辦的同志護送,乘車離開了八寶山。
靈車駛出八寶山西門,大家又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只見幽暗的路燈下,人們并沒有散去,道路兩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人。他們靜靜地守候在風雪的深夜中,想再多送總理一程。特別是那些老人和孩子,長時間守候在那里,目送靈車慢慢遠去。車隊的司機對此非常理解地主動減速,好讓他們多看一眼總理的車隊。
骨灰盒開始由警衛(wèi)秘書捧著,后來鄧穎超接了過去,一直捧到勞動人民文化宮,骨灰將安放在那里。首都人民將在這個特殊的靈堂里舉行三天的吊唁活動。
“只見總理去,不見總理歸。”這輛周恩來生前乘坐的轎車,帶回的卻是周恩來的骨灰。午夜12點鐘,載著周總理骨灰的車隊抵達勞動人民文化宮,鄧穎超親手將周恩來的骨灰放進吊唁靈堂里。
原定12日上午9點,歷時三天的吊唁活動在勞動人民文化宮開始,沒想到上午8點,來吊唁的人就從文化宮的大門排到了大殿的門外。治喪辦臨時決定提前開始,分四路并進,由國務院機關(guān)事務管理局的侯春懷局長具體組織引導。
等到9點,有人進來報告:來吊唁的人太多了,四路并進也消化不了不斷涌來的人群。侯局長再次決定,四路并進改為八路并進,每六十四人排成一方隊,向周總理骨灰三鞠躬。就這樣,原準備中午休息的時間也被取消了,每天從上午8點到下午6點,連續(xù)三天,吊唁人群始終絡繹不絕。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參加吊唁活動的總?cè)藬?shù)超過了一百萬。其中,各國駐華使館官員及來訪外賓兩千多人。
這三天時間,軍樂團的演員堅持現(xiàn)場演奏哀樂??吹剿麄兲哿?,有人建議改放錄音,被他們當場謝絕。他們調(diào)來了全團所有演奏的同志,分班奏樂。他們一邊演奏,一邊流淚,那低沉的樂曲寄托著他們對總理無盡的哀思。
14日下午6點,吊唁活動結(jié)束。6點半,鄧穎超由趙煒攙扶著走進靈堂,她先帶領(lǐng)大家向周總理三鞠躬,然后雙手接過骨灰盒,面對眾人,深情地說:“我現(xiàn)在手里捧著周恩來同志的骨灰,向在場的所有同志表示感謝?!?/p>
話音未落,全場失聲痛哭。接著鄧穎超走向侯春懷局長,特意向他致意,感謝他三天來一直站在這里,帶領(lǐng)人們吊唁周總理。三天里,他向周總理鞠了多少躬,誰也說不清。
那天晚上說也奇怪,天色格外黑暗,大家捧著周恩來的遺像與骨灰盒從勞動人民文化宮出來,發(fā)現(xiàn)天安門廣場上竟然連路燈也沒有開,四周漆黑一片,坐在車里全憑車燈的照射才看見道路,到了人民大會堂發(fā)現(xiàn)大會堂外也沒有開路燈。好在大家對這里十分熟悉,不會走錯路。衛(wèi)士長張樹迎和高振普抬著鄧大姐敬獻的花圈走在前面,鄧大姐雙手捧著周恩來的骨灰盒,他們走進了大會堂,先來到臺灣廳,將周恩來的骨灰盒停放在這里度過最后一宿。